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赤足,走在湿润的石板上,却是朝江的方向去,他身形飘渺,如林中晨雾中一抹青烟,一路向前,不顾头上雨丝,不顾脚下湿滑。

他走到了南燕的码头,天依然未亮,但是码头上却挂着马灯,已有船工开始干活。

他立在一方石头上,看着那些货船,然后转身,沿着江面朝东边行驶。

他一直往前走,绝色容颜依然冰凉,双眸无惊,只是偶尔停驻时,眼底会有一丝茫然,像是在寻找什么,可是茫茫四周,山峦涟涟,雾霭蒙蒙,什么都有,却什么都没有。

冷拿着伞找到莲绛的时候,他全身早就湿透,青丝屡屡的贴在面颊上,静静的立在江边,谁不时的冲上来,带着三月刺骨的寒冷扑打在他身上,可他却毫无所动。

“殿下。”

冷撑开伞,站在他身侧。

他没有动,只是盯着江面,然后转身,赤足再次往山上走。

这一次,他走得很快,似乎有些急切,冷拿着伞,小心的追着,然而山路泥泞,脚下湿滑,好几次他都难以跟上。

他爬上了第一个山头,站在高处,俯瞰着茫茫南山脚下,抬起漂亮的下颚,再度转身,朝另外一座山爬去。

那日,他爬了四座山头,直到雨停了,直到一轮日光冲破云雾,他亦到了整个大燕最高的荡燕山,负手立在山顶的巨石之上。

长发扶风,白衣翩翩,碧色的眸子带着王者之气,冷厉而睥睨俯瞰着苍茫大地,那姿态,犹如君临天下的王者,正审视自己的国土。

“殿下。”

冷收起伞,轻轻的唤道。

却见他突然抬起一只手,放在了胸膛,“我觉得,我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冷浑身一颤,苍白着脸望着他,握着伞的手在微微发抖。

“但是我找不到!”

他声音,十分的落寞!

“但是……”他突然一顿,那放在心口上的手,顿指着脚下广阔的疆域,“我知道,它就在这天地中!或在那水中,或在那山峦,活在那千万人群中。”

“你说,我要找一个遗落在了广遨天地中的它,该怎么做?”

冷神色难过,回答不上。

可那立在巨石上,迎风傲立的人,却突然勾起妖娆的红唇,肆意一笑,吐出几个字,“得天下!”

“它既在这天地中,那我得天下,不管在哪里它都归属于我。它既遗落在苍茫中,那我立于这天下绝顶之峰,它只要一仰头,便能同茫茫众生一样,看到我!”

说道此处,他唇边的笑容张扬而肆意,勾起的唇角,有着天下王者才有的残酷和冷漠。

夜色再度降临,一轮月牙挂在空中,他凝目而望,喃喃开口,“本宫,要种一棵树!”

冷一怔,完全不明白,殿下怎的突然这样说。

思量疑惑间,却见石头上那绝色之人,突然绽开双臂,犹如一只白鹤,掠空而起,熬翔于天地中,划出一道白影,消失于天地之中。

身穿黑色袍子的人,全身都隐在了暗处,唯露出一双桃花眼,透过临江的窗户,看着码头上忙碌的人。

包厢外面传来连续一阵轻扣,旋即,有人推门而入。

黑袍人回头,双眼审视的看着来人。

“公子,你这是在玩我?”对方身着藏青色袍子,腰间配着一条黑色才长鞭,周身杀气凌然,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黑袍人眼中透过一丝阴冷,开口,“看样子,柳公子失败了!原来,堂堂柳家庄二当家,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

眼前这藏青袍子的人,正是神鞭柳的二当家!

“哼!”

那人一掀袍子,愤怒的坐在黑袍人的对面,质问,“女人?你可没有说是一个剑术高超的女人!我派去的人,几乎全军覆没!”

一半人在船上,一半人埋在水里,那个女人就像一道光,一闪而过,而剑走过的地方,皆是一片血红。

“是么?”黑袍人面纱下的唇角一勾,眼神却深寒。

“难道不是!”柳二当家盯着黑袍人!

