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森然一笑:“姑娘,又见面了。”

容家小焕僵着身子,努力在脑中搜寻此人的印象,却是一无所获。彼时月光皎洁,眼前男子生了一张长脸,断断与俊俏沾不上边儿,甚至一双眼都是肿的,似金鱼一般。

等等,这眼睛仿佛不是天生的吧…

她恍然大悟:此人不就是泾河夜市出手劫持,却反被她糊了一脸迷药的刺客么…过了这么久,想不到眼睛还肿着咩…

见容焕想起来了,金鱼眼笑得愈发可恶:“这洒药粉的阴招还是与你学的,果然甚有成效。”

容焕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血凰卫,眼下拖延时间才是上策,便转了转眼珠儿道:“大世子请人的礼数当真有趣,西羽时用非常手段也就罢了,如今我便在九凰王府,用得着这般鬼鬼祟祟么?”

金鱼眼冷哼一声:“姑娘也知道这是九凰王府,便算你已是三公子的人,又如何避得过世子。”

容焕脸上一红,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什么叫我已是他的人!”

“事到如今,姑娘又何必掩盖。”金鱼眼啧啧一声:“你衣衫不整的从三公子房中出来,大伙又不是瞎子。”

她正要辩解,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方才坐在地上的时候,容家小焕已然从愤怒中清醒,只是还未及深思便遭到了袭击。

如今细细一想,顾长惜这般人物,怎会挑在这么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儿女情长起来,还那般直接的要纳她为妾,简直便像故意要将她气出门去。这么一搞,院中的眼线见了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便都知道两人私相授受了。

可这么做,岂不是明摆着告诉顾君璟有问题么…她心思转得飞快,片刻已掠过数个念头。

容焕出自神农谷,便是再有名,对九凰来说也不过是一介草民,是顾君璟可以肆意抹杀的对象。然她若成了顾长惜的妾室,虽不见得如何尊贵,但到底是王府中人了,搞不好身上还有顾家血脉,意义自然不同——再对她下手,顾君璟便要掂量一番,若处理不好定会成为顾长惜对付他的把柄,搞不好还会闹到朝堂上去。再则,她已是顾长惜的枕边人,便彻底断了顾君璟想要拉拢她的念想。

她思及此处,霎时茅塞顿开。

容焕嘴角抽了抽,怪不得那厮说计策先不提,原来这就是他的计策!虽然简单粗暴,但确然十分有效…无论她答不答应或是出不出门,这一晚过去,她在众人眼中,便是顾长惜的人了。

这样一来,房中那番纠缠,全部不过是逢场作戏,他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甚至解开她的衣带也不过是需要罢了。容焕抿了抿嘴,却丝毫不觉安慰,另一股邪火又烧了起来——顾长惜这厮,明明白白告诉她计划不就好了,偏偏要搞这么一出,将她一副真心玩弄股掌之间,简直混账!

金鱼眼见容焕久不言语,只当她心虚,正欲开口,却见她微微叹了口气,似是认命道:“既然你都瞧见了,为何不同其他人一起回去复命,反倒来抓我?”

哼,顾长惜的账回头再算。她想起方才那血凰卫的言语,得了这么劲爆的八卦,其他眼线都去禀报顾君璟了,不得命令他们定然不敢轻举妄动。偏偏这个金鱼眼留在这里,他还未及回去复命,也就是说,眼下他对她贸然出手,并不是顾君璟的意思。

“终于问到了正题,我来寻你,不过只有一个目的。”金鱼眼冷冷一笑:“解药呢?”

容家小焕纳闷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大约还是泾河夜市那一把药粉,掐指一算,这眼睛肿了也有半个月了。

原来静夜思混上火龙粉效果这么好咩!

容家小焕眼珠儿转了转:“你不给我解开穴道,我要如何给你解药。”

金鱼眼哼了一声:“姑娘药粉厉害,我怕着了你的道,还是自己拿吧”

他说罢,还不怀好意的朝她胸前瞄了几眼,显然希望在她怀中。容家小焕背后炸起一片汗毛,心中将其从头到脚骂了一通,面上却沉着道:“在我腰间的袋子里。”

她毕竟还是顾长惜的人,眼下顾君璟态度不明朗,这金鱼眼只敢瞧瞧,却是不敢贸然动她的。果然他眼睛虽不老实,手却还是利落了解下了药袋子,不曾碰她半分。饶是如此,也够容家小焕恶心半天了。

金鱼眼将药袋子摊在地上,随着容焕出言指示,从中拿起了一个瓷瓶。他倒颇为警觉,隔了老远将那瓶子弹开,便撒了一地细白的粉末。

他怀疑的瞅了她一眼。

容家小焕面不改色的笑笑:“这个…瓶子太多拿错了,旁边那个才是。”

金鱼眼哼了一声:“姑娘若想拖延时间还是趁早省省,我先带你回去面见世子,再求解药不迟。”

见那货绝对凶多吉少!容焕心中略急:“你还未及禀报他,怎知他现在还要见我?”

“现在虽不知,不过…”金鱼眼捡起药瓶,用脚将那粉末踢散了,诡秘的一笑:“我便当自己从未瞧见你从三公子房中出来,执行的仍是世子之前的命令,这不就结了。”

这厮居然该死的还挺聪明…

金鱼眼大步走过来,出手点了的睡穴,将她扛到了肩上。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容家小焕清楚的听到他啐了一声:“他娘的…还挺沉。”

你才沉呢!你全府上都沉!

