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飒儿和秋莹碧看她的神情均充满疑惑,不知她究竟是何方神圣。花非花将身欠了欠,“小女子谢秋老板和若筠姐姐的赏赐。”安然从天色阁走了出去。

待她去后,蓝飒儿看着她的背影倚窗凝思。秋莹碧道:“我已放了信火,他们会跟着她。”

蓝飒儿一张俏脸僵了片刻,“此人来路莫测,武功高深,怕是最大的麻烦。”

秋莹碧俯身收拾一地的暗器,摆正桌子,心下也着实不大安定,却说道:“普天之下,未必有人能挡我们四人联手之一击。”

“失魂呢?”蓝飒儿反问。

秋莹碧默然无语,转头望向窗外。蓝天白云,阳光大好,但天的尽头,有一团黑着脸的云朵,正慢慢地荡向天心。

(十一)杀气

酉时已近。

郦逊之和江留醉胡乱吃过,便出了门。临行前,郦逊之特地吩咐下人准备盛宴,却不等雪凤凰梳洗完毕,已溜出前门。江留醉走得很急,好像和人比轻功。

未到十分楼,情势便不大对,该是繁华热闹之地,竟宁静异常。走近了,大门紧闭,灯火全无,有几个客人在附近张望,也是一脸奇怪。江留醉左看右看,没见花非花,精神减了几分。忽听对面的茶坊里一个汉子喊:“十分楼关门啦,你们回去罢!”

郦逊之闻言,赶过去和那人寒暄,一面说一面脸红。按律朝廷命官不许私入青楼妓馆,但金氏子弟领头违反,御史视若无睹,日子久了习以成规。话虽如此,郦逊之初次到这种地方,又自重身份,脸皮仍是薄的。

那汉子见他一身新衣,气宇不凡,扯出一声嗤笑:“穿这么漂亮,一定是要看花魁了?可惜,小哥儿你晚来一步哟。人家早让金小王爷给请走了。”一旁的茶客嘻笑着。

郦逊之急问:“几时的事?”

汉子瞧见他情急,又是一笑,摇头道:“急也没用,早间被八台大轿请走,这会儿,嘿嘿……”腔调里有几分暧昧。

郦逊之喃喃自语道:“是早上的事。”

“咳,不瞒你说,我和你一样,也为瞧花魁才来。这不,早早完了工,从城西一路过来。谁知道就是没福分。我还听说,人家连老板娘也一同请去!小王爷的胃口……呵,不晓得十分楼以后会怎么样啊?”汉子见他很难过似的,不由同情。

旁边一人起哄插嘴道:“什么怎么样?不就是他金王府的别馆吗?”茶馆里的客人皆大笑。茶博士拎着茶壶走了神,差点把水倒到桌子上。

江留醉站在郦逊之身后,若筠的神情又浮现眼前,令人怜爱,那背后真是精明如斯的蓝飒儿?更让他担心的是花非花,已到了时候,人却毫无踪影。

郦逊之大感头疼,花魁已入金王府,想证实她身份可谓难上加难。但瞧这古怪的情形,那女子绝非普通人物,是蓝飒儿的可能便极大。他心里也乱,只是不愿往坏处想,两人挑了张桌子在一边坐下。茶博士上了壶茶,两人都无心去喝。

江留醉一动不动望着路,苦着脸叹气道:“街上二十七人,都不是花非花。”

郦逊之很是看了他一眼,心中又是一动,按下目光,“好奇怪,若筠真是芙蓉,被金逸挑进王府去也太可笑。芙蓉怎会丢这样的脸?除非……”

“如果蓝飒儿是芙蓉的话,花非花老拆她的台,她绝不会放过。别是出事了!”江留醉连声叹气不已。

时间过得甚快,两人左等右等,只有陌生人穿梭来去,更添焦虑。胡思乱想间,眼前忽然晃出一个黄衫女子,头上编着繁复异常的小辫,大大咧咧地坐在他们身旁。她撇下郦逊之,直直地盯着江留醉,那眼神像是找他算帐,一脸怨气。

江留醉莫名其妙,眼光总算从街面上收回,“姑娘是?”

黄衫女子又好气又好笑,声音尖尖地叫道:“喂,江留醉,你别装得好像不认识我,我找得你好苦!”

