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儿楚少少正走过来,故意装作没看见他俩的亲密样,伺了片刻才迎上前,“马就在门外,路上小心。”

“十七郎,多谢了。”

郦逊之言辞诚恳,楚少少不由心喜道:“好说好说。改日一定上门拜会,后会有期。”

两人出门上马,直奔东门而去。郦逊之知道江留醉找庄书林去了,可能并不在柳家庄,但是,身为武林十三世家之一的柳家庄,在京城的地位也算不一般,究竟是谁有这样的胆子呢?他十分好奇。

“你认识柳家庄的人么?”郦逊之在马上大声问。双骑自街巷间如飞鸟掠过,街面嘈杂热闹,说得不大声还真听不见。

雪凤凰叫道:“老爷子柳行云、大公子柳亦杉、两位小姐柳若絮、柳如焉,都曾见过,不过他们可认不得我。”

转眼驰过了两条街,郦逊之只学过一阵骑马,一分心,骑得太快,身子左右猛烈地摇晃了两下。总算他收紧缰绳,稍使了点劲,稳住身形。“是不是有很多人,你认得他们,他们不认得你?”他仍有说笑的心情,夹紧马腹问道。

“对极了。不然我还没动手,人家就先提防我,岂不是又难了一倍?”雪凤凰得意地道:“要是人人都认识我,就得易容出门了,我花容月貌,往脸上涂那些东西,亏大了。”

郦逊之一笑,和雪凤凰在一起,他感到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他喜欢这样的性情中人。比起和龙佑帝相处,更加感受到简单的心境是多么愉快。

又穿过几条坊巷,远远的东门已在望,浓烟漫天,直冲云霄。看来是烧得厉害。再看雪凤凰,像是看到了好玩的事,开心地张着嘴,眼都直了,把马鞭舞得更快。他摇头想,她的岁数虽大,却仍像小孩子。快马加鞭,两人出了城门,却难以再纵马狂奔。人流密集,从四面八方流向柳家庄方向,两人同马就仿佛被厚厚的棉被包裹在内,动弹不得。眼前已能望见柳家庄,一片红艳艳的火光挟着四散的黑烟,如魔神斗法,隐约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

一日之内,这是郦逊之第二次看见火光冲天。吞噬一切的火焰傲慢地舒展着它的手臂,把希望全部揽在手中,像人捏死一只蚂蚁,尽情地撕毁所有。看着火焰熊熊燃烧,而人无能为力,他在遥望的那刻有着不为人知的感慨。他很想凑近瞧个仔细,无奈人流缓行,欲快无门,好在坐在马上,可看到的比别人多些。

柳家庄门前已聚满了好事的人群,指指点点,像有喜事似的热闹非凡。也有不少人端着水往庄内赶,却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郦逊之突然看见庄内飞起一条黑影,窜上了一座楼阁的屋顶,心念不由一动,脚在马蹬上使劲一踩,整个人自马背上腾越而起。

他一路踩着路人的肩往柳家庄而去,动作甚是迅疾。路人虽被踩了一下,却并不自觉,直到看到有个人会飞似地在众人肩上而行,方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人家的垫脚石。

雪凤凰看他招呼也无,径自走了,轻功虽令人佩服,却很不痛快,嘴中嘟哝道:“哼,真当我是跟班的不成?管也不管我!”只好自己跟了过去,也从众人头上掠过。这回人家有了提防,尽管仍不可避免做了垫脚石,那一句骂却逃不了。一时间,十来人骂开了声,惹得雪凤凰心头火起,身到柳家庄门口时,回转头来,扬手就是一把暗器。

她的暗器颇有些奇怪,似沙非沙、似粉非粉,洋洋洒洒一大片,状若黄土飞满天。她撒完暗器,哼着小曲进门找郦逊之的踪迹,身后“阿嚏”、“阿嚏”的叫唤不绝于耳。庄内噼噼啪啪的火声,竟挡不住这惊天动地的打喷嚏声,雪凤凰心中得意,冷不防和一个急匆匆救火的人撞了一下。“哐啷”一声,木盆落地,淋了她一身的水。

“喂!”雪凤凰大叫,低头看衣衫,尽数湿了。那人连声赔不是,又赶着打水去了。雪凤凰暗叫倒霉,好在近处火势甚大,烤得人暖暖的,虽在冬日,也不觉冷。她东张西望,除了端着水具在救火的人外,庄内没见其他异样。“不是说有人在打架么?人呢?”

她语声刚落,瞥见东北角落里有四、五个人围在一处。待走近,见一女子卧在地上,脸色惨白,正是柳家庄二小姐柳如焉,身边一人是柳亦杉和柳若絮。雪凤凰念头飞转,“好家伙,竟然烧了柳家庄,还伤了二小姐,这梁子结得可不小。”

正想着,身后忽有人拍了一下,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她伤势重么?”回头一见,郦逊之喘着气,问那个她不认识的少年。

那少年正是江留醉,见到郦逊之十分欣慰,“我也不晓得,她晕过去了,看不出深浅。要是花非花在就好了。你怎么也来了?”

“我听说柳家庄出事,怕你也在这里,就赶来了。出事时你在吗?”

