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刻钟,顾长惜入了院子,青衫如云长身玉立。

瑶光立时站起身来,软软的唤了一声:“长惜哥哥。”

顾长惜笑了笑,携着惯常的冷诮:“嫂嫂应改口了。”

她扁了嘴,眼中盈起水光:“你在怨我答应了这婚约…是不是?”

“嫂嫂多虑了。”他亦走到石桌旁坐下来,姿态潇洒而落拓:“你与我兄妹三人自幼相识,此番与大哥定下婚约,亦是顺理成章之事,我恭喜还来不及,何来有怨一说?”

“可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是——”瑶光激动的站起来,颊边飞起两朵晕红:“爹爹明明答允了我,却不知怎么变成了…我也是圣旨下来才知晓的!长惜哥哥,从小到大,我心中早就认定了你,绝不会嫁给其他人!”

她本就生得艳极,此时眸中带水情意绵绵,当真美得让人无法抗拒。容焕本是想瞧八卦,然看着看着,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似是胸口里面整个翻滚了起来,虽不疼痛,却搅合得十分难受。

顾长惜垂下眼睫,隐去琥珀色的眼瞳,让人看不清他是何情绪:“既然木已成舟,这些话,嫂嫂以后不该再提起了。”

瑶光微微晃了晃身子,眼泪刷地便掉了下来,半晌凄然道:“难道你当真欢喜了那个乡野丫头,我与你十余年情分,竟然抵不过一次萍水相逢么?”

容家小焕心上霎时中了一箭。

顾长惜笑了笑,眼底却冷了几分,顿了顿站起身来:“乡野丫头也好,大家闺秀也罢,都与嫂嫂无关。长惜乏了,这便不送。”

他话音一落,瑶光便羞愤的扭身跑了出去,顾长惜拂袖转身亦未停顿,径自回了房间。

顾君乔“啧啧”一声:“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容焕在一旁发呆,显然还未回过神来。

从小到大…十余年情分…加上她生得身姿窈窕弱不胜衣…连名字都那般好听。反观自己这边…还当真只是一个乡野丫头。

她顿了顿,这才发觉心中这无比纠结的情绪叫做——嫉妒。

“当初圣旨下来我就觉着不对。”顾君乔叹了一声:“定然是姬将军和父王捣的鬼。”

容焕耳朵一竖,状似无意道:“这位瑶光姑娘…与顾三儿是青梅竹马?”

“差不多。”顾君乔摸了摸下巴:“她是定北将军姬胜之女,素有边关第一美人之称,从小便与我们玩在一处,倒是跟老三最亲近。”

容家小焕胸口一疼,复又道:“那姬将军为何…”

“那还用问么。”顾君乔沉了脸色:“姬将军本来也极是中意老三,然父王赴边关与他一叙之后,请回的圣旨便改为了大哥…想来,他大约对这九凰王妃之位势在必得了。”

不管女儿心上人是谁,只在乎嫁给的是不是未来的九凰王么…

容焕心中掠过几个念头,那些儿女情长的心思陡然散去。她顿了顿,极快的理清了头绪,胸臆中凭空生出几分倔强之意:姬将军,九凰王,顾君璟…这些人一个一个,都对顾长惜没存好心。

她偏偏不会让他们如愿。

容家小焕就这般豪气干云的回了房间,遣退了下人,把门窗都堵得死紧,又将房屋四壁都下了药粉,这才安心的爬到床上蒙着被子思考应对之策。

这一晚倒过得清静,只有窗外的几只虫儿叫得吵人。容焕辗转反复一夜,在凌晨之际朦胧的揉着黑眼圈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的办法只有一个字:避。

俗话说得好,惹不起还躲不起嘛?容家小焕坚定的遵循了这八字箴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上了除了吃就是睡的小□□活。

几天下来,顾君璟数次邀她皆被婉拒。开玩笑,明知是羊入虎口谁会自己送上门去咩…她坚决不给他任何对自己下手的机会。此时容家小焕又不免庆幸瑶光给她安排的住处,如此之偏僻,只怕顾君璟要过来一次也要劳师动众大半个时辰,知道的人越多,恐怕他动起手来就有诸多不便。眼下他想对付她,大约只能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这个容家小焕倒不是十分担忧,虽然九凰王府是顾君璟的地盘,然顾长惜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他这几日也未露面,不过他定然已对她周遭做好了部署。

那么剩下的一条路大约便是——

容焕望着眼前冒着热气的参汤,忍不住扶额。

两个送汤的婢女自称是顾君乔的近侍,因郡主听闻容姑娘身体不适已数日未出,特送来百年老山参补汤,以示慰问之情。

这番言辞举措,倒也合情合理,看起来很可信——若容家小焕当真只是个乡野丫头的话。

她早在晚宴那日便暗中观察过,顾君乔身畔没有近侍,据说是因为扮男装偷溜不方便…当然,顾君璟大约没想到容焕连这一层都留意过了,然他既知她是杏林圣手,那么下毒这种手段…会不会太简单粗暴了点?