于是容家小焕被利落的劫持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醒转,只觉身下柔软,心中颇有几分诧异:顾君璟再如何,还知道给她个床睡,倒蛮优待俘虏的。

屋中似有烛光,大约天还未亮。容焕没有睁眼,假装自己仍然晕着,便听一个人淡淡道:“你做得不错,下去吧。”

“是,小人告退。”

这是顾君璟与金鱼眼的声音,容焕转了转心思,却听一声“且慢”。

屋中竟还有第三个人。

“你鞋底似乎沾了什么东西。”那人道:“可否让我一观?”

金鱼眼倒未提出异议,仿佛对他很是尊敬,数声响动过去,那人顿了顿道:“这是暗香屑。”

容家小焕心中一沉。

顾君璟淡淡道:“有何作用?”

“是种常见的配药,多用于驱虫。”那声音慢条斯理道:“不过暗香屑特别之处在于,初时是无味的,一段时间过后香味迅猛,且越久越是浓烈。”

金鱼眼霎时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这丫头当真奸猾。她骗我是解药,小人虽防备了,却还是着了她的道儿,花园中的暗香屑虽然已让小人盖住了,但这一路的味道…”

顾君璟打断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金鱼眼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容家小焕心中十分忧伤:好不容易留下的一点小线索要没了嘤嘤嘤。

“容姑娘既醒了,不妨起来喝杯茶压压惊。”

容焕心中咯噔一下,心知已被对方发现,便也就坦然的坐了起来。

眼前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居所,虽简单却不朴素,连桌椅都是红木精致,幔帐尽是绸缎,绝不像是用来□□人的地方。容焕心下稍安,顾君璟便坐在不远处的轮椅上,他旁边站着一个黄衫青年,大约二十五六年纪,生得十分俊美,只是眼下透着一圈淡淡的青黑,凭白为整个人添了三分阴沉之色。

看来这就是方才说话的人了,他身前的桌上摊着容家小焕的药袋子,此时全被倒了出来,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竟摆了一桌子,看来是要全部缴获了。她瞧了一眼,不免十分肉痛。

“给世子请安。”容焕低眉顺眼的道:“不知世子有何要事,竟以这般手段请我过来。”

顾君璟笑了笑,还当真倒了一杯茶,示意那黄衫青年给容焕递过去:“容姑娘是聪明人,何必与我说这些场面话。”

那青年面无表情走过来,甚至瞧都没瞧她一眼。容焕接过茶,瞥到他指甲间泛着淡青,同时携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儿,心中便有了几分计较,淡淡抿了口茶道:“世子既然已知我是顾长惜的人,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顾君璟定定望着她,眼中却没有了晚宴那日的凌厉与杀气,看来顾长惜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如果容焕出了意外,顾长惜便有正当的理由动用血凰卫追查此事,闹不好来个先斩后奏,倒叫他顺理成章的除了心腹大患。顾君璟不傻,自然不会给他这个借口。

“无他,不过想叫容姑娘替我瞧一瞧罢了。”顾君璟眼中掠过什么,转瞬便换上了温文的表情:“既然姑娘已为三弟破了谷中的规矩,定然不会介意再破一次的。”

“世子说笑,你身边这位公子乃是个用毒的高手,想得出玉竹萝与麝香做药引,又有克制麒麟核的手段,更是识破了暗香屑一事,段位实在我之上,又何必舍近求远?”

容家小焕无限怨念的盯着那黄衫青年,后者仍旧面无表情,似是毫无察觉一般。顾君璟顿了顿,沉声道:“容姑娘有所不知,这位唐公子配药下毒虽然厉害,治病救人却是半点不懂的,你能这么快便看穿他的手段,亦是极不简单。”

唐公子?容焕心中一动,顿了顿道:“敢问唐公子是四川唐门哪一系的分支?”

黄衫青年终于瞧了她一眼,干巴巴的丢下四个字:“我叫唐戬。”

容家小焕霎时被震慑了。

神农谷扬名江湖数十载,只怕打交道最多的,便是四川的唐门了。毕竟一个擅毒一个擅解毒,虽然像是宿敌一般,然双方却从未找过彼此的麻烦。话虽如此,宁馨子还是留了个心眼儿,早早对唐门做了防备。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唐门传到如今这一代,家主年事已高,仅生有一个嫡子。这孩子是唐门上下的宝贝,自小便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更是痴迷□□,乃至对其他一切都没有兴趣,成年了也未娶妻,只是夜夜泡在暗室里,终日与□□为伍。

唐门虽喜且忧,只是怕什么来什么,此子不擅与人交际,无意中得罪了四川知府的次子,那纨绔不知天高地厚,伙同几个狐朋狗友寻衅报复,大约是做得过分了些,竟逼得唐戬一时冲动使出□□,便落了个五条命的血债。

纨绔的朋友也是纨绔,其背景也都不低。唐门虽在江湖中极有声望,但到底无法与朝廷对抗,无法之下,唐门家主便流放了家中这唯一的嫡子,至于如何与官府周旋调解的却是不得而知了。

若容焕没有记错,这个已被流放了数年的唐门嫡子,便叫做唐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