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翻来翻去,光是名字就罗列了几十个,最后却没一个满意的。

后来阿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瞧着你取的那些名字都是好的,名字原本是一个代称罢了,随便哪个不是都好么?”

可是此时容王的傻病却反复又犯了,拧着眉头认真严肃地道:“当然能随便哪个都好,本王的小郡主,一定要取一个天底下最美的名字。”

阿宴无奈:“好,那你继续想吧。”

没有名字也不是个事儿,于是阿宴自己给小郡主取了一个乳名叫佑佑。

容王听了,蹙眉道:“佑佑,这算是什么名字?”

一点都不好听。

阿宴却道:“我大难不死也就罢了,她这么小的人儿,在我腹中竟然能够保全,实在是天之所佑。”

容王听了,默了半响,最后还是道:“这只是小名,我还是要取一个……”

阿宴越发头疼:“嗯,你要取一个天底下最华贵美丽的名字。”

慢慢想吧……她会等着的……

***

这一日,因仁德帝龙体欠安,容王便进宫去看望他的皇兄。

其实仁德帝自从上个月感了风寒,至今一直龙体不佳,最近因年关将至,政务繁忙,以至于积劳成疾,就这么病得越发重了。

容王这大半年的时间一直躲在王府里,诸事不管,只围着自己女人孩子打转的。

如今他进了宫,看着龙榻上脸色蜡黄的兄长,陡然一惊。

仁德帝却是不以为意的,当下只是淡道:“不过是寻常风寒罢了,原本不碍事的。”

其实自前几个月前孝贤皇后生下那胎儿后,仁德帝心间到底有些郁结,加上最近辛苦,于是旧病复发的。

容王望着皇兄,却颇有些歉疚,其实上一世自己的皇兄本来去年就已经驾崩,自己就该继位了的。

因皇兄逃过了去年那一劫,他以为一切都已经改变了,便不曾在意,不曾想如今皇兄竟然病了。

当下他召来了御医,仔细询问一番,知道这确实是寻常风寒,并不是昔年夺走皇兄姓名的恶疾,这才放心下来。

因了这事,容王倒是坐在那里,着实陪了仁德帝半响,兄弟二人又说了一番话。

临走之际,仁德帝问起小郡主的名字来,容王脸上微泛红,淡道:“还没取出来呢。”

仁德帝挑眉:“我看你对这小郡主极为上心,原本以为你总会早早取好名字呢,那如今平日你们都叫她什么?”

容王淡道:“阿宴给取了个小名叫佑佑。”

仁德帝倒是颇为感兴趣:“为何叫佑佑?”

容王只好回道:“阿宴说是她大难不死也就罢了,小郡主这么小的人儿,在她腹中竟然能够保全,实在是天之所佑。于是便干脆乳名叫做佑佑了。”

仁德帝听了连连点头:“其实这个名字倒是好。若是乳名叫做佑佑,以后封号便为天佑郡主吧。”

容王此时已经千帆过尽,多少名字都被他自己嫌弃了,以至于听着这天佑二字,觉得也还算好,于是这名字就此定下了。

说完这些,仁德帝忽而话题一转,问道:“有些话,原本早就想问你,只是看你一直疯疯傻傻,如今我看你倒是好了,便想着问问你。”

容王点头:“皇兄有什么话,你问便是。”

仁德帝挑眉,审视着容王:“现在你先告诉我,沈从嘉是怎么回事?以及那日在山上时,你那些疯言傻语又是怎么回事?”

容王低头不语,沉吟片刻,终于抬头望向仁德帝:“皇兄,你可信前世今生之说?”

仁德帝皱眉:“前世今生?”

容王点头,眸中泛起些许沧桑:“皇兄,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若是不信,就当那是我的一场梦罢了。”

仁德帝眸中泛起诧意,点头道:“永湛,你说。”

容王淡道:“在我的梦中,我有前世。前世你依然是我的皇兄,阿宴却是沈从嘉的妻子。我那一生,求而不得。”

有些话,即使是面对至亲,自己的皇兄,也不便多说,于是容王便只约略概说。

最后,容王凝视着自己的皇兄:“皇兄,你可记得,从我幼时,我每每嘱咐你务必保重身体,又早早地请来游方名医欧阳大夫为皇兄诊治旧疾。那只因为,在永湛的梦中,皇兄因旧伤复发,英年早逝。永湛这一世,只有两个心愿,一盼皇兄能够安康健泰,平安一世,二盼能够娶得顾宴,一生相守。”

仁德帝听着此话,皱眉沉思许久后,倒是没什么震惊之色,只是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地道:“永湛,若我上一世英年早逝,是不是这一世也难逃厄运?”

