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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姐说:“我们要用二分论看问题,遇事不要只看一面,你不上大学,不还比人家多挣了好几年工资吗?”

  “我那几年多挣的,人家一年也就挣回来了。刘姐,你一个月挣六十块,根本不理解我们的苦衷。”

  刘姐鼓励大家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你以为我刚开始就挣这么多呵。我也是从学徒工上来的,最开始一个月也就二十来块,大家慢慢熬……”“熬”字吞了进去,改成慢慢努力。

  刘姐在谈及工作的时候,说话都很讲求科学,注意影响。

  “我倒想上大学,也没人推荐我去上呐。我看那大学生还不如我呢,车间让小费协助那大学生办黑板报,结果都是小费在弄,那人就在一旁指指点点。小费,是不是这样?我看着都生气,也就小费脾气好。”

  “现在的大学生到了学校也不上课,天天不是开会就是学农学工,有的文化程度还不如中学生呢。小费也是没办法,脾气不好怎么办,那人爸爸是劳动局的领导,管咱们厂长叔叔长叔叔短的叫着。你没看咱们主任对她那殷勤劲儿。”这声音越来越低,“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对着二十来岁的姑娘满脸堆笑,我都替他丢人。”

  费霓很快就吃完了,留下这一桌热闹的人声,起身拿着饭盒往外走。

  她在僻静处打开叶锋给她的信。

  信里有一封请柬,请她下礼拜天去参加他的婚宴。随请柬还附赠一封感谢信,在感谢之前先是致歉,为他上次对费霓丈夫的不礼貌,为他忘记了人人平等,他既然能尊重拾荒者,也应该尊重费霓的丈夫。致歉之后便是感谢,感谢费霓让他明白了学识家境各方面层次都不同的人是无法共同生活的,感谢费霓及早跟别人结婚,给了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的未婚妻大学毕业,现在在外事服务学校工作,和他的父母相处融洽……

  整封信,叶锋都在告诉她,他找了一个学历工作远胜于她的女孩子,是她当初高攀了他。

  费霓的手指越攥越紧,她觉得叶锋完全没必要这样做,她要是找到了一个各方面都远胜前任的人,连前任的名字恐怕都忘了。

  “费霓!”隔着老远费霓就听见有人叫她。

  那人正是食堂饭桌上提到的冯琳。她和费霓差不多大年纪,衬衫外面穿一件草绿色的开衫,银色毛呢料裤子,双手插在裤兜里,因为费霓被主任派去帮冯琳办黑板报,冯琳直接把费霓当成了她的下属。

  “费霓,我不是叫你吃完饭就去和我弄黑板报吗?你在这儿干什么?”

  费霓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工作是做帽子,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这个时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也是车间职工,车间评比难道你没有责任?”

  “黑板报我负责的地方我已经做完了。”

  “可你负责的东西要改得太多了,就算是个中学生也不至于错那么离谱。”

  费霓心里窜出一股火,她想看看自己做得到底有多离谱。

  冯琳指着黑板上的“xx牌羊绒帽甫一面世”这几个字说:“羊绒帽子你为什么要写成羊绒帽甫,这种低级错误以后请不要再犯了。”

  费霓尽可能用一种平静地语调说:“甫一面世的意思就是刚面世。”她解释的时候顺便示范了下读音,是“甫一”不是“蒲一”。

  冯琳脸上挂不住,眉毛气得向上拧:“那就写成刚面世,办黑板报是为了给大家看的,一个字就能说明情况,干嘛用两个字,还含糊不明。用刚既简洁,也通俗易懂。”

  费霓甚至觉得冯琳说的这句话是她说过的所有话里最正确的一句,就说:“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就改成刚吧。”相比她的其他意见,这个意见甚至可以说得上珍贵。毕竟黑板报要让大家都看得明白,冯琳也是“大家”里的一个。

  “什么叫我说得也有道理?你看你写的这些,我哪句不帮你改,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水平不行可以,但你要端正态度,我让你中午吃完饭就过来,你在干什么?我要不是怕你没面子,早就让别人来帮我了。”

  费霓直接抄起了黑板擦,去擦自己写的东西,边擦边说:“你也别改了,干脆重新写吧。”

  “你……”

  擦完了自己写的字,费霓拍拍落在板擦落在自己手上的粉笔屑,“别怕我没面子,赶快找别人来帮你。”

  “你就不怕我告诉王主任?”

  “请你马上去告。”费霓没再说一个字,转身走人。办黑板报一个月有五块钱的补助,但她不想要了。

  “你一个车间女工,有什么可傲的?”

