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琴音开始在房间里回荡。穿透墙壁,亦是送入了沈苍颢的耳朵里。他安静地坐者,动也不动,然后慢慢地闭起眼睛,嘴角漾开一抹似无还有的笑意。曲终了,宋青染站起来,道,我要离开了,木姑娘万事小心。

木紫允起身,道,我送你。

款款的几步刚要走到门口,宋青染却停下来,问道,姑娘可有听过关于剑魂的传说?

剑魂?木紫允当然听过。据说在数百年前,唐人铸造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宝剑削铁如泥,杀人如麻,剑的主人亦是当时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后来那人死去,剑也便随之埋葬。但据闻几年前有邪教之人企图盗墓,挖出宝剑,可是墓穴里却只剩下剑鞘,并且在墓主棺木的旁边,显现出崭新的刻痕,便是两个字,剑魂。而同时,所有进入墓穴的人也便死在那里,没有生还。

莫非---

宋护卫认为,事情跟剑魂有关?

木紫允惊讶道。

宋青染温柔一笑,摇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随口问问,木姑娘,告辞。

再会。木紫允作揖。然后便要抬手去开门,可是那手尚未碰到门闩,却突然觉得一阵温热。竟是旁边的男子霸道地握了上来,揽过她,压进自己的怀里,根本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牢牢地吻住了她。灼热的嘴唇迅速将冰魄之寒传透全身。她猛地推开宋青染,狠狠地甩出一记耳光,怒喝道,你做什么?

宋青染摸着脸上的五指印,坏笑道,木姑娘,我那日曾见过红袖楼的楼主沈苍颢与李寒绡姑娘过从甚密,须知道,如果春宵花与李寒绡有关,那么,沈楼主终日与她厮混,岂不也是危险得很,作为下属,你怎能放任他,由着他去涉险呢?这件事情,还是应该尽早做个了结吧。

是啊。

是应该,尽早了结。

木紫允淡淡地舒了一口气,态度陡然转变。她看着宋青染,既不理会他的前言不搭后语,也好像忘了去计较他刚才的冒犯,就那么怔怔地站着,盯着他深邃迷离的眼睛,好半晌,便像传染了他的笑容似的,嘴角轻轻地挑开了。

宋青染离开后。木紫允便去了李寒绡的房间。但不是由正门堂皇地进入,而是从窗口,像离弦的箭一般,稳稳地扎在李寒绡的面前。李寒绡惊得花容失色,大呼着沈苍颢的名字,一瞬间,沈苍颢便从半梦半睡中惊起,隔开了木紫允和李寒绡。

怒道,你又要做什么?

杀她。木紫允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这样警觉而凶猛的姿态,她唯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才会有,就连沈苍颢也吃惊不小。

李寒绡夺门而逃,吓得连脚步都虚浮了。木紫允想要追,沈苍颢却拦住她,喝道,紫允,有什么花先和我说清楚。可这些字句根本钻不进木紫允的耳朵,此时此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能置李寒绡于死地。她甚至不顾和沈苍颢的主从身份,便与他动起手来。那充满戾气的掌风呼啸着,触到沈苍颢的衣襟,他立刻就领悟道其中的杀机。几乎是不留余地的。

沈苍颢便不罢休。

足足禁锢了木紫允数十招。料想李寒绡已经躲去了安全的地方,他便松了掌,后退几步,道,够了,我不想再与你纠缠。可木紫允的真气已灌在袍袖间,连面颊也饱胀起来,为了敛住那股极欲喷薄的气流,她唯有强行地抽离,那真气便逆转起来,在她的身体里如旋风撞击着脏壁,她猛地向后栽倒,大口鲜血自嘴里涌出,这一次的伤,着实不轻,看得沈苍颢亦触目惊心,想要过去扶起她,一边痛惜道,你这又是何苦。但她却拂袖挥开了他,道,我的事,不用你管,顾好你的寒绡姑娘吧。说着,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

门外早已经站满了人。像看猴戏似的,愕然地盯着木紫允。谁都没想到她竟有这样一身绝顶的武艺,纵然不清楚她的身份来历,但也对她起了疑,她知道,这风流坊已经没有她的容身地了。她面带揶揄,蹒跚而去。

半途中。撞见宋青染。

宋青染看到木紫允似要虚脱载到,赶忙迎上去扶了她,问道,木姑娘,发生什么事了?木紫允懒懒地抬眼看了看宋青染,笑道,我失败了,我没有杀掉那妖女。但是,宋护卫,你说得对,我不能任由她再害人,尤其是危及我关心的人,我不会就此罢休的,待养好了伤,我定必再找她算账。

一口气说完这几句话,然后,周身一软,便像一摊烂泥直往下掉。宋青染手忙脚乱地也扶不住,最后唯有懒腰抱起了她。

看着怀中女子昏迷时仍深深锁紧的愁眉,宋青染觉得心痛。可更多的是惊愕,他从来不记得自己合适说过要杀掉妖女之类的话,他只记得木紫允提及过春宵花和对李寒绡的怀疑,但是上次在风流坊见面时她不是说毫无进展么?