“如今她人在哪里?”

黑袍人再度开口。

“过了莫河,到了大雍。”

“哦?”黑袍人目光扫过柳而当家的腰间,“我再出一千两黄金,柳而当家不如跟我去一趟大雍!”

“什么?你疯了?如今战事未平……”

“你怕了?”黑派人挑眉轻笑,“这一次我可不是去杀人!我是要你看看,什么才叫做神鞭!”

柳二当家一愣,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黑袍青年,脑子里突然想起在甲板上,那个女人持着剑目光横扫众人说的一句话,“角丽姬?”

是的,她说的是一个陌生名字,而不是他们闻名天下的柳家鞭!

神鞭?角丽姬是神鞭?

“好!”

柳二当家看着眼前神秘的青年,当即拍案。

次日醒来时,十五和流水这才发现,昨晚他们仓皇逃脱竟是来得到莫河以南。

意思是,这里是睿亲王秋叶一澈目前建立的领地,在此处,以莫河为界,他佣兵为王,创立国号‘大雍’。

此处属于边界,难怪一路上,全是士兵巡逻。

而附近城站,如今全都部署了军队,随时都要和大燕开战。

十五和流水两个的样子都极其狼狈,一人左手完全麻木,一人后背伤口发白,若再不找到一些药材,必然落下后遗症,说不定,连一只手都废掉。

然而检查森严,她们两个根本不可能通关入城。

惠通的商船本是她们通行的保障,然而惠通船被烧毁,她们没有通关文牒。

两人之中,最难受的莫过于十五。

她左手无力,再加上饥饿和寒冷,连行走都成了问题。

但是她们根本不敢停在莫河周围,风尽未见尸体,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一天一夜,两个女人一边躲避巡逻骑兵,一边前行,终于在天黑时,在河边偏僻的地方找到一个木屋。

两个女人疲惫的躺在地上,流水则坐在一旁,从怀里掏出一个秘制的盒子,然后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大堆冰针,痛苦的吞噬一枚,抑制住体内的毒素,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对十五道,“你别动,我去旁边村子找些药材和食物。”

“莫河周围驻兵三十多万,秋叶一澈如今亲自坐守离城,离此处不过二十里。”

“我会小心的。”

她站起来,后背裂开,露出带血的纱布!

“换件衣服。”

十五沉声。

“是。”

流水这才想起身上的衣服被剑气刺破,这个样子去村子里,必定会被人怀疑,于是从十五的包袱里找出一件青色衣服套在身上,虽然湿漉漉的,好在外面本就下雨,不会让人怀疑。

“要不要点火。”流水看着十五苍白的脸,低声问道。

“不用,点火容易被巡逻兵发现!”

流水不再说什么,飞快的走了出去,摸黑朝村子里走。

十五坐在稻草上,周身冰凉,小腹隐隐有些疼痛难受,她唇色发白,捂住小腹,“多多,听话点。”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流水全身湿透的走了回来,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袱,里面有两套干净的衣服,几个干冷的饼子和一些药材。

“偷来的没有惊动他人,只是在隐蔽的角落放下了银子。”

她开口解释,十五点点头,两人换了赶紧的衣服,又将身上伤口包扎了一下,顿时觉得舒爽了许多。

“休息一下,三天之后能离开绕开沿途的驻扎。”十五手依然放在肚子上,将内力集中腹部,让气息护住肚子里的孩子。

风突然停止,连水声都静止了起来,十五豁然睁开眼,用手碰了碰旁边的流水。

流水忙睁开眼,疑惑的看着十五,听着她压低了声音,“有人。”

她话音刚落,林子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狼嚎,她浑身绷紧,黑眸中闪过一丝惊骇和恐惧。

流水见十五这个表情,周身一阵阴寒,问,“怎么了?巡逻兵?”

十五摇头,听着那些脚步声,拉起流水冲成了小木屋!

“鬼狼!”

流水脑子一片空白,角丽姬的鬼狼?怎么会!

