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惜晴和听雨也要跟着我们过去的,等下时间匆忙,怕是她们二人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不如让她们先下去,也吃点吧。”

想想也是,三太太笑了下道:

“我竟不如你想得周到。”

说着时,便扫向一旁的几个丫鬟,分别是叫躲烟、雪醉、浮月和抹澜的,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是比惜晴和听雪略低一些的二等丫鬟。

“躲烟,你先帮着将剩余的牡丹饼撒子,还有粟米粥,都搬过去到你听雨和惜晴姐姐房里,让她们吃饭,你们几个在这里侍奉着。”三太太这么笑着说。

听雨和惜晴听了,倒是微楞,只因素日都她们两个在跟前侍奉的,确实侍奉主子吃了饭,她们便要跟着匆忙出门,这其间能瞅个空往嘴里塞点东西就不错了。如今万没想到三姑娘竟然能体恤到自己。

微微福了一下,听雨和惜晴并没多说,只是道了声:

“谢三太太赏,谢四姑娘。”

说完这个,便也自去仆役们所住的倒座房里,匆忙去吃了。

“妹妹真个是越来越懂事了。”顾松咧着嘴,露着洁白的牙,笑望着自己妹妹。

抬手瞥了自己这哥哥一眼,手里一边拿着箸子,一边淡淡地道:

“妹妹都懂事了,哥哥也该学着点。”

这轻轻淡淡一句话,却是让顾松心里一突。

其实他虽然混帐,可是身边的小厮也不是随便浑的,风言风语闲言八卦谁没听过几个啊。

他也知道自己母亲和妹妹在老祖宗屋子里受了磋磨,只是这等事到底该如何处置,十三岁的他却还有些茫然。

在此之前,他是只知道母亲有的是银子挥霍,在家学里每每有人跟在他身后,撺弄些事端出来,他也享受别人奉承,成帮结队,恃强凌弱的事也干过。

只是这几日的事,传到他耳朵里,让他骤然明白,自己和上头那三个哥哥,其实也许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阿宴吃饱了,便放下箸子,淡扫过自己的哥哥顾松,见他低着头愣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一时便有些感叹。

说实话,这个哥哥确实是有些混帐的,后来跟着大少爷,学了些斗鸡走狗踢脚气球,甚至是逛窑子走章台的混账事儿,也少让母亲流泪。不过这个哥哥其实也是笨拙和真挚的。

在自己嫁了后,诸般不如意时,他去找过沈从嘉的麻烦,所用的办法是把沈从嘉揍了个鼻青脸肿。

在自己想拿体己银子补贴他时,他断然拒绝了,却自己跑过去,跟着人到处跑着学经商。

那个对他体贴细致的惜晴没了,他只有一个看似温柔和顺,其实内里阴险刻薄,丝毫不知道疼惜他的夫人,过得憔悴狼狈。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不起大家,男主大概在十几章出现,要不大家先养肥吧。。。。然后我这么实诚的作者,难道不该来点花花鼓励么。。。。。

出发赴宴

阿宴微微仰起脸,将逼到眼眶的湿润咽下。

她还记得,后来作为皇贵妃的四妹妹把她召进宫,俯视着她,轻描淡写地说,皇上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有意重用顾松为皇商,要他好好准备下。

那时候的阿宴低下头,谢恩。

跪下的时候,将过去三十年所有的骄傲,都扔在了脚底下。

是啊,上一世的阿宴,是骄傲的,是骄纵的,是目无下尘的。

也是浅薄的。

谢恩过后,抬起头来,映入她眼底的,是四妹妹的笑。

作为皇贵妃的四妹妹,并不需要说什么,只是高高在上,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含着淡笑,怜悯地望着那个跪伏在自己座下的姐姐。而那时候,一旁的那个五妹妹,却是鄙夷地望着自己,挑着眉道:

“以后总是要争气些,别没事儿都要来叨扰四姐姐。”

红猩毡毛帘子被揭开,惜晴过来,笑着道:

“大少奶奶那边已经过来催了,软轿就在门口,说是要过去了。”

一句话,将阿宴从过去的思绪中扯回来,她忙绽开一个笑来,对母亲道:

“母亲,咱们快些去吧。”

顾松想起当前的事来,也有些闷闷的,便一边用箸子戳着那金丝饼,一边道:

“路上小心,若是回来晚了,派个小厮回来,我自然骑马去接你们。”

三太太戳了下他的脑门:

“你这个不着调的,去了学里好生读书是正经,哪里敢靠着你来接!”

