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衫女子托腮凝视他,一脸顽皮地道:“他们老和你动手,你还笑嘻嘻的,怎么见到我脾气挺大?我敬你一杯,算是打扰了。”递上一杯茶。

江留醉撇开她的手,“既是如此,要打就打,何必这么不干脆!”

黄衫女子披了披嘴道:“你不喝这杯茶,就是看不起我。你既看不起我,我也不屑和你动手。”她一双眼睛望着天,手里依旧捧着那杯茶。

江留醉接过茶,“茶里又放了什么?”

“我可舍不得毒死你,你还要陪我练剑呢。”

“你要我陪你练剑?”

“不错。我知道你的‘叠影幻步’走起来很好看,不知道若是配上了‘无始无明’和‘过客’剑法,会是什么样子?”她得意地说来,故意不再看江留醉的神情,像是知道这一番话会让他大吃一惊。

果真不出她意料,江留醉惊得差些跳起,大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明白,他并没练过“过客”,那是三弟公孙飘剑一贯所使的剑法,纵然如此,她也不可能知道这些名字。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等他惊奇够了,她方才轻描淡写地道:“我就是知道,你若能赢过我,我就告诉你。”

江留醉见她似无敌意,脱口问道:“你……难道和我是同门?”问过方觉自己傻了,若是同门,又怎会如此熟悉出事那几日的情况?

黄衫女子闻言一笑,脸颊上跑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同门?你若能接我十招八招,我就权且作你的大师姐,不然,还是我收你做徒弟好啦。”

“要是我不想再练呢?”

黄衫女子斜斜地望他一眼,“好啊,那我回去找你的朋友练剑,反正也是一样。”慢悠悠站起身,并不急走,果然见江留醉吃惊地按住她,“你再说一遍!什么朋友?”

“嗯,”黄衫女子拖长了音,乜斜着眼望着茶坊外的夜,“让我想想……她是个很美的女子,武功也不错。你的架子既然这么大,我只好去找她了。”

想到花非花,他呆住,手不觉已握成了拳。他不喜欢动手,可每每逃不过。“好,你要练剑,我陪你便是。我赢了,你就放了她。”

黄衫女子不答,瞧瞧那杯茶道:“你还是舍不得喝么?”江留醉一饮而尽,将杯口朝下。黄衫女子嫣然一笑,“真不怕我毒死你么?”头也不回地朝街上走去。他忙付了茶钱跟上去。

黄衫女子左绕一圈右绕一圈,行路却极快,如风行水上,瞬息无踪。江留醉紧紧跟着,不禁佩服起她的轻功,猜想她的身份来历。过了一个街角,黄衫女子的身子好像又滑了几分,忽地溜进一条窄巷里便不见。江留醉心中诧异,快步追上,却见巷口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无。他生了警惕之心,站立原地,细心地听了听,一点动静也没有。

突然,半空里飘来那黄衫女子的声音:“哎,你找不到我了吗?”江留醉一怔,听出这声音是由“飘尘寄音”的内功心法所传出,那黄衫女子的功力的确不可小觑。

他曾听师父说过,“传音入密”的心法共分三等,一般的内功高手修炼到一定程度,即可将声音凝成一线,以旁人觉察不出的极低音传入他人的耳鼓,是谓“蚁语传音”。蚁语传音也分高下,高明者可将声音同时送出给几人而不为旁人所知。

比蚁语传音高一着的为“飘尘寄音”,传音者可将声音掠过重重障碍,寄往数丈开外。此法也分好几等,却都只有高手中的高手方能练成,其中的高明者可凭声音搜索到数里外欲寻之人,或将声音寄出数里之遥而不被身边人所知。

最厉害的传音入密心法,则莫过于“天地同声”。据说极难练成,而一旦通过此关,则天地万物之音皆可随心去听,他人若在数里之内使用蚁语传音或飘尘寄音,也可一字不漏听个清楚明白,而更高明者甚至可以中途截音,或是以隐秘之音摄人心魄,控制百畜生灵。此等境界,世间却难得有人能达到了。

江留醉练飘尘寄音已有数月,却总不见成效,也就懒得多练,更以为“天地同声”不过是师父杜撰出来吓吓他的。一听她的声音,便知她人实际在两条街以外,想不到这黄衫女子传音的功夫竟然远胜于他。他心有不甘,出声问道:“你也会飘尘寄音?你师父是什么人?”随声音来处,掠过那两条街,却依旧不见她的身影。

“你想问候他老人家么?日后自然会知道。来找我,姐姐给你糖吃。”声音却又远了,飘忽来去,时东时西,说完两句便再无声息。好在江留醉曾经也练过这门功夫,当下快步移到北面另一条街上,低低地哼了一声,将一根手指朝着一扇门指了过去。

“哎呀!”黄衫女子叫了一声,很快又是一片寂静。江留醉朗声道:“你不用装神弄鬼,出来说话吧。”

过了片刻,黄衫女子笑道:“我偏爱装神弄鬼,有本事就逼我出来。刚才那一招是云行风的‘穿金指’吧,你怎么会认识那个老头子的?为何不用自己师父教的武功?”