两人顾不得探讨,可事实如十五所猜想,的确是角丽姬的鬼狼,那角丽姬仍及没有离开大洲!

鬼狼紧随其后,左侧竟然又追来一对骑兵,右侧河水波光粼粼,一道道水纹朝十五她们逃跑的方向追去——河水里又水枭杀手!

“嗷呜!”

一头鬼狼闪电般掠来,直接扑向十五的后背,十五手里的月光本能的往后一刺,那狼直接撞在了十五的剑上,而十五也被这惯性撞得几个踉跄,险些滚落在地上。

“往林子里面!”

十五大喊!

她们如今是三面埋伏,水里又有杀手,若是靠近水边,更危险。

好歹这些小树林有树木可以稍微挡一下!

耳后一道道风声紧追而至,“啪啪!”那些铁箭带着阴冷的光钉入树木上,一时间,整个林子被振动得乱鸟惊飞!

“看到她了!”

角丽姬疯狂而尖锐的声音传来!

十五头皮发麻,这女人真的没走,而且,竟然突然找到了自己的行踪。

前方一个斜坡,十五和流水毫不犹豫的往上跑,第一,彻夜脱离了水里的埋伏,第二,马没法爬坡!

“呼!”

角丽姬骑在马背上,看着夜色中两个跑着的黑影,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弓箭,恨不得将手持月光的十五碎尸万段!

“不要让她上坡!”

旁边传来一个冰凉的声音。

跑在最前方的十五一听那个声音,不由一回头,发现角丽姬旁边一匹白色的马上坐着一个全身都藏在黑袍中的人。

“白桦!”

角丽姬将三只箭架在弓弦上,往后一拉,那弦发出一声刺向,三箭齐发,呼啸而去,同时,天空中十几道黑影出现,凌厉的鞭子像漫天的暴雨卷向了山坡上的十五。

隔着那些密集的鞭子,面纱下那双桃花眼浮起一丝冷笑,开口对旁边的男子,“柳二当家,看到神鞭了么?”

快若闪电,气势若雷霆!

柳二当家不由到抽了一口凉气,心想那两个女人定死无疑。

可就在此时,那个手持长剑的女人突然回头,手里的剑往前拉,一匹碧色的光,如蛟龙升渊发出一声长啸,腾空而起。

十几个黑影,身形只空中一滞,碧光中带起一片血红,那些黑影被飞旋的碧光斩成碎片!

柳二当家脸色瞬间苍白,震惊的看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幕,惊骇的看着站在山坳上那个持剑的女子。

“哐!”

而另外一个女子手里的剑则艰难的接住了角丽姬的箭,但其中一支,却穿透了她肩头,而持剑的女子身体也突然萎顿下来,手痛苦的放在了腹部。

两个女人同时从山坳斜坡滚下。

长草绊住两人的身体,再滚下去十来尺,就是翻滚的滔滔江水,此处是莫河和闽江的交汇处。

十五低头看着腹部上那枚银针,看着黑色的血从银针位置溢出来,像一条蜿蜒爬行的蛇,爬过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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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何以归来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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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像一缕寒气一样,钻入身体,蔓延道十五的身体每一处,她手微微颤抖,哑声,“多多……”

她躺在地上,双手覆在下腹上,却又不敢用力,怕碰了那枚带毒的银针。

只觉得,绝望和恐惧和体内像银针上的毒一样,正一点点的吞噬着她全身!

临江山坡上的草足有人多高,两人都是黑色衣服,暂时隐在其中。

然而,脚下就是几十丈高的峭壁,再下面就是滚滚的闽江,大洲最湍急,最大的江,江水泛红,像翻滚的鲜血,又像一条巨龙俯卧在整个大洲玷。

她们两个滚至此处,欲上山躲入林中的计划落空,而往右下坡,又是漠河。

而莫河水中,早有杀手埋伏。

其实,她们已无路可惧逃

或者,跳入那据说飞鸟不过,像魔鬼一样会随时发怒吞噬巨大商船的闽江,赌得一线生机!

