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雁行大事小事从不瞒她,要跟柴擒虎定亲的消息也经由江茴转达,小姑娘之前对柴擒虎印象颇佳,可那是作为陌生大哥哥而言。如今骤然得知要变成自家姐夫,自此同姐姐日夜相伴,不免忐忑忧惧起来。

  她自来早慧,又眼见郑如意和郑平安嫡亲兄弟俩各自成家后,远不如自己和姐姐亲厚,也不管自己没出生前人家兄弟是如何相处的,不免思绪发散,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小姑娘心思细腻,也不明着说,只别别扭扭道:“若他日成亲,姐姐千万别不要我……”

  末了只一句,“姐姐,我很好,只是想你了。”

  差点把师雁行的眼泪惹出来。

  哎,这就是千里之外被人牵挂的感觉呀!

  因柴父如今在甘肃任职,较沥州远甚,故而师雁行的家书后发先至,他们的却还未有音讯。

  庚帖迟迟不到,便没法去请人合,自然也就定不下来良辰吉日,柴擒虎望眼欲穿。

  不过裴远山对《易经》颇有心得,粗通相面,之前已替两个弟子看过,说必是天作之合。

  柴擒虎大喜过望,虽家书未至,也已在暗中搜罗起纳吉所需的大雁来。

  大雁乃忠贞之鸟,古往今来婚姻大事上总少不了它们的身影。

  奈何京城一带人声喧杂,纵然曾有大雁,这些年也早被吓跑了,柴擒虎寻了数日,竟是空手而回。

  可巧硕亲王又约他去斗羊做耍,柴擒虎灵机一动,就将这事说了出来。

  硕亲王听罢哈哈大笑,“你小子好事将近,竟不同我说,着实不够意思。区区大雁而已,这有何难?我在城外有几个庄子,养了许多花鹿、仙鹤、野鸭子,大雁也有几对,你若要时,自去挑便是,值什么?”

  他虽是亲王之尊,但生性不拘小节,也不看重钱财,倒颇有些江湖义气。

  嗨,反正花的都是皇兄的钱嘛!

  柴擒虎听了,喜不自胜,连连作揖道谢。

  硕亲王很喜欢这种为人解围的感觉,也是欢喜,又摸着下巴替他瞎操心。

  “自古女子没有不爱俏的,寻常礼品俗了些,我那里还有孔雀,滋味儿倒也罢了,还不如乌鸡,只一身羽毛焕彩辉煌,十分美丽,你也捉几只去养着,干看也好,拔了毛做羽钗也不错。”

  柴擒虎:“……多谢王爷厚爱。”

  就是说有没有可能,那孔雀本来就不是养了吃的?

  因说到女子,硕亲王着实讲了一回,又捏着柴擒虎的肩膀笑道:“你小子的事我也有所耳闻,瞧着混张不羁,颇有我的风采,谁承想竟是个情种!”

  不等柴擒虎答,他竟又点了点头,言辞唏嘘道:“弱水三千,也不过尔尔,竟是你们的福气。”

  柴擒虎见了,若有所思。

  天家连亲情都是奢望,更不要说男女情爱,不过据说硕亲王与王妃感情很是不错,膝下有两女一子。虽有两侧妃,却又只有庶女,并无庶子出世,不晓得是巧合还是旁的。

  有所得必有所失,世事如此。

  可话又说回来,人家是天生的龙子龙孙,哪怕混吃等死也脱不开一生富贵尊荣,自己算什么?一点功名利禄还要使出浑身解数去博,恨不得押上身家性命,哪儿来的资格和脸面觉得人家惨淡?

  这就好比街头乞讨的同情楼上吃肉的,多大脸呐!

  这么想着,柴擒虎差点被自己逗乐了。

  硕亲王怔了几息,马上回神,又吆喝着去斗羊。

  只是近来并无新对手,也无好羊,就有些兴致缺缺。

  可巧听旁人议论,说是城里近来又添了那些新去处,便也抄着袖子过去插嘴。

  众人知他私下没有架子,也乐得上前凑趣,越发将听到的看到的搜刮了说出来逗他老人家开心。

  说到玩乐做耍,左不过那些套路,唱戏听曲儿之流的都玩腻了,硕亲王心不在焉听了半日,冷不丁漏了个熟人名字入耳,“李秋?”