江留醉摇头,“我迟了一步,也是在城里听到消息才过来的。”他把郦逊之拉到一边,低声问,“会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连累了他们?”昔日几个好友家里被他折腾的乱七八糟,才有此想法。

郦逊之想了想道:“你是说那帮追兵?他们以前对付你,没有这么狠毒。我倒觉得这手法……”

他忽然停住了,江留醉接口道:“和大理寺一模一样。”

“不错。”郦逊之刚说完,雪凤凰已耐不住,凑过来问,“公子,这位是……”

“忘了让你们认识一下。江兄弟,这是……阿雪姑娘。阿雪,他是我的朋友江留醉。”

雪凤凰道:“幸会!你知道伤她的人去哪儿了吗?不是说这儿打起来了么,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我来时那些人已经走了,柳家兄妹都受了伤,柳行云老爷子和夫人今日恰好不在府内,就靠他们三兄妹和几个武师应敌。据说来人很有两下子,才不过三个人,就打得这儿一片狼籍。好在有一个蒙面人相救,打退了那三人,不然,听亦杉说,他们的性命恐怕不保。”江留醉回头望了柳家兄妹一眼,柳若絮已呜呜哭了起来。

“我进来时看到一个黑影,身材纤瘦,可惜迟了一步,让他跑了。”郦逊之指向西北方遗憾道。

江留醉摇头,“你弄错了,那是柳家的救命恩人。不过,他的形迹也很奇怪,打退了敌人就走,而且始终蒙着脸,不肯露出真面目。”

郦逊之望望眼前完全处于火海的柳家庄,心中疑团尽起。他朝众人走过去,柳亦杉见他是江留醉的朋友,便让了让。柳若絮红着眼,左手按着右臂上的伤口,忍痛问:“留醉哥哥,你知道如焉她怎么了吗?为什么还是不醒?”

郦逊之俯下身,“让我看看。”拿起柳如焉的右手诊脉。“不妨事,她气力不济,一口气喘不上,歇会就好。”按了她几处穴道。

柳如焉悠然转醒,睁眼便是一句,“爹爹救我!”柳若絮握住她的手,又是笑又是哭,“好了好了,你总算是醒过来了,醒过来就好!”柳亦杉向郦逊之道谢,郦逊之摇摇手,朝江留醉使了个眼色,便起身行辞。柳氏兄妹称谢不迭。江留醉的行李这会儿已烧了个一干二净,只好随郦逊之而去。

道别了柳氏兄妹,江留醉、郦逊之和雪凤凰三人出了柳家庄的大门,门口看热闹的人依旧围得紧紧的,有说有笑有惋惜有嗟叹。好几人揉着红红的鼻子,看到雪凤凰出来,纷纷躲到一边。雪凤凰心中好笑,却听郦逊之玩笑道:“你怎么也跟我进来了,我本还指望你看着马呢!”

雪凤凰听到他对她说这话,生气道:“你真把我当丫鬟?姑奶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是来听使唤的。这次你错,我记下了,错过三次,我欠你的就算还清。到时候我想走就走,天王老子也拉不住我。”她出得门来,被风一吹,身上犹湿,不由瑟瑟发抖。

郦逊之被她一阵抢白,愕然道:“我可没怨你,不过这马是借来的,我以为你会帮我看好。”见她一张俏脸已冻红了,换了口吻道:“是我的不是,不该怨你。你……怎么弄得一身湿淋淋的?快找个地方换过衣裳,冻出病就糟了。”

雪凤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想到刚刚过捉弄别人,此刻轮到自己现世报,又不高兴,“这么多人,马也没了,上哪儿去?”

“我家就在附近。这里人多,我们沿墙走,应该能快些。”郦逊之指出一条路来,三人顺着墙根走了一阵,总算挤出人群,来到城门边上。

等三人进了郦王府,郦逊之交代仆役准备沐浴之物,又备了一套新衣给雪凤凰换用。趁着仆役忙活,叫了各色玲珑的糕点给雪凤凰尝新。这一招果然有用,她一脸不耐抛之云外,一面吃,一面叫好道:“你家厨子的手艺还算有两下子,今晚有口福了。”

见江留醉在一边干坐,雪凤凰空出嘴来,招呼他道:“你是他兄弟?”

“是啊,我们虽然认识不久,却极投契。阿雪姑娘是……”江留醉不晓得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和郦逊之说话如此不客气。

“既然不是外人,可得说真话了。我叫雪凤凰,和他有几分渊源。不过,”她瞥了郦逊之一眼,见他也聚精会神地听下文,嘴上依然逞强,“当着外人,我说是他丫鬟,是给他面子,哼,其实任他是谁,想差动我做丫鬟,除非天地翻个儿。你也不能吩咐我做这做那,不然我连你也不放过。”

江留醉喜出望外,连忙笑道:“尊驾说哪里话,我早就听说过名盗的盛名,今日能一睹芳容,是我的荣幸。怎么敢差阁下做事?阁下有什么吩咐,江留醉自当从命。”他最爱交的朋友就是三教九流的性情中人,雪凤凰快人快语,正对他的性子。

雪凤凰听了大为得意,左手虽正拿着一块红豆糕,却也顾不得,朝江留醉摇了两下,“你别叫我尊驾啊、阁下的,我出道比你早,算起来也是你的前辈,”说到此处看郦逊之眼中含笑,她是聪明人,自然点到即止。如从东海三道起算辈分,她是郦逊之的晚辈,吃亏的还是她。“不过,我一个姑娘家,你把我叫老了,耳朵可不受用。你叫我阿雪或雪儿都成。若叫雪姑娘叫顺口了,在外人面前就不好遮掩了。”

郦逊之此时插嘴道:“委屈你了。”脸上却带着笑意。

雪凤凰道:“嘴上说得漂亮未必心诚。你只要待我好些,我又不是刻薄之人。好啦,不和你们聊了,水开了没?我都冻坏了。”郦逊之让婢女领她去沐浴更衣,雪凤凰临走又挑了颗糕上的草莓,边嚼边去了。

郦逊之待她一走,急急地拉江留醉坐下,问:“庄书林那里的事怎么说?”

江留醉拿出金无忧赠的腰牌,朝他晃了晃,“这是金无忧给我的,大理寺的人见了自然肯帮忙,他的口气好多了。”

郦逊之心下大是安慰,“可有新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