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越过沾雪的枝桠,红艳的柿果,看见天上荧惑之星,除了明栗,他再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东野狩神色平静地往前走着,在寂静的道路中偶尔能听见柿子掉落雪地的声音,他的余光撇去,不由想起从前。

  *

  明栗每年都会来天璇院这条路摘柿子吃,因为这条路太长,过一半都在天璇院里,所以这边的柿子树也算作天璇院的,可曲竹月也不管,随便弟子们吃不吃。

  天璇院的弟子不吃,其他六院的弟子对这柿子却很惦记。

  明栗小时候会趁晚上大家都睡着后偷偷跑这来摘柿子吃。

  有一天刚好被来天璇院谈完事出来的东野狩撞见,望着爬到树上摘了满怀柿子的小女儿,东野狩在下边撑着伞陷入沉思。

  明栗也呆住了,片刻后朝东野狩比了个嘘的手势。

  东野狩看得哭笑不得,朝她伸出手道:“下来,这么大雪,不冷吗?”

  “爹,你先接住。”明栗在树上将柿子扔下去,东野狩都帮她接住了,看着她下树时忍不住念叨,“慢点。”

  七岁的明栗在东野狩眼中依旧是小小的一个。

  东野狩俯下身替明栗摘掉头上枝叶和雪,看她高高兴兴地抱回自己的柿子也忍不住跟着笑。

  东野狩道:“你想吃说就是,让你师兄给你摘回去。”

  明栗皱着眉:“师兄会唠叨。”

  东野狩:“那你跟我说。”

  明栗抬眼看他,那眼神似无声再说,您也会唠叨。

  东野狩当没看见,牵着她往回走。

  第二天东野狩才发现,那小丫头不止是大晚上在那摘柿子,还布了法阵,把自己看中的柿子树标记,别的人去摘就会被雪团砸。

  东野昀被砸了数次后终于受不了,去找了陈昼,陈昼过来看了看后觉得布阵手法有些眼熟,最后肯定地告诉他:“是你妹妹干的。”

  于是两兄妹又打起来。

  东野狩回来把打一块的两人分开,外边飞雪不停,俩孩子各自坐在软垫上不服气地望着对方。

  “你明知道自己打不过,还非要跟她动手干什么。”东野狩拧着沾水的帕子,给小儿子擦脸,他脸上都是被明栗拿墨汁甩出来的印记。

  东野狩看着他脏兮兮的脸不由笑出声来。

  东野昀委屈巴巴道:“爹你还笑!”

  明栗抓着自己的头发,阴测测道:“你还把我辫子抓散了!”

  东野昀瞪回去:“我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编的那玩意是辫子。”

  东野狩就听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吵吵闹闹,眼里笑意不停,等跟东野昀擦完脸后才起身道:“把今日的八脉法阵残篇看完,再默写一遍,我和陈昼去给你们烤红薯跟柿子饼,写完再吃。”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道:“噢。”

  东野狩去隔壁屋,陈昼正教满眼懵懂的青樱怎么挑红薯,青樱大概是觉得太难懂了,于是自告奋勇的拿起柿子去淘水洗净。

  陈昼朝走来的师尊一扬下巴:“您看我都把红薯挑好了,保证个大又甜。”

  东野狩过去,默默将他挑的红薯放去一边,重新挑。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初那些不到东野狩腰高的小孩们都长大,男孩们都快跟他差不多高,终于不再是动不动就跟妹妹吵架打闹的,变成我妹妹就是世上最好的妹妹。

  对兄长冷淡的小姑娘也已经长大,不再对身边的人无差别毒舌攻击,变得温和内敛,可她还是喜欢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去摘柿子,只是不再布法阵。

  面对东野狩的询问,明栗说:“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所有柿子都是我的。”

