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容家小焕贼兮兮的摸进了神农谷重地——药房。

她不愿让人瞧见,便也没有提灯笼,只是关好门之后,用火折点燃一个烛台,仔细观察起架子来。

神农谷的药房极大,自从有了子桑,她便很少亲自过来了。容焕心思一动,忽然想起数月前被人洗劫过的暗室,神农谷在江湖中极有声势,数十年都安安稳稳,从未出过偷盗之事。是以刨去宁若玲栽赃她的事不谈,那场突如其来的偷盗,的确处处透着蹊跷。

难道会与七焰陀罗有关?

容焕心中一动,便摸到暗室旁,用机关开了门,只是她刚刚进去,便听药房门畔数声响动,骇得她赶紧吹熄了蜡烛。

明明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为毛搞得跟做贼一样…

门外施施然走进三个人,后面两个提着灯笼,将漆黑的药房映得十分亮堂。为首一人披着一条桃红色的大氅,正是三师姐宁若珑。

“小姐你在这等等,我去取些参片和莲子过来。”其中一个婢女说罢便要动作,宁若珑正欲制止,便听另一个婢女打趣道:“这可是给顾三公子的,小姐怎放心你去,她自然是要亲自挑选的。”

宁若珑嗔了一句,似是有些羞涩:“也不知他喜不喜欢玉秀莲子羹。”

“小姐若想知道,去问容焕不就好了。”那打趣的婢女道:“她与顾三公子相识得早,定然对他的口味略知一二。”

另一个婢女捅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宁若珑沉默良久,微微叹了口气:“阿焕真是好命。”

“好什么呀?”那婢女立时宽慰她道:“若不是老谷主抬爱,她一个乡野丫头,早死在雪地里了。

论起人品才貌,小姐远胜于她。”

“可我总觉着,他与阿焕很是亲近…”

“小姐多虑了,那不过是相识得早而已。”另一婢女斩钉截铁道:“顾三公子又不是瞎子,时日久了,自然会发现小姐的好。”

三人言语了一会儿,取过东西便径自离去了。

容家小焕躲在暗室中,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儿。姬瑶光这样,宁若珑也是如此,她们喜欢顾三儿就喜欢呗,为毛非要顺带贬低她一番,这样很有成就感咩…

只不过她们再如何跳脚,不知道顾三儿的秘密,终究是近不了他的心的。她顿了顿,不禁又有些嘚瑟起来,顾三儿最讨厌莲子羹了就不告诉你…

容家小焕腹诽爽了,便将暗室扫荡了一遍,可惜药材还是那些药材,她甚至将边边角角都一一搜索过了,仍然一无所获。

她无奈之下,只好回房歇息,却躺了好久都睡不着,忍不住便坐起身对着幔帐发呆,过了不多时,容家小焕灵光一现,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次日晨间。

宁馨子的寝居位于神农谷最深处,她故去还未满一年,灵堂仍然设着,屋中也日日有人打扫。

容焕待打扫的下人离开了,这才提了一篮新鲜的桃子走进堂中。她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将桃子摆好,随即磕了几个响头。

“不肖弟子容焕,许久未来看望师父,还望师父莫怪。”她双手合十,闭眼默念道:“当年的实情,徒儿已经知晓了。师父在天有灵,请保佑徒儿找出七焰陀罗,还顾长惜一份安稳…”

容焕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觉着这样未免有怪罪恩师的意思,便赶紧甩甩头:“师父的遗憾,徒儿终于明白了,还请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会代师补过,说甚也要治好他。

她又磕了几个头,心中也踏实起来。便绕过灵堂,缓缓走进内室。

屋内摆设一如往昔,只是没了那个坐在桌旁的人。容焕触景生情,鼻间忍不住便酸了。当年宁馨子便是在这里,一句一句的言传身教,将自己浑身绝学都授予了她。她还记得师父当年说话的声音,微笑的模样,还有书架上药箱摆放的顺序,甚至每一个药箱里的东西——

等等,这里怎么少了一个药箱?

容焕略一思索,急切的走上前去。宁馨子扬名天下,身畔总共有五个药箱,每个药箱里的东西都针对了不同种类的病症,出诊携带时便方便了许多。可是容焕在她身畔九年,却从未见她动过第五个药箱,印象中那个药箱沉甸甸的,散发着淡淡的寒气。

而眼下,其余四个药箱静静的放在架子上,只有第五个药箱不翼而飞了。

难道…

容焕一拍脑门,转身便向宁致的院落奔去。

她不顾院中还有下人,一路长驱直入,径自推开了卧房的门。

宁致的卧室布置得极其精简,十分符合他的风格。容焕对师兄的卧房显然是驾轻就熟,冲到角落就翻腾起来。她只四处张望了一圈儿,便眼尖的在架子上看到了那个药箱。

容焕踩着凳子,将那个药箱抱了下来。

它比记忆中更加寒冷。容焕心中惴惴,忍着凉气将药箱打了开,将里面的杂物一件一件的挑拣出来,纱布、针石、药酒、绳子、还有——

纯金锁扣,玉如寒冰。

一个与雷家寨中一模一样的方形玉盒。

容焕目色一紧,随即心中一片狂喜。她急忙将盒子拿过来,三下五除二打了开,心中却不由得一沉。

这个寒玉盒子…是空的。

“你在找的东西,很久以前就不在了。”