江留醉自是吃了一惊还加二两,反复看去,都不记得曾经见过她,笑道:“姑娘,我不认得你。哎,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姓?”朝郦逊之耸了耸肩。

郦逊之仔细打量那女子,不像易了容,心下也颇为奇怪。

江留醉忽想起花非花,可她的身材矮了几分,也没有以往那种奇怪之感,知道不是她易容。脑中灵机一动,问:“是不是一位姑娘托你带口信?”

黄衫女子不悦,神情顿时凶了两分,瞪着眼道:“江留醉,你真是个坏小子,十多日不见就这副嘴脸。我可没功夫和你瞎扯,真不记得我了?”

江留醉颇为尴尬,实在想不起这女子是谁。她的容貌也算姣好,个头不高,可因身形偏瘦,也绝不觉矮。她微仰着头,双眼圆圆亮亮,有种虚张声势的凶狠,却反而显得娇媚。他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何时何地曾见过这样一位女子。若她长得寻常,倒真很容易忘掉,可偏偏她也算美丽,而他绝不会记不住一个美人。

郦逊之一直盯着黄衫女子,见她眼中的热诚一点点消退,最后化作了生气,居然用手敲起江留醉的脑袋来,大声道:“你这臭小子,那时一嘴的蜜,说得动听,转眼就忘了干净!是你没记性,还是薄情寡义?你……气死我了!”

一旁的茶客不由都将目光齐齐射过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幸灾乐祸地。

她没一丝做作,连江留醉也觉得该是认识的,而且两人还极熟悉,如青梅竹马。可他无法骗自己,的确一点也不认得这个女子。从她的头发到绣花鞋,从她的笑到说话的语气,对他都新鲜得如刚出笼的点心。难道有人从旁指点,只为开个玩笑?他四处张望,街上依然有二十多个人影,可无论怎么看,他认识的就只有郦逊之一人。

黄衫女子见状更气不打一处来,高声道:“喂,我在这里,你朝街上看什么?故意装瞎子么?好啊,我非要教训你不可!”张手欲打。

江留醉挡开她的手,“姑娘,我真的不认识你。我再说一遍,我、真、的、不、认、识、你。想干什么,敬请直说。”他的脸已板起来。

“你……居然还说这样的话?好啊,趁这里还有你的朋友,让他来评个理,看看你究竟认不认得我。”

郦逊之几乎已经认定江留醉必是识得她的,只是顾及自己在场有些难处。他已有避嫌之意,又怕江留醉尴尬,只盼花非花快来,便可拉了她到另一张桌上去。转念一想,不行,花非花若来了,江留醉怕更不会承认,还是干脆迟些到的好。

那黄衫女子看着江留醉,吸了口很长的气,像要把一生的话都说出来,扳着手指一一数来:“腊月初三,我们俩泛舟河上,那日是我们初识之日,当时你还说我头上的小辫好看,要我日后天天都编这样的辫子给你看。”

柔柔的语声里,江留醉的记忆于瞬间拉回到半个月前。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他所乘之船无缘无故地破了个大洞,整船的人差点淹死,幸好已近岸边,大伙手忙脚乱地才避过了一场灾难。

那天,他没见过她。

他的脸倏地僵了,牢牢地望定这女子。

“腊月初四,我们一起赶路,所住的那家客栈叫做源发客栈,你一定忘不了吧?里面的酒很有味道,我们干完了好几坛。你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又说那天你特别高兴,非要多喝几杯。”

说到那天他更忘不了,客栈的酒里有蒙汗药,若非他觉得饿,只顾着先填几口菜饱肚子,先倒下的绝不会是后来的三位贩茶商人。

那天,她在何处?

“腊月初五,我们住在一个孤身的老婆婆家里,她门前门后都是梅树,含苞待放,香气扑鼻。你摘了一小枝梅花插在我头上,说什么比花解语比玉生香,还拉我去看月亮。那夜很凉,你就脱了披风给我盖上,现下披风还在我处,你怎么就忘了呢?”

那日的确是住在一个老婆婆家,可晚来并无花香也无月光,倒是蓦地里火光冲天,弄得他灰头土脸,救了老婆婆后,又把身上一大半银两都送给她。

郦逊之听她绘声绘色描述,而江留醉一脸阴晴不定,想是有什么隐情。他一向不愿知他人隐私,径自站起走开,丢下一句话给江留醉:“你们慢慢聊,我去找花非花。你回头上我家里,再做计较。”得赶紧到路上去截住花非花。

同时他心底却有另个念头在问,会不会自己多此一举?

江留醉全身戒备地看着黄衫女子,顾不上去招呼郦逊之,也不想他被牵进自己的事中。等郦逊之走远,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是他们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