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喜悦,“你还留着?”立即坐起身对着她,心头只觉有万语千言。

“嗯。”她的语音很低,欲言又止。

他想自己的脸一定红得难以见人,幸亏有夜色遮挡,好容易压制住狂跳的心,满不在乎地道:“我那天也没为你做什么,不用太放在心上。”留神听她的回答,却听见有煞风景的脚步急急传来。往来处看去,一个人影正快速走近。

那人飞快地跑来,江留醉噔地跳起,花非花也站起,仔细一看却是郦逊之。后者一见两人安然,便放心地道:“你们没事就好。”

江留醉道:“出事了?”

“没有。胭脂见你们出去得匆忙,以为发生意外,我放心不下就赶出来了。”

花非花问:“其他人呢?”

郦逊之知她的意思,“都在原地,没事的话你们也和我回去罢,这外面毕竟不太平。我看了半天没找到你们,幸好方才听见歌声,这才寻了过来。”

江留醉朝花非花道:“那我们回去吧,这里确也够冻的。”一个人径直走在最前面。

“是呀,三更半夜的,你们俩不见的话,真要把我吓出病来。”往前看去,江留醉兀自走得飞快,一个人像是在和谁生气。他若有所悟,向花非花道:“看来,我打扰你们清净了。”

“说什么呢,我不过是还债罢了。”黑暗中花非花脸微红。

“人情债?”郦逊之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

“欠不得。”

“怕也还不尽。”

花非花看着幽幽深夜,忽叹道:“又有谁能一身轻松,无牵无挂呢?”

语音未毕,忽然一道银光,像黑夜里的幽魂迅疾地掠近。郦逊之警觉最高,大喊一声:“小心!”江留醉头一低,那银光险险地从他发梢飞过。三人都停下脚步,聚成一圈。

不远处,一人抱剑独立,黑黑的影子薄得风吹便走的模样。晦暗的天色中,他一身红色披风随心所欲地飘荡。

“红衣?”江留醉一个冷战,惊叫道。

红衣例外地回应:“不错。”

郦逊之暗道“不好”,飞身往客栈而去,“我去看父王!”

红衣身形立动,鬼魅般挡在他面前,冷冷地道:“一个也别想走!”郦逊之想也不想,一掌拍出,气力用了十分。那掌到了红衣面前,忽然一转,化掌为拳,直击在他身上。

分明已碰着他的衣裳甚至是他的肉体。郦逊之心里却有种怪怪的感觉,仿佛那衣物包裹下的并非人的身躯,柔若无物,冰凉彻骨。红衣冷冷地一哼,红得要滴血的长衣倏地发烫。郦逊之的拳迅疾离开,随之而来的灼热几乎让他一烫。

这一次,他明显觉出了红衣的杀气。不凌厉,不嚣张,却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担忧。杀气剑一般地,轻轻刺入三人的心,来不及紧张,致命的疼痛一寸寸咬人似地传来。明明是冷到极点的人,逼人的杀气却相反地让人窒息与焦渴。

红衣缓缓伸掌,薄薄的手划过夜空,像为情人拂去脸上微尘,像晚风抚过孩童的面颊。他的姿势依然优雅,如当日对天宫的人一般,但郦逊之此番与他面对面,才终于体会到掌中的倾人压力。好象佛祖的五指山,看似不经意,实则千钧万力蕴在掌边。掌中如有魔力,郦逊之禁不住被他吸近身边。

江留醉瞧出不妥,扇中双剑挥出,直插向两人身体空隙。花非花闪过一边,提足往客栈赶。红衣登即弹开数丈,放过郦逊之,身如飞箭,想拦在她前。谁知花非花反手一剑便刺,看也不看,而那平平常常一剑,竟吓得红衣一退,避其锋芒。

江留醉眼见此情形,心中泛起奇怪之极的感觉。红衣则头一回认真地看了看花非花,只有他明白,刚才那不起眼的一剑内藏巧妙变化,更直指自己掌心大穴,寻常人绝不敢如此应付。“阴冥玄寒掌”是红衣的成名武功,至柔至阴,使中掌者五脏六腑受到极重的阴寒之气,淤之成毒,以致气血不调,不治而亡。这女子竟毫不畏惧,出手就直攻要害,不禁令他收了小瞧之心。

郦逊之乘隙脱开红衣掌势,扬起玉尺。天地亮了一亮,明月般皎洁的玉尺庄严地划出一道曲线,裹着他不甘于人下的傲气,似千里狂沙涌起,排山倒海地压向红衣。江留醉剑芒大涨,一扫受伤时的困顿,拿出那日与神秘人拼斗的全副精神,使出师传的“离合神剑”,配上高妙的“叠影幻步”身法,红衣四周很快长出重重叠叠的剑影。

