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朝师雁行那边喊,“我单独来时你也不这么着。”

  师雁行失笑,这做戏还上瘾了?

  “贵客登门,自然要好好招待。”

  那三人见四周墙壁粉刷得雪白,座椅也抹得干净,虽是小店,但看着就舒坦。

  又听了郑平安这话,心中受用,闻言就假意笑道:“小官人的侄女就是我们的侄女,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

  这话听听就算,师雁行也不当真,跟着说了几句奉承话,把那风干鸡鸭和香肠装到几层大锅里蒸。

  之前就预备着招呼“不速之客”了,店里凡有的菜品自不必说,挨着上一轮,额外还有精细食材预备着。

  师雁行去后院取了一挂肉、一条鱼,快手快脚做了一道水煮肉片、一盆酸菜鱼,又将那红棕油亮的卤肉结结实实装了一盘子端上去。

  四个成年男人的食量是非常可怕的,不上肉食肯定顶不住。

  送完菜之后,她又招呼店里跑腿儿的小孩儿上前,托他去斜对过的酒肆打一角好酒来。

  做水煮肉片剩下的肉也不用放回去,加上葱姜蒜邦邦剁成肉泥,汆成桂圆大小的肉丸子,先炸后煮,再加上绿油油的菠菜,弄一个青菜肉丸子汤。

  师雁行经验丰富动作迅捷,不过一会儿工夫就置办了满满一桌,鸡鸭鱼肉俱全,冷热拼盘都在,额外还有一个肉丸子汤。

  众人看了,都是满意。

  小姑娘年纪不大,没想到办事却老道。

  郑平安是五公县本地人,打小就在街面混迹,他可能不认得别人,但别人一定都知道小官人这号人物。

  后来听说他去了镇上,衙门众人都傻眼,觉得这厮有福不享真是疯了。

  直到年后郑平安重回县衙,众人这才生出一种:“哎,这就对了!早两年那就是犯浑”的感觉。

  他早就有名,为人又大方不计较,故而才来县衙不满一月,上上下下俱都混熟了。

  听说他要来给大侄女捧场,几个相熟的衙役也都给面子,跟着来了。

  一时酒足饭饱,看上去年纪最大的那衙役便对师雁行笑道:“来了县城就是回家了,在座的都是你叔伯,日后有什么事只管招呼。”

  这话听听就算,谁当真谁傻。

  师雁行本也不指望他们能帮什么忙,只日常不无故刁难、遇事公正处理就谢天谢地。

  但面儿上得给足。

  师雁行就又惊又喜道:“是,二叔日常就说衙门里的叔伯们都和气,最是仗义不过的,叫我不必害怕,只管正经买卖即可。只我到底年纪小,不经事,心中难免忐忑,直到今儿见了才晓得二叔所言不虚。”

  又亲自上前倒酒,“既如此,日后就请叔叔伯伯们多照应了。”

  众人都是哈哈一笑,对她的识相很是满意,接了酒吃了。

  说话那人往外头看了眼,见已有几家店铺竖起门板,“时候不早,我们也不多打扰,这就走了。”

  早有江茴带着郭苗提着许多油纸包出来,便是今天他们吃的风干鸡鸭和香肠。

  众人又是一番推辞,到底心满意足拎着走了。

  郑平安没跟着离开,站在街口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又折返回来。

  “本来还怕你应付不来,没想到竟是我白担心了。”他笑道。

  师雁行又请他坐,“也是看二叔的面儿,不然我想请那些人来,人家也未必愿意。”

  “吏”这个群体非常特殊,不是官,但联系官民两端。不受官员行为准则约束,实际权力的可操作空间非常大,典型“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中的小鬼。

  说到底,现在的她根本还没成长到足够引起别人重视的地步。

  县城内外这么多店铺,每年多少新的来旧的去,一开始谁都不会上心,冷不丁去请,那些衙役根本不可能给脸。

  但这会儿不来,不代表以后不来,古往今来多得是公职人员白吃白喝白拿的例子。

  万一被他们盯上,钱财损失事小,影响经营就麻烦了。

  郑平安今天这一出,就是明晃晃告诉衙门里的人,这是我亲戚,你们不照顾可以,但绝对不能欺负。

  这份人情,师雁行暂时还不了,但一定会记在心里。

  郑平安没坐。

  “天色确实不早了,县衙不比镇上,我也确实有些累了,等会儿就家去了。对了,本来今儿她还想来来着,被我拦下了。”

  这个“她”说的是柳芬。

  师雁行道:“亏着没来,你没见白天时候乱糟糟的,我们差点自顾不暇。也替我向大官人道谢,多谢捧场。”

  白天郑家几位主子都没出现,但郑义特特打发了小胡管事来买东西,城中好些人都认识他,也着实热闹了一场。

  郑平安笑笑,摆摆手不当回事,“你来,我们吃喝也方便,不当什么。行了,不多说了,走啦!”

