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容焕去与顾长惜换药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句,顾灵岑既已仙逝,那么空着的高堂不如就让尚风悦来凑个热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他都当得起这一拜。顾长惜眼也不眨地应下了,也没有戳穿她。与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便在于,话不用说得太透,彼此便能心知肚明。他此时对容焕千依百顺,便也不去深究她那点小心思。两人刚待了一会儿,便有下人来禀报,子桑今早稍微有些腹痛,吓得高守三魂丢了七魄,也顾不上打扰不打扰了,赶紧差人来叫容焕。这次顾长惜很通情达理地放了人,容家小焕赶去了子桑的院落,却见高守红着脸将她拦在门外,似是想说明一些情况,却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她耐不住了,索性推开门,见子桑坐在床畔,面上也有些晕红,也有几分紧张,身后的榻间一片凌乱。“姑娘!”她想起身,便被容焕喝止,只好坐在原地焦急道,“姑娘快帮我瞧瞧,大清早的,一会儿疼一会儿不疼,孩子不会有什么事吧?”容焕伸手替她把了脉,又掀开衣服瞧了瞧子桑的腰腹,脉象平稳有力,偶尔疼一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怎的这两人又着急又尴尬?她目光落在后面的床铺上,忽然恍然大悟,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好笑。“你们昨晚…”容焕顿了顿,“激烈了些吧?”“本来以为月份大了没事…”子桑垂着头,脸红得似要滴出血,高守赶紧凑过来,也顾不得尴尬了:“容姑娘,我娘子孩儿可都还好?”“都好都好,”容焕一本正经地端出大夫的架势,“日后你们注意点就成,虽说现在可以行房,也要有些分寸,别乱来。”高守规规矩矩地垂着头,像是犯了错误的三岁小孩,子桑有些心疼了,掩面道:“姑娘眼下还不知,待你怀了孩子…”事不关己,什么行房啊节制啊容家小焕作为大夫说得冠冕堂皇,一旦扯上自身便霎时奓了毛:“果真是嫁了人嘴上也没把门的,谁要怀他的孩子了!”…子桑默默扶额:她根本就没说是谁的好咩…容焕又叮嘱了他们几句,便匆匆出来,瞧着四下人少,赶紧跑向她从前住过的那个院落。那里是九凰王府最偏僻的地方,曾经姬瑶光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她安排到那里住。如果她料想得没错,唐戬…应该也在那里。因为…咳,这次安排的变成了顾三儿的人,大概…她推开大门一看,院中果然有个下人正在忙碌,容焕瞧了一眼炉子上煎的药,便遣开了那人,又添了些自己药袋子中的宝贝进去,这才倒出一碗来,稳稳端去了卧房。屋中整洁安静,唐戬躺在床上,一双眼微微睁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容焕没想到他会醒得这样早,便将药放在桌上,轻声道:“唐大哥,感觉好些了吗?”唐戬眼珠儿动了动,便只呆呆瞧着她看。容焕走上前去将他扶得微高了些,小心着没有扯动他的伤处,然后拿过汤药,轻轻吹了一勺,喂至他唇边。他没有喝,只是一直瞧着她看,像是怎样也看不够。容家小焕也未说什么,默默收回勺子,又过了半晌,唐戬终于缓缓问道:“你要嫁给他了吗?”他的声音嘶哑干涸,像是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她拿着汤勺轻轻搅拌着那碗药,似是想让它不那么烫口,末了轻声应道:“嗯。”唐戬笑了起来。他胸膛抖动,引得雪白的纱布隐隐透出暗红,容焕连忙起身制止,就见他垂下头,也不知是对着她说还是自言自语:“原该如此。我害了你,他却救了你,你自然是要嫁给他的。”“唐大哥你当心些,”容焕取过新的纱布,顿了顿才道:“我答应嫁他,并不是因为他救了我。”她略微迟疑了一瞬,还是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给唐戬听了。他为她受了重伤,所以他理应知道真相。唐戬怔住了,似是消化了好一会儿,他原本也没有多少玲珑的心思。“你是说…世子的复仇,反被他利用来做戏给你看?他故意让你被抓走?”他呆呆道,“这样…你还是答应了嫁给他?”“是。”容焕干脆地道,随即又展颜一笑,“唐大哥,我答应嫁他,不是因为旁的什么,只是因为我想嫁他。”唐戬垂下眼睫,微微摇头:“阿焕,有什么话你与我直说便好,绕来绕去还是那么几个字,你明知这样我听不懂的。”容焕应了一声:“你先把药喝了。”唐戬心思不在自身上面,当下也不管那药是冷是烫是苦是甜,脖子一仰便喝了个干净。容家小焕满意地接过空碗,轻轻呼出一口气。“其实被设计,我也很生气。一直以来我疏远他,对他那样冷淡,无非是觉得他对我存了愧疚的心思,不愿受这样的怜悯罢了。可是到头来,我却忽略了自己真正的心意。他为我不惜故意重伤固然令人动容,然这一次我真正看清的,却是自己情急之下乱了方寸的那颗心。唐大哥,原来我从未忘记他,他是我奋不顾身豁出性命也要爱的人,所以我嫁他并不是因为他待我多好,而是因为我喜欢他,这样做我会开心。”“我越听越糊涂了,倘若他待你没有真心呢…倘若他当真只是因为愧疚呢?”“容焕是容焕,顾三儿是顾三儿,人心隔着肚皮,我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知道他在想什么。”容家小焕微微一笑,“但起码现在,我要顺应自己的心意赌上一次。”顿了顿,她复又道:“其实人这一辈子,可不就是一场豪赌吗。”唐戬仍然愣愣地瞧着她。每当他觉得离她近了些的时候,却发现她反而行得更远了。容焕面上有一种飞扬的神采,这近半年的朝夕相处,他忽然发觉只有这一刻她才是真正快活的。大约当真如她所说,嫁给他,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其余的种种皆不重要。这样也好,只要她在笑。其实一开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容焕什么。那时他以为是因为两人志趣相投,直到她忽然被顾灵岑安排的人带走,那种牵肠挂肚的滋味,不是毒药,胜似毒药。后来他渐渐明白,原来他最先喜欢上的,是容焕的笑容。她很爱笑,无论是温善的,灵动的,抑或是狡黠的,可那其中最美的,莫过于与顾长惜有关的时候。他爱上的那个笑容,是因为另一个人绽放的。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他向来是个很迟钝的人,但这件事,却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清楚地知道了。理智和情感,向来背道而驰。就像他明知容焕心中无他,却还要固执地守在他身边;就像他明知容焕嫁给顾长惜会幸福,他应该潇洒地放手,可他却只想抱住她大哭一场。一直以来他明明知道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要对抗试试看。这大约…也是一种“赌”吧?唐戬垂下眼睫,缓缓地道:“你的意思,我有些明白了。”容焕静静地瞧着他。“和阿焕一样,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是因为看到你笑,我会开心。”他微微叹了口气,“做了王妃,我还能见到你吗?”“自然可以的。”容焕淡然道,“可是唐大哥,我不希望你来见我。”见他面色一暗,她心知他又没有理解 她的意思,便又复道:“在这世上,有几个人我希望他们比我幸福,一个是爹爹,一个是子桑,第三个…就是你。我不愿你被困在我身边,总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个真正值得你开心的笑容,究竟在哪里。”唐戬没有说话。