  东野狩发现小女儿的占有欲跟她母亲一样强,只不过长大后没有年幼时那么□□,懂得隐藏。

  后来的某天,东野狩发现女儿不再去摘柿子了。

  明栗神色散漫地坐在屋檐下,小桌案上备着一壶热茶,她像是在数着什么,数到点时朝院门前看去,抱着一袋柿子的少年踩点进来,在冬日里笑容明媚,喊着师姐朝她走去,将袋子里的新鲜柿子拿出来放到桌上。

  *

  今年又到冬季,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柿子树依旧挂满了果。

  东野狩摘了些新鲜的柿子,想着等孩子们回来时,应该能吃到烤好的柿子果脯,顺道又去厨房挑了不少红薯回去。

  他点燃壁炉,眼里倒映着燃烧的火焰,体内的寒冷依旧难以被驱散,石蜚就在屋中,它的力量覆盖整个北斗,能供给北斗的人们源源不断的星之力,却无法治愈他重伤的身躯。

  东野狩很清楚,当年力战诸位生死境,与他们的神迹异能战斗,自己的星脉损耗非常严重,除了破境时星脉蜕变的修复,再无办法。

  这也是他没法离开的北斗原因。

  在北斗还能让不知真相的其他人忌惮,若是离开北斗外出寻人又不可避免的动手,定会被旁人看出端倪,比如书圣和崔瑶岑等人。

  这些人若是没了忌惮,北斗就危险了。

  东野狩将洗干净的红薯送进火里,恍惚从燃烧的火焰中看见少年时和玉衡与天权两人在雪地里的一幕。

  他们三是最先发现邬炎在烤红薯的,彼此讨论要不要冲上去抢吃的时,玉衡说:“现在抢什么,当然是等他烤好以后再抢啊。”

  于是他们等啊等,等到差不多后,分工合作,天权先把守着红薯的邬炎引开,东野狩和玉衡则抓紧时间去捞烤好的红薯,如此反复。

  谁知道把邬炎引走时,路过这边的人却越来越多,拿红薯的人也越来越多,等到邬炎察觉不对劲回来时,发现他顶着寒风辛苦守了许久的烤红薯就剩下小小的一个。

  玉衡还特意多拿了两个去找曲竹月,少年郎想跟她炫耀,结果发现曲竹月已经吃起来了,到嘴边的话收回去,把烤红薯给她时叹了口气说:“多吃点,别浪费。”

  从那之后,邬炎在自己吃完前绝不会离开食物半步。

  现在想起来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东野狩忍不住摇摇头。

  如今北斗恢复原样,一切都在回到正轨。

  *

  望着那颗出现在大陆中天之地的荧惑之星,人们都觉得是明栗破境了。

  殷洛兴奋地拍桌子:“这才多久!”

  付渊没好气道:“她本来就是,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说的你好像不激动似的。”殷洛点了点桌上的记录册,“你帮我看下天权的弟子,我得去断星河跟我师尊说。”

  黑狐面道:“不至于吧?”

  殷洛已经转身走了:“今天是我师尊生辰,我约好每年这天都要去跟他讲人间事的。”

  付渊跟黑狐面神色微顿,便没有留他,付渊将记录册递给黑狐面。

  黑狐面仰头看他。

  付渊说:“你先帮殷洛写着,我发个传音问问陈昼。”

  黑狐面认命地拿起笔。

  付渊又道:“弟妹还没回来?”

  黑狐面说:“没有。”

  付渊看着传音符说:“我有个问题,你知道弟妹家在哪吗?”

  “在南边?”黑狐面回答得有点迟疑,“她虽然没说过,但应该不会错,她家里也没什么人,父母去世,只剩下年迈的姥姥需要照顾。”

  付渊余光扫了眼黑狐面:“那她回去是为什么?”

