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苦着脸,五官挤到一处,求饶道:“女侠饶命!饶命!这里人多嘴杂,小人要说了,哪还有命在。”

雪凤凰笑眯眯道:“这倒是。不过,既然你想把这里的人都毒死,就没想过也要搭上自己的命?倒打得如意算盘!”

郦逊之恨恨地道:“把他送官好了,看他说不说。”

雪凤凰笑着摇头,“他就怕你不把他送官,官府可不就是他家咯。”

江留醉道:“难道他背后来头很大?”抬眼看郦逊之。

果然郦逊之一脸严肃,走近那人道:“我就不信,他对我父王下毒,居然还有命回家。”

花非花道:“他的确是会没命,不过官府又真的敢再查吗?多半叫他抵命了事。”

雪凤凰使劲拽了拽那人的耳朵,叫道:“喂,听到了没有,你既然露了行藏,怎么也躲不过去了。报不报官都是个死,你家主人也会杀你灭口。倒不如……”那人大叫“女侠饶命”,拼命给众人磕头。

胭脂道:“说了这么久,到底是谁指使他呢,你们都不问。”

雪凤凰“啪啪”给了那人两个耳刮子,“呸,你罗嗦了半天,还是个没胆子的乌龟!你家主人不就是姓金子的金嘛,说出来,看有谁会皱一皱眉头!”

郦逊之眼中一亮,像着了火的柴,语气辣辣地问那人:“好得很,我倒要仔细听听。”牵了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那人见了更慌,摇手不迭:“小王爷息怒,小王爷饶命!这都是金不凡大将军叫小的做的。金大将军上回丢了面子,很是气不过,才叫小的拿了点药,让众位爷吃苦头。小的可没想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药,也不是很厉害……”

他没说完,郦逊之已厉声道:“闭上你的嘴!来人,就送他去报官!”

花非花淡淡地道:“这种打不清的官司,报官又如何?一路上越走越慢,恐怕来不及赶去杭州。”

郦逊之默然片刻,脸色阴沉。江留醉此时忽然看到了一个不同于私下时的郦逊之,他心中仿佛缠了千百道丝,打成千百个结,需要费神费力才可以解得开。这一刻的郦逊之深沉也静穆了许多,江留醉似乎可以从中看到郦王爷不苟言笑的身影。朝廷中的事务,比江湖的纷争更要令人难解吧。

郦逊之沉吟地对雪凤凰道:“你让他原原本本地写下事情经过,盖了手印就放他走。”

那人闻言,“哇”地惨叫一声,连声道:“小王爷使不得,这是要小人的命呀!”

郦逊之“哼”了一声,贴近他冷冷地道:“你写好了,自行回去逃命。再敢多言,这里被你害过的人,自会一一要你好看。乖乖地写,等过了年我会去找姓金的算帐,你也有十余日逃命的机会。”

雪凤凰面有难色地把郦逊之拉到一边,轻声道:“喂,换个人盯着他行不行?我不识多少字啊。”

郦逊之一愣,“可是你看菜谱怎么好象都熟得很?没见你不识字!”

“菜名里认识一两个字,再听听别人如何说,连猜带估不就可以了么?”

郦逊之无奈,“你真是不学有术!”只好吩咐其他人。

大半个时辰之后,诸人皆已恢复了体力,车队离开杨家庄再度前行。因耽搁太久,郦王爷下令快行,车马速度均加了不少,花非花和雪凤凰仍是骑马,大家聊天的机会便少了许多。胭脂服了几次药,身子也渐渐转好,和郦逊之、江留醉在马车内谈得投机。此后凡有饮食,皆有人监督厨房,从选菜到上菜,无不有人跟着,一路上倒再没出过岔子。

(十四)隐衷

赶了数天的路,太公酒楼日近,江留醉的伤势也差不多好了。临到太公酒楼的前一天晚上,众人宿在红桥镇的一家客栈中。此镇方圆不过数里,从南到北不到半个时辰就可走完。镇外有几处山坡,起伏绵延,看去全是干枯的杂草,并无高树,显出冬日荒凉枯败的情形。一路辛苦,众人用过晚膳便都歇着去了,江留醉却因为脑中思绪纷乱,一时睡不着。

他出门到院中静立,不由想起和燕飞竹共度的时光,那时终是大意,浑不知江湖险恶。从自己受伤起,先前那班找麻烦的人似乎都没有追来。一想到自己的伤势,他又不由想起了不幸过世的金无忧。斯人已乘黄鹤去,空余在者念悠悠。他一直在想,金无忧曾经发现的秘密是什么呢?此去路上,会不会让他找出谜底?