话已至此,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了。容焕为他配了几副药留在屋中,又对下人细细说了用法用量,这才放心地离开了。余下的时光便轻松多了。容家小焕听闻顾长惜换过药又睡下了,便跑去守着容老爹,顺便将自己的决定报告给他老人家知道。对此,容老爹第一个反应是:“女大不中留,居然自己去谈婚论嫁你还要爹干啥!”顿了半晌,他又差点跳起来:“老天爷,你嫁了一袋子地契!”看来自家爹爹对于要做王爷岳丈这件事一点概念都没有,唯一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那袋子地契了。容家小焕哭笑不得,便将自己与顾长惜相识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略过那些复杂的阴谋诡计不谈,只重点讲了比较和谐的部分。容老爹仔细盘问了一番女婿的人品家世,满意得胡子都快捋光了,只是就门不当户不对一事还有些担忧。

“这个爹爹不用操心,”容焕毫不迟疑道,“他说有办法,便一定有办法。”

容老爹点点头,觉得女婿委实是个有本事的人。单看那个笑得可怕的项家小哥提起王爷时一脸恭敬的样子,便知其段位高低了。然想着想着,他又觉得有些没底:“女婿贵为王爷,又是这般品貌,会不会…会不会三妻四妾…”

“我也不知,”容焕笑眯眯地说,“但大约是不会的。”

“爹爹就别操心了,”容焕扑上去撒娇,“我自然懂得分寸,你还不相信你家二喜的能耐吗?”

容老爹略一迟疑,这孩子从小到大瞧着老实不爱争斗,然暗地里还当真没怎么吃过亏,便也释怀了,这才喜上眉梢:“果真是大喜娘和大喜在天有灵,保佑二喜得此好夫婿…”

她思及娘亲和兄长,不由得心头涌上一股怀念之情,只听容老爹继续道:“不然女婿这等人物怎可能瞧得上咱家二喜…”

容家小焕忍不住胸口一疼:最后一句太多余了好咩?!