角丽姬骑着战马立在高处,俯瞰着下方的长草,手又扣着几发铁箭,冷声呵斥,“将凝雪珠交出来,否则,哀家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怎么可能!

她如此恨那个叫十五的女人,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即便是让她死!

十五未作答,只是看着暗夜中,那滚滚滔天的闽江,江面上的风吹来,将长草吹得哗啦啦作响,这些草带着锯齿,擦过脸时就落下一道血痕。

一旁抓住她的流水坐起来,盯着十五,大喊,“分开跑,一定要逃!我去将人引开。”说着,她抢过十五的月光,见自己的剑已经断了,拔出腰间的匕首放在她身侧,却见十五浑身发抖,脸上涌起一抹绝望,她咬牙道,“我不甘心,所以我不想死。你甘心吗?!”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十五,一把扯下头发,抓着月光朝另外山坡的下方跑去。

一个黑影飞快的往下跑,月光宝剑荡起一道清辉,角丽姬眼瞳大瞪,手里的箭齐齐飞了出去,同时大喊,“给哀家拦住她,哀家要活的!”

三枚箭如流星过天,声音擦着空气,传来刺耳的声响,十五浑身一震,看着远处带着月光将角丽姬引开的流水,耳边响她的声音,“你甘心吗?”

她甘心吗?

她当然不甘心!

角丽姬带着人追流水飞奔而去,等同于留给给十五制造了一个求生的机会,她看了一眼小腹,爬起来,猫着腰往上爬,打算躲入林子里。

可是,银针上的毒素和柳家鞭子上的一模一样,才开始是受伤的地反麻木,旋即,整个身体都会出现麻痹,大脑跟着晕眩空白。

连续多雨,地上湿滑,

十五脚下一个踉跄,若非抓着那满是锯齿的长草,一定滚入闽江之中。

鲜血从手指缝里溢出,然而,她感觉不到痛,只是更加小心翼翼的撑着破败不堪的身体,往前爬行。

因为不甘!所以要活着!

角丽姬的人虽然离开,但是十五知道,还有一个人,仍然站在高处,正俯瞰着这一切。

“呵……十五,你那调虎离山只骗得过角丽姬!”

偌大的江风中,传来了一个那个戏谑熟悉的声音。

是了,这声音,果然是风尽!

若非风尽,那角丽姬怎么会知道她度过了莫河,来到了大雍!

不过,她既然在高处这么大声喊,那说明,她只知道十五匿藏在了长草中,却不敢肯定她到底在何处。

十五惘若未闻,望着腰,悄然继续前进,豆大的汗水沿着额头滚落下来。

风尽站在高处,只看到下方绵延的长草,潮湿的风中,没有一丝动静,也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角丽姬对十五恨之入骨,杀她之心太过迫切,所以看到那月光才会上了流水的当,将其当成十五。

可是,角丽姬蠢,却不代表人人都如此。

她对十五和流水太了解了。

十五的性格,从来不会这么冒失!

“呵呵……”她勾起一声冷笑,旋即从袖子里拿出一把短小的苗笛,放在唇边低声。

那声音,如魔音一样传来,十五双腿一下跪在地上,将头抵在地面上,强忍着那脑颅要被人生生撕裂的痛苦。

“引蛊笛!”

十五喉咙颤抖!

风尽要催醒她脑子里的沉睡的蛊虫!

是啊,风尽要对付她,方法太多了!

尚秋水会引蛊曲,风尽既能得到属于蓝禾的蔓蛇种子,这引蛊曲子,自然也会!

引蛊曲越来越急促,那条沉睡的蛊虫豁然惊醒,疯狂的在十五脑子里搅动,撞击。

风尽勾唇,曲调猛的又是抬高,带着几分尖锐和杀气,顿时,幽暗的草丛里,有一个人再也坚持不住,痛苦的翻滚着。

发现了十五的踪影,风尽并没有马上吹起那绝杀,而是放慢了调子,踩着长草缓缓走到了十五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