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问话之人不同,容家小焕霎时便瞧清楚了她是谁。

紫色的绸衫极好的裹出了凹凸有致的身形,为姬瑶光平添了几分娴静稳重,许是身畔有灯笼的关系,将她整个人映得温暖又美艳。容焕忍不住瞧了瞧自己的衣摆,同样是紫色罗裙,穿起来的效果却是天差地别。她自小便常被人拿来与师姐们对比,对这些本来从不在意,眼下却不知怎么,心中酸了酸,偷偷的别扭起来。

容家小焕转了许多心思,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弯起一个笑,上前几步道:“晚间闲来无事,是以随便走走,不想巧遇了姬姑娘。”

姬瑶光见是她,疑虑之色立时尽数变成了冷淡,依稀还携了一丝厌恶。总算她还维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对着容焕点了点头,不客气的道:“噢,是你。”

旁边几个婢女对视一眼,立时相互会意。

“王府的花园,可是谁都能闲逛的么?”

“是呀,有些人得了礼遇,就认不清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你还别说,偏偏有种人惯会蹬鼻子上脸的。”

“一个乡野丫头,竟敢肖想九凰城的九凰仙,也不怕别人笑话。”

“哼,这种人多半命贱,该有人教她懂些规矩。”

“有爹生没娘养的,懂什么是规矩呀——”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不堪入耳。

容焕知晓她们不过是在讨姬瑶光的欢心,本不欲理会,只是听了最后一句,面色却忍不住微微一沉。

姬瑶光见她终于有了反应,装模作样的训斥了婢女们几句,声音却轻飘飘的,毫无怪罪之意。容家小焕的手从药袋子里抽了出来,不着痕迹的负在了身后,面上挂起一副笑容,缓缓走上前来。

“这几位姐姐,定然都很懂规矩了。”容焕挨个儿看过去,和和气气的道:“我倒有个问题,想向姐姐们讨教一番。”

那几个婢女虽仗着主人嚣张,此时却也不敢擅自接话。姬瑶光侧目笑了笑:“你问便是。”

…还当真没客气。

容家小焕又笑了半晌,身后的手握了握,沉声道:“一个做嫂子的,天天惦记自家美貌的小叔子,姐姐们说…这可合规矩啊?”

姬瑶光面色一白,一个婢女立时嘴快道:“你胡说什么!”

“嗳?我又没说是谁,姐姐激动什么。”容焕掩口娇笑一声,那婢女自觉上当,满心恼怒又不好发作,只好憋憋屈屈的闭了嘴。

姬瑶光勉强笑了笑:“这个自然不合规矩。“

“是啊,我估计她自己也知道不合规矩。”容焕意味深长的瞄了她一眼:“只可惜…有些人向来不知礼义廉耻,明知下作仍要如此,大约有爹生有娘教,只天生多了些脸皮——啧啧啧,脸皮厚嘛。”

一席话气得那几个婢女浑身发抖,却偏偏不敢再出言相悖。

姬瑶光更是面色铁青,她顿了顿,对一个婢女厉声道:“拿我的鞭子来!”

“哎呦,姬姑娘怎么气成这样?”容焕阴阳怪气的笑了笑:“难道你也看上了自己的小叔子?”

姬瑶光不接她的话茬,气到极处不怒反笑:“姓容的,你莫以为有长惜哥哥,我便不敢动你。”

“我——好——怕——啊——”容家小焕欠揍的拖了长音,随即利落的转过身:“我忽然乏了这便回去休息,姬姑娘请便。

傻子才站在这里等你把鞭子拿回来好咩…

一声娇喝从身后传来:“你们几个,给我抓住她!”

容家小焕顿住了身子,也未见她有什么动作,那几个一股脑儿扑向她的婢女便都软倒在了地上。

取鞭子回来的婢女骇得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使了什么妖法…”

姬瑶光虽觉邪门,但她身为将门之女,又仗着有武艺在身,却也不如何放在心上。她接过鞭子厉声道:“姓容的,跪下与我道歉,这便饶你。”

“跪下?凭你?”容焕冷冷一笑:“我行医八年,救人无数,理当受世人尊崇,尔不过一个将门之女,何能敢受我大礼?”

她一字一顿,眼中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轻蔑。

姬瑶光被这眼神气得手都抖了,奈何竟找不出一个字来反驳。她何时受过这种屈辱,双目一红便扬起鞭子抽了下去。

容家小焕嘚瑟够了,见她二话不说就动手,眼珠儿一转便想躲开。然就在这一瞬,她瞥见一个身影翩然而至,却忽然顿住了身子,迅速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顾长惜伸手持住了鞭子,凌厉的攻势终结在他修长的指间,发出一声巨响。容焕眼角紧了紧,觉得手心一阵抽痛。

姬瑶光惊呼一声,连忙松了手,上前急道:“长惜哥哥…你…这,可疼么?”

