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如此做,完全是为了对辛捷的爱心。“爱”之一字的意义,对这纯如白纸的少女而言,虽仍是一件不可解释的字,但爱之一字的力量,却已在她的身上发出了效能;此刻,她对她大哥的话已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辛捷却突地冷笑一声,望着天残焦化,不耻之极地说道:“姓焦的,我原先以为海天双煞虽然心凶手狠,但还可以说得上是个男子汉,哪知道你却是个卑劣已极的小人。”

  天残焦化怒极而笑,笑声突顿之间,他目注辛捷,狠毒的说道:“想不到!想不到!辛老六养了你这么个好儿子,此刻还有脸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当年若非我姓焦的心慈手软,你有十个也都早就送了终,你不要以为现在有了三分道行,你焦大爷就制不住了。”

  辛捷木然而立,心胸中只觉得旧恨新仇翻如涌潮,但是握在他手上的一支小手却像是有着神奇的力量,竟能使得他此刻还不出手。

  但是这并非说他心中的不共戴天之仇已被这似水柔情溶化了,而是他知道若不让咪咪完全明了她“大哥”的毒狠卑劣,那么这纯情的少女就将永不宽恕自己对她大哥所施的杀手。

  若是自己也和这两个凶人同归于尽,那么她就将更为伤心,甚至也立刻随着死去,于是他冷笑一声,道:“姓焦的,你大概想不到十年前被你缚在疯牛上的那个孩子还没有死吧?可是你更想不到,却是我已将你那灭绝人性的卑劣行为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转向咪咪,道:“咪咪,我告诉妳,世间上所有的人不但都比这两人好看,也要都比这两人善良得多;妳知不知道,妳的一生幸福就险些毁在这两个卑鄙、无耻的凶人手上。”

  咪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天残焦化已大喝一声,扑了上来。

  那边天废焦劳一见其兄动手,身形一动,也掠了过来,双掌外登,挟着劲风直劈辛捷的右胁。

  这海天双煞骤然竟又各以杀着左右击向辛捷的两胁。

  辛捷冷哼一声,脚步微错,身形微转间,正待避招还招,那时他那仍被咪咪握着的左手上突然传来一股奇异的力道,他全身竟不由自主地飞腾了上去,生像是脚下有人托着似的。

  他不禁大惊!目光动处,却见咪咪仍在他对面望着他,而就在这一瞥之间,两人的身躯竟已倏然上拔了三丈。

  海天双煞四掌自然击空,抬首望处,不禁也被这奇景惊得呆住了!

  他兄弟二人称霸关中,走遍江湖,武林中成名立万的好手,开宗立派的高人他们都见得多了,但此刻他们自问有生以来却还没有见过一人武功比这咪咪更高的。因为此刻咪咪婀娜的身躯正自凌空而起,全身丝毫没有一丝藉以上拔的动作,就像是一个白日冉冉飞升的仙女似的。

  夜色之中有风吹过,吹起咪咪宽大的袍子,天残焦化只见两条玉也似的小腿也像是站在云霄似的没有丝毫弯曲,这种已近神奇的武功,使得他望着这两条玉腿时,却连心中的淫邪之念都生不出来。

  咪咪轻轻将她的左袖摆动一下,于是她和辛捷两人的身子就凌空移开了一丈,然后,又像落叶似地飘了下来。

  辛捷心中暗叫一声惭愧!他和咪咪相处这么多天,可是却没有看出这弱不禁风的少女竟怀有这么高深的武功来。

  眼角微动,他也自看出海天双煞面上的惊愕之色,不禁暗忖:“原来这两个魔头也不知道她身怀绝技,那么她这一身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呢?当今之世,又有谁能调教得出?”

  他心里正自奇怪,却听咪咪道:“辛哥哥要说话,你为甚么不让他说?假如是我的话,我甚么事都不怕别人去说。我说觉得怕人说出来的事,就不是好事。”

  她说话的声音虽仍是那么轻柔,但天残焦化听了,却像已不是从那“可怜”的孤女口中说出来的,而生像其中有着甚么慑人之力。

  当一个人显露他的真才实学的时候,他说的话也会被人重新估价。

  辛捷不禁暗暗称赞,他想不到这未经世事的少女,却说得出如此睿智的话来;他眼角不屑地横睨双煞一眼,朗声说道:“咪咪,妳知不知道,世上有些人,他不但外表丑恶得不像人类,内心也和豺狼虎豹一般地狠毒,他们不喜欢人类,人类也不喜欢他们,这些人虽然一个个凶狠残暴,常常借着残酷的手段使得别人怕他们,其实他们心理却也自己鄙视自己,所以这些人也常常会做出一些灭绝人性的事来。”

