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哇,这才几天,又戏剧性的重逢了!

  三人对视一眼,俱都大笑。

  “这下好啦,”黄兵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外地见着熟人,心里也能踏实不少。说起来,前儿我还跟浑家说,有日子没吃你家的卤味,正想着这口儿呢!”

  师雁行笑道:“今儿是旧友重逢,是大喜事,自然是我们请客。对了,小官人也回县城了。”

  黄兵点点头,自己过去端菜,“早就听说了,果然好大阵仗,街头巷尾许多人都说呢。”

  郑家人在县里那是名人,一举一动都颇受关注,因他家名声不错,百姓们议论也多是艳羡,倒没有别的闲话传出来。

  其实郑平安在回来之前曾问过姜威,就是青山镇上小衙门里领头的衙役,要不要一起回县城?

  他觉得姜威处事公正,又不似一般酷吏苛刻,被排挤到那里实在可惜了。

  只是调动一个吏员而已,对郑家的关系而言,并不难办。

  姜威有一瞬间心动,但仔细考虑了几天后,决定还是留在青山镇。

  镇上的活儿远比县城轻松,而从衙门领的钱却是一样的。虽然没有额外油水,但是他在县城的时候也不收,倒不似旁人那般天差地别。

  青山镇总体环境很单纯,人际关系也简单,不用像以前那样,他一去衙门,全家人跟着提心吊胆,也不用刻意去迎合讨好某些人,过得就很轻松愉快。

  自从被排挤到青山镇后,姜威陪伴家人的时候多了,全家人都跟着高兴,不似从前那般愁眉苦脸,爹娘也不再长吁短叹。

  姜威突然就想开了。

  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来之前觉得天崩地裂,一辈子升迁无望,可照他的脾性,便是留在县城也不会曲意逢迎,照样升不上去。

  至于孩子,也大了,儿子在县城上学,反正也就隔三差五回来一次,也不算太远,不耽误什么事。

  雏鸟也是要放飞的,权当提前锻炼了。

  至于女儿,县城里都是大人物,高门第他们攀不上,勉强嫁过去也是受委屈遭罪,他这个当爹的舍不得。低门第,又不想嫁。

  倒是在镇上还能挑挑拣拣,出了事他这个当爹的也能罩得住,比较安心。

  这些话都是郑平安前几日下了衙,来店里坐着闲话时说起来的,师雁行听罢,颇有些感慨。

  从某种程度上讲,姜威和黄兵都曾面临同样的困难和选择,但是在经历了一些事后,他们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

  一个选择迎接挑战,迁来县城。

  另一个,则决定顺其自然,守住眼前的安宁。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遵从了自己的内心,选择了对自己和家人最有利的那条路。

  说起来,师雁行还是很感激姜威的。

  对方算是她来到大禄后遇到的第一个“好官”。

  如果没有姜威压制,似老杜那等爱占小便宜的人早就张狂起来,带坏整个小镇。

  他确实是个好人。

  接下来的几天都无事发生,倒是黄兵带着家人来了两回,众人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半月期满,豆子和她男人赶车来送了一回腐竹和酸菜,返程时顺便捎上给陆家酒楼和王桃家的卤料粉包,一举两得,很是方便。

  至于粉包钱,也不用急,下一回再来送货时,一道带着,更安全。

  原本来县城送货这事儿师雁行并不打算插手,可老村长可能是觉得白占她这么大便宜,本能地想讨好,就将这差事指派给跟她最要好的郭家姐妹两户。

  村民们只需要在家做腐竹和酸菜,每半个月卖一回,由郭家姐妹两户轮流送去镇上和县上。

  其余人足不出户就能挣钱,又省了与人打交道的繁琐,也乐得分润一点与郭家姐妹做车马劳费用。

  于是皆大欢喜。

  “我们两家多了这个营生之后,倒是顾不大上去外头收菜了。”豆子和桂香每次来都会把村中最近发生的大小事告诉师雁行,保持消息及时更新,“倒是那张老五毛遂自荐,说他挨着试过,大约实在没多少腌酸菜的天分,又耐不下性子一张张揭腐竹,倒不如把这活儿让给旁人,自己去收菜。”

  师雁行听得好笑,也不觉得怎么意外。

  真是人天分有别,那张老五多么圆滑机变的人,可腌酸菜时,没人比他更费劲!

