小白盯着阿展逃出去的窗户发起愣来,半天耸耸肩:“秦礼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居然给你带小孩。”

  紫狐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不提小破对自己的力量产生了多大怀疑,也不管他是不是乐意,白弃单方面宣布对两个小孩子进行特训,为期三个半月,之后参加异灵川的生存者选拔。

  小破举手提问:“选拔什么?”

  指指自己的脸:“我样子普通,选美叫阿落去吧。”

  这么低调,果然是猪哥教导出来的小孩。不过白弃就安慰他:“不是选美。放心。”

异灵川,非人世界最神秘的强硬组织,受理所有非人族类无法解决的棘手事件,收价极昂,而生意常年不败,可见无论人与非人,烦恼都是生命中如影随形的一部分。

  每数年,异灵川会在整个非人世界中举办一项选拔赛,起初目的是挑选合格的候选成员进入组织,后来强者云集,高(百度)潮迭起,渐渐演变成了一个影响力波及三千界的最高级别争霸赛,选拔方式每一次都有不同,但共同特点是都非常严酷,挑战系数极高。在进入选拔之前,每位参加者都会被明确告知,这次选拔完全可能会是死亡之旅,一入其中,有很大的概率永不超生。在初选完成之后,全体入围者将被送进暗黑三界,进行一趟完全自求多福的冒险之旅,那些可以吊得命在,最终走回来的人,才是最后的优胜者。

  希望如此渺小,前途如此暗淡,投入选拔的勇士仍然前仆后继,熙熙攘攘,因为这就是战斗者的终极境界,是对毕生修炼的承认和奖励,每一位对自己有期许的斗士,都会因贪生怕死而放弃这个机会。

  “你参加过吗?”

  小破毕竟是少年,还处于很容易被浪漫英雄故事骗得热血沸腾的阶段,此时听得入神,忍不住问了一句。

  白弃点点头:“参加过。”

  “优胜吗。”

  得到的答案毫不犹豫:“当然。”

  南美在一边,一团团的骄傲跟青春痘一样,却之不恭地发将出来,。不过她不愧是一代奇狐狸,自豪归自豪,还是忍不住要泄人家底:“优胜就算你优胜,不过你爹为了把你从暗黑三界扛回来,可也花了不少功夫。”

  本代狐之斗神出去打架,结果居然要出动上一代狐之斗神去扛人,此行凶险可知,如此一来,该游戏的吸引度直线上升,到达无坚不摧境界,小破的兴致劈啪乱冒,原地翻了一个筋斗,眼睛闪电发光:“我要去,我要去。”

  回头问阿落:“你去不去。”

  后者挑挑眉毛:“你去,我也去。”

  小破随手在他头上一拍:“有点主见好不好。”阿落很没有主见的哦了一声。

  兴致勃勃的,小破一下子跳出窗户:“我去找阿展。”阿落随后跟上,转眼两个人身影就消失了。南美向窗外稍一张望,问:“真的要他们去参加选拔?”

  白弃点点头:“只有这个办法,能够激发他原始的力量,取得进入暗黑三界的资格,否则他根本是有去无回。”

  这都算猪哥和犀牛教得好了,想当年小破年幼,偶尔因为抗拒应试教育发一小飚,造成的破坏已经很令天地惊而鬼神泣,谁知人一长一长的,怎么把力气都长没了?这算什么,返祖吗?白弃叹气:“物极必反。夜舞天本是为了克制破魂过于邪恶的本质而存在的,但小破没有觉醒之前被如此吸取力量,我怕最后效果适得其反。”

  想到那二老,南美就有点担心世侄的前途:“小破不会有事?”

  她这么婆妈,实属少见,主要是过去多少年,带小破她也没少出力,俗话说养人如养狗,养着养着居然发现没养死,感情上立刻就要深一层。

  白弃生平不打诳语,虽然听得出那问题中的忧虑,但还是很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他沉吟:“生存者选拔,是小破唯一觉醒的机会,但这结果将如何达成,没有人可以预料。”:

  他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连神灵也不敢断然奉告。因此水晶球不能显示,塔罗牌乱成一团,起卦卦卦皆不可解。

  人与非人的世界,都有很多事情纯属巧合使然,从暗黑三界全身而退的,可能是五百年一遇的至强者,也可能是走了很大一坨狗屎运。

  因此在异灵川的选拔世界里,其实不存在所谓赢家,或者输家。

  只有死亡者,以及生存者。

N城。

  西半球的阳光似乎真的特别充沛。很早的时候,已经把窗帘晒得很热。

  安冲了一杯牛奶,把自己放平在沙发上,电视里絮絮叨叨着城市新闻,无非是哪家猫走失,哪家老公被老婆打。

  细微的手机声音杂在其中,传入耳朵,安慢吞吞转过头,良久,才吃力地爬起身来,从枕头下摸出那只先进得根本跟这所公寓不配的手提电话。

按下接听键,那头熟悉的腔调,告诉他碰头的时间地点。

  无须彼此确认身份,这城市里他只认得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认得他,因为这个人,他才有这个电话,这个房子,或者,这条命。

