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龙爪屈而无力,张而无神,不像龙爪,倒仿佛鸡脚。你说我说的可对?”少年谈笑自如,说话间,三颗紫玉葡萄已溜进了袖口。

郦逊之在一边看得仔细,对雪凤凰道:“原来他和你是本家。”雪凤凰将嘴一披,很是不以为然。

老板继续请教,少年又侃侃而谈,左手把笔筒挥舞来去,右手却无厌地吸纳着一颗颗紫玉。待葡萄串瘦弱了几分后,他自然地放下紫玉葡萄,取来一对墨玉镯,口中仍然和老板大谈玉龙如何之无形无神。

雪凤凰微笑着问郦逊之,“你可看到他是什么时候偷那件碧玉坠的?”

“碧玉坠也给他偷了?我没看清。”

雪凤凰点头嘉许,“他还不错,手脚麻利,是个可堪造就之材。”

“路数和你一样,都用袖子偷,难怪你要造就。”

“他哪有我行,我下手可比他快十倍。你可曾看见我出手?不像他,连你都能看出他不对,可见没大本事。要是让我调教个把月,可就大不一样啦。”

郦逊之微微起身,“你想造就他,我可要抓他。”

雪凤凰急忙扯住他,“哎,不关我们的事,你惹什么麻烦?都是江湖人,放他一条生路罢。”

“这是楚家的生意对不对?”他着重说出“楚家”两字。

“楚家财大势大,帮他们一个忙,也许会有些好处。我知道你的用意了。”雪凤凰低声偷笑,“到时候他们说不定能送我们几件玉器,全当感恩。你去吧,我不拦你。”

“当然不单单为了楚家。”郦逊之见她尽做美梦,也由她,“我抓他的理由还有两条。一者,我要办的案子,和偷儿大有干连,说不定在他身上能找着线索;另一者,我毕竟已为朝廷命官,他违法乱纪,我总得依法行事。”

雪凤凰叹气道:“看样子我这些天得收手了,否则你也来个依法行事,我就惨了。”

郦逊之一笑,站了起来,身后的伙计殷勤地问:“客官看中了哪一件?”郦逊之摇手,往老板和少年走去。少年似乎已知有事要发生,抬起头,冷冷地盯着。

郦逊之朝老板一拱手,客气地道:“不知老板怎么称呼?”

老板瞥了他一眼,道:“敝姓楚。”又继续对着那少年。

“楚老板,在下有事想说,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老板把头转向郦逊之,见他气宇不凡,客气地道:“公子有事就吩咐。”

那少年在老板转头之间,又顺手牵羊,把锦盒中的一枚羊脂玉戒指取为己有。郦逊之胸中怒气顿生,右手疾探,牢牢箍住他的手,喝道:“你居然还敢再偷!”

少年松开手,羊脂玉戒指掉在了地上,店内所有人的视线齐齐地射了过来。少年毫不紧张,冷冷地抬起眼,不死不活、慢条斯理地问:“你吃多了么?我好好地在看货,你居然冤枉我偷东西。”抬起手看了看,“伤了我,你赔得起么?”

郦逊之冷笑,没见过脸皮厚成这样的,看来是个惯偷。若是此人语意谦恭,小心道歉,他或许会心软,反向老板求情。但此人竟毫无悔意,他不禁也狠下心,肃然道:“楚老板,你只要看看他的袖口,一切真相自然大白,不用我再多说。”

客人们觉得有趣,都聚拢来想看热闹。那老板却向伙计使了个眼色,朝其他客人道:“诸位客官,敝店出了点小事,今日就到此为止。请诸位明日再来。万分抱歉,望诸位原谅则个。”

郦逊之心念一动,老板做的极是,店中都是贵重玉器,万一再有人趁乱取物,损失只有更大。不到一会儿,客人俱已走尽,只剩了那少年和郦逊之、雪凤凰三人。老板在店门口送完客人,松了口气,这才回来朝郦逊之客气地道:“客官恐怕是有些误会,这位小爷的确是在看货,并没有做什么不轨之事。”

郦逊之不大痛快,口中语气也硬了,“楚老板,我们亲眼见他行窃,现下他袖口中就有数颗紫玉葡萄、一件碧玉坠子,刚刚你也见着了,若不是我抓到他,那枚戒指也给偷了。人证物证俱在,他万无可赖之理,老板何必怕事呢?”

老板的笑容不大自然,看看那少年,脸上的表情犹如被别人踩了一脚,十分心虚,好像偷东西的不是那少年,而是老板自己。少年依旧趾高气昂,振振有辞地道:“一派胡言,倒有理得很!本公子家中玉器何止千万,会稀罕这点破烂?光我身上这些,哪一件比不上这里的东西?我有必要偷吗?”

郦逊之盯着他,语气比他更傲,他是得理不饶人的那种人:“既然不是来偷东西,为什么还要易容?袖子里面还藏了东西,你敢拿出来看看吗?”

雪凤凰此时也走了过来,接口道:“是呀是呀,我可以作证,他是偷了东西,老板你只要看看这锦盒,有没有少什么?东西都在他袖子里呢!”

