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逊之当然知道他所指何人,只是江留醉曾说他师父武功高强,平时一直隐居雁荡深谷,绝不该是这个寄居郦王府的养花人。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说道:“你看到的那个人,是我们王府的花匠。这里灯火不明,你隔得又远,定是看走了眼。”

江留醉一怔,不信道:“花匠?可……他身手极快,不是普通人。”

“他根本不会武功,只会种花。”郦逊之说完,自己也开始有些疑惑。又见江留醉气色不振,衣衫有污,便要找花非花给他看看。

江留醉此时已浑然忘痛,谢了他的好意,依旧沉浸在那不经意的一瞥中,一边回想一边说道:“不会的,他的身法我不会看错。他走了快两月,真是到京城里来了吗?唉,我越来越不明白了。”他忽然想到什么,拉着郦逊之道:“快,你带我去他的住处看看。”郦逊之见他煞有介事,只好依了他,陪他往外走去。

花非花一直站在花房门口未曾进去,江留醉匆匆地向她解释了几句,她将手一指道:“你说的那人刚走出去。”

郦逊之此时也觉出奇怪,“这桩事越发古怪了。他既有心避你,一定有鬼。走,一起去弄个明白。”到花房门口找个家丁问了那人的住处,三人分做三路,江留醉去府门口堵住那人,花非花去住处查看,他自己则直接去安澜院见父王。

江留醉追到府门口,仍没见到那人的影子,问了问门房,也说没人出去。他安下心,便向那门房打听养花师傅的来历。那门房曾见小王爷陪他进府,不敢怠慢,一脸恭敬道:“那位师傅姓林,一个多月前来到王府,本来我们以为是什么有来头的人物,后来也不过是王爷的同乡而已。王爷客气得很,还和他好好地谈过一次,说说故里的旧事。再后来,就让他去花房里养花了。不过这个人倒真神了,把这王府的花房弄得比御花园还漂亮,我看他要想一直在府里混碗饭吃,也不是难事。”

江留醉点点头,又问了些别的事,便耐心地等在一边,那门房特意端了张椅子请他安坐。过了许久,郦逊之一脸懊丧地走来,说了几句,原来安澜院里一片漆黑,郦王爷不知去了哪里,另一边花非花也没什么收获,说那人住处空无一人。江留醉心中一急,伤口顿时重新疼起来,郦逊之看了看他的伤势,硬是把他拖回房去休息,为他敷了些疗伤的药物,这才离开。

次日天没亮,郦逊之一起身寻了一圈,却只见府中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回乡的事儿,问了几个人,仍找不到那花匠。他去给父王请安的时候,郦屏等大将已闻讯赶来,正帮着张罗收拾家什。

郦逊之应酬了几句,心里仍惦着那件事,便抽空问了郦王爷两句。郦伊杰轻描淡写地道:“他若不在府里,一定也回乡了。除夕没几日了,人家也要回去过年。你若有事向他请教,等到了杭州再去寻他不迟。”

郦逊之还想说什么,郦伊杰却又不耐烦地道:“你还呆着做什么?快去收拾行李,安顿好你的朋友——他们不会同去杭州罢?父王早已拟过奏折呈给皇上,你既随我而去,少不得也要补张折子。还不快去写了来。”

郦逊之只得唯唯诺诺地答应了,退下去时看到有一个家丁手里拿着张帖子递给郦伊杰。他回房写了折子,请郦屏上朝时代呈,又赶去厢房里看江留醉的伤势。

一到江留醉房中,花非花便朝他笑道:“昨晚你用的伤药可真灵,他的外伤好很多了。”再看江留醉,果然神气许多,也一脸的笑容。另一边桌上,放着一只空碗,碗沿尚有些汤药的痕迹,却着实喝得够干净。

“我治得了外伤,却治不好内伤。”他似笑非笑地对两人道。

花非花似乎没听见这话,也不看江留醉一眼,仍对着郦逊之道:“这是你师门的灵药,还是从别处得来的?”

“是我师门的疗伤良药,名字倒好听,叫如意。”

“如意?名字虽好,不着边际。”

郦逊之猜到她心思,“我还记得那几味药,写给你便是。”

“那倒真能如意了。”花非花回头望了江留醉一眼,“你们聊吧,我出去了。”

郦逊之忙道:“你且等一等,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见两人凝神,接着道:“我父王要回杭州,我也想一同去看看。对了,父王说那花匠兴许也回杭州过年,你看要不要和我同去?我想顺路去查查太公酒楼和燕王府,说不定,还会去灵山拜会断魂……”他心里实是担心父王也会被袭,却片字不提。又朝花非花道:“你意下如何?是否还要在此地打探燕郡主的消息?”

江留醉一听那人回杭州,不由沉思起来,花非花也低眉细想。末了,江留醉道:“我跟你走。回去也好,省得几个弟弟挂念。至于断魂,灵山离我住的地方近,不妨我替你走这一遭。”他暗想,若那人不是师父,推算日子也该回谷了,总不会丢下他们四人过年。而帮金无忧查的案子,如今跟着郦逊之亦无不可,经过金陵时少不得还要去金无忧坟前拜祭。

郦逊之又看花非花,她也说道:“我已知道燕郡主的下落,只需拜托在京城的如影堂弟兄照看。倒是不妨和你们去一趟江南,也好向燕王爷交差。”两人闻言呆了,花非花不等他们问,便道:“昨晚时辰太晚,我就没说。我已经见到了芙蓉,也就是十分楼的若筠姑娘,她正在金王府享福。我想,郡主也一定在京城。”

郦逊之蹙眉道:“你能肯定若筠便是芙蓉?”