  咪咪眼角也瞟了她的“大哥”一眼。

  只见天残焦化面上的神色难看已极,再加上他本来的丑恶,使他看起来更加不像人类。

  此刻他已将辛捷恨到极处,只是却又畏惧着咪咪那种神奇的武功,只得将这份狠毒隐藏在心里,暗暗思忖着除去辛捷的毒计。

  这原因是为了辛捷使得他多年的心血,也是他幻想的美梦化为泡影。每当他望到咪咪对辛捷甜笑着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是被戳了一刀似的,恨不得将辛捷碎尸万段才对心思。

  原来他对咪咪所做的这些灭绝人性的事,是基于他一种疯狂的想法……

  天残焦化虽然长得不似人类,可是一些人类与生俱来的欲念他也还是有的,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情欲,更是他不能忘却的,但是他生来畸形、内心的凶残、外型的丑恶,这两样事相生相长,于是他内心愈凶暴,行事愈残酷,外表也就愈丑恶。

  他知道绝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真心爱他,他深深地自卑,但他也深深地希望能获得一个女人的全部身心,而不仅是肉身,因为以他的武功来说,光是占有一个女人的肉身是非常容易的。于是,他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认为没有女人爱他,是因为他的丑怪畸形,但是,他想到:“假如我将一个刚刚出世的女孩子送到海外,一个没有人住的荒岛上,只让一个老太婆带她长大,而不许任何一个人走近她,那么,这女孩子一生之中除了自己之外,就不让她看到任何一个另外的男人,她不知道正常的男人是甚么样子,而我再对她好些,等她长大了,我就讨她,这样我就能占有一个女人的全部身心了。”

  他天性奇癖,对这想法非但不以为耻而卑劣,反而沾沾自喜,于是他在一个乡村里抢掠了一个美丽的村妇的初生女儿。因为美丽的女人们生下来的子女,大多是美丽的。

  然后,他又找了个老婆子,将这女婴和老婆子带着,驶着船,在东海上找了个最荒僻无人的小岛,他实行了他的狂想。

  他辛苦地亲自动手在这荒岛上盖了幢石屋,又运来许多日用的东西,然后他就将那老婆子和女婴留在那荒凉而美丽的地方了,不管死活地,将这两个可怜的人隔绝在那里。

  每年他都会到这孤岛上去看看,带些食物去,同时,他反复教这可怜的孤女一套问答:“我是谁?”他问那孤女。

  “你是大哥。”她就回答。

  “妳爱谁?”他又问。

  “我爱大哥。”这可怜的女孩子就会回答。

  十年来,这话不知被说了千百次,他满心欢喜地看着这女孩一天比一天长大,长得漂亮,身材也一天比一天的丰满。

  他像一头贪婪的狼,将一只猎获来的死山鸡慢慢留着吃的那种心理似的,也想将这美丽的少女留做慢慢的享用。

  因为他认为她已完全属于自己的了,她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属于自己,她的心里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但是,此刻,

  他知道自己的美梦成空了,他望着那在自己掌下逃生的男孩正和那自己费了无穷心血养成的女孩在说着话。

  他甚至没有听到他们在说甚么,他的心已被怒火和妒火烧得发黑了,甚至已开始发出那种恶臭难闻的焦味出来。

  他望着那少女婀娜的胴体、明亮的双瞳、娇美的面颊、浑圆的足踝,他想到占有这一切的快乐。

  于是他更愤怒、痛恨了!

  第06章  几次示柔情柔情怎有深仇重 一线通仙境仙境却无辟榖人

  辛捷聪明绝顶,他将此事先后归纳了一下,便已猜出海天双煞这种卑劣行为的原意,是以他就对咪咪说了出来,竟然和事实分厘不差,这自然是咪咪梦想不到的。

  夜色更深,碧空如洗。

  水银般的月光照在咪咪那清丽绝俗的脸上,只见她黛眉深敛,眼帘低垂,平生第一次,他了解到人心的邪恶。对那种纯情的少女来说,这些话竟像是青空霹雳,旱地焦雷,但却将她这么多年许多不能解释的谜团都震破了。

  她站在那里愕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向天残焦化道:“大哥,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天残焦化此刻怒火、妒火正自冲天,而且他根本没有听到辛捷对她说了甚么话?闻言身形一动,朝咪咪掠了过去,伸出那支枯干短小的怪手去抓她的膀子,一面喝道:“咪咪,大哥对妳好,妳不要听别人的话,那是害妳的!”

  哪知他手指方自沾着咪咪的袖子,忽觉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道倏地反震过来,以他浸淫数十年的功力,竟都无法抵挡,手腕一麻,蹬蹬蹬,身不由主地朝后面退了几步。

  他面容骤变,却见咪咪袍角飘飘,朝他走前一步,冷冷问道:“你以前对我说的话,我现在已经知道全都是骗我的,我以为你对我好,想不到你对我这样,你快走,从此我再也不要见你。”

  说着,她纤腰一转,朝辛捷招了招手,又说道:“我们走。”

  辛捷此时何尝不是思潮如涌,面对杀父仇人,他怎能就此一走?