  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他在一个空旷的荒地醒来,蜷缩成婴儿一样的姿(百度)势,断了两根肋骨,满身伤痕,血结成硬块覆盖在身体表面,迟钝持久的疼痛从每一个毛孔中凛凛散发,幽灵般缠绕。

  安躺在那里,许多断续的往事在脑海中从容掠过,有似濒死前的巡礼,最后定格是阿落微笑的天真模样,孤孤单单,在泥泞路上,伶伶仃仃地走。

  就是这一幕让他心里一震,从迷蒙混沌里清醒过来。眼前是满天星辰,他仔细看,星相图显示他来到了另一个半球,与c城有越海之距。

  他艰难地转动头颅,一分一寸确认自己身体的机能,情况不容乐观,而且是非常非常不容乐观。

  事实上,如果换了一个人的话,数小时前应该已经死亡,而即使是他自己,只要在这里继续无所事事地躺一会,也会因为内部持续出血而完蛋大吉。

  到底怎么会来到这里,他几乎毫无头绪,记忆在不久之前的车祸现场中止,高速行驶的车辆前,地底下,猛然窜出穿校服的青葱少年,直端端贴到挡风玻璃上来,大惊之下,安在阿落大叫声中及时转向,车子整个横到一边,就在应该停稳的瞬间,一个巨大的力量将一边的车厢掀得高高离地,安在巨大震动之中无暇多想,和身扑上,将阿落紧紧藏在自己身体下,他还依稀听到阿落的手指焦急地摸过他的额头,问他:“爸爸,你怎么样,你怎么样?”然后脑后传来一阵奇特的晕眩感觉,世界就消失了。

  在那之后,在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安和任何人一样茫然。

  但是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追究真相,而是生存下去。

  对自己做了初步的检查之后,安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把自己翻过身来,他不能直立,否则会加速内部出血,他的体力也不允许他行走,因此爬行是比较安全的办法,在开始行动以前,他尽自己的视线范围观察了一下地形,幸运地发现正东方向数公里左右有可见的灯光,而且相当明亮。

  不知道爬了多久,拂晓开始来到大地,阳光即将普照世间,安终于爬到了他的目的地,不出所料,那灯光所在的地方有人烟,而且,有很多很多人烟。

  那是一所孤零零建在郊外的大宅,深院高墙,采用深色外观装饰,建筑风格本身已经显示主人的严格防护需要,配备了完善的保安系统,门禁看上去非常森严,安在丧失自己最后的能量以前,成功地触动了陌生来访警报器。

  然后,他就遇到了利先生。

放下电话,去洗了一个澡,换上简单的白色衬衣和卡其裤,安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时间刚刚好。

  他走出门去,阳光刺眼,他却毫不在意地直视前方,路边停的是他在这里偶尔使用的车,福特,很旧,每次他开车门,都会产生一点点幻觉,好像儿子已经坐在了副座上,等他上去,就会很八婆的说:“老爹,你穿白色很不错嘛”,或者问他早上的蔬菜沙拉,到底是他吃掉了还是隔壁邻居偷偷养的鸡吃掉了。

  但始终都只是幻觉。

  这三个月以来,他寄居在这所公寓里,伤势逐渐愈合,利先生通过手下人供应他一切所需,唯一不提供给他任何身份证明方面的援助,逐渐恢复过来之后,他试图和c城建立联系,但任何电话都没有人接,通过城市管理部门展转查询的结果,竟是查无其人,所有反馈过来的信息,统统都是冰冷的虚无。阿落,那家神神道道姓朱的人家,仿佛只是他伤重时产生的幻觉,在幻觉里他有过一个儿子,有过一段平静幸福的生活,遇到过一些有趣的怪事,之后烟消云散,一切皆为虚幻。

  在没有能力打破这空白僵局的时候,安只能强忍恐惧,寂寞地生活下去。

利都酒店。

  精致的大堂里客人不多,安落座,侍者悄然上前,推荐今天特别的樱桃波特利蛋糕,安礼貌地打断他的话,要了一杯水。此时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转向酒店入口,世界蓦然安静,即使只有一秒。

  简直是一个仪式,每当那个人出现,就会有这样的一个小小礼赞仪式。

  即使是一个对世事已经失去全部兴趣的男人,如安,都还是要承认,利先生真是一个美人。

  极为美丽的女人。只需要停步,眼波微微顾盼,满室里,忽然就刮起了春风。

  每个男人都不自觉坐直了身子,唇角微笑不请自来。

  坐在这个地方喝下午茶的,都是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遇到真正的美,俗世不过烟云。

  她走过来,在安的对面坐下,侍者熟知她的习惯,送上一杯清水。

  未语先笑,问:“最近过得好吗?”

