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大看着石块越堆越高,渐渐掩盖了一切,叹道:“当年名扬天下的白马三僧,如今俱已散去。不过也好,听说林哀大师疯癫了一生,到死的时候能悟道,也算圆满了。”

谢谊道:“和尚们的悟道是什么意思?什么空不空,相不相的,我听得一头雾水。那天晚上我们联手攻他,当时他的功力似乎没有今日这般强啊,难道悟道是修炼内功的法子?”

萧宁摇头道:“你不明白的。所谓悟道,本与武功无关。也许林哀大师功力已臻化境,只不过以往疯癫,没有发挥出来罢了。今日他神智清醒,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钟老大道:“恩,这话说得有理。没想到传说中的白马寺林字辈三僧的修为真的如此之强,实在让我大开眼界。就不知道剩下的林普大师如何,是否还在人世?”

阿清脱口道:“他比林晋大师还早几年圆寂…”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些,谢谊立即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清睁大了眼睛,正不知如何回答,一旁的萧宁开口道:“哦,是我跟她讲的。”谢谊叫道:“好啊,萧兄,这么大的事你竟也不跟兄弟说,亏我们还要成亲家了!这次来东平,也不叫上兄弟,哼,实在是…”

萧宁飞速看了阿清一眼,阿清回他一个“既然你要应充好汉,那就多谢了”的眼神。萧宁心道:“我为你做事,难道还要回报么?”转过头对谢谊道:“我到东平来的事,不是已经托紫云告诉你了吗?”

谢谊涨红了脸,道:“你写给妹子的信,如果不是她给我们讲,我们哪里能知道?”萧宁淡淡地道:“紫云心细如发,如果不是我让她故意露出来,你能见到吗?”

谢谊搔搔脑袋,道:“是有点困难…我妹子那心思,哼…不对,你就这么好心,要故意露给我看?”

萧宁道:“命里无时莫强求。你不会明白,我父亲追逐的东西,对我来说实在太勉强了…”见阿清向小靳走去,喃喃自语:“太勉强了…”

“你说话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到底什么勉强,给我说清楚一点!”

阿清走到小靳身旁,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和道曾还打算去救你呢。”小靳喜道:“你见着和尚了?他在哪里?”阿清回头瞥了一眼萧宁,见他正跟谢谊谈话,没注意这边,低声道:“他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轻声一点,那边那个萧宁想要抓他…”

小靳打鼻子里哼出一声,道:“和尚武功这么高,还怕他了?我小靳难道也是浪得虚名么?”阿清用力拍拍他肩膀,道:“你本事高,正好去照顾他。他现在功力尽失,已成废人,自然需要人送他终老。”

“什么?喂,等等!”

阿清还没回答,见钟夫人向自己招收,便道:“你等着罢,有你瞧的。”走到钟夫人身旁。钟夫人问道:“妹子,你是怎么逃出东平的?我和你大哥可担心死了。”

阿清简单地将自己如何逃脱符申追捕,又是如何跳入济水出城的经过说了一遍。因萧宁在一旁,不想节外伸枝,故没有提到道曾。

钟夫人听到萧宁使诈,让她藏在马车下躲避符申时,笑道:“果然还算个君子,不错不错!不过他面对的是天下无双的妹子,也难怪如此手软。”

阿清红着脸道:“姐姐你在说什么啊!哼,他胆敢轻看我,我可不领他这个情!”

钟夫人道:“你不领他这个情,今日的情可领得?这位公子能为一不相识之人,不惜与相交多年的白马寺为敌,真可称得上有侠义之心。现在的年轻人啊,象这样的实在太少了。”说着看看萧宁,见萧宁正瞧向这边,对他嫣然一笑。

萧宁先是一怔,随即向钟夫人一礼,颇为从容。钟夫人叹道:“多有气度。”阿清道:“对了,姐姐,小钰呢?”钟夫人道:“小钰没有事,而且她的神智也有些清醒了。”

阿清喜道:“真的?姐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钟老大凑过来道:“你们鬼鬼祟祟地在说什么?哦,小钰啊,这个你要问小靳,我们可不知道咯。发生了什么事情?恩…有什么大事发生?哦哟,很难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难说得很啊!”