那少年觉得很好笑,一脸不屑,“朝廷的王法,可有一条不准易容出门的?我爱怎样,是我自己的事,旁人管不着。至于我的袖子,哼哼,我是什么身份,你们还想搜我的身?要是找不到,我身上的宝贝却不见了,我该找谁去?你们血口喷人,硬把白的说成是黑的,我也不怕你们。公道自在人心。”

老板点了点锦盒中的物品,赔笑道:“客官只怕有些眼花,这里面真的没有短少什么。依在下看,是一场误会。”

郦逊之勃然变色,连雪凤凰看了他的神情也有几分担心,不知他想如何,怕他把事情闹大。他的眼神如刀锋,慢慢地割过老板的脸,再慢慢地割过少年的脸,尖锐的语气里带着威严,“楚老板,天子脚下,该是守法之地。这儿又是楚家的地方,做事总得小心些。你这样维护他,该不是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用意罢?如果楚家不责怪你,不要紧,他说的没错,公道自在人心,我只管把两位都送去京都府,让府尹大人审问处置好了。”

那少年大笑:“府尹有什么了不起?你让他来见我。”

郦逊之暗想,难道此人和金氏有关,否则怎能如此狂妄?心下有气,不由分说伸手去抓他,“只怕由不得你!”那少年反应极快,身子向后一仰,脚下同时发力,将椅子往后挪开了数寸。郦逊之岂能服输,踏上一步,和他过起招来。少年也是托大,竟坐在椅子上动手,或避或挡,总之是不肯离座。

这是郦逊之返家后第一次和人正式交锋。他原不把什么人放在眼中,在他心里,只有自己才有资格狂傲。他师承之高,当世鲜有人能匹敌。当然,他会依然谦逊,正如他的名字,但在内心里,他应是无敌的。

他把少年看作了敌人。谁知眼前这小子敢坐着和他交手,简直是故意想惹他生气。想死可怨不得我,他的双眉压了下来,掌中的力度顿时大了一倍。少年果然有些吃力,好几次差点碰着他的掌风。终于,几个回合下来,少年脸色铁青,掌力中挟着阴冷之风,飕飕地飙来。

郦逊之见掌风古怪,想不起这是哪一门派的功夫,却不甘示弱,迎面一推,用的是师门至纯至精的“华阳功”,将他的劲力全反推回去。少年身子滑溜异常,带着椅子“呼”得移到一边,移动当间居然还有隙回敬他一掌。只是到底自保要紧,这掌力少了三分精巧。

郦逊之唇边留笑,轻易地化解了这一招,右手直探他的喉间,快如急电。少年“咿呀”一声,整个椅子翻了个身儿,就势滚到一边。终究还是从椅子上下来了,郦逊之心中好受了些,正想赶上,那老板已挡在了身前。

他的脸一冷,作好一副淡淡的神情,“怎么?楚老板还想为这小贼说情?”他瞥了那少年一眼,后者不紧不慢地拍好身上的灰,悠闲地站着,一点不害怕会有大祸临头,倒像是在等着看他的好戏。

老板连忙摇手,把郦逊之拉到一边,“客官不要急,有话慢慢说。刚刚听尊驾的口气,似与我们楚家有交情,不知怎么称呼?”他又好好打量了郦逊之一番,暗自想着对方的来历。

“交情不敢说。敝姓郦,名逊之。久仰楚家在中原的威名,一直无缘拜见贵府中人。楚老板,我并不想为难你,但他实在是太嚣张了。”

“郦……啊,莫不是郦王府的小王爷?新封的廉察大人?”老板的脸色也变了,只是变得令人琢磨不透,忽青忽白的。

“楚老板好快的消息。既是朝廷命官,少不得要管些闲事,我想即便是楚家的长辈知道了,也不会责怪。”郦逊之心下想,楚家确实有一套,居然这么快就知道我此刻的身份,想起来,皇上应该在今日早朝时才会宣布这件事。

老板的脸色更难看了,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回过头去,看那少年。少年也听见了郦逊之的话,脸上阴晴不定,老板的目光射过来,他也毫无察觉。待老板咳嗽了一声,少年这才露出笑,朝郦逊之拱手,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神情,“果然是一场误会,兄弟这里赔不是了。楚三,你跟小王爷说清楚罢,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郦逊之和雪凤凰听了他的话俱吃了一惊,这口气似乎不仅两人是相识的,而且他的地位还在老板之上。老板尴尬地笑了笑,斟酌道:“实不相瞒,这位公子不是别人,就是我们楚家的大少爷。大少爷他……担心我们偷懒,时常扮做客人,来店里查探。两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大少爷也不是故意刁难,实在不想让此事传扬出去,万一以讹传讹,说起来就不好听了。刚才我们隐瞒真相,也是迫不得已,请两位别放在心上。”

郦逊之和雪凤凰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众所周知,中原楚家虽然人丁兴旺,可偌大一个家族,孙辈里就只有楚少少一个男丁,被楚奶奶宠上了天去,在家中的地位远超过他的父辈。雪凤凰知道楚少少这个人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还拜苗疆老怪为义父,不仅在北方、在南疆也是出了名的难缠角色,黑道白道都惟恐避之不及。

郦逊之听说过这么一回事,当时没放在心上,不想这会儿竟遇见,还差一点闹僵。只是楚老板说话时表情太不自然,似乎这番叙述之后还有别情,不像他说得那么简单。的确,堂堂的楚家大少爷,查看自家生意的情况,使出偷窃这一招,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楚少少靠近郦逊之,“兄弟顽皮了些,不知是小王爷驾到,有失远迎不算,说话多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

郦逊之心想,刚刚你是个贼,你若真能迎接我,我还承受不起。“好说,好说。”他思量着用词,心中对楚少少却无一丝好感,“楚少爷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让在下见识一下,下次也不会再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