她正在思考,冷不丁身后有人说话,便实实在在的吓了一跳。容焕赶紧回身,却见宁致站在卧房门口,仍旧是一脸淡然容色,看不出太多情绪。

容焕沉默了一会儿,抿起嘴道:“原来师兄也知道这件事。”

宁致瞧了她半晌,没有言语。她拿着那个玉盒站起身来,顿了顿讪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还有三天才会回来。”

言外之意,早知道你会回来,便不这般明目张胆的闯进来了。宁致定定瞧着她,却不接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叫你别治他,你要如何才肯听我的话。”

容焕抿了嘴,倔强道:“除非我死。”

他一怔,一抹恼怒自眼中一闪而过。宁致走进房中,顺手将房门带上,沉了面色道:“很好,那我便告诉你,除非你死,否则你永远都救不了他。”

容家小焕反应了一瞬,第一个念头便是觉得荒唐。

只是看着宁致肃然沉郁的面色,又听了他几句话,心中不由得惊惧起来。

“师父二十一年前自雷家寨得到七焰陀罗,七年前患上心疾,同年又立了不准医治顾氏的谷规,你便没想过这是为甚?”宁致一字一句道:“阿焕,你九年前被带回谷中,在大雪里埋了三天三夜,已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却不想想自己是怎生好的?”

容焕一怔,忽觉浑身的血都泛起一丝寒气,忍不住辩驳道:“自然…自然是师父她老人家医术高明…”

“你如今医术也算了得了,给你一个被雪埋了三天三夜的病人,不,便是一天一夜,你可还有办法?”宁致渐渐逼近她,拿过那个寒玉盒子,顿了顿道:“七焰陀罗的药性,想必你已经知晓了。”

他将那盒子不轻不重的丢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容焕身子一颤,她本就极为聪明,这时早已反应过来:“你…你是说…师父她将…”

“不错,你被埋了太久,早已身中寒毒。七焰陀罗属火,药性极烈,当时师父无计可施,只有冒险一试,没想到竟真的抢了你一条命回来。”

“可…”容焕颤声道:“我从未听爹爹提起——”

“当年他是成人,身子比你强健,却也足足昏了半月才清醒过来,又如何得知这些事。”宁致冷笑一声:“七焰陀罗就在你体内,与寒毒互相克制。如今你若将它逼出来,一旦寒毒发作…阿焕,你知道那是什么后果!”

容焕瞳中一缩。

她当然知道,多年积压的寒毒发作起来,只会比当初猛烈百倍,几乎便是必死无疑。

原来这便是宁致不想让她医治顾长惜的真正原因,因为他知道另一朵七焰陀罗便在她体内。还有师父当年立下的那条谷规,根本便是…为了她!

宁馨子心思缜密,她立下这条谷规千防万防,便怕将来有这么一天,容焕会遇见那个顾氏的孩子,她本着医者之心要救他,却不知自己便是他的解药。

只是命运竟然这般讽刺,她不但遇见了顾长惜,更爱上了他。

宁致沉默的立着,看容焕失魂落魄的出了房间。

当年师父担忧的种种,终于变成了现实。一个是她二十年前愧对的孩子,另一个则是她费尽心思救下的爱徒,师父若在天有灵,她会如何取舍?

可无论怎样,一切已然成了定局。宁致心中稍安,容焕虽暂时为顾长惜所迷惑,但毕竟事关自己的性命,她终究会想通的。

秋风瑟瑟。

容焕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廊间,心中似有一座大山压着,将她迫得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这样。

怎么偏偏会这样。

她抚住胸口,只觉心慌得厉害,又不知怎么办才好,十多年来第一次尝到了手足无措的滋味。

容家小焕无意识的走了好久,待推开院门时,这才发觉自己竟走到了顾长惜的客房。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希冀:对,告诉顾三儿…他那么神通广大,也许会有办法的。

可是客房内一派寂静,连服侍的下人都不在。容焕直接进了内门,走到幔帐后面,缓缓坐了下来。

床铺间满是顾长惜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让人无端觉得安心。容家小焕忽觉身心俱疲,便在床边蜷缩了身子,过了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幔帐后似有两个人影。

“你看,是不是还不错。”尚风悦嘚瑟的挥了挥手中的帕子:“阿满居然还会女红,啧啧啧。”

顾长惜瞥了一眼,分外直接的道:“甚是拙劣。”

“千万别在阿满面前说实话。”尚风悦笑容一僵,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我不过透露了点不想要的意思,她便险些哭晕过去。”

他顿了顿,随即甩甩头,显然心有余悸,又向屋内瞥了一眼:“待容丫头醒了,叫她去瞧瞧阿满。”

顾长惜顿了顿:“血凰卫回禀说,她自宁致房中出来,便一路到了这里。”

尚风悦面色微变:“难道…她知道了?”

“也许。”顾长惜垂着眼睫,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不过也无妨,七焰陀罗便在她体内这件事,她早晚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