钟夫人拍他一巴掌,嗔道:“你不要乱讲。”当下将如何与小钰失散,又如何找到她的经过简略说了一下。

阿清道:“石付大哥呢?没跟你们在一起么?”钟老大道:“当日你下车引走符申,石付兄弟也跟着留下了,说是要策应你。怎么,你没见到他吗?”阿清恍然大悟道:“啊,醉四方起火定是石付大哥做的!我说怎么这么凑巧,就起了大火呢。没有这把火,我可能就逃不出来了。那他一定还在东平城内。石全大哥呢?”

钟夫人摇摇头,道:“不见了踪影。小钰说他…他已经去了,我始终不信。”阿清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道:“钟大哥,姐姐,我还有一点事,要带小靳去找他师傅道曾。可能…可能会耽搁几天。他呀,没人帮助就完蛋了,哼。我想麻烦你们先到小钰到安全的地方,我稍后就来寻你们,好不好?”

钟老大刚要开口,钟夫人柔声道:“妹子,你放心好了。我们在距东平四十里的卫村码头等你罢,从这里沿着济水东上,很容易找到。那里已不是孙镜的天下,有我跟你大哥照应,小钰会很安全的。”

阿清看了她一阵,不觉眼中有些湿润。她拉住钟夫人的手,轻声道:“姐姐,你真好。”钟夫人摸着她的头发笑道:“你们姐妹俩都这么乖,叫姐姐如何不疼?那个小靳啊,姐姐瞧着是个不错的人,有义气,有担待。”阿清含混地道:“什么呀,他…他只是个小混混…”钟夫人笑道:“你钟大哥难道不是混混?傻丫头,哪有永远作混混的?”阿清低下头,恩了一声。

隔了良久,阿清放开钟夫人,退开两步,挺起胸膛,深深吸了两口气,握紧拳头,大声道:“好!”

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萧宁转头,正见到她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禁不住一怔,突然想到什么事,顿时脸色苍白。只听阿清柔声道:“你回江南去罢。这里不适合你的。你的剑…杀不了人的。”

萧宁避开她的注视,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阿清不再看他,转身抓住小靳,道:“哼,还想跑!那笔帐我们该算算了!”拉着他就走。小靳伤口剧痛,惨叫道:“什么啊!”却见阿清背对着众人,对自己做了个鬼脸。

小靳顿时软了,哀求道:“啊…你说那事,不是已经赔你了么?”阿清道:“什么时候赔过?小混混,还想抵赖!”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径向林中深处走去。谢谊怔了半天,突然觉得不对,忙道:“萧兄,那女子你认识么?”萧宁点了点头。谢谊摸着下巴上几根短毛,沉吟道:“这两人武功都不错,不知道萧兄有没有意…”

萧宁忽地仰天大笑,道:“我有意…哈哈哈哈!算了吧,这两人的主意,你最好少打。”

谢谊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想吃独食么?大家见者有份,这是老规矩了!”

萧宁转身拍拍他的肩,诚恳地道:“我是为你好。信不信随便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两人了。”说完大步走了。

谢谊莫名其妙,搔着脑袋道:“这算什么?警告吗?还是威胁?嘿,你少唬我!你不要我要!我就不信,以我江南谢家的声望,还收不了一个小子。”正要追上去,眼角瞥见钟老大夫妇正要离去,这两人可是江北黑白两道大有影响的人,他略一盘算,忙赶到钟老大夫妇身旁,笑道:“大哥大嫂,今日真是威风。下一步准备到哪里去?”

钟老大皱着眉头道:“有件事我正头疼。陆平原的水帮散了,好多人涌入东平,在我的地盘上撒野。这些人中也不乏有本事的,我正想着怎么收编过来。”

谢谊一听“收编”两个字,顿时大感兴趣,笑道:“好事啊!这热闹兄弟一定要凑凑!”

