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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王在离开地牢后,满脸的阴冷。

萧羽飞恰好有事情要来禀报,乍一看到了容王这脸色,顿时一惊,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怎么了。

殿下这神情,就仿佛刚浴血奋战杀尽敌人后,从战场上下来。

容王冷眉扫向他:“怎么了?”

萧羽飞越发惊了一跳,忙回禀道:“殿下,外面暗卫有消息传来了,说是四海钱庄勾结知州的证据找到了,知州大人曾经收了四海钱庄的韩齐飞一万两黄金,四副名画,还有一些古董等物。至于韩家的四爷,那是从中做的牵线人。”

容王一听,脸色这才稍好,满意地点头:“好。把消息传出去,就说本王将在州衙内公开审理洪城最大的监守自盗案,要请所有的官员和洪城百姓围观。”

略一停顿,他又下令道:“还要请来韩家老夫人,威远侯,镇南侯等人。”

萧羽飞听了这话,自然赶紧道是,一时下去办理了。

容王一切安排妥当,便向后院走去。

来到后院,却见阿宴正在几个侍女的陪伴下荡着秋千,米分色的裙摆在寒风中飘荡,为略显萧瑟的冬日抹上一层娇艳的色彩。

乌黑的长发在空中荡出美丽的弧度,飘逸而优美。

容王一出现,几个侍女见状,明白他的意思,都低头退下去了。

阿宴这秋千渐渐停了下来,笑望着容王,眉目间都是柔意:“今日看着你倒是忙,大半日不见人影呢。”

容王单手握住那秋千绳:“你若是喜欢,以后在王府里多做几个秋千就是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扶她下了秋千:“只是如今你怀着身子,总是要在意。”

阿宴靠着他笑道:“我身子倒是好,不过是看着两个小家伙都睡了,一时兴起过来玩玩罢了,又不是天天玩。”

容王看着她开怀的眉眼,忽而想起沈从嘉的话。

“如果你不是身份高贵的容王,她根本不会嫁给你的。她嫁给你,不过是贪慕你的权势罢了。”

想起这个,容王不由笑道:“阿宴,若我不是容王,你当日可会嫁我?”

阿宴眨眨眸子,不解地道:“你若不是容王,那你是谁?”

容王低首,想了下道:“若我是街边一商贩呢?”

阿宴听了,坚定地摇头:“如果你当时是街边一商贩,我自然不会嫁给你的。”

再是好看的男人,身份如此低微,当时的她,怎么可能嫁呢。

容王顿时脸色有点难看:“是吗?你不会嫁?前几日你不是还说,若你我为一对贫贱夫妻,你也定会不离不弃吗?”

阿宴听了,不由笑道:“今日今时,如果你骤然成为街边一商贩走卒,我顾宴怎么可能舍弃自己的夫君,怎么会嫌弃自己的夫君,自然是和你夫唱妇随不离不弃。可是当日我和你又不熟,若你不是手握重权的容王,我干什么要嫁给你?就凭你长得好看吗?”

容王想想也是,阿宴说得,竟然莫名得很有道理。

想明白这个,他顿时释怀了。

抬手搂着阿宴的肩膀,低声问道:“若你我自小相知,我为街边走卒,你会嫁给吗?”

阿宴靠在他肩头,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脸上竟然微红:“其实你小时候真得很好看,我挺喜欢的。所以应该会吧。”

容王听到这个,心中越发释怀。

一时想起那地牢里的沈从嘉,不由冷哼,想着今生今世,此人永远不必记挂着他的阿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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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正说着的时候,却听到侍女来报,说是外面有个外地来的商户,要来求见容王。

容王挑眉,淡问道:“什么商户?”

那侍女也是从二门得来的消息,并不知确切,只好依样回复道:“听说那商户自称是长随,说是只要一报这个名字,殿下就知道的。”

长随?

容王不动声色地道:“除了这个名字,他还说什么了吗?”

那侍女摇头:“其他的,婢子也就不知道了。”

阿宴从旁,见容王神色凝重,知道这个名字怕是和他有些干系,便问道:“若是你真个认识,何妨一见?”

容王默了半响后,抬头凝视着阿宴。

阿宴忽而觉得他那目光怪怪的,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没什么异样。

最后容王轻轻笑了下,淡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这个长随,上辈子是为他扭转了乾坤,换得了这个世间时光倒流,一切重来。

如今这个人竟然又出现了,是福是祸,他总是要去面对。

他撩袍走出房门,刚跨出一步,却又有些不舍,便回头深深看了阿宴一眼:“你去看看两个小家伙,我去去就回来,等下我们一起用膳。”

阿宴感觉到他的不安,安抚地笑了下:“好的,我等你。”

容王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这才缓缓迈出。

来到了前面花厅,那位商户已经等在那里了。

窗棂之下,这个人身穿商户的布衫,头上挽着发髻,他并不是一个和尚。

不过容王只看这个人的背影,便知道这是谁。

他就是长随。

长随缓缓回过头,圆润的脸庞带着睿智和无奈:“皇上,咱们又见面了。”

容王淡道:“我现在是容王,不是皇上。”

长随呵呵笑了:“看起来皇上并不欢迎长随。”

容王眸中漠然:“大师找本王,必然有事。”

长随看着容王一脸的排斥,无奈地摇头:“殿下啊殿下,你可知道,本来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容王淡望向长随,眸中的疑惑一闪而逝。

长随再次叹息:“殿下,上一世,我违背天命,为你扭转乾坤,不知道造下多少孽来!”