  他皱眉想了一回, “这人谁来着?”

  倒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柴擒虎也跟着看过去,就见说话那人笑道:“王爷贵人事忙,哪里记得这些?他便是张芳张大人的小舅子,前几年下江南来着。”

  硕亲王便做恍然大悟状,脑袋稍显夸张地后仰,砸吧下嘴儿,“江南芳华似锦烟雨朦胧,又多美人风流,怎么又回来了?”

  旁边的柴擒虎看了只想笑,又不敢笑出声,一味憋着。

  他就不信这些事硕亲王都不知道。

  那人点头,“是呢。”

  说着,又凑近了低声调笑道:“说是吃不得苦,耐不得劳,外头混不下去了,哭着回来的。”

  话音刚落,众人便都低低哄笑起来。

  没人瞧得上李秋,干什么什么不行,可又没人不羡慕李秋。

  谁让人家有个好姐姐呢!

  硕亲王跟着笑了一场,“那你们说的什么酒楼又是怎么回事?”

  那人便将李秋闹着要开酒楼的事说开了。

  “还没开张呢,便广下名帖,哎呦呦,好不热闹!”

  李秋以前根本没做过吃食生意,更不懂的经营酒楼,说是买卖,又直接让高老板把酒楼内外保持原貌,还不许前任租客搬走桌椅等物,又让那些掌勺、跑堂的留下……

  一通操作下来,竟是几乎什么都没变,只换了个主人,所以才能在短短半月内重新开张。

  硕亲王与众人说笑一番,临走时又将腰间荷包解了,把里面金银锞子系数散于众人,熟练地做了一回散财老童子。

  之后便不再言语,倒背着手同柴擒虎一并出来。

  走了几步,吩咐家下人,“今儿有几头羊不错,买下来烤了。”

  仆人应了,小跑着去办,硕亲王乐呵呵扭头对柴擒虎道:“他们说的怪有趣,改日你也陪本王去凑凑热闹。”

  说的是李秋酒楼的事。

  柴擒虎为难道:“下官倒是想,可还要去衙门呢。”

  十日一休沐,未必赶得上。

  况且这种事情,他能少搀和就少掺和,往台前走太频繁容易露马脚。

  硕亲王啧了声,有些遗憾,“那也罢了,本王自己去。”

  走出去几步又瞅着柴擒虎可惜道:“瞧瞧,早考中了也无甚好处,整日不得安宁。”

  柴擒虎:“……这话您可别给陛下听见。”

  庆贞帝巴不得普天之下皆俊杰,是个人刚出娘胎就能为君父分忧了,这位倒好,还嫌他中进士早了,没空玩乐。

  硕亲王笑得猖狂,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老无赖。

  柴擒虎陪笑一回,在下个岔路口道别,亲目送硕亲王远去方罢。

  如今的硕亲王瞧着老顽童似的不务正业,可再往前推几十年,都是龙子龙孙,一样的出身,未必没有夺位之心。

  但随着当年那一跪,硕亲王也就死心了,开始老老实实做他的纨绔。

  庆贞帝待他不薄,一应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惹是生非也护着,便是亲兄弟也要退一射之地。

  偶尔硕亲王自己也想,其实没上位也挺好。

  就好比现在,自己平日混吃等死,偶尔良心发现做点正事了,百姓们念好,朝臣们欣慰,夸他是个贤王,恨不得立刻去太庙告慰祖先。

  而反观皇兄,每日累死累活,外人看了就……这不应该的吗?!