  “照顾姥姥。”黑狐面说,“老人家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她想陪这最后一程,我们每天都有传音。”

  付渊挑眉道:“如果弟妹那边有困难,你就先过去。”

  黑狐面说:“等师兄他们回来,如果找到狗昀了我就先去看看丽娘。”

  付渊又道:“让殷洛帮你看着就行,你先去看弟妹,我怕你总是瞒着人家出去打打杀杀,把人家对你的喜欢都给消磨了。”

  黑狐面转着笔若有所思,不是他不想去,是丽娘传音的内容给他一种感觉,丽娘不想让自己去找她,刚巧北斗这边确实有事牵绊让他没法立马去找人。

  说到传音,今天到现在为止丽娘都还没回复。

  付渊提起这事让黑狐面想起来,莫名有点不安,刚点出传音符,却感到异样。

  不止黑狐面一个人察觉到不对劲,旁边的北斗院长们都各自蹙眉,观战台下边的都兰珉等弟子这会已经握手言和,彼此挤在一堆取暖准备度过这个冬夜,忽然有星之力波动,虚空中有八脉法阵的星线展开,带来强势的威压和攻击。

  曲竹月等人反应神速,瞬影来到虚空拦下攻击护住下方七院弟子。

  都兰珉惊讶地睁开眼,看见悬浮在空的数道身影,警觉地站起身。

  领着冥土等幽游族战士的白袍祭司神色淡淡地看着北斗的院长们,抬手时道:“杀。”

  漫天的星线甚至拦住了飞雪,修为不够的弟子们在白袍祭司的威压之下感觉到呼吸困难,恐惧压在双肩。

  幽游族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北斗内部?

  付渊跟黑狐面对突然出现的白袍祭司感到震惊和不解,虽然还未想明白,身体却已经动起来,撤出了夜考场地的法阵限制,将里边的七院弟子们带走。

  杀意从后方袭来,黑狐面没有犹豫地拔刀向后斩去,与瞬影而来的冥土打了个照面。

  “又见面了。”冥土挑衅道。

  付渊眼中杀戾隐现:“你找死。”

  都兰珉回头看他们:“师兄!”

  “走。”黑狐面说完便瞬影去拦要追七院弟子的幽游族战士。

  一切都只在瞬息之间,被迫对敌的北斗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思考,有备而来的敌人却动作迅猛狠绝,杀意蔓延散去,幽游族战士们拖住黑狐面几人时对普通弟子下手。

  白袍祭司的对手则是曲竹月等人,杀了北斗的院长们,夺石蜚自然再无敌手。

  天玑院长邬炎去护七院弟子,天枢与开阳朝白袍祭司杀去,彼此没有多话,杀意却无比坚决,一出手就用了全力,不给对方机会。

  曲竹月的神莹幻术只针对白袍祭司一人,青绿叶片在夜色中翻转,悄然出现在白袍祭司身后。

  在叶片划过白袍祭司咽喉的瞬间他身影虚晃,被击碎的只是一道残影,郸峋与开阳体术脉全开,加成升到极致,却觉速度还是比白袍祭司慢了些。

  两方交手,星之力碰撞横扫上空,丛林巨树的枝叶最初沙沙作响,到后来似狂风席卷几乎折断腰肢。

  冥土与付渊交手时放话道:“痛快点把石蜚交出来,或许你们还能多活几天。”

  “你做梦比较快。”付渊冷笑道,“想要抢石蜚,就凭你们几个?”

  冥土嘿了声,扬眉道:“我可没说传送到北斗的就只有我们。”

  付渊压下眉头,传送?八脉法阵?怎么可能!