她从容老爹院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渐黑,王府中燃起了明亮的烛火。容家小焕行了几步,拐上了幽深的回廊,回廊两边都坠着方形的红灯笼,微风一拂轻轻摇摆,在暗色的夜中煞是好看。

容焕正在想着是直接去瞧顾长惜还是再去瞅瞅子桑,便见前面几个灯笼晃得幅度大了些,一个人影忽然落至她面前,笑嘻嘻地道:“我也奇怪,那个不肖弟子怎会瞧上你。”

“前辈这爱偷窥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她面不改色地回敬,丝毫没有讶异,显然已经习惯了尚风悦的来去无踪。

尚风悦眼珠儿转了转,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容丫头过河拆桥,上次不是还与我一起偷窥得很爽吗。”

废话,窥别人和被人窥能一样咩?她心中腹诽,面上却滴水不漏:“我知错啦,前辈莫放在心上…要不这样,我来给前辈冲一泡清净茶赔罪好不好?”

在这江湖久负盛名的宝物中,神农谷的清净茶最是大名鼎鼎,养生之余还有药用,于习武之人大有好处,然此茶为神农谷独门秘方,一般人轻易是喝不到的,便是尚风悦,也不过年轻时得宁馨子招待过两次而已。故眼下容家小焕提起,他立刻就动了心,弯了眼睛笑道:“好吧,算容丫头有良心。”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了一处院落。

此处倒不甚偏,只是前面便是王府花园,左右皆细密地种着绿植,显得十分清幽。院中候着两个婢女,容焕差她二人烧了一壶开水,便从药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开始配茶。

她边动作边言语:“不知前辈忽然来找我,有何见教?”

“容丫头明知故问。”尚风悦正暗暗打量房中物事,听她言语便笑了笑,“你故意对我那不肖弟子说要我做高堂,摆明了是想引我来见你。”

“哦?”容家小焕故作讶然,“尚前辈怕是误会了,我是真心诚意地请你来参礼。你是顾三儿的师父,自然当得起我们这一拜。”

尚风悦挥了挥手,似是懒得与她再拐弯抹角:“少装蒜,容丫头有话直说。”

容焕微微一笑,手下不停,她将茶配好,又倒入滚烫的开水,青花瓷碗中逐渐盈满浅碧色的茶汤,香气丝丝缕缕。

“待前辈喝过这一杯,我便有话直说了。”

尚风悦接过茶托,拈起茶盖轻轻刮了刮,一股热气升腾开来,色泽清透自然,果然是当年在神农谷喝过的清净茶,分毫不差。他微微侧目,只见容焕一脸认真地望着他,像是极其期盼他赶紧喝下去。

他心中哼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将茶碗放回桌上。

“容丫头,有话不妨直说吧。”尚风悦笑了笑,“你引我来见你,还将我带到这不是你住的院落,只怕这茶喝下去,我是不能清净了。”

容焕顿了顿,面色微变:“你怎知这不是我住的院落?”

“我虽不知你住哪儿,但炉中无香灰,那边沐浴用的花瓣也已干枯,你取过的茶碗下面还有一层浮土,显然是匆忙收拾过的,我不认为王府中人敢如此怠慢你。”他微微向后一靠,姿势十分风流,“容丫头若只想靠一杯清净茶算计尚某,未免也太小看青山一脉了。”

“自然,”容家小焕笑了笑,神色很是狡黠,“要算计尚前辈,一杯茶当然是不够的。”

尚风悦心中一沉,下意识便想起身开溜,但他刚刚提气,眼前忽然一阵晕眩,四肢都似棉花一般,软绵绵的使不出半点力气。

“你…是…何时…”他说着,缓缓向旁边倒去。恍惚间只觉容焕站了起来,对门外的婢女吩咐道:“快去请昭满郡主。”

从天色来看,显然他只昏了不到半个时辰。

屋中已被重新收整一番,容焕和两个婢女都不知去向。尚风悦盘腿坐在床上,身被捆得结结实实,心中无限懊恼。他活了快五十岁,居然阴沟里翻船,栽到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小姑娘手里!传出去他这剑神还要不要混了!

这些念头在尚风悦脑中只是匆匆而过,根本来不及深究,因为眼下,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他面前。

顾君乔坐在桌旁,手中捧了三个小瓶子,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那种眼神,便似是狗见到了骨头,猫咪捉到了鱼,或是饿了一冬的野狼终于遇见了红烧肉。

尚风悦被看得心中毛毛的,试探着唤了一声:“阿满…阿满?”

顾君乔陡然回神,目光与他相撞,不知为什额面上一红,显然方才没有想什么好事情。尚风悦越发觉得不妙,赶紧向前挺了挺身子,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阿满…好端端的,你和容丫头这是做什么?”