  这么想想,当皇帝也挺惨。

  回去后柴擒虎把硕亲王可能去酒楼凑热闹的事同师雁行说了。

  “他惯好如此,常做寻常富家翁打扮各处微服私访,等闲人未必认得出。”

  硕亲王爱与人亲近也有限,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与他相熟的也多是达官显贵公侯子弟,偶尔平民百姓几年见一回,也不敢细看模样,过段时间也就忘了。

  师雁行了然,转头就去找了高老板。

  高老板还以为她是来催促的,便苦哈哈道:“实不相瞒,师掌柜,我近来虽没有银子入账,却着实忙得脚不沾地,那堂兄在外收账,要到月底方回……不过你放心,我既与你作保,便不会教你放空。”

  师雁行见才短短十多日不见,他就两只眼睛下面乌青,人都瘦了一圈,显然折磨非常,也是同情。

  “高老板误会了,今儿我来,是有别的事。”

  怕漏了风声,师雁行没说死,只隐晦表示李秋的事闹得不小,开业当日可能有贵人混迹其中,若要伸冤,便是那日了。

  高老板一听,心跳如擂鼓,憋了半日还是支吾道:“这……”

  他本也不是忌惮一个李秋,那算什么玩意儿?若张阁老不倒,图一时痛快有什么用!

  来日对方报复起来,别说一座酒楼,就是倾家荡产也未可知。

  自古无利不起早,这事儿若自己做了,结果如何暂且不论,这位藏在暗处的小师掌柜却不会受半点影响……

  思及此处,高老板忍不住瞅了师雁行一眼,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姑娘年纪轻轻的,报复心竟极强。

  消息如此灵通,只怕也有门路,怪道敢上来就在这里开酒楼呢。

  师雁行知道他的顾虑,也看出他心中所想,并不戳破,亦不勉强。

  “当然,我只是一说,高老板也只是一听,是非好歹的,您自己看着办就是。出了这门,咱们谁都没说过这茬。”

  确实,她怂恿高老板上,有自私的成分,一是为了报之前受的闷气,二来也是防患于未然,若此时不给李秋一点教训,来日他得寸进尺,自己的买卖未必不受影响。

  但高老板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甚至可以说,他的好处才是最大的。

  但师雁行太知道李秋这种人了,属于从不领情的。

  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是狐假虎威,觉得自己牛逼极了,别说自己看上什么,下头的人要立刻双手奉上,就算他看不上的,你不主动给就算你不识抬举!

  眼下李秋看似只借了高老板的酒楼使,可时间一长,他大概率就觉得这酒楼是他的了!

  若外头一群狗腿子捧场,野心膨胀,他很快就会将脏手伸到别处去。

  如今高老板只折了几年租金,要是一声不吭吃了这个哑巴亏,没准儿祖产都要更名换姓!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提供线索和方式,高老板去走最后一步,各自付出,各取所需,公平得很。

  最终选择权在各自手中,她不会,也没资格强迫别人做什么不做什么。

  高老板倒惭愧起来。

  他想了半日,却不敢把话说死了,就拐弯抹角地问那贵人究竟能有多贵。

  师雁行想的,他不是没想过,苦于之前没有门路,也没有能耐,这才忍了。

  可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现在既然有可能,由不得他不动心。

  师雁行呵呵笑道:“多贵么,我倒不敢说,只一点,若那李秋吃了挂落,张阁老必然投鼠忌器,必不敢起报复之心。”

  在这偌大的京城,她自然狗屁不是,甚至柴擒虎也人微言轻,但硕亲王却不同。

  他说过的每句话,庆贞帝都会往心里去。

  而且师雁行觉得,硕亲王之所以对这件事感兴趣,本身就是一个讯号:

  庆贞帝可能没有明面上那么宠信张阁老。

  或许以前曾有过,但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这些年张阁老表面上光风霁月,背地里张芳及其爪牙却没有安分到哪里去。

  听说在他们老家,“张”这个字远比圣旨还好使,那些个暗处的亭台楼阁金银财宝,怕不是比皇帝老儿的私库也不差什么了!

  早年庆贞帝初登基,根基不稳,少不得依仗重臣。

  可如今他早已羽翼丰满,还会继续容忍这些老臣把持,将本该系数奉给皇帝的东西,一层层剥皮么?