  “这个安排倒也合适,他能说会道,又拉得下脸,又是个男人,去偏远地方收菜更安全些。”

  豆子点头,“我们也这么想的,所以就换了。”

  照如今郭张村的势头,本村自产的蔬菜根本不足以应对庞大的市场需求,大部分人早就准备好今年多种白菜了。

  但又不敢真放弃种地,肯定还是不够用,得从外面收。

  而收菜的地方越偏远越便宜,利润也就越大,但同样的,也更危险。

  同等条件下,女人确实要比男人承受更多的恶意和更大的风险。

  别说女人,就是张老五也不大敢一个人出远门。

  那些略近些的村落倒还罢了,偶尔有一日不能往返的,他势必会拉上自家兄弟,省得死在路上也没人知道。

  每次跟豆子她们说完话,师雁行都会有种淡淡的喜悦和满足,就是那种自己在奋力向前,而大家也跟着一起变好的成就感。

  转眼到了二月初,天气渐暖,路边大柳树都生出剪刀细裁的嫩柳芽,仿佛蒙了一层细密的茸毛,滴翠可爱。

  师雁行估摸着那位送旧主回南的胡三娘子也快到了,就让郭苗提前将衣裳被褥都翻晒了下。

  如今师雁行几乎养成了习惯,每天傍晚往孙家送菜不说,每隔一天就往县学跑一回,瞅瞅那位“人有好恶”的二师兄到了没。

  去的忒频繁,以至于裴远山和宫夫人见了她就笑。

  “这阵子各地刚回暖,化了雪越发泥泞难行,便是一时困住了也是有的,哪里说得准什么时候到呢?”

  师雁行也觉得好笑。

  这年月没有飞机高铁,赶路那是真的赶路,但凡有点风霜雨雪就要耽搁,所以大家一般都只说大体日子,因为根本不可能保证无误差。

  倒是江茴觉得不错。

  “你一直绷着,我瞧着都替你累得慌,如今难得这般孩子气,松快松快也好。”

  师雁行一怔,孩子气?

  我,孩子气?!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嘛!

  可细细想来,却不无道理。

  她知道自己不是孩子,江茴也知道,但外头所有人都不知道。

  尤其是裴远山和宫夫人,每次她去,都是标准“严父慈母”,渐渐地……师雁行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去见他们都觉得放松。

  是了,在外面,她是顶门立户的师掌柜,可唯独在那里,她是需要指点的小弟子。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师雁行有点不自在。

  两世为人,老妖精似的,如今还撒娇了?

  嘶,怪怪的!

  但……感觉不坏?

  嗨,这种有人罩着的感觉真的还不赖哎!

  在这种新奇感觉的笼罩下,终于在二月初九这日,她意外地没有扑空。

  这次来开门的不是诗云,师雁行一抬头就看见一件挺体面的蓝缎子袄,当时就怔了下。

  哎?

  占地面积挺大,看纹样,似乎也不是女子穿的。

  师雁行下意识退后一步,视线顺着上移,上移,再上移……

  嘶,这人挺高啊!

  最后她仰头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截圆润肥美的双下巴。

  她脱口而出,“八……二师兄?”

第62章 仙贝

  现代人对猪八戒二师兄的固有印象大多来源于电视剧《西游记》, 并公认原著成书于明代,作者吴承恩。

  但实际上大部分主要角色在几百上千年前就已先后存在,已然有了非常完善的角色设定,后来的《西游记》更像是一本汇聚前人智慧结晶的同人小说, 其中不乏严重崩人设的角色, 譬如魔改铁扇公主等等。

  这种同人知名度碾压原著的情况其实非常普遍, 比如曾一度爆红两岸三地的《新白》,里面的青蛇在最初话本中其实是一条大青鱼……

  诸如此类, 不胜枚举。

  言归正传, 此时的大禄朝早就有了大师兄、唐僧和三师弟的原型,但尚未出现猪八戒, 自然无人懂“八戒”与“二师兄”的梗。

  所以对方只是愣了下, 然后就笑道:“这位就是小师妹吧?”

  师雁行进一步看清了他的样貌:

  确实是胖, 白胖白胖的,穿着绸衫, 一看家境就很好的样子。

  不过他虽然胖,但个头也高, 各处胖得匀称,竟然还能看出来一点名为“腰”的东西。鼻梁也蛮高, 一笑之下眉眼弯弯,看上去就挺讨喜。

  师雁行一见他便心生好感, 乖巧点头问好, “二师兄好。”

  她最近一段时间之所以跑得这么勤,好奇是一码事,更紧张的还是这位师兄会不会瞧不起自己?

  不过一届商户, 还是个女人, 也配读书?