“谁让你总躲着我。”她右臂伸出。托着腮慢条斯理道,“眼下你中了阿焕的软骨散,力气比常人还不如,三日之后才会慢慢化去。”

尚风悦胸口一疼,果然是着了那丫头的道儿,可他自见了她起便十分小心,茶水也没碰一滴,到底是怎么中招的呢…

顾君乔笑了笑,面上颇有骄傲之意:“这个法子是阿焕想出来的,软骨散撒在门畔的地上,你一进来就会沾上一些,不过真正催化药效的,却是那清净茶的热气,阿焕加了点料,保证你一运功就发作,眼下你若想醒着,最好还是老实些。”

尚风悦回忆了一番,只觉各个细节紧密而自然,当真是忒阴险了。他面色不善刚要奚落两句,便见她又顿了顿道:“阿焕还要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

顾君乔微微一笑:“她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就知道容家小焕这货最记仇了嘤嘤嘤。

尚风悦心虚地闭了嘴,顿时便萎了。他无力地向后靠去,默然半晌,又瞅了一眼她手中:“那三个瓶子是什么?”

声音小心翼翼,显然充满戒备。

“这一个是软骨散,你已经用过啦。”顾君乔晃了晃第一个空瓶子,将其放在桌上,又拿起第二个,“这一个是好宝贝,阿焕是照着蛊术册子配着玩的,据说只要服了那个红色药丸,便可让服了白药丸的人听命于他,无论什么要求。”

尚风悦背后一毛,瞧着顾君乔跃跃欲试的神情,忍不住想要做最后的挣扎:“阿满…不用给我吃那个,你想提什么要求,我答应你便是。”

他极力弯出一个讨好的笑,携了些许平日风流不羁的模样,显得十分俊美。顾君乔嫌弃地摇了摇头:“你又不是心甘情愿的,我不喜欢。”

难道下蛊就是心甘情愿了吗!

他心中腹诽,面上笑意却不减:“是不是心甘情愿,你大可试试。”

顾君乔目光松动了些,她将剩余的两个小瓶子放在桌上,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来,面色一点一点被染的酡红:“那…那你亲我一下。”

尚风悦心中迟疑了一瞬,口中却极快地应道:“好。”

她羞涩地闭上眼,静静等着他靠近。

他无法之下,只好缓缓向前凑去,心中叫苦不迭。其实他向来风流成性,亲一个姑娘委实算不得什么,只是郡主的便宜不好占,一不小心,大约便要被捆去做个驸马,从此花花世界和红粉温柔乡,尽数只在梦中了。

尚风悦在她唇畔停住,几次想要动作,却迟迟下不了决心。他双手被捆得结实,又不能搞什么小花招,一时间进退两难,发间隐隐有了汗意。

正纠结间,便见顾君乔忽然睁开眼,淡淡地道:“你果然还是不愿。”

与其说是不愿,还不如说是不敢。

“你贵为九凰郡主,我只是一个漂泊江湖的匹夫。”尚风悦微微叹了口气,苦笑道,“阿满,我不会做驸马,也不会让自己被困在一个地方,你…你何必将这大好年华都浪费在我身上?”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顾君乔站起身,走到桌旁背对着他道,“你总是想当然地觉得,我是郡主,就该过郡主的日子,你从来不在乎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尚风悦有些黯然,正欲说些什么,便见顾君乔拿过小瓶子倒了一颗白药丸出来,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什么说辞都忘了,几下便扭到床的最里边:“阿满…你冷静些!强扭的瓜不甜呀…冷静阿!下了蛊的瓜也不甜的…”

顾君乔捏着药丸缓缓靠近:“放心,又不是一辈子,阿焕与我说过,药效也不过三五日。”

尚风悦丝毫不觉安慰,只是扭得更厉害了些:“…阴影可会存上三五年。”

然他此时被捆得似个粽子一般,四肢也没什么力气,就算再咬紧牙关,还是被顾君乔掐着腮帮子将白药丸塞了进去,末了还灌了他一大口清净茶。

木已成舟,尚风悦缩在床角,头发衣衫皆散乱,他用一种被蹂躏过的语气忧伤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为什么,”她轻道,明明是赢了的那一边,声音听起来却比他还要难过,“我不过是想知道,被你爱着,究竟是什么滋味罢了。”

尚风悦微微一怔,还没有想清楚被下蛊和被他爱有什么关系,就见顾君乔倒出那枚红色的药丸,缓缓在手心握紧,抬起头望了他一眼。

那目光凄清,隐隐携了几分决然之意,直看得他心中一缩。

“你放心,三日过后,我就会放你离开,从此再也不会缠着你,”她一字一顿,“今后山高海阔,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一个阿满这样爱你了。”

她说罢,脖子一仰便将那枚红色药丸吞了下去。

尚风悦呆呆瞧着,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原来她此番设计相骗,并不是要赖上他,而是来诀别的。

想来也该如此,这么多年过去,追的人总比躲的人更累一些。她想要放弃,他应该觉得松了一口气,却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心中微空。

顾君乔吃了那枚药丸,只觉信心倍增,她气势汹汹地冲回床畔,凶巴巴地道:“亲我一下!”