容王听着,坚定地摇头:“皇兄,不会的,欧阳大夫已经治好了上一世令你早早离世的旧疾,所以上一世所曾发生的一切,这一次不会有了。”

他苦笑了下:“皇兄,我不想当皇帝,上辈子在你离去后,我没有阿宴,没有儿女,也没有了皇兄,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皇宫大院,守着这个偌大的天下,这种日子,我不想再过了。”

仁德帝叹了口气,感慨道:“永湛,其实我有时候在想,当初为了这个皇位,我们踏着兄弟的骨血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如今我坐在这个宝座上,有时候会觉得——”

话说到这里,仁德帝没有继续说下去。

作为一个兄长,一个帝王,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了需要永远的坚强下去,无坚不摧,永不知疲惫。

不过其实他有时候也会感到疲惫,特别是当身体不适的时候。

人生病了,便是拥有至权的人,也难免会生出一些凄凉的想法。

不过这些话,却不便说出,即使是面对自己至亲的兄弟。

良久后,他抬手拍了拍容王的肩膀:“永湛,圣旨我已经写好了。”

容王听闻,默然不语。

皇兄的意思,其实他明白的。

如今皇兄至今没有子嗣,但是这个天下却不能没有储君。

一个没有储君的王朝,难免会令一些宗室子弟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仁德帝淡淡地道:“本来也不必这么早的,只是子轩和子柯,到底是双胞兄弟,长得又如此之像,这些大事,总是要早点定下来,将来才不至于伤了兄弟的和气。”

他抬眸看着容王:“永湛,你的心思,我也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更希望两个孩子做一个逍遥富贵闲王,可是既然生在帝王家,那就没有选择。”

容王点头:“是,皇兄,我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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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之前容王还有些疯傻,那么现在,和皇兄的一番深谈,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是如何清醒。

他没有直接回府里,而是去了地牢,他清楚地记得曼陀公主被关押起来了。

如果说上一次曼陀公主的关押还带着一点礼遇敌国俘虏的意味,那么如今她算是彻底的阶下囚了。

他没有走进去,只是走到了阴暗潮湿发出霉味的地牢,透过那铁栏杆,看了一眼关押在那里憔悴不堪的曼陀公主。

经历了和阿宴的生死离别,他越发地珍惜两个人相守的来之不易,并不愿意再有任何人任何事会威胁到自己的生活了。

他只是看了一眼后,便离开,前去镇南侯府去见顾松了。

当容王来到顾松府中的时候,顾松正在陪着自己的母亲和新过门的夫人在院中闲逛。

如今苏老夫人终于盼得了儿媳妇进门,便觉得这儿媳妇不愧是,大家出身,知书达理,进退适宜。

苏老夫人这下子自然是极为满意的,每天欢喜得都合不拢嘴。

只是顾松面对这新进门的娘子,总是时不时有些不自在。

当日寒灯会,他和她是见过的,其实当时心里也是暗暗觉得她极好,是想着能和她携手一生的。

只是后来遇到了曼陀公主,却迷了心窍,中了人家的计谋。

这让顾松颇有些觉得对不住她,总觉得仿佛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

只是新婚之夜,她依然是笑盈盈的,仿佛并没有什么感觉,对一切事好像都不知情一般。

这让顾松越发地说不出的滋味,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两个人都没多说话,只是尽了夫妻之礼。

到了第二日,仿佛这夫人便不再把自己放在心上了,只一心和自己母亲说话。

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如今母亲倒是把这儿媳妇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反而时常责怪自己了。

顾松每每偷眼看向夫人,总算明白,自己才是那个被冷落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吧,容王陡然出现在镇南侯府。

苏老夫人一听是女婿容王,又是知道他如今性子不太正常的,倒是唬了一跳,忙道:“他好好的怎么来了这里,可不是阿宴出了什么事吧,你快去看看?”