  正是因为这个猜测,师雁行才有底气来找高老板。

  具体高老板回去之后怎么决定的,师雁行没追着问,也没有继续关注。

  梯子搭到这儿,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倒是半个月后,柴擒虎兴冲冲擎着夹着庚帖的家书来找她时,貌似不经意地说了一个消息:

  庆贞帝发难了。

  说发难,其实不算严谨,但对多年来圣宠不衰的张阁老而言,一句轻飘飘的敲打已经足够了。

  说是昨日庆贞帝召集内阁和六部议事,结束后心情不错,便没有立刻遣散众臣,而是叫人上了茶水点心,留他们说些闲话,谈些家长里短。

  庆贞帝素来体恤朝臣,这些事也是做惯了的,众人原本并未觉得有异。

  可就在大家放松警惕时,就听庆贞帝忽然来了句:“听说张爱卿家里又做了酒楼买卖?”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当时张芳的冷汗就下来了。

  张阁老忙放下茶盏,才要开口,庆贞帝却笑着看了他一眼,“朕与爱卿闲话家常,随口说说,阁老不必介怀。”

  这就是堵嘴,连分辨的机会都不给。

  好似为了验证自己“闲话家常”的意思,说了这句后,庆贞帝真就没有继续追究,转头去同别的大臣说笑了。

  众人都很配合地笑起来,殿内迅速恢复了温馨从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稍后散了,却无人再敢与张芳同行。

  便是与张阁老交好的数位大臣,此番也都临时寻了借口先行告退。

  张阁老冷冷看了张芳一眼,一言未发上轿而去。

  孽障!

  张芳家去后,十分心烦意乱。

  父亲乃是两朝元老,纵横朝堂多年,陛下一直对他礼遇有加,可自从前几年提拔另一人,而不是资历更深的父亲为首辅后,似乎这份礼遇就有点不一样了。

  但接下来的几年,庆贞帝也依旧重用父亲,又让张芳渐渐放下警惕,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然而今天的事情,却给了张芳重重一击。

  以前不是没人参奏过张家,但只要父亲做个请罪的姿态,庆贞帝便信了,一直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可是今天呢?

  陛下竟然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

  这是什么讯号?

  莫非,莫非陛下真的对父亲,对张家不满了吗?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张芳就浑身冷汗。

  他不敢再想下去,可是又不得不想。

  晚间张芳便找到李夫人,说了酒楼的事。

  因白日把自己吓得够呛,父亲又不见他,张芳难免迁怒起来。

  “当真是眼皮子浅,这些年他在外捞的还不够么!竟闹到天子脚下!荒唐!”

  李夫人一听,也有些闹脾气,兀自不服道:“不过一座酒楼罢了,老爷何必大动肝火!以往比这多的又不是没有过,算什么呢?”

  况且搜罗来的银子也非他们李家人受用,大头还不是给了自家老爷和公爹?

  怎么那些不说,出事了,便全是自家惹祸?

  “你还敢说!”见她顶嘴,张芳越发怒火中烧,又有些恼羞成怒,“妇人之见!”

  他才要说些今时不同往日的话,又不愿被人看轻了。

  况且,况且张芳仍忍不住心存侥幸,自我安慰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多心。

  父亲毕竟为朝廷卖命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是个念旧的,或许真的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见张芳似乎真的动了怒,李夫人也不敢似往日那般撒娇卖痴,只好过来拉着他的手臂说和软话,“既如此,叫我弟弟将那酒楼还了人家也就是了。”

  反正也是没花银子白得来的,不算亏。

  张芳扶在桌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定了定神,对李夫人下最后通牒。

  “外头的事你少管,也莫要多问,明儿就同你弟弟讲,既然回京就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少在外给我惹事!

  还有,那酒楼也不许还,前头陛下才说了,你这头就还,给陛下和外头的人知道了算什么?心虚?赌气给陛下看?你哪儿来的胆子!”

  李夫人哪里想得了这么多,一时脸都吓白了,手也冷了,“那……”

  到底这么多年的情分,见她服软,张芳也觉可怜可爱,只得软下心肠安慰几句,又道:“照我说,只管照市价点齐了银子,趁早给房东送过去,文书也赶紧去衙门补办了,如此谁也挑不出错儿来。”

  一听要往外掏银子,李夫人便觉肉疼,真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一看她这个样子,张芳就觉心口堵得慌,伸手指着她,哆哆嗦嗦讲不出话来。

  李夫人连同娘家富贵荣誉皆系于他一人身上,见此情景,哪里还敢有二话?忙倒了热热的茉莉花蕊煮的牛乳茶来与他吃,又素手轻抚胸口顺气,很是伏低做小说了一回,满口应下。

  “老爷莫要生气,事不宜迟,我这就写信,立刻打发人给弟弟送去。”

  张芳吃了牛乳,又木着脸沉默半日,点了头。

  希望就此打住吧。

第165章 小定

  柴擒虎的庚帖到了之后, 宫夫人便亲自找高人合了八字,果然是天作之合。

  “极好极好!”