尚风悦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准备抵抗,连脖子都扭过去了,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样。然他挺了半晌,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忍不住微微睁开一只眼。

“难道药效还未发作?”顾君乔顿了顿,“阿焕的药应是没错的…”

她正沉思,忽然抬起眼睛,见尚风悦在偷瞄她,立刻又凶了起来:“快亲我一下!”

尚风悦身子动了动,仍然半点听命的样子都没有。

他心头一喜,大约是这劳什子药丸时间长了,早没了效用了。

顾君乔显然也这样觉得,她嘟起嘴,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顿了顿又振作起来:“算了算了,大不了我来亲你。”

尚风悦背后一毛,努力想向后退,然身子已经抵了墙壁,只见顾君乔不由分说地凑过来,双唇还未贴上,脸已红了个透,携了一股热气。

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掌心火烫,似是带了某种灼热。尚风悦觉得有些不对,也不再躲避,任她近得不能再近,呼出的气息拂在他面上热得惊人,不由得有些慌了:“阿满,你…你怎么了?”

顾君乔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她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觉得有几分口干:“好热啊…我去喝杯水。”

她灌了一杯清净茶下去,微微平复了些,转而拿起桌上的小瓶子瞧了一眼,面色忽然一变。

尚风悦咽了下口水:“是不是吃错了…”

顾君乔从另一个瓶子里也倒出了一个红色的药丸,僵硬地点了点头:“嗯。”

“那么…”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第三瓶里的药丸是做什么的?”

她顿了顿,没有言语,只是抬起头瞧着他,目光如同浸了蜜水一般,竟携了几分媚意。 尚风悦心中咯噔一下,根据他混迹花丛十余载的经验来看,阿满这个反应,那第三个瓶子里的…十有八九是…春药。

而容家小焕的东西,基本上都比别人的好使许多。

谁来救救他!

顾君乔浑身燥热,渐渐有些难受起来。

她心中怦怦直跳,想起容焕那日捏着第三个瓶子说:“这一颗厉害得很,你要是没想好,千万别对他用。”

只是容家小焕大学搓破头皮也想不到,她误打误撞,居然自己吃了!

这可当真是在她的计划之外,毕竟原来的打算也不过是将尚风悦困在这里,好好陪她三日而已。如今这状况,仿佛有些不好收场了。

她心中微微忐忑,抬起眼向床上瞧去,却不知尚风悦也在望着她,眸光相接,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地蹿进了她身体里。

他真好看。

男子成熟的轮廓,从飞扬的眉形到坚毅的鼻尖,每一个弧线都恰到好处。那是一种无关外表的东西,沉淀在他的眉眼间,任何人都模仿不来。

她梦中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的床上动弹不得,任她肆意采撷。

这个认知陡然劈进脑海,沿着脊背撩起一阵心痒,浑身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顾君乔顿了顿,不受控制般迈出腿,缓缓向他走去。

尚风悦吓得脸都绿了,虫子一般从床头滚到床尾。

“阿满!清醒些!不要输给那种药!”他试图拉回她的理智,“…你一定行的!”

可惜床铺就那么小,顾君乔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扭过身子抱住了他,双颊艳红,眼波似水,呼吸渐渐急促了几分。

“我好热…”她结结实实地亲了他一口,声音已有些迷离,“怎么办…”

尚风悦忧伤地任她吃豆腐,无计可施之下忽然灵机一动:“我知道怎么办,阿满,你先给我松绑。”

“不行…”难得顾君乔居然还记着这回事,“松开…你就要走了…”

“我不走我不走,”他弯起嘴角,笑得英俊非常,“松开我,我就能让你不热。”

这笑容显然击溃了顾君乔的最后一丝防线,她二话不说便伸手去解他的绳子,只是这绳结不知是谁系的,越拽越紧,简直忒专业了。

她额间泛起细汗,越发觉得难受,伸手扯了一把自己的衣衫。

时值盛夏,衣衫大多单薄,这一把便叫她扯开了领襟,露出了大半雪白的肩膀和鹅黄色的肚兜带子。

尚风悦瞪圆了眼睛欣赏了一瞬,随即赶紧闭着眼别过头去。

顾君乔扯了半天绳子未果,喘了口气站起身来,不知从哪胡乱摸出一把剪子。尚风悦偷偷睁眼去瞧,就见她对准他的大腿便是一剪刀,骇得他三魂丢了七魄:“阿满…你要做什么!”

