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紧闭房门的人们见外面平静了,纷纷出动来看热闹,问长问短。郦逊之挡回他们,重到父王房中,郦伊杰却已脱衣就寝。他在床前伺了片刻,忍不住点起灯,郦伊杰坐起身,像是早料到他会来,微笑道:“早说了父王无事,你还是去帮你的朋友要紧。”

“他们不要紧。只是,父王身边怎么有那样的高手,孩儿从前也不知道。”

“哦,也是碰巧。不要忘了你娘是什么身份,这班旧识都与空幻楼渊源非浅,如今江南已近……”郦伊杰的回答早在他意料中。

他明知父王什么都不会说,还是问了。很奇怪,他想到了那个在花房中侃侃而谈的异人,如果真是江留醉的师父,或许能轻易制住小童。他一边想一边退了出去,刚进院中,抬头望见江留醉和花非花轻松地回来,不由笑道:“看来红衣是失手了。”

江留醉摸着胸口叹道:“我可吓一跳呢,你走后没多久,小童就来了。我想要糟,两个对两个,我们未必是对手。谁知他二话不说,拉着红衣就走,而且样子还极狼狈,像吃了大亏。是不是你的杰作?”想到终与当世高手一战,仍是心神摇动。又偷偷看了花非花一眼,郦逊之走后,他才见识到花非花大家气派的剑招,挡住了红衣多次攻击。后来问她,她只是说剑法名叫“纳芥”,偶然学来,并非花家武功。

“恐怕是你师父的杰作。”郦逊之见江留醉吃惊地想插嘴,摇摇手继续说,“我父王不肯明言,只说是位朋友,可我瞧这阵势,这人只在我父王屋里出现,居然能逼得小童退避三舍,当真是位高人!”

江留醉反而不说话了,怔怔地想着心事。为什么师父来了却忍心不见面呢,他和郦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郦逊之见他迷惑难过,连忙又道:“我也是乱猜,反正很快你就回家了,见面再问你师父也不迟。若真是他,想来不见你也是有苦衷。我们倒是要好好思量一下,为什么红衣小童又会找我们呢?”

“现下离京城远了,正是杀你父王的绝佳时机。”花非花冷冷地道。郦逊之想到这种可能,浑身像被冰冻的鞭抽了一记,打了个寒噤。终于轮到郦家了么。

“不过这些杀手,好象都另有所图。像是真的把命卖给谁了,不仅是杀人,什么都干。”郦逊之想到了芙蓉和牡丹,她们俩如今是否还在金王府呢。

“过了此地,他们可没机会再动手了。明日晚间,就可到燕王府,再接着到杭州空幻楼地界……”花非花始终异常冷静,似乎一直旁观者清,“只求能在太公酒楼找出点线索,你也好交差。”

一提太公酒楼,江留醉脑中鳞鳞爪爪的回忆又扑面而来,金无忧、蓝飒儿、燕飞竹,一个个名字重现出他的大意与卤莽。他看了花非花一眼,惟独她的存在与陪伴,使他有信心重回那里,有信心找出事情的真相。

真相,已离得不远了罢。

江留醉与郦逊之等人进入梦乡之际,小镇另一角的一间荒僻村舍中,小童“哇”得吐出一口鲜血。伊人影飘解下他那名动天下的一身披风,盖在小童身上为他驱寒。柴火劈啪地烧着,小童的身子依然如火焰般发抖颤动,气力不济到了极点。

伊人影飘脸色柴灰,阴沉了一柱香的辰光,仍没有开口。小童运功疗伤无效,惨然笑道:“没想到此人内力如此古怪,我受了重伤居然毫不自知。哈哈,看来我的好运到头了……”

他此刻仍有心情说笑,伊人影飘不耐烦道:“我们舍弃京城的大事,原想一击而中,这下两边失手,可真丢人。”

“抱歉!我拉你走,实在是怕那人也来对付你,到时你以一敌三,怎么也得输啊。”

