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连经气也耗累歇息去了,他动动手脚,已不似昨晚那般疼痛,便小心翼翼翻转身子,摸了几条昨天烤了还没来得及吃的鱼填填肚子。他心中愤懑,把能找得到的统统吃光,一条也不给老妖怪留。

他吃好了鱼,拍拍肚子,靠在石壁上掏牙。过不多久,太阳自东边山坳处探出头,印得远远近近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天上呀呀声起,野鹤野鸭们也开始四处觅食了。浪摇芦苇,风卷云低,很有些春光无限的意思。

但是小靳把吴勾看了,栏杆拍遍,也觉不过尔尔,反倒是缩在阴森的岩洞深处,眼睛被跳动的波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打个哈欠,正想蒙头再睡他妈一阵,突然之间脑中灵光一闪,想通了一件事情。

应该说,是想到了道曾说过的一句话:“若人以气犯之,所谓外气也。人之中气者,先天之元气,谓之内气也。内与外对较,外可略也。是以己之内气而御外气,或夺也,或融也,或破也,从心所欲也…”

第三部

第十二章

“看,小兔兔,铃兰呢。”

阿清拿起一支白色的铃兰,就着阳光仔细看了看,插入面前的碎鱼纹瓷瓶中,道:“就是它了。”接着又放入几支铃兰,退开几步仔细打量,看看是否高低合适。

看了一阵,道:“配什么好呢?恩…试试碧桃如何?”走到桌子旁,挑了几支红色碧桃出来,正要插入瓶中,忽听有人小心却又有些焦急地道:“不…不配…”正是小钰的声音。

阿清并不回头,拿着碧桃在铃兰旁比了半天,道:“怎么不配呢?我觉得很好啊。”

“碧桃的红不纯…最好是红香石竹。”

阿清道:“红香石竹…倒是不错,可惜现下却没有。就这样了吧。”说着将碧桃花分开了插入瓶里。她正在找其他的花,小钰又道:“忘…忘了…”

阿清道:“恩?什么忘了?”

“忘了绞枝…”

阿清回头看她一眼,小钰忙缩回被子里,头脸都遮住,只露出双眼睛警惕地看着她。阿清叹了口气,道:“是,是!”拿出剪子,耐着性子修枝。

她剪好了枝条,一一放入瓶里,又在四周缀以不知名的细碎野花,退后观看良久,正在感叹这是今生插得最为好看的一瓶花时,只听小钰又轻声道:“主…主花呢?”

“什么?”

“铃兰、碧桃…都不算得是主花…况且高低不分,太散乱了…”

阿清抓抓头发,翻了翻满桌子的花,恶狠狠地道:“没有主花!就这些了!”

“文竹叶子…”

“什么叶子?”

小钰从被子里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指着桌子边上掉着的一把翠绿叶子道:“文…文竹叶子…配在碧桃旁边,铃兰散到边上去…”

阿清几步走到床前,抓住了被子,猛地一扯,将小钰整个人抖了出来。小钰放声尖叫,刚要往床里滚去,阿清手一长,将她拦腰夹起,走到桌子前,使劲将她按在椅子上,道:“你来做啊!光说有什么用?”

小钰浑身颤抖,呜呜地哭叫道:“阿绿…阿绿…”阿清紧咬下唇,死不放手。小钰拼命挣扎,但哪里动得了分毫,终于渐渐停止了哭泣。阿清待她完全静了下来,方蹲在她身旁,拿了两枝铃兰递给小钰。小钰本能地一躲,但阿清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躲开,一边柔声道:“看呐,多漂亮的花啊…这是小兔兔的花,小兔兔摸摸…对了,摸摸看,再闻闻…好香,是吧?这是小兔兔的花呢…”

小钰呆呆地摸了一阵,慢慢张开手,握住铃兰,凑到鼻子前闻着,轻声道:“好香…”

阿清道:“是啊,多香啊…这些漂亮的花,姐姐都不知道该怎么弄呢。姐姐现在有事出去一会儿,小兔兔帮姐姐弄这些花,好吗?”

小钰不置可否地摇晃着身体,也不说话。阿清起身走到门边,推门出去,却不忙关上门,留了一条缝向里张望。只见小钰出神地看着那些花,好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动手将那瓶子里的铃兰取出来。

阿清依在门上,见小钰虽然动作显得略微笨拙,但却毫不犹豫地将花们一枝枝取出,修剪枝条,又一枝枝插回去。虽然仍是那些花,但经她重新安排高低、远近、里外的顺序,仿佛有了灵魂般,变成了另一组花。她嘴里含混地说着什么,可是怎么也听不分明。

阿清看着看着,一会儿欢喜莫名,一会儿心酸难禁。她再看一阵,忽然觉得自己沾满鲜血的手、脸、身子…实在不佩靠近这房门。这想法在阿清心中如火一般翻腾,血都冲到脑子里。她用手捂住嘴,慢慢地,一步步地,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上楼梯的扶手,阿清浑身一颤,摸着楼梯,好象摸到救命的稻草,转身飞也似跑下楼去。

阿清跑到楼下,躲在楼梯下的角落里喘息了半天,才定下心来。她又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走到门口,见外面的天已经阴沉下来。她信步走到大堂里,正见到石付在门口与客栈掌柜的谈话,见她来了,石付忙道:“小姐,正要上去找您呢,来,我有件东西要给小姐看!”客栈掌柜瞧了阿清一眼,裂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向石付挥一挥手,径直进去了。

阿清看着他进去,低声道:“你们在谈什么?”