  *

  东野狩在院里守着烤红薯,期间还把摘回来的柿子洗得干干净净摆放在盘里,想到有几人喜欢吃果脯,又重新去拿了盘子来准备分些出来做柿子饼。

  危机忽然降临,来得毫无预兆。

  他没有任何迟疑地瞬影离去,柿子从指尖滑落滚到地上,没被带走。

  在北斗山门前,幽游族的金袍祭司正抬首看向夜空,身边的冥水说:“他们已经顺利传送到北斗天璇院。”

  金袍祭司收回目光时,就见北斗山门前出现一人,与他们隔着青石阶梯。

  “嗯?”金袍祭司有点意外,“我正要进去找你,你却自己出来了。”

  东野狩望着下方幽游族人眉头微蹙,目光落在金袍祭司身上时,他甚至能感觉到与亡妻相似的力量波动。

  冥水等幽游族战士试图越过东野狩冲进北斗,被星之力威压震慑,东野狩挥袖斩出凌厉剑刃逼退幽游族战士们。

  “以你这具星脉受损的重伤之躯,能拦多久?”金袍祭司对东野狩的反击不以为意,淡声道,“若不是长鱼苏始终不肯向我等透露半分北斗的布局作阵,还屡次杀了派往北斗的人,我们也不会等到现在才能进入北斗。”

  东野狩眉目清冷:“这传送法阵可不像是你们能想出来的。”

  “那得感谢你教出来的好徒弟。”金袍祭司扬眉,“他确实是八脉法阵一术的天才。”

  顾三给了幽游族北斗的布局,再加从周子息那得到的转移法阵,才让这次突袭进行得如此顺利。

  东野狩说:“你的意思是子息被关在你们幽游族?”

  “我可不能把他还你。”金袍祭司似笑非笑道,“但你可以把石蜚给我。”

  东野狩淡声道:“想要石蜚,或许你拿子息来换也没用。”

  “看来我们无法达成共识,那只有动手了。”金袍祭司抬手指向东野狩,“你应该很清楚长鱼苏的实力,而幽游族内,可不止一个长鱼苏。”

  随着他话音落下,无数角落里的黑影竖起,化作一道道咒纹字符。

  东野狩看着这些威力巨大的阴阳咒,第一反应并非害怕,而是怀念。

  长鱼苏已经离开二十多年,东野狩却从未有一天忘记过她。

  东野狩更不能忘记长鱼苏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幕,偶尔从夜里醒来,都是因为梦见这一幕,再难入睡。

  长鱼苏是幽游族的人,这身份带来的影响可大可小,通古大陆内城的人不仅害怕厌恶地鬼,也讨厌北境外族,从前北境外族对内城的厮杀造成了难以化解的仇恨。

  东野狩并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事。

  谁也不知道长鱼苏的身份。

  因为他知道长鱼苏并未做出任何对北斗不利的事,也不会做。东野狩甚至想过离开北斗,降低给北斗带来的危险,所以那几年他带着长鱼苏游走在外,不在北斗,也是那时遇见了陈昼。

  可北斗需要他。

  金袍祭司的阴阳咒杀向东野狩,此刻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曾经的一幕幕。

  他是燕台东野家族最后的族人,十七岁于春光烂漫,杏花遍开的日子里在武院进行会试,站在高台上看见下方人群中独一无二的少女,杏花枝点缀在她头上,坠落的花瓣打着旋落在她发梢。

  少年去帝都赴约挑战朝圣者,一战成名,那时少女以优异的成绩在帝都武院修行。

  后来少年去了北斗,在北斗修行,交了许多朋友,四方会试时,帝都武院中的参赛者也有少女,他们在北斗再次相见,被彼此的力量吸引。

  从青葱少年,到后来的一方强者,他们的命运彼此交错,总是在天地各处不可避免地相遇。

  “你为什么只用阴阳咒术?”

  “其他的不会。”

  “不会?”

  “你为什么不用阴阳咒术?”