容焕对着参汤瞧了许久,这颜色,这气味,啧啧啧…还当真是一棵百年的老参,倒了委实有些可惜。

那两个婢女站在一旁,见她只瞧不喝,面色都有些焦急。其中一个眼珠儿转了转,殷切的上前道:“这参汤热时最是味美滋补,郡主一片好意,容姑娘切莫辜负了。

看来是得了必须确保她喝下去的死命令。容焕抬眼望去,说话的婢女一脸假笑,她身后的另一个婢女对上她的目光,却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她心中一动,咳了一声道:“既是郡主美意,我便却之不恭了。只是我自小喝不惯参汤的味道,还请你帮我拿些梅子过来。”

时下的权贵们受不得良药苦口,大多会在药碗旁边备一些蜜饯梅子,是以容焕这个要求也算不得突兀。那婢女迟疑了一瞬,对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这便极快的出去了。

容焕听她走得远了,开门见山道:“你是顾长惜的人?”

后面那婢女上前一步施礼,低了声音道:“正是。这参汤是大世子命人送来的,不知里面有何古怪,姑娘还是不喝为妙。”

容焕顿了顿:“他明知我精通此道,又何必有此一招。”

“奴婢被安插在世子身边时日尚浅,所知有限。”那婢女肃容道:“公子要我给姑娘带一句话,他已有了计策,请姑娘放心便是。”

不知为甚,明明只是一句话,却让容家小焕数日悬着的心沉稳了下来。她笑了笑,取过一只碗,将参汤尽数倒了进去,随后藏在了幔帐后面。

待那婢女取了梅子回来,见到的便是端着药盅一脸痛苦的咂着嘴的容家小焕。她恭谨的奉上托盘,见一直在屋内的婢女极快的点了点头,心中一宽,两人便双双退下了。

容焕吃了几颗梅子,将门锁好,认真的研究起那晚参汤来。

从外观看来,根本与普通的参汤毫无二致。既然有麒麟核在身,那么小小喝一口尝一下大约也不会有什么事…说到麒麟核,她下意识的向腕间瞟去,一看之下却霎时大惊失色。

那雪白的手钏,有一颗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黄色。

容焕心中惊疑交加,她根本碰都没碰,怎么会中招?

脑中迅速掠过数个念头,容焕忽然反应过来,连忙用托盘将那汤碗盖上,同时捂住口鼻退到了床边。

这碗参汤内里的乾坤,竟是在气味上么…顾君璟根本不用她喝下,只要这气味散在这屋中便可,因为他的目的一开始便不在于她,而是她手上的麒麟核!

前几日也是如此,麝香与玉萝竹,这是连她都未必能想到的药理,决计不是普通人的手笔。容焕不由得对顾君璟生出了几分敬畏,他身畔定然有一个用毒的高手,且段位还在她之上。

容家小焕心头立时燃起熊熊斗志。

想玩…谁怕谁!

她先用湿布将手钏裹住,随即蒙住口鼻,迅速将参汤连碗一起埋在了花盆里。所幸容焕发觉得早,麒麟核只损了一颗,若是她直接喝了或是再耽搁一会,只怕师父留下的宝贝便要玩完。

容家小焕处理完毕,又将门窗打开通了风,自己则坐在门槛上沉思。麒麟核的克星,当年师父曾经提过,需要极其巧妙的调配才可生效,想不到如今当真教她撞上了,只可惜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药方是什么,恨不得赶紧飞回神农谷去翻阅典籍。

她这般呆坐了一会儿,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虽然想不起克制麒麟核的药方,但如何护理它,容家小焕却是十分清楚的。麒麟核虽然只损了一颗,却已经让她十分肉疼,若风栀子草汁能挽回一些,那么不管怎样都要试一试。

好在这种草药生得美丽,又很好养活,许多人家都作观赏之用,是以十分常见,倘若她没记错,贵客房院外的花坛中便种着一些。容焕正欲唤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坐了这许久,院中一个下人都没见到。

她顿了顿,站起身走到院门口,却见几个下人正蹲在花坛旁。众人见她来了,均擦了擦脸上的汗起身向她行礼。

“你们…这是在作甚?”

“回姑娘的话,方才来了几个侍卫,将花坛翻了个乱七八糟。我等怕管家怪罪,这才一起修整修整。”

容焕心中一凉,仔细看了一圈儿,果然…花坛中一片风栀子的叶子都没有了。

顾君璟这厮动作好快!

容焕眼珠儿转了转,她门畔的花坛里没了,不代表王府别处的花坛里没有,再不济,她还可以叫子桑出去采一些。

然容家小焕沉吟良久,觉着顾君璟此举除了断她后路之外,大约是想迫她出这个院子。这几日为了少生事端,她连子桑都不见,此时忽然差他出去,定然会引起顾君璟的注意,搞不好还会危及子桑的安全。

眼见外面已是夕阳近边,容家小焕心中迅速有了计较。

好不容易挨到月上柳梢头。

容焕避过院中下人,将门锁紧,贼兮兮的从后窗翻了出去。

她摸了摸宝贝药袋子,微微叹了口气。毕竟师父的遗物更加重要,只希望顾长惜暗中部署的人跟得紧一些,别让顾君璟的人有可乘之机才好。

容焕心中想得可怕,然她一路沿着墙边查看花坛,走过了十多个,虽没找到风栀子,却也未察觉到什么危险。下人们均知她是顾长惜的贵客,是以都没有加以阻拦。

她胆子大了些,便拐向了通往主殿的花园。

大约过了几个岔路,这一次便没有那么好命了,前方走来一群莺莺燕燕,为首一个瞧见她,黑暗中辨不清来人,便提了声音道:“前面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