那边这陈夫人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当下笑着道:“若是王妃真得有什么事,容王殿下也该是命身边的仆妇管家前来报信,断断没有亲自过来的道理。依媳妇想来,倒应该是容王找侯爷有什么事,这才亲自过来的。”

苏老夫人如今是唯儿媳的话是听,当下忙点头道:“阿慧说得极有道理。松儿,你还不快去看看?”

这边顾松忙答应了,抬眼看了下自己的夫人,却见她唇边带着一个酒窝,就那么淡然地笑对着自己的母亲,却并没有看自己。

因是新嫁娘,她如今是身穿着一身酱红色的夹袄,下面是洒花裙子。她本就皮肤白嫩,如今这么一身,又有一缕秀发逶迤而下,倒是衬得亭亭玉立犹如一只开在荷塘中的莲儿一般。

顾松告别了母亲和夫人,走向前方花厅,一路走着,脑中却一直浮现着刚才她的那身装扮。

待到了花厅,却见容王一身紫袍,修长的身姿犹如松柏一般傲然立在花厅正中,隐隐间已经不是那个略显痴傻的夫婿,而是曾经手握长剑,少年之时便带领千军万马扫平四方的那个容王。

顾松一见,便感觉有些不对,当下忙一本正经地跪下,见过了。

容王这才回转过身,挑眉,淡淡地俯视着地上跪着的顾松。

顾松忽而便感到一阵高高在上的淡漠,带着锐利而冰冷的气势,就冲着自己压过来。

他眉间一紧,沉声道:“殿下。”

他是跟着这位昔日少年将军南征北战的时候,也算是对他有所了解,知道怕是有事要吩咐的。

果然,容王低头望着顾松片刻,一直等到顾松几乎额头都要冒出汗来,他才淡道:“曼陀公主的事,既然是你惹出来的,那你现在就去结果了吧。”

结果?

顾松皱眉。

其实自从将那个曼陀公主关押起来后,他也曾请示过仁德帝该如何处置,怎奈仁德帝却只是让暂时关押起来,却并没有给出处决。

容王锐利的眸子盯着顾松,语气却分外的轻描淡写:“镇南候,不知道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位曼陀公主?”

顾松忽而觉得背脊发冷,咬牙道:“末将听从皇上的吩咐,听从殿下的吩咐。”

容王听着,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嘲讽:“顾松,往日本王视你为肱股,对你多有提拔,不曾想你却因色误事,险些——”

剩下的话,容王不想说。

他只觉得他仿佛在一场冰冷的混沌中行来,每走一步都是荆棘,那种险些失去所爱的痛感,将他割得已经浑身失去知觉。

如今彻底清醒过来,他冷眼审视这一切,自然对这险些酿成大错的顾松有着些许不满。

如若此人不是阿宴之兄,今日今时,他怕是连跪在自己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了。

顾松听着,冷汗直流,跪在那里咬牙道:“末将自知险些酿下大祸,幸得阿宴平安而返,终究能心中稍安,如今殿下要杀要剐,顾松都绝无半分怨言!”

容王听着这话,眸中泛冷,语气却依然凉淡:“顾松,你既为我之妻兄,我自然不会如何处罚你。不过你却要为我做一件事。”

顾松点头,沉声道:“殿下请讲,但凡顾松能办到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容王听了,垂眸默了一番,这才开口:“这世上,如今有两个人还活着,本王心中甚是不喜。”

顾松跪在那里,听到这话后,骤然感到心中微颤。

其实阿宴出事那一晚,当日的情景,许多的对话,都实在太过诡异,只是他却没敢细想。

后来阿宴归来,容王却是半疯傻状态,于是一切仿佛都揭过了,所有的人都不再提起那日的情景。

此时此刻,容王骤然说起这话,他隐约有所预感,知道必然是和这事儿有关了。

当下他忍不住握了握拳:“殿下,请讲。”

容王微眯眸,淡道:“其中一个,是叫长随的人。本王曾经命人将他捉拿,只是,此人和本王渊源太深,本王实在不便出手。”

他之所以能重生一世,是因为长随,如果长随不在了,这一切会变成如何?

