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鹰“哦”了一声,摸摸他的手道:“真是可惜。”

郦逊之不觉一阵发寒,抽手去牵缰绳,拍拍马身笑道:“逊之不善骑马,这一路去江南,大概也能好好练一练。”

左鹰走近一步,更加靠着他道:“啊,真巧了,小王最爱骑射之术,改日等郦小王爷回府,一定把小王所会的本事都传授给你。你我兄弟切磋切磋,也不枉左郦两家交好一场。”说完得意大笑。

左鹰兴高采烈之际,郦逊之却露出勉强之意。一边楚少少瞧出他尴尬,拉回左鹰道:“鹰哥,你忘了小弟么?一见到新交,就忘了旧好。”哈哈笑了两声。

左鹰亲昵地推了他一下,“你说什么呀,我们去骑马,你自然也同去。我怎会忘了你呢?”

郦逊之正想说告辞的话,楚少少又转向他问:“对了,我听说郦兄受皇上之命,要去查燕王府失银案,可是不是?现下燕郡主失踪,燕王爷出了英雄帖,这案子看来有得郦兄伤脑筋了。”

“什么?你说燕王爷他……”英雄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楚少少见他不知,也奇怪道:“郦兄难道不知道么?今日一早,楚家就接到了燕王爷发的英雄帖,据说燕王爷此番共发了千余张帖子给江湖各个名门望族和武林帮派,请人寻找郡主的下落。郦王爷与他有世交之谊,一定早收到了。”左鹰附和说左王府也收了帖子。

郦逊之想到那家丁递给郦伊杰看的东西,忽然间又想到一件事,失声道:“不对。”他脸色大变,另两人都望着他。郦逊之急问楚少少道:“十七郎,按江湖上的规矩,如果燕王爷请了如影堂的高手保护燕郡主,会不会再发英雄帖?”

“当然不会。即使人家失了手,如影堂自然会再派出高手找回郡主,也无须燕王爷操心。倘若燕王爷不理会他们,私发英雄帖,岂不是看不起如影堂?”

如此说来,花非花她……他一时混乱,低头不语。楚少少关切道:“郦兄遇上什么难题了?”郦逊之急急地道:“恐怕小弟有要事得告辞了。”

楚少少正欲说话,忽听一声夜枭般的冷笑破空打下:“乖乖受死罢!”语声在川流不息的街上宛如游蛇,不少行人吓得浑身一颤,四顾找寻声音的来处。

郦逊之一眼射出,望见一个体态修长的黑衣蒙面人正追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慌慌张张地挤过人群,追赶间云鬓松散,已显狼狈。两人相差一线,眼看已近左王府。郦逊之慢慢看清她的样貌,竟是个于张皇中仍明艳动人的女子,如中箭强奔的白兔,眼中有一抹急迫,一抹不屈。他刚生出怜悯之心,那黑衣人忽地甩出一把袖刀,直往那女子身上飞去。

楚少少冷哼一声,“放肆!”张手一扬,已抓了只金弓在手,拔下发簪作箭,“嗖”地便急射出去。只听“哐当”一声,袖刀不堪发簪上夹杂的力道,竟碎成两截落地。发簪势仍未歇,“噗”地钉入地下寸余。趁这工夫,另一边郦逊之抢先几步,挡在那女子身前。

黑衣人身形顿停,在半空中刹住,落在几步开外,瞪了楚少少一眼。楚少少毫不示弱,反而踏前一步,左鹰忙拉了拉他,轻声道:“十七郎,小心。”左府的护卫见门外出了事,纷纷涌出,一时间左王府门口人潮如织,多了数倍,围住整个街面。

黑衣人的脚又回缩了一小步,望着藏在郦逊之身后的女子,一手指出道:“你跑不掉了。”冷笑声尖涩锐利,便如挥出的刀锋,薄薄的刀光灵蛇般射了过去。郦逊之见他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下一狠,揉身而上,手中一物白晃晃当面打去。