  “……不会。”

  连这些琐碎的对话也记得清清楚楚。

  年轻时的东野狩意气风发,桀骜不驯,追求星脉力量,以八脉满境的朝圣者为目标前进。

  他和长鱼苏有过不同的阵营,彼此针对时在人群中遥遥相望,也曾并肩战斗过,闯过刀山火海。

  东野狩想要什么就一定会想办法去得到。

  在和长鱼苏又将分开的一个晚上东野狩意识到,他想要得到长鱼苏,已经到了死也不会放弃的程度。

  于是第二天在那棵杏花树下,东野狩对长鱼苏说:“我这辈子有两件必须完成的事,第一是娶你,第二是破境。”

  “我喜欢你这件事,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长鱼苏望进青年认真的眼眸,牵着缰绳的手松了松,她说:“等你学会阴阳咒术的那天。”

  “行。”东野狩跟着她走,“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阴阳咒最厉害的,不如你先教我。”

  长鱼苏牵着缰绳漫步走着,听完这话侧首看他一眼,轻声笑道:“就怕你学不会。”

  东野狩感谢自己的天赋,他学会了,虽然是最低阶的。

  在那个春日里,道别后从来都是背对离去的东野狩,选择了跟长鱼苏一起走,这方向从此再没改过。

  *

  黑色的咒纹字符们杀向东野狩时被另一道强势无比的阴阳咒全数击碎,爆发的威压让冥水等幽游族战士都忍不住抬手抵御。

  金袍祭司的兜帽被吹拂地往后压去,他也经不住微微侧首。

  “原来长鱼苏留给你的是护心咒,是你破境的束缚,却也是你遇上阴阳咒术时的保命技。”金袍祭司抬手整理兜帽,神色有些不悦,“这个叛徒怕是也没有料到有朝一日你会重伤至此,就算护心咒能拦下阴阳咒术的攻击,杀你却并不是非阴阳咒术不可。”

  “而你若破境,也是死路一条。”

  东野狩抬头看了眼夜空,那颗荧惑之星仍旧明亮,可明栗在太远,来不及回来,而她在幽游族手上死过一次,这仇东野狩也不想这么算了。

  若是不破境,他失去的会更多。

  失而复得的孩子们,几十年的同门挚友,玉衡和天权曾拼死守护的宗门至宝,还在成长的七院弟子,历经苦难终于开始新人生的地鬼——每一个都是东野狩想要守护的。

  作为父亲,总不能让儿女回来时发现家中一片狼藉,死伤无数。

  有的遗憾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东野狩收回视线,看向金袍祭司,抬手时天空中忽然出现第二颗荧惑之星,疾风骤雪,呜咽声在天地间响起,眉目清冷的人淡声道:“飞雪游龙。”

  行气字诀与阴之脉·虚化物的结合灵技,在他破境的瞬间,以朝圣者的力量使出。

  东野狩的强势星脉是阴之脉,同时觉醒的神迹异能大幅度加强了灵技飞雪游龙。

  空中的雪粒子们接连炸开,龙吟声响彻天地,一条条带着充满渗人寒气的冰龙从炸开的雪粒子中飞出。它们咆哮着朝敌人杀去,从身上坠落的冰棱如剑刃,垂落的龙须如鞭子朝敌人扫去,幽游族的战士们震惊的同时飞速后撤,却快不过冰龙的速度,被一口咬住,扬首吞下,化作冰渣碎去,只剩鲜血洒落。