  说完,果然不多待,转身就走了。

  目送郑平安离去,师雁行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他终日混迹衙门,分明体验过掌握权力的滋味,他真的不想做官,不想往上爬吗?

第58章 腐乳肉

  人生在世, 不过名利二字。

  郑家是五公县上有名有姓的富户,财富积累已经到达瓶颈期,在县城这个行政区划内基本到顶了,除非跳到更大的舞台, 否则很难获得继续上升的空间。

  但突破发展谈何容易?

  郑义直到现在都在抢县学的供应买卖, 必然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他年轻的时候, 肯定也尝试过对外扩张,但最终还是决定守住五公县, 原因不言而喻。

  那么郑家唯一的短板就是名, 在这个时代可以简单粗暴的上升为官。

  一句话,官场上没自己人, 守着多少钱都不稳当。

  朝廷律法明文规定, 为官者不得直接经商。

  明面上看是官员不能是商人本人, 除非壮大到皇家供奉,赏你个官儿做做。

  而在实际操作中, 商户出身的读书人也很难涉足权力中心,好像官场就默认了不许。

  所以就顺势涌现出一大批与豪商联姻的官员:我没钱, 我的族人和出身不能有钱,但我的妻族可以。

  这就是典型的两个阶层强强联合, 既规避了风险,又实现了实际上的利益最大化。

  但最不巧的是, 郑义没有女儿!

  最初郑义是想给郑平安买官做的, 这很常见。

  朝廷不会允许商户出身的人走得太高太远,但是底层可操作的空间却不小,七品以下的芝麻小官不乏暗中交易。

  大意就是我们吃肉, 给你留点汤。

  对外的说法是郑平安自己拒绝了, 郑义顺着他。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就师雁行数次和郑义深入打交道来看, 作为当家人,他对这个大家族上下的掌控力毋庸置疑。

  说白了,只要他不同意,郑平安不想当也得当,你死也给我死在任上。

  师雁行缓缓吐了口气,为什么?

  郑义选择放弃,必然是多次权衡利弊后做出的决定。

  夜色渐浓,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夜幕如浓稠的墨汁吞噬了房屋,白日飞扬的屋脊已看不清轮廓。

  “没客了,咱们也收了吧。”江茴过来说。

  做买卖的最迷信,“关门”不能说“关门”,不吉利,要说“收”。

  从外向内划拉的动作,寓意聚财。

  “嗯。”师雁行点点头,取过门板开始一块块拼接。

  这时候的商铺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外墙,除了两侧几条必备的根基木桩外,正对街道的一面“墙”其实都是活动的。

  营业时拆下,增加光照和出入面积,收工时再按上。

  看着门板一条条重归老位置,师雁行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答案:

  异地为官!

  律法明文规定:“官员任职需规避原籍。”

  也就是说,郑平安得去外地!

  不做官的时候,你是五公县人人奉承的小官人,可若真一只脚迈进官场,且不说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就得接受各种规则束缚,反而不能如之前那般肆意了。

  买没实权的官,还不如不买。

  买有实权的官,先就不知要干掉多少明里暗里的竞争者,树敌无数,人家又知道你银子铺路的名不正言不顺,可不就是肥羊挤进狼群?平白给人送了人质和把柄。

  郑平安没有功名,到死都不可能七品以上……

  说白了,回报远比不上投入。

  但如果留在五公县本地呢?

  县衙领导班子隔几年换一次,但下面的“吏员”不会!

  放眼全国,江南富贵繁华之所比比皆是,五公县实在排不上号,会到这里做县令的,大概率没什么后台。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新官上任,想尽快搞出政绩,就必须下面的“吏员”和地方乡绅配合……

  师雁行觉得自己摸到了真相的一角。

  郑义想押宝。

  原则上,地方官三年一任,任期满后入京述职,根据实际情况重新分配。

  但实际上,地方民情复杂、诸事繁杂,光上手就得许久,做满三年就走的情况并不多。

  五公县的现任父母官来此地已经快三年了,述职的折子倒是上了,可一点儿调动的消息都没有。

  不能升官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政绩不够亮眼,可能是运气不佳,也可能是……没打开门路。