  裴远山便十分得意,站在她身边斜觑着眼睛,难得主动开口, “早前我便说了, 还能有假?”

  宫夫人笑着推了他一把, “只管马后炮,前儿也不知是谁坐立难安的。”

  说得裴远山也跟着笑了, 却仍揣着明白装糊涂, 睁着两只眼睛道:“谁坐立难安来着?反正我不知道。”

  说罢,夫妻俩一并笑出声。

  最近的吉日是五月二十, 难得正赶上休沐, 也不必特意告假。

  这日一大早, 柴擒虎就收拾齐整了,又于头上簪花, 让宋云鹭和田顷两位师兄亲自核验过着装,这才出门。

  有人紧张了说不出话, 有人紧张了话更多,柴擒虎二者兼有, 随时发挥。

  出门前,他还忍不住嘟囔来着, “二师兄是个光棍儿哩, 这事儿找他看有什么用呢?”

  这不是找和尚借梳子嘛!

  田顷:“……”

  要不是今儿大喜的日子,我抄起篮子里的喜饼打爆你狗头信不信?

  宋云鹭临场劝和一回,十分心累, 又催促柴擒虎上马出门。

  “快些快些, 都给我住口!误了吉时有你们好果子吃!”

  他做的这是大师兄吗?

  不, 是老妈子!

  那二人闻言,这才齐齐住口,忙不迭往马背上爬。

  柴擒虎生得俊秀,身材又挺拔,不似寻常文人单薄,如今骑着高头大马出入,越发显得威武不凡肩宽腿长。

  因是官身,还特意托硕亲王请了官媒来陪着,一路往城外国子监去了。

  阳光璀璨,万里无云,趁早去还能凉快些,不然日头正中后就太过璀璨了。

  宋云鹭和田顷在后面跟着,又押送一对活雁并八色礼品,只觉得前头那小子后脑勺都透着喜气洋洋。

  一溜儿马匹上都系了红绸子大花,衬着街头巷尾的娇花嫩柳越发明媚,日头底下一照,水润光滑,好似膏脂浸润,十分鲜亮。

  沿途有好奇的百姓问是谁家办喜事,随行的阿发等人便都笑着将事先准备好的喜蛋、喜饼等分发出去,“是工部的小柴大人哩!”

  工部的小柴大人?

  不认识!

  但这完全不重要。

  众人得了喜饼喜糕,俱都欢喜,也爱说几句好话道恭喜。

  柴擒虎便对大家一一道谢,越发喜气盈腮,嘴角直咧到后耳根。

  哎呀,真是快活!

  今日只是纳吉,硕亲王身份贵重,倒不好出面。他却是个好事的,一早就窝在必经之路的酒楼上瞧,下头柴擒虎经过时便趴在围栏上往下瞅,边瞅边笑。

  “这小子倒是有福气。”

  瞧那嘴巴咧的,就跟王府后院池塘里的青蛙似的,着实没眼看。

  就这么高兴?

  随从不解其意,“王爷,您又不曾见过那女子,况且出身也有限,怎的就知道他有福气?”

  若真有福气,早该尚公主啦!起码也要娶个高门大户的闺秀才好。

  “你懂什么!”另一人叱道,“王爷说的话还能有错么?”

  硕亲王闻声大笑,因骂道:“两个猴儿崽子,你们说得都不对。”

  此时茶水上来,晾的冷热刚好,他便伸手捞过来,也不用茶杯茶碗,直接一手擎着,对壶嘴喝。

  “钱财富贵都是有限的,赚多了也就没趣儿了,”硕亲王复又趴回去,笑嘻嘻看着外面柴擒虎一行人渐行渐远,“有个知心人才叫好呢。”

  两个随从听了,不语,从他背后对视一眼,心道这就是出身好了,烧得!

  不怕说句大不敬的话,回头您老重新投胎一回,家徒四壁八面漏风,看您还能不能说出这话来!