  安没有表情,简单地说:“谢谢你,很好。”

  目光落在对方精致得像雕刻过的鼻子上,任何女人的皮肤都会有瑕疵,在不化妆的时候,些微斑点或皱纹,清洁得不够干净的毛孔。尤其是鼻子附近。

  但她没有。任何地方都没有。

  像最昂贵的瓷器一样光洁,泛出自然而然的柔腻质感,完美无暇。

  似在等待一句意料中的赞美或感叹,利先生将身体微微前倾,但空气凝滞,言语不出,安将视线偏开,开始喝自己的水。

  利先生不以为意,仍然保持她完美的笑意,两人默默无言,共对窗外奥热天光,似要熊熊燃烧进来。

  “安,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再次开口的时候,利先生说了一句安意料之中,却在情理之外的话。

  教父在电影中说,我帮助你,是因为友情,或者有一天,我需要你回报。

  任何人都在期待回报,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有些世人冠之为崇高,另一些则直截了当,格调低下,但,哪里有全与自己无关的善行呢。

  敲开那城堡的门,接住利先生递过来的第一口食物,默然存身于利先生无微不至照顾下的每分每秒,他已经准备好付出代价。尽管他不知道以何种方式,无论以何种方式。两清,是一桩交易最完美的结果。

  这一刻的悬念是,看起来拥有一切的利先生,需要从一个落拓天涯的流浪者身上得到什么?

  但安只是点点头,身体稍倾过去,带着他一贯声色不动的态度,听利先生讲她所遇到的怪事。

  

  独自和佣人住在东城高级住宅区的利先生,三个月前开始发现自己家里有点不对。白天太平无事,每到深夜,房间里就会响起微弱的窃窃私语声,开灯查看,却空无一人,即使把所有东西搬空也无济于事,低不可闻,但确实存在的说话声不断传来。

  利先生出身军人世家,耳濡目染,自小历练,性情坚毅勇敢,。她少年时沉溺于冒险,所做的许多事情,普通人完全不可思议,比任何传奇男性亦不遑多让,因此先是被亲近的人戏称为利先生,之后这个名字就传播开来,成为对她相当正式的称呼。

  尽管家里有这样不安定的困扰,她如旧泰然生活,把这一切看到幻觉,深信对自己毫无影响。直到有一天晚上,利先生从一个持续到凌晨的派对中回家。

  她饮过烈酒,整个人疲倦之极,上床后很快就入睡,但就在睡梦最酣的时候,她忽然被异常嘈杂的声音吵醒。

  睁眼的瞬间,她看到了自己的衣服。在地板上。不止一件。

  在卧室的一边,有一个巨大的衣帽间,放着利先生平常所换用的衣物,各位裤子兄弟,内衣朋友,外套伙计,围巾拍档,素日老老实实各就各位,从来没有离家出走,自立为王的伟大抱负,但是现在,怎么件件条条,都在地上乱跑?而且,都发出叽叽喳喳声音,三三两两,谈情的谈情,跳舞的跳舞,要是那些袖子上再停一杯香槟,这就是另一个ball场。

  利先生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是不是做梦,猛然撑起身时,所发出的响动就好像拉了警报铃一样,只见各色各式衣物齐齐大吃一惊,接着争先恐后奔逃入衣帽间,背心骑在长袖T恤上,牛仔裤和七分裤纠缠,似玩两人三足,运动鞋比高跟鞋跑得快,但鞋带被后者踩住就要摔个屁蹲,最有集体主义精神的就是皮带了,几十根皮带扣连扣,接头带尾,结成一个巨大的圈圈,呼啦呼啦,跟飞碟一样,一马当先飚进了衣帽间。场面虽然乱,结束起来却异常之快,数秒之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下太平。

  利先生的下巴濒临脱臼危险,长达五分钟,恢复意识之后她一跃而起,奔入衣帽间,发现所有衣物井然有序,如往常一样好好摆放着,窗外夜色静静,万物安祥,一点都没有鬼故事要发生的背景迹象。利先生摇摇头,正要告戒自己,日后喝酒切莫过量,渐渐年纪大了,太受刺激易于产生幻觉。

  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她看到了分类格里,唯一一条随便搭在外面的皮带。

  随便搭在外面并没有什么问题,她刚从派对回来,穿的是黑色山茶花大摆裙,腰上束一条带,洗澡时随手放下。

  位置并无分毫偏差。

  问题是,她亲手放的那条,是香奈尔,而眼前装作若无其事横躺在那里的,分明是条LV。

事情讲到这里,利先生停下来,呼了一口气。瞧着安。

  “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慢慢说:“然后呢?”

  利先生对他的反应有些微意外,此刻她身子还紧紧贴在椅背上,眉宇间一丝惊魂未定,从这爽朗的美人脸上流露,更添娇媚,令人目眩。

  她呼口气,没有回答安的话,继续说道:“我不希望别人认为我精神过敏,所以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并且坚持睡在那间房里。”

  安眉毛微微一动,对利先生的观感忽然一变,且问道:“再也没有发生了吗?”

  利先生摇摇头,她对自己情绪的控制,似乎已经到了极限,语气中开始出现颤抖:“夜夜如是。只要我一醒,就可以看到一幕衣帽间大逃亡,它们怎么可以自由活动,跑出来又是为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她非常干脆地下了一个结论:“这就是我的恐惧之根源。”

  未知,的确就是最大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