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烧起了火焰般的晚霞,九凰城门似是一只展翅翱翔的朱雀,在夕阳的余晖中傲然挺立。

守门的卫兵虽然没见过子桑,但无疑是识得高守的,对这两辆马车皆没有查探。城门打开一条缝隙,一众守卫恭谨的行礼,引得周遭的百姓不住侧目。

两辆马车不疾不徐的向内驶去,只是大约没走出一条街去,却缓缓地停了。

容焕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她不敢贸然掀开帘子,只觉前面的马车有数声响动,同时似有许多人将周遭团团围住,盔甲与兵器摩擦的声音十分整齐。数百人的声音响彻天际:“恭迎三公子。”

看来有人特地在城门等候了。

顾长惜携着几分冷诮的声音清晰的传来:“居然得大哥亲自相迎,长惜真是受宠若惊。”

是顾君璟!

容家小焕想起昨晚的偷袭,忍不住磨了磨牙齿。

“三弟一走数日,大哥自然担忧。”一个声音淡淡道:“没想到君乔也在此处。”

顾君璟的声音比想象中的要温和许多,容焕默默翻了个白眼,不说这假得要死的言辞,若真只是迎自己的弟弟回城,犯得着带这么多卫兵么…真是虚伪啊虚伪。

“为父王置备寿辰所需物件来着。”顾君乔笑了笑:“在西羽遇见了老三,就一起办了。”

“原来如此。”顾君璟缓缓道:“那么后面这辆马车,便是寿辰之物了吧。”

高守也从车辕上跳下来,肃了声音道:“参见世子。”

他似是行了礼,却也未听见顾君璟叫他起来,一时之间周遭安静下来,显出了几分压抑。容焕心中颇觉奇怪,虽然兄妹三人的言语都是做做样子,然顾君璟最后一句也忒废话,仿佛在等谁为他解释一番车里究竟有什么寿礼。

她顿了顿,倏地反应过来:他特地问起这马车…是在找她!

气氛有些僵持。

她竟是忘了,顾君璟忌惮她出自神农谷,甚至不惜下手劫掠,此时在第一辆马车中没见到她的人,又如何肯罢休。

顾君乔心知大哥与老三不和,此时便迟疑起来,没有贸然接话。顾长惜侧过身正待言语,却见马车帘子一掀,容焕垂着头,规规矩矩的走下车来。

“民女神农谷医师容氏,因身体不适,未能及时向世子问安,还请世子恕罪。”她身着紫色罗裙,面色苍白,声音中透着几分紧张,甚至连身子都不易察觉的抖着,从头到脚都透出了“害怕”两个字。

然看在顾君璟眼中,便是另一回事了。无论传说中的容焕医术多么精妙,她也不过是个未满双十的姑娘罢了,眼前这副情状正是一个被暗袭后的女子该有的反应,面色苍白,身子微抖,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当然,他没有想到眼前孱弱的女子正在心里中气十足的腹诽他。顾君璟顿了顿,满意道:“免礼。”

容焕站起身来,这才瞧见顾君璟坐在一副宽敞的软轿中,旁边有婢女掀着轿帘。他生得很俊雅,眉目间携着几分病弱,反倒衬得整个人贵气十足,不过比起顾长惜的慑人容光,也不过只是俊雅而已了。

高守与她一同站起来,心中不由得对容家小焕大为赞叹。昨夜这货遇了袭,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现在却作出这副可怜兮兮的德行,平白去了顾君璟三分戒心,狡猾啊忒狡猾。

他想到此处,忍不住向顾长惜瞧去。却见他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容焕,眸中现出几分玩味。

“既是神农谷的神医,怎能与物件同乘一车,三弟也真是怠慢了。”顾君璟温和道:“不如我送容姑娘一程可好?”

周遭气氛骤冷。顾君乔似觉得有些不妥,但又找不出理由阻拦。

高守心中一紧,大世子暗的不成,便这般直接的要抢人么?

顾长惜抬起眼睫,直直对上顾君璟的目光,两人面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

一片沉寂中,容焕向前走了一步,怯然道:“多谢世子。”

她缓缓向前面走去,神情有几分局促,走过顾君乔等人的时候还加快了步伐,一副强忍紧张的姿态。

顾君璟暗自笑了笑: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罢了。

当然,他决计想不到容家小焕加快步伐时心中想的是——啊顾三儿往这边看了离他越来越近了呀好丢脸我不要再看见他啊嘤嘤嘤…

高守有些担忧的望向顾长惜,却见他嘴边似有笑意,泰然自若的进了马车。

终于容焕上了软轿,旁边的婢女放下轿帘,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九凰王府。

顾君璟给容焕倒了杯茶。

容焕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接过来,却仿佛不敢受这恩惠,将杯子放在了一边。

“容姑娘不必拘束。”他淡淡一笑:“姑娘身为神医,可曾替自己瞧过为何不适?”

“…教世子见笑,我只是受了些惊吓。”容焕垂着头恭谨道:“昨夜游玩西羽泾河不慎被偷袭,好在高护卫便在近旁,未叫贼人得逞。”

“原来如此。容姑娘大可放心,此处是九凰,别有用心的贼人可进不来。”顾君璟话中有话道:“便算进来了,也休想活着出去。”

…最大的贼人便是你好咩!