  可今天这一面, 瞬间让连日来的担忧全都消失了。

  二师兄是个好人!

  师雁行猜测裴远山应该也没向对方介绍自己,所以俩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杵在门口相互打量许久,然后才双双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果然人无完人,单纯从这点来讲,这师父也挺不靠谱的。

  “小师妹好,我姓田名顷,字有余,川蜀人士,去岁刚行冠礼,刚过乡试。”

  田顷一本正经自我介绍。

  师雁行懂了。

  二十岁,四川人!

  裴远山夫妇就是西南一带人士,自然更容易接触到附近的学子,所以头两个弟子都是西南一圈儿的。

  这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最后一条信息:

  去岁过了乡试!

  举人!

  二十岁的举人!

  多少人一辈子考到死都还是个童生,二十岁的举人固然不算空前绝后,但也绝对是佼佼者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师雁行不禁肃然起敬,再仰头看对方的双下巴时,已然有了点不一样的感悟。

  这是赘肉吗?

  不,这是满溢出来的智慧!

  师雁行也忙介绍了自己,说出来的东西跟读书不能说完全匹配吧,只能说毫无关联。

  听听,十三岁,女的,卖大碗菜起家,今年在街上开饭馆!

  十分罕见地,师雁行产生了一点点酷似羞愧的情绪。

  没文化啊!

  谁知田顷就很高兴地说:“原来小师妹家也是做买卖的么,如此,你我真可谓师出同源了。”

  师雁行眨巴下眼睛,试探着问:“敢问师兄……”

  田顷乐呵呵一笑,柔嫩的双下巴跟着微微荡出一点弧度,两只眼睛也像发面包子上的褶儿一样眯起来,“惭愧惭愧,织些蜀锦罢了。”

  他还没出生时,家中已有良田千顷,祖父就很尽心地为大孙子取下名字:田千顷,淳淳长辈关爱之心肆意流淌,一度令人窒息。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千顷少年被裴远山收为弟子,觉得这名儿着实太露骨,就把中间的“千”去了,好歹低调了些。

  师雁行:“……”

  啊,这该死的富二代!

  天下土豪这么多,为何漏下我一个?

  时下商户之子入朝堂不易,可裴远山却偏偏收了田顷做弟子,再联系自己,师雁行心中陡然生出某种诡异的猜测。

  她往里面看了眼,确认裴远山并未关注这边,这才小声问:“敢问二师兄,你我可还有其他同门?都是什么来头?”

  田顷似乎是个很好脾气的人,几乎有问必答。

  “师父不大喜热闹,收徒不多,大师兄已是而立之年,上一届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编书。再就是有位小师弟,十七岁,不过如今你来了,他就是三师兄啦……”

  最终结论:

  大师兄出身寒门,当年家里穷得吃不起饭,可偏偏脑子好使,爹娘就四处带着他求告,后来偶然遇到外出游学的裴远山,看这孩子有灵性,就现场收了做弟子。

  三师兄柴擒虎,父亲是地方武官,机缘巧合下救助了裴远山夫妇,并顺势请到家中做客。

  裴远山就此见到了正舞刀弄棒,准备考武举的柴擒虎,觉得这么个孩子考武举可惜了,不如跟着我学文吧……

  大禄朝重文轻武,边关以多年不打仗,武官备受歧视,被低两级的文官指着鼻子骂都不算稀罕事,确实没什么出息。

  说到自家师兄弟,田顷就很骄傲,胖脸上沁出一丝慈父般的微笑。

  “小师弟天性聪颖,虽是中途弃武从文,但去岁已经中了秀才。”

  又看师雁行,眼中毫不掩饰全是赞赏。

  “小师妹也很了不起,小小年纪就当门立户,在这城中创下家业……”

  “二师兄别念了!头疼!”师雁行被他夸得脸通红。

  这能比吗?

  她现在算发现了,自家先生才是天生反骨,专挑那些不受士人阶层待见的收。

  看看,连她在内,这一干同门都是什么来路?

  寒门,商户,武官之子……

  别的派系都是怕人拖累,他们家倒好,放眼望去全是拖累,反正到时候谁也别嫌弃谁。

  师雁行突然就觉得吧,一下子找到组织了!

  就特安心!

  但组织归组织,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谈成就,不然她总觉得心虚,好像被强行塞进预科班的学渣一样。

  若论做生意,做菜,参悟人生,天王老子来了师雁行也不打怵,她可以毫不谦虚的说,上辈子她就有天分!