这就是传说中的差别对待啊!方才那一鞭子可是冲着她的脸来的,大约姬瑶光可不会在乎她疼不疼。

顾长惜丢下鞭子,雪白的掌心留下一抹红痕。他瞥了一眼,慢条斯理道:“天色已晚,不想嫂嫂竟还有舞鞭的兴致。”

姬瑶光面色一红,嘴唇动了动,却又不好意思将方才的言语说出来,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早已不见,乖顺得像只小绵羊。容家小焕忧伤的望着天空:“不知我言语中哪里冒犯了姬姑娘,她才要这般惩治于我…唉,顾三公子,你的嫂嫂不欢迎我,我还是回神农谷去算了。”

“你!”姬瑶光被告了一状,怒视着她道:“明明是你出言不逊!”

“我哪有?”容焕老实巴交的垂下头,一副诚恳的模样:“只是请教姐姐们一个问题,哪知姬姑娘会误会…”

“方才大家都瞧见的!”姬瑶光本想要婢女们声援她一番,奈何那几个还晕在地上,便揪了帮她取鞭子的婢女过来:“你说,她方才是不是羞辱于我!”

那婢女被她向前推了一步,刚抬起头,就接到了顾长惜冷漠凌厉的眼刀,登时骇得不敢再看,心中天人交战起来。这姓容的是三公子的客人,可是自家主子这边…嘤嘤嘤哪边都得罪不起。

见那婢女不敢说话,容家小焕火上浇油道:“这位姐姐最清楚了,只是个问题而已,方才姐姐们不也在说有人有爹生没娘教吗?你瞧我都不生气的。”

姬瑶光生怕顾长惜误以为是她授意,连忙抢白:“又没说你!”

容焕无辜道:“我也没说姬姑娘,可——”

她眼睛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地上的鞭子,那意味很是明显。

姬瑶光辩她不过,又深觉在顾长惜面前失了脸面,一时间急怒攻心,“哼”了一声,连那些婢女都来不及管,转身气冲冲的走了。

仅剩的那个婢女不敢在顾长惜面前多待,赶紧随后跟上。

一时间,花园中就剩顾长惜与容焕…还有一地东倒西歪的婢女。

容家小焕委委屈屈的叹了口气,继续忧伤的望着天空。

顾长惜顿了顿,弯起一个冷诮的笑:“二喜还没玩够么。”

原来已经被看穿了咩…

容焕甚不乐意道:“她要拿鞭子抽我,你也瞧见的嘛。”

“姬瑶光性子虽急,礼数却还是懂的。”他负了手,在花园中缓缓踱步:“能将她气到如此,二喜也算有能耐。”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容焕冷哼一声:“你到底是来帮我还是来帮她的。”

“有人禀报你在花园里遇了她,我便来瞧瞧。”顾长惜顿住身子,眸光流转,静静向她落了下来:“看来果然是我多虑了。”

他这般说,那自然就是担忧她了。容家小焕心头一甜,忽然便忸怩起来:“也不算多虑,至少那一鞭…咳,你,你还疼不疼?”

顾长惜笑了笑,却未回答,只是转而道:“二喜没喝那碗参汤吧?”

容焕一拍脑门,险些将自己出来的初衷忘了。可惜这花园中也没有了风栀子,她将麒麟核受损之事简单说了,忽然想起那婢女说顾长惜已有对策之事,便好奇的道:“不知你的计策是甚,快说来听听。”

他垂下眼睫,淡淡道:“你随我来。”

容家小焕老实的跟着便走,然走着走着,半柱香时分过去,她发现两人直接走进了顾长惜的寝居。

他住的地方十分幽静素雅,离主殿不远,大约是便于被监视。容焕一进门便嗅到了一股花香,随即眼尖的在桌上瞧见了几株风栀子,惊喜道:“你怎么有这个!”

顾长惜给两人倒了茶,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他忽然下令除去所有风栀子,虽不知为甚,但我觉着大约对你有用,便趁他们未至先留了几株。”

麒麟核有希望了!

容家小焕星星眼瞧着他,只觉顾长惜浑身都散发着朦胧的光晕。人长得美就算了,还这么聪明,真是没天理啊没天理。

她无意间瞥见他拈着茶杯的手,便算武功再好,那么一鞭子抽下去,定然也会红肿。容焕低头在药袋子中翻了翻,摸出一个小罐子来:“喏,消肿蛮快的。”

顾长惜不动声色,只是放下茶杯,向她伸出了那只手。

还真是被伺候惯的公子哥唉。

容家小焕一面腹诽,一面满心欢喜的凑过去。

顾长惜的手指很好看,骨肉匀净,修长白皙。她一只手握着他的指尖,另一只手挑起一块药膏,在他手上抹匀了。

凉凉的药膏化开,却愈发衬得他掌心温暖。容焕心跳快了些,不知自己想到了哪处去,耳根也热了起来。

只是抹药而已你要淡定啊容二喜!

两人离得这般近,却偏偏没有言语。容焕觉着有些尴尬,便寻了个话头道:“那个…你想出的计策是…”

顾长惜顿了顿,五指忽然翻转,将她有些冰凉的手握在掌中。

容焕猛然抬头。

“那个暂且不提。”他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眸中一片暗潮汹涌:“我们来继续…泾河桥边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