自己难道不是只听了一曲古筝便离开了?

【剑之魂】

木紫允苏醒时,宋青染还在厨房为她煎药,后来端着药碗进来,看见女子愕然地坐在床边,于是高兴地招呼道,木姑娘,你醒了。

脸颊上的煤灰就像几撇猫的胡须。

非常滑稽。

但木紫允疼痛仍不减,神情紧张,说话声音细如蚊蚋。她无心看他,强撑着要站起来,一边呢喃道,我不能让李寒绡再迷惑楼主,我要杀了她。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软在地上。宋青染赶忙过去搀扶她,道,你现在这样子,哪儿也不能去。然后想了想,木姑娘,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已经证实,一切都是李寒绡所为?

木紫允疑惑地看着宋青染,摇头,又点头,道,放心吧,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一定能够带妖女的人头回来见你。

我说的话?

宋青染再度觉得脊背发凉,道,我说了什么?

木紫允看他似是失忆,便将那日在风流坊他们的对话内容再复述了一边。可是,宋青染却因此更加大惑不解。他分明记得曲终之后自己便离开了木紫允的房间啊,哪里有说过什么剑魂,更别说后来的那些蛊惑之辞了。

木紫允渐渐地又昏睡过去。宋青染给她盖好棉被,锁紧了房门,然后便急匆匆地牵了一匹马,往出城的方向去了。

风流坊中,李寒绡哭得梨花带雨,便也趁机在沈苍颢的怀里撒娇,道,我真不知自己是撞了哪门子的邪,遇上这样的事情,那个疯女人若是再回来找我,我该如何是好啊?

从昨日木紫允愤然离开风流坊,十二个时辰,他没有她的消息,红袖楼也没有,他估算她的伤势是不轻的,不由得很是为她担心。

李寒绡不依不饶,伸手环住沈苍颢的脖子,道,你救了人家,人家要如何谢你呢?说着,便将那红艳艳的嘴唇松了过来。沈苍颢却摇头,推开她,道,我走了,你好生休息吧。李寒绡愠怒,非得拦着他,扯着他的衣袖刚要说话,窗口却又飘进一个白影。

竟是木紫允。

沈苍颢看她虽然虚弱,却总算是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木紫允仍是虚弱,她在宋青染家中醒来,第一个念头便是要继续铲除李寒绡这个祸患。因此顾不得自己的伤,又来了风流坊。而且,带来了她名动江湖的桫椤琴,琴弦如刀,如剑,每拨动一下,便震得人难受不已。小小的房间里再度上演了激烈的一幕,沈苍颢实在不明白木紫允为何如此执著地要杀李寒绡,而且理直气壮到不屑说半句解释。

开在枝头的春宵花纷纷陨落了。

他们过招。木紫允并不愿伤到沈苍颢,步步都针对这逃窜躲闪的李寒绡。因而也颇受限制,无法痛快地施展。

这时候,大门突然被破开。

宋青染还是一身风尘仆仆的装扮,不由分说便岔开了木紫允和沈苍颢,然后伸手向桫椤琴的琴弦剪去。

木紫允大惊,向后凌空跃起。

木紫允怒道,宋护卫,你这是做什么?宋青染不说话,猛地伸手触到木紫允的穴位,指尖稍稍用力,然后对方便只觉虚脱,埋头栽倒。沈苍颢立刻三两步并过来,一手接住桫椤琴,一手扶着木紫允坠落的身体。

宋青染暗暗舒了一口气。道,她是被剑魂蛊惑了。

原来,宋青染离开扬州,是去寻找一位隐居世外的高人。对方以毕生的精力沉迷古怪灵异之术,宋青染曾经从他口中听过有关剑魂的传说。所以,当木紫允提起剑魂,仿佛突然点醒了他。---剑魂,是一把剑,也可以说,是剑的灵魂。这把剑和普通刀剑相异的地方便在于,它因为长久的沾染暴戾血腥之气,变得邪恶无比,自它的主人死后,它便拥有了和人类一般的意识,它想要脱离剑的形式,达到人剑合一,道那时,它便能够拥有实体。