“哼。养你的伤吧!”伊人影飘眼露杀机。

“你以为我信口开河么,那人的功力之高,恐怕连失魂也……”

伊人影飘眼中异彩顿生,似乎一听到失魂的名字就生出反应。小童用手捂住胸口,忍住刚刚涌上的一阵血腥气息,又道:“唉,天下高手如云,我有点怕了。哈哈,算命的说我未及弱冠而亡,也没几年好等了。”

“呸!你真没出息!”伊人影飘大怒,一掌拍在地上,激起漫漫尘土,呛得小童咳了起来。“我偏说你好好活到八十岁!阎王若想拿你的命,也得先问问我!”伊人影飘厉声说来,小童亦觉心惊。

他心里感激,微微露出笑意。“人人都说红衣无情,可我知道,你对我起码是很好的。真不枉相识一场。”

伊人影飘冷下脸来,仿佛什么都未曾说过一般,往门外走去。“我从不带药,只能去镇上的药行找两味药了。只盼你命大,死不掉。”

“你要出去?”小童语声颤得厉害。

“你别说一人呆着害怕之类的傻话!”

“我正是一人呆着害怕!”

伊人影飘一怔,仔细看火光中的小童,童稚的一张脸上血色全无,哪里有昔日天下闻名的半点风采?这才发觉事态真个严重,那人不仅伤了他,而且更摧毁了他的信心,令他一蹶不振。想到此处,伊人影飘不由伴他身边坐下,又加了两根粗柴,笑道:“你也身经百战,莫要让人笑话了。”

“我明白,可我原来亦无心和你们一起闹腾,只是觉着好玩,现下才知道事情凶险万分,已经脱身不及了。”小童见他坐回原处,心头大定。

“以前没见你这般怕事啊!”伊人影飘虽是批评,却无半点贬意,知道此时不宜再伤他心,语声极为柔和。

“杀手不过是杀人而已,如今我们几乎成了狗皮膏药,哪里都贴上一记。哼,天下的疑难杂症,岂是都能用膏药解决的?”

伊人影飘默然不语,眼里的杀意却淡得多了。

“我知你的想法,反正也是杀人,哪里不是一样地杀,有钱收就行了!”

“你……还是你的伤要紧。不说了罢。”伊人影飘眼望柴火,心事重重地出了会神,很快又恢复过来。

“我是心病,医不好的!”

“你既然有精神得心病,不如把当时的情形说一遍,好让我看看是怎样的高手!”伊人影飘没好气地道,“我想着给你疗伤,你却一点不急,算我白做好人。”

“我就是想告诉你,可你偏偏不好奇,问也不多问。”

“我在想另一件麻烦事,只怕不输你这件。”

“哦,你是指收拾不了两个无名后辈的事?”小童一眼看破他的心思,爽然一笑,“每年江湖上都要出些人才,而且这个江留醉,人虽傻了点,功夫似乎还可以。”

“不是他。”

“难道是那女子?”小童并未留心花非花。

“不错!她身手之高明,绝不输给我们四人!”

“哦?”小童思索道,“莫非就是那个人!”他哈哈大笑,“我说她跑哪里去了,原来一直在眼前啊。想不到她的真面目还挺美的,比我第一次见她的老太婆样可好得多了。”

“去金王府骚扰她们的,想来也就是这个女子了。”

“一定一定。我不是后来还跟她斗过么,瞧她一身丫鬟打扮,出手却比那什么天宫主还漂亮,弄得我应接不暇。原来她始终跟着江留醉啊,我怎么没想到!还以为他们又多了什么帮手。”

“此女懂得易容,最奇怪的是,她仿佛对我们的武功都很熟悉,你可有这感觉?”

小童浑身大震,披风亦滑了下来,“你看那日对付无命人他们的,会不会也是……”

“除她之外,我尚想不到其他高手!”

“可她在我们面前,从未露过伤情的武功。”

“知剑意而改剑势,又何必一定用同样招式?你难道做不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