容王默不作声。

长随又道:“本来今生今世,我一意修行,只想着能得一个圆满正果,谁曾想,又是你们二人,来扰我清修,害得我就此亡去,只能寄身于此。”

容王终于挑眉:“你到底什么意思?”

长随无奈地笑道:“殿下,你难道真没认出来,我是谁?或者,上一世,你可曾记得,谁是灵隐寺方丈大师?”

容王听闻,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电闪石鸣之际,他忽而一下子明白过来。

“灵隐寺方丈大师,便是你?”

长随笑而不语。

容王忽而觉得背脊发冷:“灵隐寺方丈大师,因沈从嘉而失了修行,因本王之逼问,而无颜面对世间,骤然坐化而去。于是就有了你?”

长随点头:“不错。本来这个世间本应该没有长随,然而这一世灵隐寺方丈大师依然没有修成正果,所以他只能死去,于是就有了长随。”

容王拧眉,一时想着,此事虽然玄妙诡异,不过自己和阿宴重活一世之事既然能存在,那么长随大师的事,便不足为奇了。

同时也想起,怪不得自己上一世无论如何也查不到长随的来历,原来竟然是这样的缘故?

他警惕的目光射向长随:“大师,那你今日来,又为何事?”

长随笑道:“殿下,你可知道,当日法台之上,你以帝王之格换的时光倒流,可是却另有一个人,他用自己死后沦落地狱,来换的重生一次的机会?”

容王的目光一下子冷沉下来:“那个人,是沈从嘉?”

长随点头:“是。”

容王忽而感到有什么他无法控制的事情在悄悄发生。

他暗冷的眸光盯着长随,嘶哑地问道:“你到底要如何?”

长随依然是笑:“有些话,我要说给陛下听,而不是容王殿下听。陛下——”

他笑意渐渐消散:“陛下,当日沈从嘉的祈求,是用自己永不超生,换得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

容王冷笑:“那又如何?他已经得到了这个机会。”

只可惜,依然是他的阶下囚。

长随望着容王眼眸中的冰冷,摇头无奈地道:“陛下,可是长随其实并没有达成他的愿望。”

容王听了这话,一双眸子锐利地射过去:“长随大师,当日是朕请你帮朕逆转乾坤,是朕耗费人力物力修筑法台。如今你竟然要告诉朕,你要帮着那么一个龌龊小人?”

长随摇头无奈地笑:“陛下,长随没有帮他的意思。只是这一次长随能够出现,一则是因为他,二则却是因为你。若不是因你们二人心中的执念,世事不会倒流,若不是因为你们二人心中的执念,我也不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

“执念?”容王眸中是鄙夷:“那样一个龌龊小人,他也有执念?他的执念是恨自己无法生在帝王家,是恨自己无法占尽天时地利吧。”

长随笑望着容王:“你如今也是娇妻美子,怎么依然放不下呢。”

容王眸中依旧泛冷:“好,长随大师,那你告诉本王,你到底要如何?”

长随伸出手来:“陛下,将他交给我吧。”

容王断然回绝:“绝不可能!”

176 番外1

容王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可是身旁却是空落落的。

他半合着眸子,心里想着,阿宴今日倒是起得早,怕是去看两个小家伙去了吧。

回头总是要和她说说的,两个小家伙自然有奶妈丫鬟尽心照料,如今她怀着身子,倒是应该多当心自己,不必那么操劳。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睁开眼睛,准备起身。

可是一瞬间,他感到了有什么仿佛是不对的。

此时他躺在一张富丽堂皇的床上,这床上雕刻着祥龙团云图案,床上的锦账华贵暗沉,帐顶上雕刻着八仙过海的图案。

这么一张床,根本不是他和阿宴的那张床。

隐约仿佛似曾相识,好像很久远之前,久远到了上辈子吧,他是睡过这么一张床的。

这,是一张龙床。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会睡在这张床上,那便是大昭国的帝王。

容王浑身僵硬得犹如沉入万年冰库之中,他沉默了很久后,终于动了动手指,准备起身。

也许是自己酒醉之后,躺到了皇兄的床上?