它就如同传说里那些企图修炼成人形的妖精一样。

曾经宋青染以为这一切都是无稽,但如今不得不相信。那位隐士说,剑魂每次修炼提升,需得集齐三种物件:行凶者泯灭良知的暴戾之气,死者充满怨气的灵魂,以及沾满了鲜血的凶器。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每次在凶案现场都找不到犯人所使用的武器,那是因为剑魂以凶器为食,将其吸纳了。

而剑魂既然为魂,在没有修炼成功之前,它无法拥有有形的实体,平日里,它附在不同的人身上,利用被附身者的言行传达它的指令。但并非是它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能迷惑人心,须得它和被指使者有亲密的身体接触,然后它的命令就像病毒一样蔓延全身---宋青染自己倒是不记得了,剑魂利用他的身体如何让霸道地强吻木紫允,而风流坊的姑娘们,亦是如此,与恩客交欢,却迷惑了对方的心智而不自知,对方言行举止没有丝毫的异常,却唯独将她们说的话当成了圣旨,即便杀了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也全然没有悔意。

每发生一桩惨案,剑魂吞并凶器,它的道行便加深一重。

木紫允潜入风流坊企图调查接连凶案的幕后真相,剑魂是知道的。但它并不屑。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揭穿或者怎样。因为它实在看不起平庸的人类。觉得他们不能奈何自己。它只不过想要给木紫允一场恶作剧。以免她妨碍了它。至于李寒绡,她也就是一名普通的烟花女子,跟案情毫无关系。就连春宵花,都只是一个误会。因为剑魂喜欢花朵馥郁的香气,总爱到李寒绡的房间随手摘几朵,然后兴起,便仍在尸体上,作为自己的一种独特标记。它甚至为此沾沾自喜。

隐士的解说,加上宋青染的分析,揭开了案件中所有的疑点。他于是快马加鞭地赶回扬州,可是木紫允却秉着那强大的杀念,再度折回了风流坊。

此时,沈苍颢皱着眉头看着怀中昏迷的女子,再看看宋青染,他的一番话亦解了他的惑,但似乎却还有醉重要的一点---

如何才能除掉剑魂呢?

宋青染道,剑魂乃是无形之物,若是想要对付它,便要趁它附身人体的时候,将其宿主杀死。但是那样却会牺牲一个无辜者的生命。说罢,一阵穿堂的风如叹息般飘过,宋青染与沈苍颢面面相觑,沈苍颢左手的桫椤琴突然猛地一阵颤抖。

木紫允竟然像风筝一样翩然飞起。

然后稳稳地落在距离两人一丈远的地方。眼睛慢慢地睁开,道,若是想要除去我,那么,便杀了她,你们,舍得吗?

剑魂---

两个男子异口同声地惊呼道。她们根本不知剑魂何时附上了木紫允的身,这样一来,莫说是杀掉宿主,就连割破她的一点皮肤,伤她一根毫发,她们都难以下手了。他们严重的愤怒如即将喷薄的火山,怒吼道,离开她,可是谁的双脚都不敢挪动,就那么束手无策地站着,火山已将他们淹没,吞噬。

时间点滴走过。

局势依然僵持着。剑魂轻轻地一拂袖,故作娇柔道,你们根本就奈何不了我,还是不要再多管闲事,速速离开吧。

话音落,面前突然花开一道闪电般的影子。

是宋青染。

他一把扼住女子的咽喉,道,你当真以为我没有办法对付你么?说着,掀起衣袖,露出绑在手臂上的一块硕大的黑色磁铁---那是他临走的时候隐士赠与他的,说剑乃铁器,而磁铁则可吸走扶着在人体内的剑魂。顿时,只见木紫允歪歪扭扭地颤抖着,癫狂的模样,看得人心中寒栗。紧接着,突然有一瞬间身体的颤抖停止,如柳絮般脱离了宋青染扼紧她的双手,飘落开,沈苍颢便飞身上前将她接住,而同时,亦看到宋青染的面上浮起团团黑气,嘴角露出诡异邪恶的笑容。

沈苍颢恍然大悟,宋青染原来是利用磁铁将剑魂吸进了自己的身体。而磁铁牢牢地捆绑着,慌乱间扯也扯不开,剑魂便像笼中之鸟,被困在宋青染的体内。沈苍颢惊愕地看到宋青染得了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流露出空寂。继而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不---

放了我,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