她却不理,只是衣衫的缺口,连着绳子一起一点一点向上剪去。冰凉的剪刀忽然贴上小腹,尚风悦浑身一颤,只觉她双手柔嫩火烫,与剪刀行成了极致的反差,落在身上却有一种奇异的舒服。

他目光忍不住向下落去,拂过她隐隐透出的粉红肩膀,停在肚兜带子下面精致的锁骨上。半年不见,顾君乔似是清减了些,身姿越发纤细。看来即便看起来再没心没肺,父亲忽然离世,仍是对这个洒脱的姑娘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他也时常在花天酒地的空当偶尔想起,那个总是追着他跑的小阿满,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她忽然乖乖待在九凰没有到处抓他,他当真是有些不习惯。

目光继续下移,落在弧度美好的胸前。

他眸中忽然一暗。

原来那个爱扮男人的小阿满,已经出落成如此亭亭玉立的模样了。

尚风悦正若有所思,忽觉周身一轻,绳子与衣衫都被剪了个彻底,露出了他精壮匀称的胸膛。顾君乔丢了剪子,双手一环便靠了过来,身子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

火热的温度自她碰触的地方霎时燃烧开来。他愣了一瞬,理智还未告诉自己该推开她,手却已经环上了她的腰。

顾君乔附在他耳边,轻轻喘息道:“…你的办法呢?”

他手指顿了顿,这个…方才想的办法和他眼下想用的办法,仿佛有点不太一样。不过略一迟疑的工夫,她已经本能地缠了上来,仰起头便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这一吻,终于将尚风悦最后一点理智都燃烧殆尽。

“罢了,”他低声道,“阿满,你可不要后悔。”

她蒙眬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清。

明明中春药的是她,为什么忍不住的却是他呢?

在某一个恍惚的瞬间,尚风悦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一生自由自在,不喜被束缚,不愿被牵绊。可实际上,自他收了顾长惜为徒那一天开始,九凰就悄无声息地在他心中扎下班一个根。那是每当他觉得漂泊太久,就会第一个想到的地方。

仅仅是因为师徒之情吗?

时光悄然回溯到那一夜。

十六岁的顾君乔站在树下,拍手笑道:“好啊,那我就嫁给你!”

晦暗的灯火飘摇着映在她脸上,将那笑容染上一层朦胧,纯真美丽得不似真实。他吓了一跳,好一顿拒绝安抚,终于劝得她先回房歇息,只是走的时候嘴还撅得老高,发间的小珠翠随着她离去的步伐轻轻摇摆,折出了几分月光。

逢场作戏久了,还真觉得有些新鲜。尚风悦摇头轻笑:“小孩子脾气,若她三年后还这样说,我便应了她。”

顾长惜瞧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谁知她竟执著了七年。

所谓因果循环,轮回报应。早在四年前,在她最好的年华里,他就应该应了她的。

这是他亏欠她的,所以要用一生来偿还。

对不起,阿满。

便罚我余生,囚你左右,画爱为牢。

自尚风悦被她用计捆在了床上,已过了两日。

这一天阳光正好,容家小焕在院子里晒药草。她嘴里哼着小曲儿,下意识地往花园那边望了望,这几日顾君乔没差人过来,也不知进行得如何了。

从某种方面来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起码说明已经成功了。她想到尚风悦被摧残后的脸色,心中不由得一阵好笑。

挺过了最初两日的虚弱,顾长惜和唐戬的身子都已好了许多,起码自己可以慢慢坐起了。她清晨特地起了个大早去偷看唐戬,他倒是一如往常般呆呆的,也没有再提过那日的事情,容家小焕觉得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心情也就格外的舒畅。

她收拾妥帖,转身便去了顾长惜的寝殿。

微风低拂,红木漆金大门双双敞着,院中鸟语轻鸣。

顾长惜已然醒了,正坐在榻上看一封书信。容焕走过去,顺手带上了门,碎碎念道:“这般吹着,小心着凉。”

“晨风而已,我哪有那么金贵了。”他弯起一抹笑,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二喜起了个大早,是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啊…”容焕心虚地挠挠头,随即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起早了?难道你监视我?!”

“如今这九凰内外都在我的掌心中,又谈何监视。”顾长惜顿了顿,眼神意味深长,“二喜腰间沾了许多晨露,从你住的地方到这里,并不需要穿过花草,不如让我猜上一猜…”

“咳咳,去花园那边转了转而已。”容家小焕赶紧打断他,试图转移话题,“你在瞧谁的信?”

