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凤凰冷笑道:“我一个人惯了,人多就不自在。你们慢慢坐吧。”掀起帘子,一个纵身出了车。郦逊之盯着帘子叹气,这个名盗果然有点麻烦,总喜生事。

胭脂在一旁道:“是我。不好,叫各位受累了。”

郦逊之道:“不关姑娘的事,她就是这个脾气。”

江留醉也笑道:“她人很爽快,说什么是什么,和你无关。”

胭脂点头,又问他和花非花的名姓。江留醉一一说了,忽问:“灵山也在雁荡山中,是不是?”

“是啊。”

“我也是雁荡人哪。”好容易遇上同乡,江留醉心情大好。

胭脂“哦”了一声,眉眼大见亲切,迎着他道:“在雁荡何处?”

“我们叫它‘仙灵谷’,你可听过?”胭脂摇头。

江留醉笑道:“雁荡山那么大,没听过也是当然。”两人说笑着寒暄一阵。一会儿胭脂觉得疲倦,便独自闭目养神。

车中静了下来,花非花稍稍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对众人道:“她一人在外面闷,我去陪陪她。”

“你劝她进来吧。”郦逊之道。

花非花点头,也出了马车。郦逊之一见她出去,漫不经心似的跟江留醉提起:“江兄弟,燕王爷为了找郡主,广发英雄帖,今早我们郦家也收到了一封。燕王爷也真是不小心,居然没派人好好保护郡主。”江留醉一愣,狐疑地看看他,后者一副有所指的神情。

江留醉觉出不对劲,低头推敲了会儿,再看他时眼里已带着惊疑:“燕王爷果真发了英雄帖?”

“确凿无疑。”

“那……”江留醉看了看胭脂,没往下说。

“你想得不错。”

“我们……”江留醉不知说什么好。

“见机行事罢。”

江留醉仍是一脸的困惑,神情比受伤时还痛苦,“不会的。一定……是弄错了?”

郦逊之干脆地道:“不然就是燕王爷老糊涂。”

江留醉垂头丧气。花非花,正如她的名字,似花还似非花,还要给他多少迷惑惊奇?她忽冷忽热的性情,是否与变化无常的身份有关?她究竟是什么人,想做些什么?从一开始到如今,她所说的话又有多少是真的?她那些巧妙的易容之后,想掩饰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会是敌人么?

他为什么从见面就把她当作朋友?是为了她迎风说那句“小心自己泥菩萨过江”时自信恳切的神情?是为了她一曲《苏幕遮》清雅曼妙的歌喉?是为了她出现在醉仙楼时惊艳的容颜?还是为她给自己熬的那碗疗伤药汤?他心里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很吸引自己。

也许正是她的神秘,像一个难解的谜,而猜想对他来说是种乐趣。不管她身份为何,他相信她没有恶意,也从不怀疑她说过的话。但他心底也有隐隐的担忧,怕她会离开,突然不见。就像燕飞竹,就像金无忧,说不见就不见了,再知道下落时,或许已遇不测。

此刻他和郦逊之都有了怀疑。如果她不是如影堂的人,为什么要插手这件棘手的事?她究竟有何用意,想得到些什么?他突然发觉自己最怕的并不是她消失不见,而是怕她所走的和自己不是一条路。

江留醉的头上不觉有汗渗出,胸口闷得难受。他掀开右边的小布帘,透了口气,又看见花非花正和雪凤凰有说有笑地骑着马。他左看右看,不敢往坏处想,也无法往坏处想。心中烦躁,虚脱地靠在车壁上。胭脂似乎睡得很熟,一点动静也无。

郦逊之了解江留醉的心情,他自己也是。刚把花非花视为朋友,如今又要对她心生防备,自然有所不甘。脑中反复想着和她初见面的情形,她出手的招数源自何门何派?华美流畅,大家手笔,绝非普通。或者凭小佛祖见多识广,能看出她出身何处,但郦逊之左思右想,也理不出头绪来。

一行人各有各的心事,随着车队向南而走。回城拿药的人追上之后,郦逊之想法子在车上起了小炉煎药,盛情款款,胭脂不好推辞。一会儿喝过药后,脸色大见缓和。

车外风甚大,花非花和雪凤凰均缩着脖子,低伏在马背上,却没有进车去的迹象。雪凤凰看花非花云鬓已乱,不由道:“妹子,你别管我,进去歇会儿,我一个人没事。”

“雪姐姐客气了,你仗义相助郦逊之,还以丫鬟身份出现,够委屈自己了。他要是识相,就该亲自出来请姐姐回去。”