此事之玄妙,并非人力所能参透。

当下他望着顾松,道:“本王不想这个人活在世间,可是也不能让他死去。本王苦思许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顾松忙道:“不知道殿下想出什么办法?”

容王好看的眸子清冷而凉淡:“本王想着,就让这位长随出家为僧,然后去为先皇守陵祈福吧……”

守陵祈福之人,这一辈子,就不要踏出皇陵一步了。

顾松点头,恭敬地道:“殿下放心,这位长随一定会剃度为僧,一定会心甘情愿去皇陵为先帝祈福,且永世不会踏出皇陵一步。”

容王点头:“另一位则是曼陀公主,本王已经给过她一次机会了,奈何她被沈从嘉妖言所惑,竟然干出这等蠢事。”

说着,他冷眸扫向地上的顾松:“不知道镇南候怎么看待此事?”

顾松握了握拳,沉声道:“曼陀公主,刺杀圣上,绑架王妃,死不足惜。”

容王最后看了顾松一眼,却没再说曼陀,只是淡淡地道:“陈姑娘乃是贤惠之人,你倒是个有福气的。”

说完这个,容王转首飘然而去。

行走间,袍角翩翩而动。

*****

顾松一步步回到了房中,此时母亲已经歇息去了,唯独他的新婚夫人,正在那里捧着一盏热茶等着他呢。

此时他已经背脊皆是汗,这一路走过来,被风一吹,只觉得浑身发冷。

接过陈夫人手中热茶,他饮了一口,心中方定。

一时回忆方才,想着容王那森寒犹如阎罗一般的神情,他深知,如若不是阿宴,怕是容王不知道怎么对付自己呢。

全是看在阿宴的面上,自己才能依然坐在这个镇南候的位置上,才能有贤妻,才能依旧风光无限。

陈夫人从旁,看他脸色苍白,不由柔声问道:“侯爷这是怎么了?”

说着,纤纤素手,温婉柔和,从旁递上锦帕。

顾松见她眉目间泛着温柔,低垂的颈子细白柔腻,就那么守在身旁,仿佛春风流水一般,一时心中有些暖意,想起曼陀公主,却对她又有几分歉疚:“夫人,昔日之事,本乃顾松荒唐,如今想来,颇为汗颜,倒是对不起夫人。”

陈夫人却是仿佛并不在意,只是淡声问道:“侯爷这是哪里话,自妾身嫁来之后,侯爷一直对妾身疼爱有加,何曾有什么荒唐之事,又何谈汗颜?”

顾松听闻,苦笑一声,望着自家夫人:“夫人既如此说,那顾松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顾松此生发誓,一不纳妾,二不踏步烟花之地,只盼着从此后与夫人举案齐眉,扶持到老。”

陈夫人原本手握着那饮过的茶盏,就要放置一旁的,如今听着这话,修长浓密的睫毛微颤,那握着茶盏的手便紧了几分。

不过片刻之后,她抿了抿唇,依旧淡淡地道:“妾室谢过侯爷了。”

*********

第二日,威远侯顾松来到了大牢之中,他去的是曼陀公主的牢房,摒退了众狱卒。

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众人只看到,他出来的时候,坚毅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就仿佛走了很远的路一般。

他握着腰际的刀柄,微靠着墙,眯起虎眸。

此时正午的阳光照过来,照进他眯起的眼缝里。

和曼陀公主的谈话,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越发窥见了一个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什么。

不过他知道,自己只能选择闭嘴,什么都不能说。

白茫茫的阳光,这是一个晴天白日的世间。

他的妹子,娇俏柔软,让人疼入心坎。

幼时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想着,假若曼陀公主所说,不是一场烟火燃放时的虚幻的话,那一切将是多么冰冷和无奈。

阿宴,到底是用怎么样的心情陪着母亲和自己娇笑嫣然,又悄无声息因势诱导,最终成就了他们一家今日这显赫风光的地位。

镇南候顾松唇边扯出一个笑来,挺起健壮的身子,握着刀,一步步地往侯府走回去。

一旁的小厮见了,忙牵着马过去:“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