  方一迟疑,却听咪咪又道:“等一会儿我把吃的东西分一半出来放在这里,你们拿着到那边去,反正大家都活不长了,可是这几天我要快快乐乐的,再也不要看到你的脸。”

  一拉辛捷的袖子,朝石屋走去。

  辛捷手臂一沉,方道:“咪咪……”

  但觉得她拉着自己的那支手,其中竟有源源不绝的内力传到自己身上,自己若不用力,便无迹象,但自己只要也一用力,立刻便被她这种奇妙无匹的力量反震回来。

  他心念一动,望了那木立着面如死灰的海天双煞一眼,也就一言不发地随着咪咪朝那石屋走了过去。

  天残焦化望着她们并肩而去的背影空自咬牙,却不敢扑上前去,他所畏惧的自然不是辛捷,而是咪咪那身深不可测的武功。

  他回身朝天废焦劳极快地打了两个手势,两人朝林中掠去。

  辛捷听到他们身形带动的风声,忍不住向咪咪问道:“妳真的将船弄走了吗?”

  咪咪柔声一笑,纤手沿着他的手臂滑下去,握着他的手,轻轻道:“我们死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辛捷长叹一声,心胸中虽觉情柔若水,但却被父仇堵塞得奔流不开,紧紧握着咪咪的手,叹道:“我能和妳一起死,还有甚么不知足的?但是在我死之前,却一定要先将那两个怪物毙于掌下,否则我死不瞑目。”

  咪咪一皱眉,思忖一下,才将他话中的意思弄清楚,轻轻问道:“你为甚么要看他们先死你再死呢?这样说来,你的心不是比他们更狠吗?我……我不喜欢这样,大家都是人,为甚么人也要杀人呢?”

  她心如纯纸,此刻虽然对险恶人心略有了解,但有些事情却仍教这纯真的少女觉得迷惘。

  辛捷侧顾一眼,但觉她双瞳之中满是纯真,甚至散发着圣洁的光辉,心里暗叹息一声,觉得她被困于孤岛虽然可怜,但是她心无杂念,人世间的一切邪恶、恩仇,彷佛都影响不了她,这却又比自己幸福得多!不禁黯然道:“咪咪,妳知不知道,任何一个人,他之所以生存,就是因为他的父母养他、教他,这些恩情是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比拟的,所以当有人杀了自己的父母时,那么做子女的就一定要报仇。”

  咪咪眨了眨圣洁而美丽的双眸,似乎有些不懂似的。

  辛捷不禁又叹息一声,道:“这两个怪物以前将我的父母凌辱至死,这种仇恨,十几年来,我一时一刻都未尝忘记过,我死不死倒无所谓,可是这种深仇却是非报不可的,这也许妳现在还不了解,但是……”

  咪咪轻轻点了点头,突地截住他的话,带着些许疑惑问道:“我懂得你的意思,可是你好像打不过他们?我……我又不能帮你的忙,而且……我还有些不懂,反正他们也快要死了,最多我把吃的食物不给他们,他们就一定死得快些,那么,你不是也可以亲眼看到他们死吗?你说这样好不好?唉……这样,我虽然有些不应该,但是为了你……”她的眼睫似乎有些潮湿了。

  辛捷忍不住又将自己的手掌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知道这少女此刻尚不能了解恩、仇两字其中真正的涵义,她之所以这样,也真的全是为了自己。

  “但是,我昂藏七尺,又怎么用这种方法来报却父仇呢?”

  他虽然有些时候也曾用过并不十分正大的手段来达到他的目的,但却绝不是苟且的小人,真正遇着大事,便不肯苟且半分,这正是恩怨分明的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色。

  此刻他突觉胸中热血如潮,奔腾不已,昂然说道:“妳对我好,我知道,可是我却不能够像这样做,我虽然打不过他们,但是为了父母深仇,就算我明知要被他们打死,也得去拚一拚。咪咪,现在是晚上,今天晚上妳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可是明天早上,我……我就要去为我的父母报仇了。”说到后来,他的语调也不禁变得极为悲怆。

  其实他聪明绝顶,何尝不知道这咪咪身怀绝技,只要她出手,自己的大仇便可立时解决,但不知怎的,他却说不出口来,这也许是他的骄傲吧?但这份骄傲,却也正是男儿本色哩!

  是以,他强迫自己认为咪咪仅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女而已,他强迫自己忘记她会武功,因为他要手刃亲仇,让杀父仇人的鲜血来洗清这笔血债。那么即使不能成功,但自己上对天心,下对九泉下的父母才能心安。

  咪咪幽然叹道:“人类的事,我还有些不太懂;但是你这样说,我就认为是对的,因为我相信你。”

  情之一字,就有这等奇妙,它能使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相信另一个人,也将自己的身心完全交给他,既无任何根据,也不需要任何代价。

  她倚在辛捷的肩头,走进了那幽清的石屋,月光照得他两人长长的影子已变成一个。

  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