  是真的有天分,一路上干翻了多少前浪啊,都搁沙滩上晒尸体呢。

  但死读书做学问……那是真的差点事儿。

  田顷笑得更和煦,“小师妹真是谦虚。”

  说完,他忽然低头看向她手里提着的巨大油纸包,“又来给师父师娘送饭么?”

  “啊,”光站门口说话了,师雁行差点忘了正事,“今天倒不是饭菜,烤了点仙贝和锅巴,还有麻辣小鱼干,给师父师娘下酒的。”

  然后她就发现田顷那在双下巴遮掩下若隐若现的喉管微微动了下。

  师雁行:“……要不,师兄也来点儿?”

  田顷笑容一僵,竟无声让出一条道来,“小师妹先进去吧。”

  “师兄不走么?”这木门不怎么挡风,怪冷的。

  田顷把两只手抄在袖子里,云淡风轻道:“面壁思过呢。”

  师雁行:“……”

  怎么肥四啊你!

  正说着,听见动静的诗云悄默声从里面走出来,对着墙角那只大香炉抬手猛扇,不一会儿里面那柱香就烧到底了。

  诗云见状,立刻扯着脖子朝屋里喊,“老爷,夫人,香烧完了!”

  宫夫人率先从推门出来,一脸心疼地冲田顷招手,“快快快,快进来。”

  又怪师雁行,“你也是个傻的,不会先进来?非在外面冻着。”

  田顷顺手帮师雁行拎了东西,“小师妹心疼我呢。”

  师雁行看他们这群人合作无间的熟练样子,总觉得……自己莫不是上了贼船吧?

  怎么看都不太像正经读书人啊!

  后面进了屋,裴远山在主座上板着脸问:“你知错了么?”

  田顷老实道:“弟子知错。”

  裴远山没做声,好像等着后面的。

  果不其然,又听田顷慢悠悠来了半句,“但不认错。”

  师雁行:“……”

  举人是举人,但正不正经,还真不好说。

  师雁行咽了咽唾沫,吭哧吭哧用脚尖蹭到宫夫人身边,小声问:“二师兄犯什么错啦?”

  宫夫人表情复杂道:“唉,他这个做先生的被贬官,几个弟子也被波及,外头风言风语的,能好听到哪儿去?之前乡试结束的宴会上,这孩子听有几个同科不尊重,想必恼了,一言不合就动了手……”

  师雁行:“……”

  她满面震惊地看着圆润的二师兄,心道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这考的也不是武举吧。

  动手这事儿,难道不该是三师兄的专长吗?

  裴远山应对这种场面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拉着脸训了几句也是无可奈何,又顺手把师雁行抓过来教训几句,让她只学学问就好,千万别跟着几个师兄学坏了。

  师雁行心神激荡:“……啊。”

  还“几个”师兄,我一共才几个师兄?!

  稍后她跟田顷窝在火炉边剥核桃吃,大概是觉得会做好吃的就是一家人,后者一边往嘴里塞仙贝,一边小声骂骂咧咧:

  “那几个短命鬼儿瓜兮兮,楞把老子惹急喽……给他打到飞起!”

  师雁行望天:“……”

  过了会儿,师雁行忍不住问:“那谁赢了?”

  打架嘛,都是小事儿,关键是结果!

  田顷一听,眼中立了流露出一种近乎受到侮辱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气,却还不忘先抓一块酱油仙贝咔嚓嚓嚼完,然后才梗着脖子满脸骄傲道:“那当然是我赢了,就那几个夯货,小师弟教的那几招都走不完一趟!”

  小师弟好像没参与,但又好像参与了。

  师雁行心情复杂地看着田顷。

  嗯……真实战斗力究竟如何暂且不提,但一般读书人都是战五渣的菜鸡,别说田顷跟柴擒虎学过,就算没学过,他这一身柔软厚实的天然“防御盾”恐怕对手就破不开。

  田顷说完,又咬了条小鱼干吃,雪白的胖脸上浮现出年轻人取胜后特有的得意。

  这种小鱼平时根本没人买,因为刺多肉少还腥气,都不够费事的。

  然后师雁行就买大鱼后白得了一大盆,简单剖开去掉内脏,整体腌制一回,放到烤炉里烘到两面焦黄酥脆。

  软刺化了,大骨头酥了,连着一口嚼,喷香!蛋白质、微量元素和钙质一起补充,当零嘴儿好吃,下酒也特别棒。

  田顷本来不大爱吃鱼,可这个甜辣口味的味道重,把小鱼本身的腥气盖住,竟一口一个很上瘾,根本停不下来。

  他一口气吃了三条,又换原味锅巴,吃了一块摇摇头,又换回酱油仙贝,并且非常诚恳地点评说:“这个仙贝特别蓬特别脆,又不占肚子,磨牙正好。酱油味好吃,但要是有辣的就更妙了。”

  酱油味可是经典哎,当然好吃!