当下阿宴跟随三太太出了垂花门,便见已经有两顶软轿在这里等着,轿子是极小的,是专用于内院之中小姐太太们的,每个轿子由四名粗壮仆妇抬着。

阿宴和三太太各上了一个,软轿子便起来,出了三太太所住的荣祥苑,先去了老祖宗所住的慈恩苑,进了垂花门,过了逶迤的穿堂,又绕过一个八扇拼接的山水人物黄花梨大屏风,几个人穿过这三件厅房,这才来到正房的大院子里。

此时院子里已经停了几个软轿,想来是要出门的各位姑娘并大少奶奶的,各人的小丫鬟们拥簇在院子里,或者在那里看猫儿狗儿打架,或者观赏着一旁穿山游廊上摆放着的各色花草,还有喜鹊鹦鹉等鸟儿,一个个染得五颜六色,很是喜庆。

老祖宗素爱风雅,花鸟等物是没少养的。

阿宴见此,知道自己竟然是晚了的,忙跟着三太太进去,却见几位姑娘并大少奶奶都在了,于是忙上前,向老祖宗请安。

老祖宗坐在软榻上,半靠着一个金丝织锦引枕,身上半遮着一个大红福寿两全织锦的条毡,腿脚却是露着,一个穿着杏红夹袄的小丫鬟手里拿着一个美人捶帮着老祖宗捶腿,一旁青桃端着一个紫檀木的填漆托盘伺立在那里。

斜眼见阿宴和三太太过来请安,打量了下她们的衣着,却是不喜的,当下伸手,示意四姑娘近前,摸索着她的发髻,道:

“去了宁王府,不比咱们家,可不能像个小门小户出身的,眼皮子短浅。我们是传袭了四世的高门,你们都是千金万贵的小姐,这个可要切切记在心里。”

四姑娘微微一福,笑着点头:

“阿凝一定谨遵老祖宗嘱咐。”

满意地点了点头,老太太却是抬首看向了二姑娘,见到她头上那攒珠的钗子,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哪里来的这物?”

连忙上前福了一下,四姑娘笑着说:

“因这几日我那攒花的钗子拿去修了,出门没什么好首饰,便向阿宴借了来这个。”

五姑娘听到这话,诧异地看向四姑娘,又扭脸扫了眼三姑娘。

老太太看了眼一旁的阿宴和三太太,眼中说不出喜欢,也说不出不喜欢,便点了点头:“去吧。”

说完,便闭上了眸子,那样子是不想再理人了。

这时却见大少奶奶进来了,原来她之前是去亲自吩咐车马的,此时进了屋,笑着说:

“看咱们家里这四个姑娘,打扮起来竟如一朵花一般,真真是耳目一新。若是在别处碰上了,我这眼睛都不敢认了呢。”

一时说着,便去亲昵地摩挲了下阿宴,又去拉二姑娘和四姑娘的手。

三太太忙笑着道:

“大少奶奶今日看着气色极好。”

大少奶奶的目光扫过三太太,却是微诧,不过那些诧异闪得极快,便笑着说:

“三太太今日看着倒像是年轻了好多。”

众人说笑着,便告别了老祖宗,于是各自在各自丫鬟的搀扶下上了软轿。

软轿颠簸着,不多时便出了三层仪门,于是各自在丫鬟搀扶下又下了软轿,却见三辆豪华的八宝攒珠翠盖马车便等在这里,都已经套上了驯骡。

几个姑娘并大少奶奶和三太太都下了车,因有六个人,于是三太太带着二姑娘三姑娘一辆,大少奶奶带着四姑娘五姑娘一辆。五姑娘原本想跟着大少奶奶的,谁知道五姑娘的生身母亲郭姨娘却拉着五姑娘,要她和自己一辆。五姑娘没办法,只好跟着郭姨娘一起了。

上了车后,车马便驶出了外院,从角门出去,就此上了街。

三太太坐在正中,一手揽着阿宴,另一只手揽着二姑娘,而听雨和惜晴则在一旁伺候着。

二姑娘其实从刚才一直有些忐忑,此时见周围并无外人,便咬着唇,不安地望着三太太和阿宴道:“怕是阿容要给三太太和四妹妹惹麻烦了呢。”

其实这个借珠钗的事儿,阿宴是给三太太提过的,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可是今日在老祖宗那里一过眼儿,顿时觉得有些担心了。此时二姑娘这么说话,三太太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倒是阿宴,云淡风轻地笑了下,道:

“有什么要紧,那不喜欢你的,再是你怎么小心谨慎,也是动辄得咎,讨不得好去。”

二姑娘听得这话,倒是一怔。

心知阿宴说得没错,只是不免叹息,阿宴再不济,也有哥哥和母亲在,而自己呢?那体弱多病的二太太自有亲生儿子,哪里会顾念自己呢。将来又有谁为自己做主?少不得拼上去搏一搏,自己为自己留心个清俊好人家。

就在这辆马车里,几个人正说着时,另一个马车里,郭姨娘见左右无人,小心翼翼地问自己女儿五姑娘话呢。

“这二姑娘怎么好好地和三房勾搭上了?”