容焕察觉了他言语中的意味,当下便佯装欣喜道:“世子如此说,我便放心了。“

顾君璟笑了笑,半晌喝了一口茶:“不知容姑娘如何识得我三弟?”

容焕心中掠过几个念头,飞快的算了一番时机,沉稳道:“去南翼出诊时,偶然得遇。”

这话看似回答了,其实很是模棱两可,说得颇有几分玄妙。“去南翼”并不代表便在南翼,“出诊”与“偶然”也未道明时间,便算以后有了出入,也十分容易自圆其说。

好在顾君璟并未细问,他更关心的显然是另一个问题:“久闻神农谷有一条不医顾氏的规矩,却不知是不是真的。”

“这是家师立下的谷规,吾辈不敢不从。”容焕从善如流道,神色中还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执拗。顾君璟又喝了一口茶,状似无意道:“当真?便是对三弟…容姑娘都肯不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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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问到正题了。

容家小焕心中暗道一声,迅速进入状态。

“世子说笑了,三公子身强体健,为何需要医治?”她抬起眼,现出几分讶然:“他身份尊贵,自然有太医为其诊治,又何须我多此一举。”

顾君璟不动声色:“若是太医医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呢。”

“这样…”容焕咬住嘴唇,面上浮现出挣扎之色:“我…我自然是…”

她嗫嚅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小声道:“对不住,师命难违。”

瞧瞧,这言语,这神态,容家小焕觉着自己不去做戏子太可惜了。

她若是干脆的拒绝了,反倒显得可疑。只有这般犹豫一番再肯定,全然符合了一个老实巴交不敢违抗师命的少女应有的状态。

说起装老实人,容家小焕自然是信手拈来,言辞举止丝毫不露破绽。

顾君璟收回目光,声音更温和了一些:“我只是说笑,三弟素来身体很好,想来不会有让容姑娘为难的机会。”

容焕点点头,诚恳的道:“世子气息充沛,印堂清明,也不似传闻中那般宿疾缠身。”

这句马屁若是旁人拍来,大约只会让人觉得客套,可她是不世神医宁馨子的亲传弟子,言语中便凭空多了许多分量。果然顾君璟露出一份喜悦之色:“承容姑娘吉言。”

后面的马车内,顾君乔眉间微蹙,颇有些顾虑。

容焕明显是老三的人,难道大哥连他的女人都要抢?会不会太过分了?

她虽知容焕出自神农谷,却不知她于两人的利害关系,更不知顾君璟比这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

顾君乔虽与顾君璟一母同胞,然他幼时病弱不常出门,而她自小便喜欢在外疯跑,反而与顾长惜更加亲近些,此时便不免偏心起来。

“老三…”她犹豫道:“容姑娘是你的人,大哥这般…”

顾长惜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茶:“只不过是送她一程,老二多虑了。”

“我这不是替你操心么!”顾君乔霎时炸毛:“还有,不要叫我老二!”

他笑了笑:“若我出面去夺人,大哥便可善罢甘休么?”

顾君乔一怔:“这个…”

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从小便是如此,只要顾长惜想要什么,顾君璟不管明争还是暗夺,都会抢到手。

如此说来,放任其不管,才是最好的应对之道。

“放心,二喜知道如何与他周旋。”顾长惜懒懒闭上眼睛:“何况…”

何况那可是满肚子心眼儿的容家小焕,见招拆招扮老实什么的…最擅长了。

另一边,容焕与顾长惜想到了一处去。

如果想要顾君璟一点一点消除戒心,那么顾长惜最好不要对她表露出分毫重视,而且…她眼下一点也不想见到他哼哼。

这般一想,那么与顾君璟接近些仿佛也有些好处。起码敌人到了明面上,总比暗中动作来得舒坦。

她思至这一层,也就放松下来。行了不多时,九凰王府已至。

软轿停在王府门口,有两个人掀开帘子,架着顾君璟走了下来。容焕跟在后面,心中暗自诧异,她此时方知为何他看起来气色不错,却仍有人说他宿疾缠身。

顾君璟,他的两条腿…是废的。

他根本站不起来。

早有等待多时的下人将轮椅推近。容焕心思转得极快,立时便将面上异色收了回去。

此时大门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一个火红的身影猛然跃出,奔了几步便急急勒停,骏马高高扬蹄,马上之人转过脸来,容焕眼前便觉一亮。

这红衣女子大约十七八岁年纪,生得雪肤花貌,乌发只用一根纱带高高束起,一身干练的骑马装扮衬得她英姿飒爽,明眸顾盼间,自有一股动人的绝丽风姿。

容焕正好奇她是谁,却见顾君璟淡淡唤了一句:“瑶光,当心。”

那名唤瑶光的女子并未言语,甚至瞧都未向顾君璟这边瞧上一眼。她急切的望着软轿后面的马车,直到顾长惜掀开帘子走下车来,一身绛红衣衫俊美无匹,他只是站在那里,却如同站在画中一般,一举一动皆是风景。

瑶光眸中一动,忽然跳下马,向前走了几步。

她走到顾长惜面前,却没有再靠近,只是痴痴瞧着他,半晌才低声道:“…你终于回来了,长惜哥哥。”

容家小焕立时嗅到了浓浓的八卦气息。

顾长惜顿了顿,弯起一个笑:“嫂嫂好久不见,一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