花非花挽了个剑花,飞身加入两人的战阵,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钢剑,东敲一下,西插一脚,仿佛只朝着两人攻击的方向去,却每招都补了那一剑一尺弥合中的空隙。红衣掌力中阴寒之气本极为蒸人,此时被这三人合力,竟逼得缩在丈余之地中,无法向三人侵入。

郦逊之眼见红衣退缩,畅快许多,思及父王安危,又往外突围。红衣双掌一震,紧跟而来,竟特意想留住他似的。郦逊之不由大急,看情形客栈处一定另有高手,但又不知自己走后,江留醉他们是否能敌得过红衣。正犹豫间,红衣一掌打到,险些要沾着他的前胸,被花非花用肘猛撞一记,避了开去。

郦逊之惊了一身汗,关键时刻怎能大意走神,连忙摄定心神,全神贯注看明对方的招式。他又不禁想到了天宫里的一战,不知对付天宫三女的红衣,此时应对他们三人,是觉得吃力了呢还是轻松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胜负心太强,而这种胜负心并非一心求胜的必胜决心,却只是不甘落败的怕输心态而已。

另一边江留醉处处用剑挡在花非花之前,怕一不小心红衣就伤了她,反令花非花剑势难以伸展。花非花又是生气又是安慰,只好由他打着头阵,自己像照看小辈的长者在一旁掠阵,见缝插针地补上几剑,打得毫不过瘾。

江留醉见有花非花并肩作战,豪气大长,双剑如龙似蛟,管他红衣也好,杀手也罢,总之不能在花非花面前露怯。

何况他本就不怕天高地厚,在他心中,轰轰烈烈活一场,比凡事缩头缩尾强过许多。

因此他的剑招,充盈着生命的灵动之气,飘忽不定,加上身法奇妙,仿佛幻影叠生,进了梦境般迷朦。他已完全脱开了所谓胜负成败,只想尽力一战,那气势反令人不可小觑。

花非花见郦逊之出手游移不定,知他心事,转剑一舞,剑意骤变,正是那日曾对郦逊之使出的剑法,华美庄严,一派大家风范。她低声喝了一句:“你还不快走!”人已挡在他身前,配合江留醉之剑,防住了红衣灵蛇般矫捷的掌势。

郦逊之见江留醉双剑轻灵飘动,若即若离,花非花大开大阖,连绵厚长,万千变化被两人融于一招之内,浑如天成,心知无碍。看来红衣今日也难讨便宜了。暗自对两人道了声“保重”,脚下轻点,身形已如海鸥翱翔,掠过荒山枯岭,镇中街巷,一路狂奔冲回客栈。

脚刚迈过客栈大门,一个人影自天而降,来势极猛。郦逊之心中大惊,斜掠身形赶了两步,见这人一个翻身站定,正是小童。定睛细看,小童衣衫破烂烂的,头发亦乱了几分。看见郦逊之,闷哼一声,一言不发提足便往外跑。

郦逊之莫名其妙,周遭安静地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难道……难道他是被人打出来的么?”顾不上别的,赶往父王所住的居所一看,窗门上破了个大洞,郦伊杰好端端站在门口,身边四个家将一脸的惊魂未定。郦伊杰看见他,脸色舒展开来,欣慰地迎上前。

“父王可好?没大事罢。”他心里疑虑重重。

“不碍事。你那两个朋友可找到没有?”

“我们也遇伏了,不过他们功夫好得很。倒是父王,没受伤吧。”

郦伊杰笑得古怪,“来了个老朋友,替我挡了挡,所幸无恙。”他咳了一声,“另外两位姑娘一直没见出来,想是被人制住,你去看过再来。”

想到雪凤凰和胭脂,郦逊之“呀”了一声。到两人屋里一看,果然,胭脂被迷烟迷倒,兀自沉睡,雪凤凰却是被人点了穴。郦逊之见胭脂睡得正香,未曾打扰,先解了雪凤凰的穴。

“是哪个混帐!”雪凤凰没好气地伸了伸僵硬的胳臂,“先前放迷烟害我,被我识穿,还敢偷袭!”她身子一活动,气上心来,对着墙狠狠踢了两脚。

“哦?到底这里出了什么事?”能令小童远避而去,一定是惊天动地之事。

“我没瞧见下手的人,不过装作被迷倒,在床上躺了会。后来你父王房里有动静,我跑去看,里面呯呯嗙嗙打起来。我担心出事,刚想进去,被人从后点了穴,还搬回这里。”

“没伤着就好,我父王也没事。”郦逊之劝慰了几句,总算让她先歇下了。他本担心离开客栈父王会出事,如今连小童也会不敌身退,究竟父王的帮手是何来头?他忽然感到父王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