  冰龙无视所有星之力与天地行气。

  北斗山门的龙吟响起时,天璇院上空的雪粒子也炸开,在众人都因天上第二颗荧惑之星震惊时,三五条巨大的、足以遮天蔽日的冰龙带着杀意的咆哮朝白袍祭司咬去。

  龙尾将黑狐面等人面前的幽游族战士扫飞,掉落的冰棱扎入他们身上,龙爪拍下压住一人引来凄惨的叫声,却没有维持太久,就被冰龙一口咬碎,变作冰渣。

  白袍祭司努力想看清这招虚化物的本体,却根本看不出,似乎所有冰龙都是真实的,这恐怕就是虚化物的最高境界了。

  他脚下转移法阵的星线闪烁光芒,落在脸上的雪粒子突然炸开,在白袍祭司被传送前,冰龙一口咬断他的头,发出愤怒地吼叫。

  冰龙们盘旋在北斗巡视着,誓要将所有侵入北斗的敌人斩杀。

  向来冷静的曲竹月看着天上第二颗荧惑之星时眸光颤抖,纷纷朝北斗山门瞬影赶去。

  冰龙们盘旋在北斗山门前,黑色的竖瞳冷冷地注视着还在抵抗的金袍祭司。

  东野狩全身被冰霜覆盖。

  他做到了第二件事,破境成为朝圣者。

  因此看见了曾发生在这片大陆上的事,觉醒生脉的人们被驱逐追杀,八脉满境的朝圣者留下的神谕,那道行气字诀附带心之脉的力量,可以影响后世的朝圣者,将第一批朝圣者的执念注入其中。

  也许它会一直在你耳边低语,又或是悄无声息地侵入你的心神,让你变得不再是你,你的理想追求,全都会变成杀了地鬼,创造只有八脉的世界。

  京都的瞎眼老头,追求的是星脉的极致力量,而不是要被困在只有八脉的世界,可他也敌不过神谕,因此变得一会好一会坏。

  “觉醒生脉的人,复活时会触发生脉的力量,所以复活的次数越多,就越可能被神谕发现,从而被剥夺人性,变成世人说的地鬼。”

  “破境成为朝圣者,则必定会受到神谕的影响,逐渐失去自我,变成神谕创造八脉世界的奴隶,我不希望你被那帮不知道死了几千几万年的老家伙夺取意识,变得不再是你。”

  “可我对你说这些,你却是记不住的。”

  东野狩终于想起了曾经长鱼苏对他说过的话,却太晚了。

  当神谕降临,向东野狩传输无数朝圣者的执念恨意和愤怒时,护心咒先发制人,杀了东野狩。

  曲竹月等人赶到北斗山门前时,看见的却是被冰霜封住的人碎裂成无数雪粒子飞往空中,再次炸开飞出冰龙,它们朝着仍旧抵抗躲闪的金袍祭司杀去。

  “师兄……”

  曲竹月细微的声音被冰龙的咆哮声压过。

  *

  断星河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殷洛难以发现外边的变化,他跟星河下的那条黑龙石像碎碎念,因为师尊的命星已经坠落成鳞。

  他话说到一半,如镜面干净的星河水面却泛起一圈涟漪,一颗命星从水面坠落,黑龙石像无声游动过来接住了它。

  殷洛看得呆住。

  随后朝外疯跑赶去。

  北斗被冰龙们护住,它们发出愤怒地龙吟,游动时坠下的冰棱散成大雪,让今夜越发寒冷,连庭院中屋中刚洗净不久的柿子也染上一层薄霜。

  远在帝都的人们看不见染霜的柿子,听不到群龙的咆哮,却发现第二颗荧惑之星的光芒熄灭了。

第112章

  第二颗荧惑之星出现得突然也短暂,几乎转瞬即逝。

  在帝都雪夜中各自离去的地鬼们也不约而同地抬首看去,停留在武院门前的千里还撑着那把伞,仰首时伞面的积雪滑落。

  连远在东阳准备离开的地鬼们望着天上星辰,也惊讶它的短暂。

  因为第二颗荧惑之星的位置在北边,所以出现的瞬间就让不少人心惊,再加它如此短暂,一切都符合那位破境则死的北斗摇光院长。

  朝圣者们自有微妙的感应,相安歌能感受到天地风雪中传来相同的讯息,余光扫了眼身旁几位北斗的弟子。

  青樱目光怔愣地望着第二颗荧惑之星消失的位置,不安和恐惧在心中蔓延。

  东野昀脸色微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响。

  陈昼不知为何想起幽游族白袍祭司离开时的一幕,他开始怪自己为什么没能再多想些,为什么没有提前预想到,为什么不在那时候就赶回去——

  “我要回去。”青樱颤声说。

  相安歌朝她看去,青樱哽咽道:“子息教了我传送法阵,但我没学会,我会好好学,会想起来怎么做……我要回去看我师尊。”