可是就在他掀开锦帘,两脚还没落地的时候,就有宫娥过来,整整两排,像是恭候多时了,恭敬地奉上各样洗漱之物,更有宫娥殷勤地为他奉上衣物。

他侧首看过去,却见那衣物,赫然是件赤红色红袍,红袍上绣着九团云龙——那也是只有大昭的天子才会穿的衣服。

容王不动声色地抬起眸子,扫向那一众宫娥,得益于他过目不忘的能力,尽管年代久远,他也隐约记得,这确实是上辈子他用惯了的那几个宫娥。

后来这些宫娥,有的被他放出去嫁人了,有的提拔做了尚宫,当然也有的被凝贵妃买通了,于是被他盛怒之下赐死了。

容王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他默了好半响后,决定重新躺回到床上去。

也许他只是做梦了吧,梦醒了,一切又会回到那个甜蜜的记忆中,两个胖乎乎的调皮小家伙,还有阿宴温柔动人的容颜。

于是这一日,昭武帝躺在龙榻上,整整躺了一日。

一时之间,满朝皆惊,文武百官们议论纷纷,各种猜测开始尘嚣而上。

你要知道昭武帝是一个比他的皇兄仁德帝还要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数年如一日,除了沐休外,每日都是要勤政不辍的。他既不贪财也不好色,视后宫佳丽犹如无物,他循规蹈矩兢兢业业……

这样的一个好皇帝,怎么竟然在龙榻上躺了整整一天呢?

难道昭武帝生病了?

文武百官一个个都担忧不已,昭武帝如今并无子嗣,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后继无人,这大昭国怕是要变天了。

而除了这些文武百官,后宫之中的众位妃嫔却是反应各异。

来自异国的皇后曼陀公主是拿着一把剑在那里咿咿呀呀地练着,听到这个消息,狠狠地刺出一剑,冷道:“他也能生病?”

如今掌管后宫的凝贵妃听到这个消息,则是沉思良久后,挑着峨眉,若有所思地道:“速去派人打探!”

被冷落多时的陈妃,当听到宫娥悄悄提起这个事儿的时候,正在后宫那个自己开辟的花地里为自己养的娇花拔草呢,她听了后,连头都没抬一下,淡淡地道:“你一个宫娥,操心这个做什么?既然皇上没说病,那他就是没病。再说了,便是皇上病了,自有皇后和凝贵妃去问候照料,关我们何事?”

这一席话,说得宫娥无言以对。

半响之后,她竟然点点头:“娘娘说得对……”

而在备受换上宠幸的沈大人的府邸,沈从嘉正背着手,拧着眉,在书房里踱步。

这到底是怎么了,忽而就躺在龙榻上一天不动?

听说平日他最倚重的大太监过去问要不要请太医,被他冷眸一扫,当下便吓得裤子都湿了——这本来太监年纪大了就容易失禁,如今更是忍不住,这下子脸都丢大了。

沈从嘉琢磨了很久,想着这昭武帝到底在想什么?

若是病,倒是不可能的,他平日里勤于练武,那身子骨好得很,便是如今让他出去打仗,怕是都能百战百胜!

若是其他帝王如此赖账,臣子们还能猜测是他沉湎于女色,可是这事情对昭武帝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

以至于大家都猜他根本身体上有重大缺陷,或许就是有断袖之癖的。

沈从嘉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后咬咬牙,终于想着,还是让阿宴进宫去打探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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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宴此时已经很久不曾见过沈从嘉了,沈从嘉忽然来找她,这让她有些疑惑。

不过沈从嘉恳切地道:“阿宴,如今昭武帝忽然出了这等事,群臣分外猜疑,不知道到底是因了什么。我如今犹如热锅蚂蚁一般,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说着,他就要去握阿宴的手:“阿宴,帮我。你进宫去,找你那妹妹凝贵妃打探下消息,可好?”

阿宴别过脸去,默了很久。

她其实并不喜欢见到她那个妹妹凝贵妃,每一次见过她后,自己的心绪都要低落很久。她也并不喜欢进宫,因为那方正的皇宫内院,总是有种让她说不出来的憋闷,仿佛一进去,她就喘不过气来。

阿宴低头望着沈从嘉那握住自己的手,不着痕迹地将手挣扎出来:“好,我去吧。”

答应了沈从嘉进宫后,她开始穿戴起来。

不敢太过华丽,怕凝贵妃看到了不喜欢,也不敢太过朴素,怕凝贵妃又要嘲讽一番。

费尽思量,她穿了一件半旧的裙袄,戴上了金钗,准备进宫去了。

而此时的昭武帝,终于下了龙榻。

下了龙榻的昭武帝,脸上死沉沉的没有半分生气。

他肃着脸,命人拿来了近日的奏折,开始批阅。

此时的昭武帝,当然不是勤政爱民到了如此地步,而是要借着奏折,看看今夕是何年,他到底回到了什么时候。

一摞的奏折放到了御案前,昭武帝翻过那些奏折,大约明白了。

这个时候,自己登基七年了,二十六岁了。

那么阿宴呢?

昭武帝想起阿宴,心间泛起一股绝望的味道。

此时的她,若是也在这个世间,应该是二十九岁了,二十九岁,她和沈从嘉还没有彻底断了情分呢,偶尔间,她会进宫去见凝昭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