  还知心人知心话呢,整日在外扛大包,保准累得您一个字儿都不想说……

  江茴要照看沥州的生意,着实脱不开身,裴远山就践行起半个爹的职责,头几日就将师雁行叫来家里,只当自家女孩儿照看。

  因是小定,众人不欲太过张扬,外头那些该有的环节都走完,倒也不必太张罗客人,只将几位相熟的友人请来,略用个便饭即可。

  正好师雁行也不想前期就把自己的底牌抖出去,这样安排正合她意。

  裴远山性情古怪,可托付身后事的至交好友不多,如今在京的也只两位。

  另有与宫夫人交好的几位夫人,也带着自家小姐到了,自在一处说笑。

  大家都很给面子,得知是他两个徒弟缔结秦晋之好,特意早早腾出空来,亲至恭贺。

  两边宾客加起来也不过双手之数,且彼此相熟,气氛十分融洽。

  待到了国子监,柴擒虎又开始紧张,手脚发麻额头冒汗,忙将那事先准备好的礼书又反复低头检查几遍,确认无误后,这才同手同脚往里走。

  后面的宋云鹭和田顷见了,都是摇头失笑。

  瞧这不值钱的样子!

  到底是儿子的人生大事,原本柴父柴母也想亲临,奈何柴父远在甘肃任上,无圣旨不得随意外出。

  而柴母一介弱质,又天生畏热,大家实在不放心她孤身一人奔赴京城,所以只是十全九美,深为遗憾。

  好在如无意外,柴父今年年底就会入京述职,在新调令下来之前,也会有一段空档。而从京城到沥州远比甘肃那边近,届时即便柴父本人没空,柴母也必然会亲自带着聘礼登门,如此也算周全。

  媒人做过开场之后,先由男方奉上礼书,又提交活雁等小礼,宫夫人接了,裴远山亲自看过,微微颔首表示满意,然后又把礼书传给在座诸人看。

  礼书、聘书,都是六礼之中男方必备的上门书帖,固然有其模板,可但凡读过几天书的人都不屑于那样做,所以每每此时都使出浑身解数,挖空心思做一篇焕然文章来。

  久而久之,礼书好坏也成了判断一位准新郎官才学本事的重要标准之一。

  众人看毕,宫夫人又转身回屋,亲手携了妆扮一新的师雁行出来。

  十七、八岁的少女,正处在一生中最美好年华的开端,活灵灵水嫩嫩花骨朵一般,哪怕不施粉黛也是可爱动人的。

  因逢喜事,师雁行特意换了前几日江茴打发人送来的新制夏衫,薄薄的胭脂色素面绸缎上面用略深一点的丝线绣了牡丹花缠枝图案,领口袖口加了云纹,波光潋滟飘逸非常,行走间好似一汪流动的月光。

  少女神态就是最好的妆品,眼神明媚,肌肤娇嫩,师雁行并未涂抹多少脂粉,只略拍了一层花露,点了一点唇脂和胭脂罢了。

  两道浓黑的眉毛无需再行描画,只简单修了型,却不是时兴的柳叶弯眉,而是更贴合自身气质的半弯剑眉,越发显得英姿勃发,灼灼其华。

  这是一种不同于闺阁娇客的艳丽,张扬而自信。

  她一走出来,莫说柴擒虎已然呆若木鸡,便是宋云鹭和田顷也惊在当场。

  哎呀呀,从前竟未曾留意到小师妹如此美丽!

  “哎呦呦,这傻小子!这会儿就看呆啦,以后成亲还不定怎么样呢?!”

  不知哪位夫人调侃了一句,众人便都哄笑出声,形成一圈圈善意的浪潮。

  被围在当中的柴擒虎当众闹了个大红脸,却反倒不觉得害臊了,只是眼珠不错地盯着对面的佳人看,一个劲儿傻笑。

  师雁行被他的傻样逗乐了,噗呲一声笑出来。

  柴擒虎如梦方醒,摸了摸后脑勺,也跟着笑起来。

  啊,多妙呀,从今往后他们便是未婚夫妻啦!

  哎,他是多么想拉一拉小师妹的手呀。可周围这许多人,若自己贸然上前,难免显得轻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