钟老大道:“哎,这些小事,怎么好耽误谢兄弟的大事?”谢谊道:“什么大事,也就是太闲了才出来结识结识江湖英雄嘛,哈哈!大哥的事就是兄弟的事,大哥再说见外的话,就是瞧不起兄弟了。我们现在就到东平去!”昂首挺胸走在前面。

只听钟老大在身后道:“这丫头,看来也…”钟夫人笑道:“是啊…”钟老大叹道:“你还笑得出来。我看这两姐妹…”钟夫人苦笑道:“是啊…”

谢谊心道:“什么看来也…是啊是啊的?钟老大夫妇俩本事不错,不过脑子都有点毛病。恩,那个小钰和这丫头是姐妹?难怪难怪,都是难得的美人啊。一个楚楚可怜,一个美艳动人…啊,谢谊呀谢谊,你在想什么?你的志向不是武林称雄、号令天下么?怎能被儿女私情所困?真是幼稚可笑!这位钟老大豪爽大气,武功硬朗。他拿剑当刀使就这般厉害,真要逼他出剑招不晓得又会怎样…钟夫人那一手暗器也不得了。白马寺诸僧个个脑子有问题,看来林字三僧以下,没有后人了。就不知道萧宁究竟…”心中不住盘算,觉得自己的见识又长了不少,所谓“多算多胜”,走得越发起劲。

阿清拉着小靳的手走入林中,渐渐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小靳道:“喂,我们该回去拿个火把来呀。”

阿清道:“呀,是忘了。不过…还是别去了。”小靳道:“为什么?”阿清道:“那个萧宁啊,一门心思想要抓你师傅…至少他爹是这么想的。你再出去,小心被他抓了去。还有那个姓谢的,跟他称兄道弟,哼,说不定也在打坏主意。”

小靳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刚才若非他们出手相救,我可早被白马寺的秃驴们抓去了。”

阿清道:“那也说明不了什么。若是他们想抓你,当然不能让白马寺的人先得到你。”

小靳道:“可是…可是刚才他们也没有动手啊?”阿清道:“哼,有我在,他们敢吗?”

小靳本想说:“是吗?你是妖怪吗?”可是脑子里突然闪过阿清从水里钻出,弯弓射箭的身影,那一幕仿佛刻在心中一般清晰。他闭嘴不说了。

阿清四面看了看,道:“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你知道怎样上那个瀑布吗?有路吗?”

小靳道:“没有路啊,老黄啊秃驴啊统统都象猴子一样,顺着瀑布旁边的岩石爬上爬下的。这黑灯瞎火,怎么爬?”

阿清想了一阵,摸到棵大树,纵身上去,坐在树干间,说道:“那就没办法了。等到天明再说罢。反正你师傅现在离这里老远,大概萧宁他们也不会发现吧。”

小靳忙道:“喂,我也想上去呀。这草丛好深,说不定有蛇。”阿清道:“你现在内力这么强,为什么不自己上来?”

小靳听她语带嘲弄,便道:“上来就上来!”试着运足功力,猛地一跳,却只比平常略高一点。他试了几次,不仅气馁道:“什么狗屁内力,一点用也没有!”

阿清道:“你只知道瞎跳,那自然不成。你会运气么?”小靳道:“我会我会!”阿清道:“那么,你试着运气过血海、阴陵、地机,再过三阴交,至商丘…”

小靳道:“啊,这是足太阴脾经。”阿清道:“咦?看来你还是知道不少嘛。”

小靳洋洋得意,道:“嘿,所以说你这丫头,真是不知道江湖深浅,我这‘东平双杰’的名头是随便称的么?这些经络我几年前就弄熟了!接下来是公孙、太白、大都,直到隐白,是不是?”运气一跳,不料往前冲去,撞得树干“咚”的一声响。他一交往后坐倒,半天才叫出声来:“哎,还说黑,这么多星星闪来闪去的…妈的…”

阿清道:“傻瓜,人人都知道经络,为什么没几个人会轻功?你以为就这么硬搬就行了么?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呢。”

小靳捂着鼻子,半响方翁声翁气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小姐?”

阿清道:“到了商丘,已经是足底正中心了,此刻要将气在这里一沉,然后分作两路,一路仍旧下到足趾的隐白、厉兑等穴,以助蹬踏,一路则就势而上,以气抬起身子。”跳下树来,跟他详细讲了如何运气、如何将气分而运之、如何以气提身等要诀。小靳体内内息冲允,试着运了几次,果然觉得气息分作两股,叫道:“行了行了!我已经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