  她指尖游动着黑色咒纹字符,星线一根根垂落在地。

  或许是因为气氛太过悲伤,已经到了会影响他的程度,这让相安歌有些不适。

  他无所谓任何人的死亡。

  可这份悲伤却让相安歌唤醒许多记忆,他瞥了眼被书圣三人拦住的明栗,也许她才是最后悔、也最悲伤的那个人。

  以及最愤怒。

  青樱等人也许还能说服自己那是巧合,那不一定就是东野狩。

  明栗却非常清楚,这位破境死去,在这世上昙花一现的朝圣者,就是她的父亲。

  相安歌看回青樱,发现她眼中波光粼粼,却又没有哭,似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都不会放弃。

  只是她布阵的手却在发抖。

  算了,反正也答应了明栗。

  相安歌抬手划出一道星线对青樱说:“把你知道的转移法阵咒文连接点说出来,你师姐现在没空,我送你们过去。”

  青樱抬眸惊讶地看他。

  相安歌懒声道:“我比你们都学得快。”

  陈昼与东野昀扭头看过来,青樱吸了吸鼻子,抓着相安歌的星线低声说着。

  东野昀将周采采放下,伸指在地面点了点,纠正青樱的一些错误,补充她没能学会的地方。

  相安歌身边的星线飞速转动,随着两人的讲解心中微讶,能想到这些的人确实不简单。

  青樱懊恼道:“但我不知道传送地点怎么标记,传送时是需要固定的地点,或者明确在哪个范围。”

  陈昼想起顾七说的,幽游族要走了北斗的布局,哑声开口:“我给你摇光院的布局作标记。”

  青樱则看了眼东野昀,想问他你为什么连星脉都废了,再也点不出星线,话到嘴边却只觉得心酸想哭,于是又别过眼去。

  *

  在相安歌听懂转移法阵的布阵后,布阵前朝明栗扔了颗听音石。

  宫墙上的明栗伸手接住。

  “现在回北斗去也来不及了。”书圣温声道,“荧惑之星熄灭的太快,转瞬即逝,不愧是对应你父亲的传闻,破境则死。”

  “竟然被幽游族的人逼到破境,看来他的伤一直没好,却在北斗骗了我们所有人。”崔瑶岑嘲讽道,“他这是晚死好几年。”

  明栗收起听音石,转身朝后方崔瑶岑看去,此刻那双幽冷的眼中只有这一位朝圣者:“你提醒我了,若不是你当年让鱼眉等人攻去北斗害他重伤至今未愈,今日他也不必破境。”

  以东野狩的实力,可以撑到明栗赶回去。

  崔瑶岑冷笑道:“那又如何?是他技不如人,必须破境才能——”

  话还没说完,明栗却已出现在她身前,崔瑶岑因为震惊而瞳孔放大,这速度太快,她半点都没察觉到!

  崔瑶岑的战斗本能抬剑抵挡,明栗指间点在剑刃,身法诡异时,眼中红光一闪而过。

  八目魔瞳封印!

  崔瑶岑闪身躲开时后背惊起冷汗,她躲开了,却感觉到熟悉的压力降临,第一次第二次能躲掉,可第三次第四次呢?

  与明栗对战时,她的自信会随着时间消磨,变得越来越没有把握。

  “你以为他死了,你还能活?”明栗在崔瑶岑挥剑时抬手定住剑刃,话语很轻,可看向崔瑶岑的目光却夹杂几分戾气。

  第二次!

  崔瑶岑来不及反击只能退走。

  另外两名朝圣者同时出手,书圣的生灭打乱明栗周边的天地行气时,元鹿配合着以万神之躯从明栗后方挥拳,拳风就要擦过明栗脸颊,却见明栗头也不回,只冷声道:“滚。”

  碎裂的镜片翻转,将书圣的生灭折射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