石付道:“没什么,一些江湖上的事。小姐对我这位朋友大可放心,是可以跟我同生共死的人。小姐等等,我去拉车过来。”

阿清奇道:“怎么,要出去吗?”

石付笑道:“正是,我这东西可大,运不回来,所以要麻烦小姐走一趟了。”

当下两人驾车出了市集。为避免有跟踪,两人在城中转了半个时辰的圈子,最后来到城南一处荒僻之所。石付道:“这地方我也是听人说的,过来一瞧,嘿,正好派上用场。这里以前曾是前晋武帝的国丈临晋侯杨骏的一处府邸,很是威风显赫了一时呢。只是武帝一薨,楚王玮就在贾后的指示下拥兵勤王,将杨骏乱枪戳死在马厩的草料堆里,尽灭九族。匆匆数代,这宅子也就荒芜了。”

石付将车停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两人下了车,跨进坍塌的院墙,进入院内。入眼一派荒凉景象,到处是残垣破瓦,胡乱地堆在一起,上面长满了荒草。院子里还有不少乱葬坟头,有不少坟上露出黑漆漆的洞口,已成了狐狸等小兽的窝。断墙、基角之下的草丛间,还依稀看得见散落的白骨。

只有后院一条回廊,因柱子极之粗大结实,是以这么多年风雨过来,当年的雕梁画栋虽然早已灰飞烟灭,却仍有三根柱子没有塌掉,孤立在荒草蔓藤间,见证着当年的繁华。

阿清站在这一片废墟前,想着光阴如梭,世事无常,心中正自感慨无限,忽见石付从车后抱来十几个大坛子,堆在那三根柱子前。她好奇地道:“这里面装的什么?”

石付道:“醉四方十几年的老酒,可花了不少银子!”

阿清道:“你抬酒来干嘛?请人喝吗?”

石付嘿嘿笑道:“帮得上忙的,就是这酒了,哪里还需要人帮?请小姐比较一下,这里立的柱子跟那牢门的木头哪个粗?”

阿清见那柱子足有一人合抱那么宽,道:“牢门哪里能跟这样的柱子比?”

石付道:“那就好。小姐麻烦站后一点。”说着抱起一坛酒,对准其中一根柱子扔去,“咣啷”一声,酒坛摔得粉碎,酒水四溅。

阿清吃了一惊,没等她开口,石付不住手地一一坛将酒坛摔碎在柱头,刹时院子里酒香扑鼻。阿清吃不惯酒,闻得头都有些昏,忙掩住口鼻退得远些。

石付摔完了酒坛,嘿嘿一笑,掏出火燎子,点着了丢过去,顿时腾起大团火炎。果然是十几年的沉酒,燃烧起来火势惊人,两人被热气逼得不住后退,直退出十余丈方止这把火足烧了半个时辰,待火苗渐渐下去了,三根柱子已变得漆黑。石付在地里刨出块大石头,运足了力,对准柱头拽过去,“砰”的一声,烧焦的柱子晃动一下,竟被他砸缺了一大块。

阿清眼睛一亮,见石付又要扔石头,忙道:“我来!”

她接过石头,默运功力,先是极缓极慢地转了两圈,突然极速一旋,石头脱手飞出,重重撞在柱子上,“啪啦”一声巨响,柱子从中而折,上半截跌落入草丛,激起漫天的黑尘。

石付笑道:“成了!”

阿清亦是欣喜得跳起来,道:“这就成了!这可好了!哈哈!啊…只是这么大的火,不是连人也…”

石付伸出手来,两掌相对,比出一个圆道:“那牢门要拉得开,再粗也不过如此罢,何需烧这样大的火?况且只要一两根木头烧焦,再用石头砸开,人就能出来了。再者,小姐说那是间水牢,岂不是更好?人只需全身潜在水里,用根芦杆通气,那可连热都感觉不到了。”

阿清直听得眼中放光,拍手道:“好!太好了!就是这么办!到时可要带几坛好酒去。”

“那是自然。”石付无所谓地舔舔有些干的嘴唇,望着黑烟逐渐散去,道:“小人已经有所安排。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让小钰小姐安全的离开东平城,这可就有点费神了。”

阿清一顿,道:“是啊,小钰如何出城…你有什么想法?”

石付蹲下来,找了根树枝,在泥里纵横交错的画起来,一面道:“小姐请看:这里是东门,这里是南门,从位置上讲,离我们现在藏身的地方最近。但是依小人这几日所查到的情况来看,这两处反而是最危险的两处出口。我们现在住的位置——”

他用树枝在泥里画了个圈,又从圈里延伸出两道线:“处在东街与南街相交的地方。沿东街向城门走,一路都是大的商行、镖所,还有城防牙司,每日在街上巡视的除了官兵外,还有各大行会的佣丁,就是晚上也戒备森严。所以这是最不可取的一条。往南,小姐也见到了,除了醉四方这样的酒家,就是些烟花之所,也是通宵达旦灯火通明,马车、小厮往来不绝,难以藏身的。”

阿清叹道:“如今纷乱四起,这城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被战火烧到,这些人呐,却仍在尽情享乐,真是不可思议。”

石付怔怔地看着她,阿清一怔,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

石付摇头道:“没有。小人只是在想…其他女孩子十五、六岁时,可能根本听不懂小姐这番话罢。纷乱四起,说得好,世间事怕就怕纷乱两个字。群雄四起,都想入主中原,称雄天下。可是这天下就这么一个中原,大家打过去打过来,能争的也就这几个城,这么些地方。昨日我在醉四方,还听到有女子笑邺城、襄城的人如何如何傻——怎会生在那样的地方?哼,只怕再隔几日,就是别的人笑她生在东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