  从之前师雁行去拜见孙县丞之母的情况来看,郑义一直都跟几位地方官往来密切,肯定不是为了做慈善……

  师雁行想了下,照郑义现在的布局发展下去,无非两种结局:

  第一,在某种神秘力量的帮助下,现任几位地方官成功升迁,郑家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伙伴”的升迁之处,很可能就是郑氏布庄扩张的下一块地图。

  第二,升迁未果,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们在任期间,郑家会拥有稳定发展的大环境,不算吃亏。

  而郑平安这位小官人又跟中下层官员和吏员打成一片,哪怕新官到来,也不可能完全不买郑家的账。

  这两种发展方向无论怎么看,都比郑平安孤身一人外地赴任风险更低,收益更高。

  当然,这都是发展顺利的结果,期间肯定会有诸多波折,但事在钱为嘛!

  想到这里,师雁行禁不住笑了起来。

  单纯从发展方向来看,她跟郑家的路子真是高度重合,也难怪能当战略伙伴。

  正好郭苗去后厨整理去了,江茴开了钱箱子盘账,见状还以为她也在高兴,也笑道:“县城的有钱人果然比镇上多些,只是开销也大。”

  光房租就一个月五两呢,地段好是好,可肉疼也是真肉疼。

  师雁行失笑,帮她一起抬上楼,“如今赚了钱,你怎么反倒吝啬了。”

  市面上流通最多的还是铜板,真沉啊!

  “淙淙!”上了楼,江茴和师雁行都空不出手来,让鱼阵往地上铺一块布数钱。

  桌子太高,放床上又脏,还是现在地上数吧。

  被分派了任务的鱼阵十分兴奋,能参与到成年人的活动中去,对幼崽而言意义非凡。

  她拖了布出来,像做什么神圣的仪式般仔仔细细铺在地上,又脱了鞋子,撅着屁股一点点拉平边角。

  师雁行:“……”

  倒也不用这么板正。

  但还是得夸!

  孩子能帮着干活了!

  时下是一两银子对一千文,又叫做一吊钱,鱼阵又拿了麻绳来,师雁行和江茴挨个儿数,数够了一千文就串一串。

  结果……

  “才不到五两!”

  江茴看着那五吊钱沮丧道。

  怎么会呢?

  今天明明来了好多人啊,她胳膊都酸得快抬不起来了,怎么才这么点儿?

  而且光是小胡管事就贡献了将近一两呢。

  也就是说,只有四两?

  “这还不多啊?”师雁行啼笑皆非道,“以前咱们玩儿命卖卤肉,狗拉爬犁似的运到镇上卖,最多的时候一天才多少?”

  “什么狗拉爬犁哈哈哈!”江茴被她的破比喻逗乐了,“有这么糟践自己的吗?”

  笑完了,她顺势一想,那倒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是有房租嘛,还得纳税。”

  五两房租平摊到每一天,那就是将近一百七十文钱呢。

  现在大禄朝执行的税率是二十税一,算是挺低的了,但还肉疼!

  不过托周开的福,选了可靠的供货商,各色食材进价倒是跟镇上差不多。

  甚至香料还要更便宜呢,飒飒说这是因为香料多是大都市运来,屡经转手才到了下面小镇,经手的多了,剥皮抽成的自然也多,价格就跟着上去了。

  另外小城买大料的少,单位运输成本更高,而大城更注重走量,平均成本降低,反而会便宜些。

  总结下来,这叫“减少中间商赚差价”。

  江茴觉得很精辟。

  “今儿才多少人知道有这么家店?宣传搞五天,后面几天才是高峰期。”师雁行说。

  人工宣传的力度是真的差事儿,又得守规矩,不能真跑到人家地盘上拉客,很束手束脚。

  但扩大知名度这种事是长期工作,需要累积的。

  她们的店刚开张,九成九的人压根儿不知道呢!

  况且说实话,售价也不算低,必然有很多客人持观望态度,想等其他顾客的反馈。

  等明天回头客到了,新客继续上,收入肯定会更高的。

  “那倒也是。”

  听她这么说,江茴也慢慢安下心来。

  她拨弄几下算盘珠子,口中念念有词,“扣掉食材进价,唉,今天好多人光试吃了就跑了,一文钱没花!扣掉房租,扣掉税,扣掉人工,扣掉柴火……”

  算下来就是,如果能保持这种势头,一天少说也能赚个一二两呢,不少啦!

  知足!

  鱼阵就跟着在旁边念叨,“扣掉……扣掉……再扣掉……介介,”她仰头问师雁行,“什么是扣掉?”