郭姨娘原本不过是坊间唱的,后来被大老爷弄回来做了姨娘,说话间粗俗得很。

五姑娘撅着嘴,不高兴地说:“姨娘,你问我,我却去问谁!”

郭姨娘知道这五姑娘还在记恨着刚才的事儿呢,当下不由得戳了戳五姑娘的脑门。

“你个死没良心的小蹄子,也不看看你是从谁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如今一心巴结着人家!你也不看看,人家何曾给过你好脸儿呢!”

五姑娘听了这话,委屈的眼睛里挂上了两泡眼泪。

“不给好脸也是你闹的,原本我天天跟着四姐姐,别人乍一看也是好好的公府小姐呢。偏生你没事就来说道一番,如今又硬拉着我和你一起,让人一看就知道我和四姐姐是不一样的!”

郭姨娘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

“你个没心肝的!你也不想想,我拉你过来是为了谁?我怎么生出你这个没心眼的。你也不看看,如今这二姑娘都攀着和三房好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去攀附一下?刚才我没敢去老祖宗跟前儿,可是听进去送茶的丫头们说了,二姑娘头上的那个珍珠钗子,那可是三姑娘送的!你知道那玩意儿值多钱,能换你多少身这样的衣服吗?你怎么还没有人家二姑娘机灵呢!”

五姑娘越发的不高兴了,娇哼一声,呜呜地哭起来了。

“你以前天天在我耳朵边念叨,说是要我讨好大太太,大少奶奶和四姑娘!我也是一直听你的,如今怎么没得又嫌弃我没拉拢三房?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姐姐向来不喜欢三姐姐的,四姐姐不喜欢的,连带我也和三姐姐闹生!难不成你看人家三姐姐有钱,竟然又要我去讨好人家?”

郭姨娘见女儿哭了,终究是有些不忍,便替她擦泪,一边擦泪一边劝慰。

“你也别哭,如今不是说让你和三姑娘热乎,是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真得这国公府败落了,咱么那还傻乎乎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五姑娘抽噎着,一边哭一边倔声道:

“我也不管这国公府是不是败落,反正阿宴那里,我也是不和她好的!以前二姐姐和我都讨好四姐姐,四姐姐一直更喜欢我的。如今二姐姐去找阿宴了,我偏不去讨好她!也不过是一个庶房的女儿罢了,哪里就比我高贵了,难不成我还真上杆子去讨好她!”

碧波湖

郭姨娘想想也是,便叹息了声。

“既如此,那还是和四姑娘好好相处吧。不过如今我看这四姑娘越发的不喜欢阿宴了,看着阿宴的眼神里都藏着不屑呢,她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这心思倒是沉得很。你以后万万记住,要和阿宴划清界限。”

五姑娘撇嘴道。

“那是自然,还用你说。”

而就在这五姑娘和郭姨娘说着话的时候,大少奶奶也和自己的小姑子说起了知心话。

“怎地二姑娘倒是和三姑娘交好了?她平时不是都跟在你身后吗?”

四姑娘低头,淡道:“不知道。”

大少奶奶笑了下,揽着自己这嫡亲的小姑子道:“阿凝啊,你啊,就是性子倔,打小儿和阿宴玩不到一块儿。其实你但凡放下身段,和阿宴交好些,总比现在一家姐妹闹生分了的强。”

四姑娘向来温婉的笑意,忽然就不见了,她淡扫了下自己这大嫂。

“嫂嫂和母亲的心思,阿凝也懂。若是别人,阿凝心里即使不喜欢,也愿意去结交的。但只是这三姑娘,阿凝心里委实不喜欢。”

大少奶奶叹了口气,轻柔地抚摸着四姑娘的脸颊,道:“为什么?”