“我跟了她一路,怎会认不出她?何况,我们还动了手。”江留醉一脸难看之色,心下只是叹气。

郦逊之一面盘算一面道:“此事果真和金氏有关,不过金王府铜墙铁壁,金王爷一心隐瞒的话,即便是我也不方便去打探虚实。好就好在燕王爷的嫌疑又轻了,我们总还能多个帮手。”

江留醉还记着庄书林取来的东西,忧心地道:“可是那块天宫灵符从何说起?”

郦逊之道:“你说得不错。如是天宫勾结了金王爷,皇上着实可危。这样说来,只有去太公酒楼取了证据,果真如我们推测的那样,酒楼中有密道,说不定就能找到失银的去向,查明真相。不过,我们一同去了南方,京城岂不是……”

未等他说完,花非花道:“不然,你们郦家诸将现都已回京,对方无论如何傻,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作乱。等年后他们回边寨时,你倒需及时回京才是。如果只有当今的四大杀手在,除非他们对皇上动手,否则也没什么可虑。”

“四大杀手?”江留醉忽然问,郦逊之的脸也渐渐难看。

“不错,还有十分楼的老板娘,名动天下的牡丹。她和芙蓉今次头一回联手,对方的阵势也够大的。”

郦逊之闻言沉思,忽然想到父王。如先帝所言为实,父王真是深谋远虑,处变不惊之人,在这紧要关头他敢去南方,必有道理。想到这一层,他放心不少。

那晚在十分楼遇见的蓝衣少年一定是花非花。江留醉心中掠过这个念头,却没说,他看走眼的事情太多,多得令自己汗颜。又想起一件事,“那雪凤凰呢,她去不去?”

郦逊之“哎呀”了一声,显然忘了她,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她早答应我同去,我这就喊她去。”

屋里又只剩江留醉和花非花两人。他拿起药碗,冲她一笑道:“真要多谢你。”

“你不是谢过了么?”

“麻烦你亲自为我煮药,该多谢一谢。”

“你和朋友也是这么客气的么?”

他一愣,想起她昨夜突然的冷淡,不知答什么。转个话题道:“你昨晚不是和小童交手了吗,怎么又去了金王府?芙蓉牡丹和你动手了,你没受伤么?”

她似乎在说别人的事,大致讲了遍经过,神情始终淡然,又道:“小童不过是想看我的武功来路,试了大半时辰也没试出来,就走了,也没难为我。”

江留醉想,小童都试不出她的来历,她的功夫难道如此高么。又想到自己挨打的经历,不由地说给她听。花非花候着他说完,没续上他的话茬,转而说道:“你带上自己的行李,郦逊之就要来了,我也回房去收拾。”他无言,心里想说几句话多留她一会儿,却只得目送她离开。

回转身一想,他的东西全在柳家庄被烧光了,也没得可收拾。一个人坐着发愣。出谷后所遇的事都让他迷惑不解,冥冥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手在牵引他的命运?又要把他指向何方?他想到燕飞竹,想到蓝飒儿,想到花非花,想到那个黄衣女子,心里的感觉都怪怪的。跟女人打交道太难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为何。

又要过年了,兄弟们还家里挂念,江湖上的纷争就先放一放吧。他忽然很想回到亲人的身边。

(十三)佳人

一支车队自郦王府缓缓驶出,前行数辆全系行李物品,两侧的护卫跨马带刀,身着便服。中间一辆郦王爷乘坐的大车,裹着厚厚的绣花棉布,只为保暖不求华丽,毫无官家气派。一行人看起来仿佛是走镖的,精神飒爽,唯独少了嘹亮的喊号声和迎风飞扬的镖旗。江留醉身上有伤,不能骑马,花非花和雪凤凰陪他坐在最后一辆马车内。郦逊之骑马在车外守护,时不时和他们隔窗聊上几句,好在马速不快,也不必担心他那不甚好的骑术。

车队所经的南城门附近正是左王府,王府深宅大院,老远即可见红砖碧瓦,高墙耸立。行过府门口,有两个牵马交谈的俊美少年,见状驻足而望,其中一人正是楚少少。郦逊之一见是他,便跟江留醉等人招呼一声,驾马过去。楚少少口未曾开,满脸笑容经已挂好,热情地拉着身边那人说道:“来来来,让小弟给两位相互引见。”

郦逊之翻身下马,仔细看他身边那人,锦衣华服里包裹着瘦而修长的身躯,眼神含笑,望人时似乎要把人盯住,始终不放。郦逊之被那人看了两眼,不大自在,忙移开目光,对楚少少道:“十七郎,昨日真是多谢,可惜你的马不慎弄丢了……”

楚少少打断他,笑道:“还说不客气,一开口就生分了,我们自己人,说这些做甚。郦兄,这位是左王府的小王爷左鹰。鹰哥,这是康和王府的小王爷郦逊之。两位同朝为官,同为将才,该好好亲近亲近。”

那左鹰一把握住郦逊之的手,贴身上来,亲热地道:“郦小王爷的大名,小王早就听说,果然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小王爷这是往哪里去?有空到我府上坐坐,也好让小王尽尽地主之谊。”说话间眼睛一直牢牢地看着他,满带欣赏之色。

郦逊之被他盯得发慌,低眼看他领口,攀龙压凤,佩饰极尽豪华。“小王爷客气。逊之和父王决意回乡过年,匆匆而行,恐怕不能久留。年后有暇一定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