一股寒气,几许幽香,扑面袭人,中人欲醉。

黑衣人打了个寒噤,浑身被冰剑割过似的,那兵器虽未及身,却犹如已经打中般让人痛苦。他尚未看清对方用的是什么武器,已不得不再退数步。

那是一把玉般的戒尺,他刚刚看明白,玉尺裹着明晃晃的寒光,欺身过来。如暴雪压顶,漫天沸沸扬扬的全是厚重的雪花,那人眼看就要被埋在雪中。

忽见刀光一亮,阳光万丈射出,盖过了雪光,盖过了尺光。刀锋狠如绝情,直取对手的脆弱。郦逊之的腰侧正是破绽处,刀光一闪,已离腰际两分。一边楚少少惊呼一声,手中箭不及出手。

惊呼声刚出口,郦逊之横腰如桥,擦刀而折。顺势倒翻了个跟斗,趁黑衣人刀势未停,玉尺急击他下盘。黑衣人冷哼两声,拔地起身,左掌一扬,星星点点黑芒冲向那女子,右手的刀光又如月色。雪花更冷,似要冰封成石。

郦逊之见他以寒克寒,以快制快,又有暇应付他人,好胜心顿起。他不愧为暗器名家之徒,楚少少正待阻住那些黑芒,忽然发觉流星赶月般地窜出几颗圆石,轻轻一撞,黑芒经不住那力道,七零八落地掉下。

楚少少心中一动,那些圆石,难道就是闻名天下的“其乐石”?当年梅湘灵凭此石巧胜盛世公主,“其乐石”因从未失手而列“暗器百家”之二,名震江湖。他朝地上仔细看去,圆石虽晶莹透亮,折出阳光万缕,却没什么奇妙之处。比起姑苏吕家各种古怪暗器,梅湘灵的其乐石从未言败,恐怕仍是因他的武功高妙,而非暗器本身之故。

他这样想着,那一边刀势又暴涨数尺,滔滔大浪般打向郦逊之。这黑衣人出手至今,刀法已换过数种,各不相同,似乎所学极杂,又似乎不想露出真正师承。

两人一来一去,让左鹰看得心惊胆战,吆喝手下将黑衣人的退路封住。那女子与楚少少一处,皆退到众护卫的身后。黑衣人见状露出退意,刀势虽猛,后劲已失。郦逊之知他心意,喝道:“放下兵器,保你无事。”

那人冷笑数声,回敬道:“你也配叫老子留下?”如鹰隼展翅,忽喇喇疾退丈余,迎面的护卫纷纷举刀,那人却一掠而起,踩上几人的肩头,转眼到了左府护院墙上。

郦逊之飞身跟上,那人张手一扔,刀竟脱手而出,逝若惊鸿,不可挽留。刀势甚大甚急,郦逊之只得将玉尺平平贴上,对着刀背用力一敲。得此一缓,黑衣人已逃出五六丈开外,跳下院墙,没入街上慌乱的人群之中。

左鹰松了口气,派了几个手下去追赶,又招呼郦逊之等人。那女子整理好衣衫,向三人福了几福,谢他们相救。郦逊之见她举止从容合度,好感更甚。楚少少从地上捡回发簪插好,整好衣冠,自报三人的家门,对她问长问短。那女子柔声报出来历,自称是“灵山胭脂”。郦逊之闻言,笑容便停住,“你是灵山人?”

胭脂浅笑应了。郦逊之问:“可认得灵山三魂?”

胭脂收了笑容望定他,愁愁地道:“家兄灵山断魂。”那三人皆惊讶地“啊”了一声。

浙江雁荡本无灵山,只有一条灵江、一座灵峰。在群山深处,却因出了一位名扬四海的灵山大师,使他所居之处有了灵山之称。更因他收了三个青出于蓝的弟子:失魂、断魂和归魂,而让“灵山”一名更为响亮。灵山大师仙逝后,灵山三魂皆神出鬼没,见首不见尾,江湖人提到他们的名字无不又敬又畏。