其实原本就觉得,自家婆婆出的那个主意不好,没得落人口舌。只是大少爷实在是着急,便让婆婆去和三太太提了,这不就被别人拒了,落个没体面。

依着大少奶奶的意思啊,这大少爷,自己婆婆,还有老祖宗,都是一心的既想沾便宜,又不把人当家人看。

你要知道这世间事,哪里有那么两全?就是牵一辆骡马,还要悉心照料给水给草呢。

四姑娘倔强的仰起脸儿,摇了下头。

“倒也没为什么。我只是不喜欢阿宴罢了,打心眼里就讨厌。不过是府中庶子之女,没有半分的教养,走出去时,别人见了,我都没脸去说这是我敬国公府出去的。”

大少奶奶见了,低叹一声。

“可是如今敬国公府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大老爷虽则是袭了位,可是在朝堂中却没什么地位。二老爷又是个不务正业的。再之下,你大哥呢,如今身边跟着一群帮闲破落户,都不知道每日忙些什么。我要说他,他也不听。若是说重了,就要恼了。”

勉强笑了下,又继续说道:

“至于你二哥,是二太太房中的嫡出,自小身子也弱,这个就不提了。你三哥呢,自小胆子小,为你大太太不喜,怕是也不能执掌家业。”

一番话,说得四姑娘低头不言了。

大少奶奶眸中现出暗淡:“至于你四哥哥,就不说了,老祖宗想来不喜三房,这是人尽皆知的。”

四姑娘听得这些,默然半响,却是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当年老祖宗怎么为三老爷作了这门亲。”

敬国公府这些年入不敷出,一日不如一日,怎么反倒是老祖宗最不爱的三房,竟然手头阔绰。

一时想起那一日亲眼见阿宴将绞丝金镯子随手扔给一个侍女时,她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了。

其实依照敬国公府的定例,每年每个姑娘都是要打一套时兴头面,并四季每一季都要四身时兴的衣裳。

只是也不知道从哪年起,这个例子都是名存实亡了。像四姑娘自己还好,到底是有大太太在呢,又有一个嫂子疼着,哪里能委屈到她。

可是二姑娘那边就不好了,一套累金叠丝的头面,每次出门或重大节庆都要戴的。

想起过往,大少奶奶苦笑了下。

“其实我才嫁过了没几年,这些事也是我当姑娘的时候听说的。跟三老爷说亲的时候,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大老爷刚袭了爵位,又得皇上重视,敬国公府又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的时候,哪里缺了银子花呢。当时老祖宗给三老爷说亲,也颇费了一番思量,最后挑来选去,恰好你三老爷出去跟着人游玩,遇到了三太太。那时候三太太只是个商贾之女,她家是从北方过来经商的。老祖宗见了,就说你既喜欢,我也不好违了你的意思,于是就给他提了你三太太。”

四姑娘听着,却是明白了。

想来是当时根本觉得这三太太家世是不入流的,谁知道人家为了这个嫁入侯门的女儿,准备了十里红妆,多少金银陪嫁。数年之后,敬国公府日渐没落,反而是这一支,凭着压箱子的若干金银,竟然称王称霸起来。

四姑娘却是依然有不懂的,皱眉道:

“咱家既然曾经得皇上器重,后来不过十几年的时间,怎么就没落了。”

其实这些话,四姑娘每日里也不是没问过大太太,只是每当问起,大太太就讳莫如深,一副小孩子家家的,你不该问的别问。

四姑娘早慧,原本就想过这些事的。

马车一个拐弯,饶是宽敞的马车,也觉得有些颠簸。

靠着后面的引枕,大少奶奶叹了口气道:

“这个却不好说了,只是隐约知道和后宫夺嫡之事有关了。”

如今的太子,是当朝的大皇子,却并不是中宫皇后娘娘所出,而是备受宠爱的熙贵妃所出。皇后娘娘自己无出,膝下养着一个早夭的妃嫔所生的皇子,是为五皇子。

当年为了太子之位,朝中重臣分为两派,争执不下,而当时敬国公府和当时的平西侯走得极近,平西侯则是五皇子外家,因此押宝了五皇子。

谁知道接下来的变故谁也不曾想到,皇后娘娘不知为何触怒了皇上,虽没有被罢黜皇后之位,却是将其软禁在福秀宫,永世不得出来。

五皇子陡然落败,力挺五皇子的敬国公府也因此被倾轧。那个时节,又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变故,家中银钱花得跟落水一般,恰又遇到灾荒,各地庄户上缴极少。偏生皇上又要各家拿出银钱来赈灾,当时为圣人不喜的敬国公府,少不得割肉变卖了一些田地,这才勉强不被天子斥责。

大少奶奶眯着眸子,靠在引枕上。

若不是这一桩桩,她这婆婆,又哪里能寒酸到要去找三房那不入流的来商量做买卖的事儿呢。

微微蹙眉,四姑娘却是道:

“大姐姐当年和宁王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

大少奶奶笑了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