“一个同僚的。”他略一沉吟,然后对她认真道,“事不宜迟,你今日换过这件衣衫便上街吧,记住,要在未时三刻到扬州酒馆正门去。”

为了顺利转移话题,容家小焕没有丝毫异议便应下了。

眼下正是未时二刻,她手中抓了一把葵花籽,躲在扬州酒馆门外的阴凉处吃得欢实。顾长惜给她准备的这套衣服十分普通,比她常穿的那几套紫色罗裙还要粗劣一些,然袖口与领襟却绣了些奇特的花纹,腰间挂着的小锁也十分精致,隐约携了一种淡淡的异族气息。

对于未时三刻到这里来做什么,顾长惜说得简单,容家小焕急于溜走,也不过听了个大概,归根结底不过一句话:一会儿从这里会经过一个人,他已打点好一切,只要她见机行事便可。

容焕一把葵花籽见了底,估摸着到了三刻,心中终于有些紧张起来。

街道间人群熙攘,一队侍卫忽然疾奔而过,将路中拦出一条道来。

几个小贩被挤到了扬州酒楼的阴影处,恰好就在容焕旁边,她听几个人小声言语道:“听说是太傅夫人要从此经过。不愧是京城的大官儿,啧啧,光是夫人就有这般阔气的排场。”

“你懂什么?刘太傅可是当今天子的老师,夫人也是封了一品诰命的,这排场能小得了吗?”

“哟,自官家小姐扎堆往咱们九凰跑之后,这诰命夫人也来跟着凑热闹啦?”

“去去去,没个正经,放心让人听见。”

“我知道我知道,这太傅夫人是去神王庙祭祖的,不过途经九凰而已。”

容焕心中默默画了个地图,去神王庙的话,这个“途经”仿佛不是很顺路啊…

然人家说途经,那就是途经,一般人也不会在意这种细节。

容家小焕来了兴致,与众人一起仰着脑袋向远处张望。一辆样式简单的马车缓缓接近,虽看着十分低调,然那车帘上的暗纹微微折出银光,一看便价值不菲,两匹拉车的骏马脖子上挂了两个木质的小牌子,上面用隶书刻了一个飞扬的“刘”字。

随着马车越来越近,两旁的人也越来越兴奋,人群开始拥挤了。容焕正打算向后退几步,却不妨人流汹涌,她竟不知不觉被挤到了前面,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只手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容家小焕一个踉跄,便扑到了大路中间。

眼见马蹄子近在眼前,车夫急忙喝停骏马,惹得马车猛地晃了一晃。

一个泼辣的声音立时吼了起来:“怎么赶车的,惊了夫人贵体,你拿什么赔?!”

车夫委屈得很,转身正欲言语,便听车中又传出一个温柔典雅的女声:“不得无礼,掀开帘子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容家小焕十分尴尬,心中默默将那推她的人骂了百十遍,刚爬起来还未拍身上的土,便见帘子一掀,一个婢女模样的人探出头来瞧了瞧,回身恭敬道:“回夫人,不过是一个姑娘不小心摔了,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原来如此,人没有摔伤吧?”

这太傅夫人的声音温柔如水,又毫无架子满怀关切,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容焕挠挠头道:“我没事,惊扰夫人实在是对不住。”

她说罢便想溜走,却听那夫人忽然急道:“且慢!”

容焕不明所以地转过身。

玉白的五指搭上车门边,一个女子躬身探出头来,满头环佩叮当作响,在阳光下煞是好看。

太傅夫人已经不年轻了,岁月在她的眼角和唇畔都留下了痕迹,不过仍然能看出当年标致的轮廓。她身穿一件宫装华服,整个人雍容贵气,一看便知性子十分温和。

只不过此时的太傅夫人显得有几分急切,她被婢女扶着走下车来,目光一直胶着在容家小焕身上,直到行至她面前,目光才向下掠去,停在她腰间的小锁上。

“这位姑娘,你…你可是在西方边境伏霞村出生?”

容焕怔了一瞬,这位太傅夫人怎知她八岁前生活的小村庄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就见太傅夫人更激动了,复又道:“你爹…你爹是不是姓容?”

容焕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那太傅夫人立刻嘤咛一声,忽然泪如雨下。

容家小焕不明所以,微微后退一步,便在那夫人腰间瞧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锁。

“我苦命的孩子…”她掩面哭道,“我是你的亲姨母啊!”

两旁路人瞬时炸锅,议论声嗡嗡作响。容焕呆了一呆,仍是不明白自家老娘怎么忽然多出了一个姐妹来,从未听她提起啊!