  师雁行收拾好钱串子,洗了手才过来揉她,“就是去掉,比如说你做买卖,一文钱进货,两文钱卖,那么利润就是二减去一的一文。”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现在只要有空,她和江茴都会见缝插针教导小朋友知识。

  现在鱼阵开始学十以内简单的加减法了,适应很良好。

  就是计算工具基本靠手指,超过十的话得脱了鞋加脚趾。

  师雁行看着鱼阵笑了会儿,又对江茴道:“现在咱们刚开始,一切都在试水阶段,到了后面,人手和经营品种必然会增加,营业额肯定不止这些。”

  “也是,你鬼主意多嘛!”江茴笑道。

  就好比今天,凡是进店消费的食客们都在特定的小本子上签了名,盖了“师家好味”的章,以后每消费五次就能打九折,顾客们普遍都还挺激动的。

  现在卖的还只能算小吃,消费金额有限,可即便如此,九折也能省好几文钱呢。

  白给的便宜哎,谁不喜欢?

  江茴几乎可以想象将来的场景:

  当他们又开始犹豫吃什么时,一定会……还犹豫啥啊!去师家的菜馆呀,能打折的!

  回头客这不就来了?

  你们可能赚便宜,但我永远不会亏!

  “行了,别多想,明天还得早起呢。”

  师雁行站起来做了几个瑜伽动作,浑身关节骨骼爆豆子似的响了一边,听得鱼阵目瞪口呆。

  她愣了下,低头戳戳自己软绵绵的小肚皮,也学着师雁行的样子伸胳膊蹬腿儿,然后就脸朝下扣地上了。

  短胳膊短腿儿圆滚滚的,根本就保持不了平衡嘛!

  师雁行哈哈大笑,江茴也是笑着才把小东西拉起来,“疼不疼?”

  鱼阵嘿嘿傻乐,“不疼。”

  “小掌柜。”忙活完的郭苗在外面敲门,“之前您让我今天提醒您去开罐子,还开吗?”

  “啊,差点忘了我的罐子!”师雁行连声道,“开开开!正好做道新鲜菜给你们尝尝!”

  前几天她自己做了腐乳,估摸着今天时候就到了,早就划算着做个腐乳肉。

  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她们是卖饭的,可都这会儿了,晚饭还没顾得上吃呢!

  都饿过头了。

  其实街上有腌菜铺子卖腐乳,但小小一块豆腐,摇身变成腐乳后价格就成了以前的四倍,师雁行问了一嘴就决定回家自己做。

  又不是不会!

  她腌的是红腐乳,微微带一点辣,很开胃。

  刚一打开坛子,腐乳特有的味道就蹿了出来,熏得郭苗往后退了步。

  “哎呦,这是什么味儿?”

  腐乳属于发酵物,没吃过的人未必吃得惯呢。

  师雁行笑笑,“这可是好东西!”

  腐乳肉的材料很简单,基本上就是五花肉和豆腐乳,但越是简单的越不好做。

  最典型的就是后世很多老饕各地探店,进门就点两个菜:炒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

  看似简单,但却最能体现大厨的水平,懂行的夹一筷子就了然,根本不用听他们忽悠什么炫技之作。

  夹一块红腐乳碾碎了,加水混成浓汤,若想细腻些,最好再过筛,一点儿渣滓都别剩。

  腐乳本来就有大量的盐,基本不用额外再加。

  这样蒸出来的腐乳肉红润细腻,莹润如膏,端的入口即化。

  还没尝呢,江茴就对着啧啧称奇,“这可真好看!”

  谁说肉菜不好看的,这个就雅致的很嘛!

  光影里一照,简直就跟血玉似的!

  一人手里塞一双筷子,鱼阵的是特制的,比较短,方便掌握。

  师雁行带头夹了一条,铺在热气腾腾的米饭上,被滚烫的水汽一催,晶莹剔透的米粒上就染了艳丽的红,好似妙龄女郎眼尾一抹动人的胭脂。

  被香味一激,师雁行的五脏庙就开始翻天,饿得肚子咕咕直叫。

  她吞了下口水,略略一吹,咬起肉片一角,顺着一抿,嘶溜~

  下去啦!

  第六天,宣传活动结束,人果然少了,但真正进店来用饭的比例大大提高,所以实际收入反而比头几天多。

  晚高峰前有个空,师雁行在厨房里埋头忙活了一段儿,嘱咐江茴和郭苗看店,自己则提着食盒去了孙县丞家后门。

  那门子这次记得她了。

  “这不是师姑娘么,今儿老爷太太也没准备请人呐。”

  师雁行抓了把钱偷偷塞给他,“确实没有,这不是托大人的福,有幸来县城开了店,也不知怎么回报才好。特特弄了道叫腐乳肉的稀罕菜色,专门用的代糖,想给老太太添上,但凡她老人家多吃一口,也就算我尽了心啦!”