那一边楚少少听了她的来历,热情僵成了屋檐上挂的冰棱。左鹰虽对武林人物所知不详,却知道自家机关重重的府第出自断魂手笔,不愿多惹事。两人忽然有事在身,拉着郦逊之说了些客气话,便带着护卫躲进左王府。

郦逊之心中疑虑密布,胭脂来头并不简单,居然有人敢当街追杀,实在奇怪之至。但他心里更多的是喜悦,断魂与失银案颇有牵连,此时能遇上他的妹妹,说不定就要柳暗花明。温言安慰了她一阵,漫不经心地问及黑衣人的身份,胭脂却重重地叹气,脸上愁如相思停驻,“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是,这件事似乎和家兄有关……唉。”

胭脂接着提及近日京城里接连发生的几桩大案,郦逊之都不曾听说,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不仅柳家庄出了事,还有十数家商号被劫,三座庄园被焚,武林中的几家小门派惨遭灭门,甚至连工部员外郎和御史家里都被洗劫一空。郦逊之越听越奇,既奇她所知甚多,更奇京城里闹得如此厉害,自己竟一无所知。

胭脂说完这些事,忽然苦笑,“不知道是不是灾星上身,江湖上出了这么多的大事……可是最糟的是,贼人所用暗器居然全系家兄所创。我到京城来寻究竟,就是想查明是非曲直,还家兄一个公道。”她摇了摇头,像要丢下种种不快。“家兄不问世事,早已隐居灵山深处。依他的个性,一定也不愿我插手。只是我就他一个亲人……”她脸上显出温暖的笑意,“我要让世人知道他是清白的。”语声虽轻,语气里却透出坚毅。

郦逊之心中一直思忖着失银案,见状忙道:“姑娘有何打算?”

胭脂又谢他一句,道:“我想回灵山,请家兄出山。”瞧了他几眼又道:“大人请恕小女子无礼。适才听楚家大公子言道,大人是康和王的小王爷,新封的廉察。胭脂忧心兄长,语多失态,还望……”

她的话立即被郦逊之阻在了喉中,他摇手道:“我也算是江湖人,姑娘只管直呼其名。在下奉旨稽办一个案子,也与令兄的暗器有关,尚有许多不明要向姑娘请教。我与父王正要去杭州,如蒙不弃,想请姑娘同行。”

胭脂变了脸色,像是惊扰过度,身子摇摇欲坠。郦逊之连忙扶住她,只听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什么大案,居然惊动圣听,需公子亲自稽查?难道有人对皇上不利?”

“姑娘莫要多猜,此处非说话之地,如能同行,我这就喊辆马车过来。”仔细看了看她,见她双唇微紫,似乎中毒的模样。

胭脂知他看出不对,“我遭了他们的暗算,不过没大碍。”

郦逊之心中挂念父王安危,怕那黑衣人会对他们下手,忙道:“我已耽搁不少时候,姑娘又有伤,事不宜迟,容在下权且逾礼,载你一程可好?”

“如此有劳公子。”她挣扎着,先一步上马。郦逊之看着她的背影,反倒迟疑了一下才跃上马去。

两人纵马急行,出城门后一盏茶的功夫,已赶上郦王府众人。郦逊之将胭脂送到江留醉歇息的马车上,向他们稍稍点了点胭脂的身份。自己也不骑马了,一样坐进马车里,又叫人拿两个垫子给胭脂靠着,倒了水给她喝。

花非花瞧出她中毒,手便伸来,搭上她的脉。雪凤凰一副不冷不热的神情,抬眼瞥了胭脂两下,在一旁看着。江留醉时不时问几句话,又联想那黑衣人的来历。车里一时十分热闹。

胭脂歇了一会儿,脸色大大缓和,郦逊之忙问花非花伤势如何。花非花说无大碍,随手写了几味药,郦逊之即刻叫人快马回城抓药。半晌没出声的雪凤凰忽然道:“这车可真挤,我想骑马去。”

郦逊之道:“外面冷,坐车又舒服,还是坐车得好。”

江留醉看了看四周道:“也不是很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