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顺利进了九凰,直接便入了知府的府邸。

整个九凰极大,根据方向分为东羽、西羽、南翼、北翼,正中间便为九凰城。

那西羽知府见了顾长惜与顾君乔,立刻笑得如孙子一般,只差把整个家底翻出来上供。顾长惜也未为难他,几人用过午膳,赶路也累得很了,便都早早回了卧房歇息。

子桑悄悄溜到容焕房里,将她走后的事情说了一通:“姑娘料中了一半。我依照姑娘吩咐,事情过去了便买通了几个杂役,又去二师姐婢仆的通铺后听墙根,那日虽不是她们监守自盗,然栽赃一事却是她们做的。姑娘走了不久,宁师兄回来了一趟,将二师姐训了一通,也撤回了将姑娘逐出谷的惩罚。不过这么一闹,容老爹却知道了此事,非要我出来寻你,正好我接了姑娘的书信,这便来西羽等候,哪知被那劳什子郡主跟踪了——”

“原来如此。”容焕略一沉吟:“二师姐为了嫁大师兄,当真是不遗余力的折腾,我便偏偏不如她的愿。”

她这次想去寻宁致,本就存了将婚约一事说清楚的心思。然让宁若玲这般一闹,容家小焕的倔脾气倒上来了,只是心中刚刚生出“嫁了师兄也好”的念头,不知为甚却想起了顾长惜,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甩甩脑袋将他的面容抹去。

子桑仍然对被跟踪一事耿耿于怀,容焕揉了揉他的脑袋,将出谷后的事情简单说了,只是隐去了血凰卫的部分。子桑立时炸了毛:“挨千刀的居然敢绑架我家姑娘——”

“嘘,那两个货武功高得很,小心隔墙有耳。”容焕连忙捂了他的嘴:“人家是皇亲国戚,便算师父泉下怪罪,如今为了神农谷的安危,也不得不从了。况且,他还许了我好处。”

子桑好奇道:“什么好处?”

容焕得意道:“高护卫的身子!”

明明如此纯洁的初衷为毛听起来这样放荡…

两人聊了一会儿,没多久便有了倦意,不知不觉竟在床上和小榻间各自睡了过去。

然过了不多时,忽然有人来敲门。子桑仍旧睡得朦胧,容焕觉轻,便揉揉眼睛过去应声。

门外站着的却是一身男装打扮的顾君乔,她手里捧了几个新鲜的李子,不待邀请便走了进来。容焕关上门,觉着礼节还是要守一守,便行了个礼道:“见过郡主。”

“眼下不在王府,容姑娘不必对我这样拘礼。”顾君乔嘿嘿一笑:“再说,你是老三的人。”

容焕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辩解一下…

然顾君乔也未察觉她的神色变化,自顾自的坐在桌旁,招呼容焕坐下,推给她几个李子,面色颇有些鬼鬼祟祟:“我想跟容姑娘打听个事情。”

容焕接过李子,只觉得她这副“有求于你所以送你李子吃”的模样有点好笑,顿了顿道:“郡主请问吧。”

“你们…嗯,这一路上…”她吞吞吐吐道:“有没有…见过一个剑客?他腰上系着一黑一白两柄剑,生得很俊,看起来很风流的样子…”

看来这就是她之前打听的那人了,只是大约对顾长惜的答案不太满意,于是便上其他人这里来求证一番。容家小焕仔细回忆了一下,发觉确然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物,便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

顾君乔失望的垂下头:“看来老三还真没骗我。”

容焕宽慰她道:“不知郡主寻的这人是谁,若之后遇见,我定然留意。”

“当真?”她又打起精神,随即面上飘起两朵红晕:“此人…唉,也不知该不该与你讲,总之你瞧见他,决计一眼便能认出来。”

说了等于没说嘛…

瞧顾君乔这副怀春少女的模样,大约那人便是她如今都不肯嫁人的罪魁祸首了。容焕心思转了转,立刻拍马屁道:“郡主这样有心,一定会见到他的。”

“你不明白。”她仍然愁眉苦脸:“他常去见老三,可是总爱躲着我…”

这倒是奇了,一个大男人躲着美貌郡主却爱见另一个大男人…容焕压下一身鸡皮疙瘩,复又认真的拍马屁道:“情之一字,总是当局者迷,那人眼下看不透,终有一日他会醒悟,是谁真心实意的待他,是谁…把他看得比世上一切都重要。”

她这一段原是戏文里听来的,此时拿来现编现卖,倒意外的拍到了点子上。顾君乔霎时像是寻到了知己,一把握住容焕的手:“容姑娘你人真好,怪不得我家性子别扭的老三都喜欢你。”

仿佛误会越来越大是不是真的应该解释一下…

然碍于顾长惜的秘密,她最后还是忍了忍,什么都没说。

此时两人已熟稔了许多,又聊了些旁的事,只觉愈发的相见恨晚。顾君乔性子单纯直爽,全无架子不说,喜怒全在脸上,容家小焕习惯了虚与委蛇,对她这类人总是抱有难以名状的好感。到后来却只觉得她与顾长惜当真是姐弟吗?为毛那货喜怒无常又狠辣阴险,脾性差得好远…