第59章 送菜

  塞钱好办事, 那门子果然进去传话。

  原本秦夫人一听有人来送东西,本能就想回绝,可那门子得了好处,竟颇尽心尽力, 特意告诉了说:“是当日老太太寿诞掌勺的师姑娘, 小人晓得老爷忌讳, 特意打开瞧过了,确实只有一盘菜。”

  秦夫人就有些犹豫。

  点名送给婆婆, 况且又只是一盘菜, 这……

  正好孙良才下衙归家,秦夫人急忙忙与他说了, 后者怔了下才道:“哦, 原来是她, 倒是个知道好歹的。”

  年前后衙门极忙,过去这些天, 其实他都有点忘了这么个人了。

  丫头来往铜盆里兑了热水,孙良才去洗了一回, 起身擦手时才道:“这也是她的孝心,不过一盘菜罢了, 横竖就是给外头人瞧见了也说不出什么来。既如此,就收下。”

  难不成还有人为着这一盘菜就污蔑自己受贿?

  不可能的!

  他不算太贪, 可送上门的微末好处, 却也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晚间孙母见了那盘腐乳肉,一眼就认出不是自家菜色,问了才知道是师雁行送的, 不由喜上眉梢。

  “哦, 原来是那丫头的手笔, 我说呢!快夹些来与我尝尝!”

  是个人就馋,老太太平日虽不主动开口,可自打那日寿诞过后,明显对原来的菜色有些兴致缺缺,不过胡乱填几口完事儿。

  如今见了这香气扑鼻的红肉,哪里有不动心的?

  孙良才主动帮忙夹了一片,不曾想那肉十分软烂,他手里没轻没重的,竟给夹断了。

  孙母嗔怪道:“唉,瞧你这笨手笨脚的,还不如我自己来。”

  说罢,果然自己动筷子,顺顺当当取了一片在碗里。

  对比过分惨烈,秦夫人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孙良才憨笑道:“是,我哪里比得上母亲手巧。”

  说完,就把方才夹断的那片自己吃了,也让秦夫人吃,一时席间气氛融融,煞是和睦。

  孙母吃了那腐乳肉,果然咸甜可口,且又软乎,基本不用动牙齿,便十分受用,故作正经道:“才刚吃得太快,没尝着味儿哩,我再来一块。”

  孙良才就笑,“这是那丫头特特孝敬您老的,若觉得好,自然要多用些,只别一味贪多,该积食了。”

  孙母多年来控制饮食,但凡甜的东西几乎是一下不敢碰的,偏师雁行弄出了代糖,让个老太太多年来一朝破戒,只一口下去,便觉幸福指数激增,几乎感动得掉泪。

  可寿诞过后师雁行一度没动作,老太太被迫回归以前的饮食,正是那“由俭入奢易,由奢返简难”,竟一度绝望。

  如今再尝到甜味,如何舍得下?

  其实师雁行正月十六就到了县城,先找了客栈住下,然后在周开的协调下与上一任店主交割,后面又各种忙活,直到开店。

  之前在村子里那段时间不提,光从正月十六到今天正月二十七,中间就足足有十多天空档,只要师雁行想,完全能挤出时间来送菜。

  而她之所以没急着来这边刷印象分,也是反复掂量后的决定。

  在这个阶级明显割裂的时代,跟官员打交道必须掌握好度。

  其实真要说起来,反倒比现代社会简单,至少他们公然流露出“我就是高人一等,就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必伪装亲和力和接地气,倒是省了不少流程。

  而就是因为这种高人一等,他们有自己的所谓尊贵和体面,如果你太着急贴上去,吃相就太难看了,反而容易惹人厌弃。

  这样冷却一个来月,等估摸着孙良才差不多该把自己忘了,再登门,显得不是那么刻意,又能及时帮忙“找回记忆”,反而印象深刻。

  第二天,师雁行来送了各色青菜和豆腐皮、腐竹等凉拌的杂和菜,孙母吃了,十分喜悦,“这个辣辣的,很有些滋味。”

  第三天是酸菜鱼。

  怕孙母有了岁数,肠胃受不得刺激,师雁行只加了一丁点儿泡椒尖儿,只略作调味便罢。

  老小孩,老小孩,人上了年纪便是这样,又好奇,又馋,也爱味道浓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