花非花的窗开着,远远地见她在灯下坐着,不知做些什么。记起初见花非花的情景,她总是捉摸不透,来了又走,去了又回,万般变化,不知所踪。他不觉朝她的屋子走去。近了,见桌上放着一把琵琶,她正轻轻擦拭着上面的浮尘。想起前事,他一只手搭在窗棂上,不由痴了。花非花忽然抬头,两人四目相望,一时间互相仿佛看到心底。

她立即轻巧地走到窗边,“都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回过神,恢复了随意的神情,“明午就到太公酒楼,我想起件事来。”见她眼露征询,便接着道:“我那日帮你求情,掌柜的才许你卖唱,你挣了吃饭的银子,还没谢过我呢。”

花非花妙目一转,笑道:“你想我怎么个谢法?”

“为我再唱一曲。一曲足矣。”

“此刻?”她笑容中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

他仿佛又从中看到那日弹奏后的艳绝,呆了一呆方道:“此刻,今宵。”身子一动,往院外飘去,“别吵了人家,我们去外面。”

花非花见状只得跟上。她步速甚快,恍若飞矢,一下子便赶在他前。他好奇心和好胜心顿时皆起,也施展起叠影幻步,与她并肩而行。两人衣角飞扬,迎着清风明月,倒也惬意。这样赶了半枝香的路,不觉已出了镇,到了静谧荒芜的山坡下。

花非花先停下步子,江留醉关心地问:“累了吗?”

花非花摇头,用手指指周围,“在这里便罢了,再走下去,金陵也到了。”

江留醉喘了口气,用手叉住腰道:“跟你拼了一会儿,还真够吃力。你们花家的轻功居然不逊于医道,佩服佩服!”

“我比你轻,自然没你费力。”

“瞎说!”

两人心情畅快,又慢慢地散起步来。一时无话。只有清风依旧,明月依旧。走在她身边竟可这般闲散心情,抛开所有烦恼,一时间江留醉更不愿回客栈歇息了。

清风掠过,他似乎听见风声中隐约的歌鸣,不觉回忆道:“还记得你那日所唱,宛如天籁,真是大饱耳福!你的歌好,琵琶也弹得好。”

“你把三分夸成十分。”她说话的态度亲切了几分,比起那夜他受伤时的冷淡,犹如天壤之别。这是他一直也琢磨不透的。

他摇头,“我当真喜欢听。”说了这话,急急地加了几句,“想起来我也够蠢,你分明一身好功夫,我那日却两次都没瞧出来。”又记起在醉仙楼上,见到她飘然若仙,也不疑她有武功,还白担心一场,心下不由想笑。

说到功夫,她也想起一事,“那时芙蓉对我出手,多亏你用筷子为我挡了,又得谢你才是。”

她话声刚落,他就笑得像是拣了宝,“看来你非要好好谢我了。来来,我们不如就坐地上,该你唱首曲子还我的人情了。”不由分说,一把拉她坐下。

远处,一星半点的灯火人家,摇曳轻荡的枝桠树梢,夜空显得辽远无边。黑色的寂寞中,悠悠然响起一支山歌,轻松欢快。仿佛见到采药童子踏着崎岖的山路,穿过林间没膝的野草,淌过清亮闪烁的溪流,步履轻盈地朝家走去。江留醉的心不觉随歌声回到了仙灵谷中,绿茵坪上三个兄弟正翘首等他归来。家的气息犹如夜色缠绵,一下子便围拢来,卷起他浓烈的思乡之情。

一曲终了,江留醉脑海里仍是雁荡的山水,半晌才感到夜的寂静。她的歌依然动听,牵魂引魄似地令人心跳加速。转头看去,夜色中她的侧影让这山坡也妩媚起来。他心满意足地向后一倒,索性躺在荒草上仰望星空。“依我看,你的歌声比轻功、医道什么都好。”

她默然片刻,迟疑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件东西,丢给他。他对着月亮看,是几枚串在一处的铜钱,愣了愣,想到了却不敢相信。她也不说话,最后仍是江留醉问道:“这是那日我……”

她静静地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