“你认识穿金指?”江留醉曾有机缘得大侠云行风传授这门功夫,造诣已不一般,此时顺手使了出来,没细想是否是师父所授。

“是呀,云行风云大侠的成名绝技,总该多少晓得。我连你的绝招不也都一清二楚?你认输罢。”她语音未毕,江留醉忽地指向西南方的一棵合抱大树,厉声道:“出来!”指力过处,老树上“噗”地被穿出一个小洞,直通树后。

黄衫女子尖叫一声,一块黄衫破裂,从树旁飞舞出来。她身形如梭,嗖地窜出,当头一掌朝江留醉打去。

黄衫女子在风中飘飘然,无所依托,那掌力来势却极猛,至刚至强,不像女子所为。江留醉惊讶于她内力之强,溜溜转开尺许避其锋芒。正待再用“穿金指”时,黄衫女子娇喝一声道:“用你师父教的功夫罢!”忽然双手开合,慢慢悠悠地竟使出一套江留醉极为熟悉的掌法。

但见她双掌过处,空中似仍留有掌痕,一招数式之后,掌痕如河似带,划出一道道曼妙的弧迹。江留醉自己虽不大会这门功夫,却从小看二弟南无情练这“佛音掌”练到大。他使起这套佛音掌来,比黄衫女子要高明许多,舞时玉练当空,彩桥架云,而对手稍许碰到一星掌痕,便同中掌般吃痛。

佛音留痕,千古遗恨,这是他师父的独门功夫,黄衫女子如何会使?

江留醉满心疑惑,等多看几招后又发觉,黄衫女子的掌法看来极像佛音掌,却有很关键的几处含糊拖沓,似而似非。他断定她只学了个皮毛,脚下施展开叠影幻步的身法,双掌扬起,“看看你识不识得此招?”

翩然如飞,忽生出七八个化身,似幻似真,那一掌劈来,便仿佛有七八掌招呼。黄衫女子嬉笑之色顿敛,退开数步,袖口钻出一条红色长绫,像有灵性般抖了抖,直直地袭来。

红绫似浪淘汹涌,一个又一个浪头,夹着风声水声。惊涛骇浪,转眼间把他齐齐地围在内,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揉搓着他。靠着叠影幻步,江留醉巧妙地寻找着空隙,天大地大,即使波涛起伏也依旧有容身之处。

他随手打出一套掌法,乃是江南一带众人皆知的“燕家掌”。此掌为燕王爷所创,让百姓强身健体,全是入门功夫,并无什花哨利害之处。这也是他赌气的缘故,见那女子识得师门功夫,便偏不使出来。

黄衫女子看了两招便已认出,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儿?”红绫忽散,也化做七八条长索,迎面朝江留醉的几个化身打去。

燕家掌一共三十六式,招式简单已极,虽然配以叠影幻步身法后高妙许多,却仍只是不攻难守的寻常武功,遇上劲敌还是无用。那红绫来势甚猛,一瞬间里江留醉心念一动,要救花非花须得擒住此女,怎能和她胡乱比试?双掌就势合一,一道剑气自指尖刺向红绫。但见利矢破空,锋刃穿云,红绫吃不住穿金指的劲力,“呲”得裂开一条大缝。

黄衫女子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你师父的功夫那么宝贝,竟然不愿使?好呀,让你见见我师父的功夫罢。”说话间红绫就势破开,散做漫天红雨,纷纷扬扬,当空罩下,她却如晚霞中突现的一轮烈日,刹那间耀出万丈光芒。

虽在黑夜,江留醉竟觉眼前大亮,不可逼视,一阵眩目之下,看不清她的招式。无奈只得疾退,人似飘絮,轻舞空中,瞬间已退后数步开外。那烈日却流星般追至,“砰”地吸附上来。

江留醉只觉一股大力推来,眼前红得发黑,当下不假思索,双掌四指两道剑气左右开弓,穿金指便如两把金色利剑,“刷”地刺出。他这一击使出九分气力,自忖可以挡住她的攻势。果然那红雨一遇他周遭数尺,登时散开,黄衫女子“哼”了一声,身形荡开几分。

得此一缓,江留醉信心大增,却依然不使师父教的功夫,将指化掌,大开大合,用的仍是云行风所传的“须弥掌”。他对这女子的身份十分怀疑,不想如她所愿。云行风的武功刚柔并济,风华绝代,这一套“须弥掌”也不例外,庄严中有华美,那黄衫女子神情凝重起来,又退开丈余,屏息瞧他的招式。

江留醉刚打出一招,脚心忽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一股麻麻痒痒之感顺着脚底板爬上小腿腹。他整个人便如被施了定身法,牢牢地拴在地上。

那麻痒上升极快,黄衫女子一招击在他胸口,他却已不觉疼,只看到自己凌空飞出,身子还在空中翻了一翻,重重地落在一边。眼看自己的脸往地上狠命贴去,却毫无办法,全身都已麻痹。好在连脸也立即麻了,倒是免去了痛楚,只是样子狼狈已极。

他脸朝地面伏着,知道姿势难看,也无计可施。黄衫女子咯咯笑起来,收了手,道:“唉,真扫兴,正想好好玩玩,麻药居然发作了。我晓得你最爱在暗器里加麻药,如今该让你尝尝滋味了。”她把他扶起,靠在墙上,然后站远几步得意地望着。

江留醉试着讲话,却发觉舌头也大了一圈,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怪声。黄衫女子弯下腰,拧拧他的脸,笑道:“即便没麻药,你也决计打不过我。是你命不好。”

她又站直了,不屑地看他一眼,负手向天,慢慢地吐出一句恶狠狠的话:“此刻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这口气似乎她和江留醉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动弹不得,心里虽急,只能期冀上天保佑,同时又叫苦,郦逊之不走就好了。此时黄衫女子拔出一把刀,月光斜射下来,刀光刺一般地照在江留醉脸上。他一阵惊恐,不禁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