然还未待她反应,便见那太傅夫人猛然扑过来将她抱在怀中:“这小锁…是我娘亲的遗物,当今只有两把,那可还错得了吗…”

她似是眼泪不要钱一般,哭得容家小焕都觉得自己不哭简直忒狼心狗肺了…

“夫人,别在这让人瞧着了,”那婢女一改方才泼辣模样,低声凑近道,“快带着表小姐上车说话吧。”

这表小姐认得好快!

太傅夫人忙不迭地点头,随即拉住容家小焕的手,不由分说便将她扯上了马车。

容焕仍然云里雾里,直到马车开始晃动,方才还在抽泣的太傅夫人忽然面色一转,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对着那婢女兴奋道:“我装得还像吧?”

“像极了,夫人,翠竹园最红的角儿都没您像!”那婢女立马拍马屁道,“奴婢看到两边的百姓感动极了,有的还偷偷抹眼泪呢。”

“那就好那就好。”太傅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过脸来,微微打量了一番还在发呆的容家小焕,颔首道,“能得王爷垂青,容姑娘果然是个可人。说来也巧,我娘亲也是伏霞村出生,此番便算是你我的缘分吧。”

容家小焕到了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敢情顾长惜让她在这等的,便是这位太傅夫人!

她行过了礼,又问了这夫人几句话,终于将来龙去脉推算了七八成。

原来,这就是他要替她解决身份的办法…

容家小焕忍不住觉得有点扯淡。

这桩婚事若要戌荣帝点头,首先要做的,便是给容焕一个合理的出身。不知顾长惜从何时开始转这个念头,竟将这朝中各路非余相党羽的官员家眷探了个彻底。说来也巧,一来二去,便查到了太傅夫人的头上。

当今朝中余相一党一头独大左右朝政,戌荣帝早已不爽久矣,奈何其势力太过于庞大,拔出萝卜带出泥,便也不好下手。而今唯一能与余相抗衡的,便是刘太傅与九凰王两派,若这两方能结成亲家合成一脉,于余相定然是个极大的打击,戌荣帝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

这是一条双赢的计策,顾长惜很快与刘太傅通了气,双方便开始杜撰这个计划。

太傅夫人嫁给太傅之前,曾是兵部尚书侍妾所出的庶女,而那个侍妾幼时便久居伏霞村,她们那个族的习俗便是在腰间挂这种小锁,每个姓氏雕刻的小锁都不一样。虽然容家小焕出生时,伏霞村已经没有那个族的存在了,然太傅夫人的娘亲中年染病,死前唯一的心愿便是回乡,至于她有没有在路上或是村中再产下一女,后来那孩子是不是丢了,又是否嫁给了一户姓容的人家,那便没人能说得清了。

时年重男轻女之风甚厉,不过是一个侍妾所出的女儿,这许多年来不加寻找也不会有人挑出什么不妥,而如今认回,也不过是大街之上的“偶遇”——嗯,满街百姓作证。

“其实我和太傅一开始,是计划将你变成遗落的女儿认回来,这样更加名正言顺些,”太傅夫人笑了笑,“可惜如此一来,定然要委屈你不认亲生爹爹,王爷便否决了,最后得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容家小焕听得叹为观止,这条计策说是杜撰,处处细节却都对得上号,只怕有人去查都不一定能找出漏洞。难得顾长惜如此心思,生生给了她一个太傅表小姐的出身,联合刘太傅打压余相党羽,又迫得戌荣帝不得不应这桩婚事。这般布局,真可谓是一箭三雕了。

不愧是顾三儿,狡猾啊忒狡猾。

神王庙祭祖之行就此作罢,车夫调转马车,一路加急赶回了京城。

太傅夫人看起来柔弱,哭起来却着实声势浩大,容家小焕亦是一个老戏骨,两人哭号着进了府,让人瞧着忍不住叹息血浓于水情不自禁。

刘太傅下朝后便准备好了在家中相迎,一口一个“回家了就好”,说得跟真的一样,果然为官再清廉,在朝中混久了,做戏还是手到擒来的。

待下人一遣散,他立时一改长辈模样,恭恭敬敬地对容家小焕施了一礼:“今后太傅府与九凰王妃一荣俱荣。”

容焕赶紧还礼,就见刘太傅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竹筒,她立马就认了出来:这是血凰卫的飞鸽传书。

“王府待容姑娘真是没的说,”他捋了捋胡子笑道,“人还没到呢,信就先来了。”

容家小焕乐颠颠地接过来,也顾不得太傅两口子在场,便急不可耐地拆开了。

她瞄了一眼,顿时涨红了脸,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细长的纸条儿上只有四个字:抓紧长肉。

看来以后一定要习惯顾三儿这种独特的甜言蜜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