她想到此处,便随口问道:“听闻大世子名君璟?郡主又名君乔,那么顾长惜应该叫君惜嘛——”

本是无心之言,顾君乔却面色一沉,之前轻松的氛围霎时消失。她顿了顿,严肃道:“容姑娘,刚才那番话,在老三面前千万不要提起。”

容焕点了头,心中掠过几个念头,见顾君乔有些欲言又止,便拿了几个李子将迷迷糊糊的子桑哄了出去,随即关严了门窗,一脸忐忑的坐了下来。

当然,那点忐忑是装的。

“我…”她一副不安的神色:“对不住,我是当真不知…”

“说起来,也不怪容姑娘你。”顾君乔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此事有关老三的娘亲青夫人,所有她的事情,在王府里都是禁止谈论的。”

“原来如此。”容焕小心措辞道:“我只听闻这位夫人去世得早…”

“鲜少有人知道,青夫人是分娩当日离世的。”顾君乔面沉如水,缓缓道:“她本是邻国献上的舞女,有倾国倾城之姿。当时母妃过世已有三四年,父王喝醉便宠幸了她。事后他十分懊恼,只是将她封了夫人,平日也不如何过问。直到青夫人难产,弥留之际只来得及给老三起了名字,并给父王留下一句话——‘吾儿命苦,盼王长惜’,便过世了。”

容焕心中一动,说起来,这个青夫人当真是个聪慧女子,她心知自己的孩子与正妃诞下的不可相提并论,便主动避开“君”字,表明她的孩子不会肖想世子之位,以此来换取九凰王的垂怜。

而顾长惜的娘亲居然是难产而死…这便解释了为何他看见纪允胡言乱语一通后会失态,她也终于了解高守所说的“有些像”是什么意思了。

她压下满腹心思,终于问出了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那…王爷待他可好?”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父王是如何想的。”顾君乔苦笑道:“但你应有所耳闻,我大哥身体不好,他向来都…不怎么喜欢老三。”

容焕一怔,难道说那蛊毒…

“我其实知道大哥的心思,老三越优秀,他便越不安心,大约父王也是这般想的,便有意冷落他…自十三岁起,老三便似变了一个人,不爱笑也不爱言语,只把自己关起来,性子也越来越阴沉…”

不对…不对!那岂止是冷落这般简单!

容焕想起当日的山坡夜话与血凰令的蹊跷,种种线索串成一线,前因后果便逐渐清晰起来。

他说,每年都是那个时候发作,自十三岁起已经过去七年了。

他说,过去年纪尚幼不得不虚与委蛇,如今根基成熟,我不愿再忍。

他说,知道又如何。

是啊,就算知道是顾君璟下的手,可那又如何!

因为自己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九凰王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可他却选择了袖手旁观,任由一个儿子对另一个儿子处心积虑的加害。

那一晚他的模样还在她心底的某一处,微微蹙起的眉头,浓得化不开的心事,还有那悲伤得让人窒息的目光…

容焕的心跳急剧起来,却渐渐的转为一种绵密的疼痛。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怔怔的发着呆。

“容姑娘,我与你说这么多,是盼你待老三好些。”顾君乔叹气道,眉目间有一丝难过:“他身边难得有个亲近的人,我夹在中间不好做,只希望他能多一些快活。”

这一次她没有再想辩解两人的关系。

容焕沉默许久,轻轻的“嗯”了一声。

似是觉得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二人又聊了些九凰的八卦,气氛很快又热络起来。

待李子吃完了,顾君乔也起身回房休憩,容焕却满心思绪睡不着了,便出了房间走走,想来想去,她鬼使神差的走到了顾长惜的院门口,只是还未进去便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在争论。

“明明是我抓到的!”子桑怒道:“想吃烤乳鸽自己抓去!”

“方才我已言明,这是血…这是我家公子的信鸽,只是恰巧落在你面前而已。”高守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无奈:“送信的鸽子不能吃。”

子桑作势要抢:“我不信!你拿来给我瞧瞧!”

高守赶紧后退:“不能给你看!”

“哼,想也知道不会是甚好事情。”子桑冷哼一声:“现在可是你表忠心的好时候,早晚是我家姑娘的人,还不识趣些。”

高守忧伤的望向远方:“你们可以得到我的身体,但决计得不到我的心。”

子桑冷哼一声:“要的就是你的身体,谁要你的心了。”

高守面色一白,愤恨的揪掉了一根鸽子毛。

容焕故意咳了两声走上前来:“顾三儿在么?”

子桑雀跃着奔过去,高守刚刚才被揶揄过,面色仍有些不自然:“公子…在里面。”

他将那竹筒从鸽子脚下拆下来,迟疑了一瞬,还是递给了容焕:“烦请容姑娘帮我转交。”

容焕接过竹筒握在手里,子桑插嘴道:“以后跟着我叫‘姑娘’,自家主子,带着姓多生分。”

高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你提点啊。”

子桑咧嘴一笑:“不客气,应该的。”

这厮一定是老天爷派来收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