  师雁行笑道:“能做辣的,只是考虑到另外两样已经是辣的了,今天就只带了酱油的。你要是喜欢,改天可以直接去店里嘛,还有很多别的小吃的。”

第63章 蛋挞

  回家把二师兄的情况跟江茴一说, 她就松了口气。

  “真好。”

  之前她也一直担心师雁行跟对方处不来,如今看来,可真是什么人收什么徒弟。

  裴远山本人就很有些反骨,挑徒弟的眼光自然也不同寻常。

  说话时, 师雁行正努力搅牛奶, 试图将里面的黄油分离出来。

  她准备做蛋挞。

  大禄人也是喝牛奶的, 但内地缺少面积广阔的草场,养奶牛的不多。

  而如今运输和牛奶保鲜技术达不到, 只能辐射本地市场, 导致中原腹地牛奶价格居高不下,往往被视为富裕人家的专用饮品。

  五公县北有一片山, 有人包了做草场, 听说养了几十头奶牛在里面, 每日挤了奶,用车拉到县城里来。

  鲜牛乳价格不低, 普通百姓是问都不要问的,故而那奶车只往几家大酒楼和大户人家去, 倒也不走空。

  今儿傍晌郑家竟打发人送了一大罐子来,也没多余的话, 只说送与她们吃,对身体极好的。

  若不爱吃, 做点心也使得。

  以前师雁行还真不爱喝牛奶!

  可到了这儿, 要什么好东西都没有,偏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见了啥都馋, 当即煮了一壶来喝。

  鲜牛奶跟市面上常见的袋装牛奶真不一样, 口感、粘稠度、香味, 简直不像一个东西。

  只略略一煮,满室飘香,稍微冷却下,表层就结出厚厚的奶皮子。

  江茴用手巾垫着壶把倒出来两碗,分给师雁行和鱼阵,热气氤氲。

  鱼阵馋得直咽口水,可看看两个碗,再抬头看看三个人,犹豫了下,拽拽江茴的衣角,“娘喝。”

  江茴笑着摸摸她的脑瓜,“娘不爱喝。”

  师雁行见不得这种类似“娘只爱啃鱼头”的戏码,就指着旁边那一大壶笑,“还有那么许多呢,如今天暖了,过不得夜。”

  郑家送的那一罐子足足有四五升呢,撑死了也喝不完。

  江茴微怔,自己也笑了,果然又倒了一碗。

  以前家里艰难,她习惯了有什么好的先尽着两个小的吃喝,竟忘了如今早已不同往日。

  她们在县城开了铺面,有了稳定的收入,过去的那些苦和累,都是往事了。

  都不用催,鱼阵自己就抱着碗喝出一圈奶胡子,舔着嘴唇意犹未尽。

  “好喝。”

  师雁行隔着衣裳摸了摸她鼓起来的肚皮,“好喝也不能多喝,该撑坏了。”

  小孩儿的肚皮真有意思,好像弹性尤其大,稍微吃多点就迅速鼓起来,摸着跟个西瓜似的。

  鱼阵哦了声,想了下又眼睛亮闪闪地问:“明天还可以喝吗?”

  好好喝!

  师雁行和江茴对视一眼,也不戳破,“能。”

  鱼阵听了,复又欢喜起来,心里充满了对明天的期盼。

  她不知道鲜牛乳不耐保存,一般是不过夜的。

  虽然剩下大半,但师雁行已经决定做成点心了。

  不过既然孩子爱喝,于身体也有益处,不如明儿去酒楼买一壶。

  若真受用,从那奶场订了,叫他们日日送来也就是了,左右现在也不差这点牛奶钱。

  她也不指望一杯奶强壮一个民族,那目标忒宏大,先立足眼下,强壮了这个羸弱的家庭是正经。

  女人嘛,就得多吃多喝,长得高高的,壮壮的,让人见了就不敢欺负!瘦麻杆要不得。

  市面上没有现成黄油和鲜奶油卖,一切都要自己动手做,忒麻烦,唯一的好处就是保证了货真价实。

  进到二月后,天气骤然转暖,已经没有天然冰雪可用了。

  但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就有人琢磨出木箱、棉套加硝石的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