雪凤凰被她说得心情大好,眉飞色舞道:“你说得是!我雪凤凰来无影去无踪,何等逍遥快活!他这个人婆婆妈妈,靠他一个人,破不了案子还在其次,只怕连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呢。”她看了那马车一眼,“去和楚家少爷打招呼,居然能带回个大姑娘来,我看这事可蹊跷得很。没准人家是自己送上门的。”

花非花若有所思道:“姐姐说得不错。”

“现下事多又乱,他既已疑心断魂和案子有关,就该多防着点人家的妹子。兴许,人家进虎穴想得虎子呢,他还这么殷勤……待我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哼。亏他认识小佛祖……”雪凤凰一想就有气。

郦逊之远远在车里偷看她们聊天,见雪凤凰在风中受冻,心下也过意不去。花非花始终是一副闲淡的神情,虽然跟她谈得仿佛投机,心思却似在他方。

车队行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在风山镇外的一个庄子停下。这杨家庄前前后后有百十家,地主都是郦家。庄头有一家人开了饭庄,专迎四方来客,郦王爷每次回乡,都会在此打尖,这家老板杨金虎每逢过年过节,也常常送礼到郦王府去。那杨老板一见到郦王府的车队到了,忙招呼伙计准备酒菜,又将收拾好的数间上房中备了热茶,请郦王爷与家将等歇息。

郦逊之扶着江留醉下车,却见郦伊杰已在门口等着。江留醉等人向王爷行了礼,郦伊杰拉住江留醉道:“逊之说你身上有伤,不必客气。他有你这般的好兄弟,我也……安心……”目光中似是想起许多前尘旧事,不甚唏嘘,反复打量江留醉,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

郦逊之笑道:“我父王知道我们结拜兄弟,高兴得紧。”

郦伊杰这才移开目光,往里走去,“这一路上,有空过来多聊聊。”见郦逊之身边人多,便对杨老板道:“你给这些孩子另摆一桌吧。”

杨老板答应下来,待安顿好郦王爷,又来招呼郦逊之。他还从未见过这位小王爷,当下分外热情有礼,恭敬地请郦逊之携友同往厢房中进膳。郦逊之在车内已闷了好久,不愿再躲在屋里,就要和江留醉他们在大堂休息。杨老板不好勉强,抬了屏风为几人隔住闲人,又连忙上了一桌的好菜。

郦逊之先径自倒了杯酒饮了,笑道:“总算可以歇口气,赶路真是累人。”

雪凤凰当仁不让地坐下,又拉花非花坐在身边,自顾自道:“来,我们也干。”举杯一饮而尽。江留醉和胭脂客气了一番,也都坐下。

郦逊之忽然兴起,举杯邀道:“我们五人原本天南地北,相识不易,如今有缘聚在一处,同喝一坛酒,吃一桌菜,值得好好干一杯。”雪凤凰把嘴一噘,不以为然。江留醉和胭脂点头附和,花非花只是微笑不语。郦逊之便做主,替他们每人斟满一杯,临到雪凤凰时特意说道:“这里的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要是不行,我即刻叫人换来。”

雪凤凰见他低头,瞥了一眼酒菜,“你不干完此杯,就不放我们吃菜,我如何知道这味道好不好呢?”

“说的是,来,干完了大家一起来尝尝他们的手艺。”五人杯盏相碰,气氛不再僵持。

厨房里的菜源源不断地递上,雪凤凰的眉眼大见柔和,郦逊之心满意足地想,好在她总是逃不过美味相诱,倒也容易对付。惟独花非花始终让他紧张,仔细瞧她吃饭的模样,也看不出什么马脚,只是各样菜她都只吃一点,似乎胃口极小。

正在此时,忽听到一声大喝:“逊之小心,菜里有毒!”郦逊之大惊,推开屏风,见郦王爷已冲到大堂,倒在一边的桌下。其他客人听了,吓得丢下碗筷,拼命呕吐。郦逊之连忙过去将父王扶起,却见他脸色发暗,已半昏迷。他暗中取了颗师门救命的良药塞在父王嘴里,然后故意点了几处穴道,似乎要止住毒气攻心。

他刚回过头来看其他人,雪凤凰忽然也捂着肚子叫道:“哎呀不好——好痛!”被这么一说,江留醉和胭脂也都一脸痛苦。那杨老板大惊失色,慌不迭地让伙计去请大夫,自己则在旁急得跳脚,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