  费霓听到这句话,定在那儿,转身盯着冯琳,把自己的话一字一字送到她的耳朵里:“你要是有勇气的话,把这句话去广播室再说一遍,让大家都听听。”

  冯琳自觉失言,费霓要闹大了,说她看不起工人阶级,她就麻烦了。

  费霓轻蔑地看了冯琳一眼,转身走向了厂房。

  费霓这一天诸事不顺,唯一幸运的是在食堂买到了汆丸子。因为还给方穆扬的钱,他并没有收,费霓考虑到他或许没钱买饭,也给他买了两个馒头。

  费霓本来想先吃的,但实在没胃口。她坐在方穆扬做的椅子上,看她从废品收购站淘来的书,是一本英文书,讲货币的。

  等到八点半,方穆扬还没回来。

  这是他俩住在一起之后,方穆扬头次回来这么晚。她开始以为方穆扬因为跟她吵架在食堂吃饭,可这一顿饭何至于吃到现在。或许是去别人家吃饭了现在仍在别人家聊天,这其实是很有可能的。但她终究还是不放心,拿了手电筒,去楼下等他。她开始是每隔几分钟才看一次表,或者发展到几十秒就看一次。她想去培训班找他,又怕他回来和他错过了,所以只能等着。

  她想,自己不会如此不顺吧,被人当面嘲笑也就算了,难道方穆扬也要出事吗?

  方穆扬在楼下打椅子的时候,她经常打着手电筒来看他。后来他自作主张打沙发,她就不来看了。现在,她宁愿他站在这儿打她讨厌的沙发。

  方穆扬觉得面前的清汤鱼翅虽然味道算不得多好,但胜在大,选材好,最重要的是不用他自己花钱。培训班的袁老师找到他,请他画连环画的初稿,做做基础工作,稿费可以分一半给他,但署名必须是袁老师。袁师在连环画届很有名气,找他画的稿件太多,他推辞不过,但创作精力有限,无法一一亲自作画,这就需要别人的帮忙。袁师一本画的一半稿酬远胜方穆扬一本的全部稿酬。方穆扬之前画的连环画还没出版,算是一本作品都没有,他自觉给方穆扬一半稿酬已算大方。

  方穆扬没直接说行还是不行,他说想去本市的外事饭店吃一吃清汤鱼翅。进外事饭店得有护照,买单得用外汇券,方穆扬都没有。

  等袁师买了单,方穆扬从包里拿出他的饭盒,在袁师的注目下,把桌上没动的果盘装到饭盒里。

  打包完果盘,方穆扬又说他没吃到鲍鱼很遗憾,袁师可否用外汇券在旁边的商店给他买一罐鲍鱼罐头。

  德高望重的袁师强忍着不耐又给方穆扬买了一罐鲍鱼罐头,方穆扬说画连环画的事他再考虑考虑,周一再给袁师答复。

  他没管对方的脸有多难看,一脚踏上了自行车。

  隔着老远,费霓手电筒的光照过来,方穆扬刚开始还拿着手遮,后来就迎着这灯光看过去。

  他确认费霓在等他,费霓竟然在等他。

  他冲着举手电的人笑,对方眉眼里也涌出一点笑意,可他刚捕捉到,那光就故意打斜了,费霓的脸变得模糊起来。

  费霓在外面站了半个多小时,手和手电筒一样冰凉。

  “你等多长时间了?”

  “没多长时间。”

  费霓确认方穆扬又全须全影儿地回来了,问他:“你吃饭了吗?”要是没吃的话,还有丸子和粥。

  “吃了。”

  费霓嗯了一声,这一声嗯得很平。方穆扬并没有遇到别的什么事,他只是真各管各的,去吃自己的饭了。这让她的等待显得多余。

  “你也吃了吧。”

  费霓又嗯了一声。

  费霓加快了脚步,不再同他说话,方穆扬越追她走得越快。

  她开锁进门,没想到原先一打就开的门,这次却出了问题。

  方穆扬攥住了她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费霓甩开他的手,这次锁打开了,她抢先走到缝纫机前,刚要把缝纫机上的饭盒转移到不为人注意的地方,饭盒就被方穆扬抢过去了。

  掀开饭盒,方穆扬看到了半饭盒码得整整齐齐的丸子,旁边还有两个馒头。

  缝纫机上还有保温瓶,里面是费霓从食堂打来的粥,粥仍旧温热。

  “你一直在等我回来吃饭?”

  “我只是去楼下看看,谈不上等。”费霓转过脸不看他,“至于饭,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吃。”

  方穆扬去掐她的脸,被她躲过去了,但手触上去是凉的,“你在外面等我多久了?”

  “我不说了吗?没多久。”费霓伸手去夺方穆扬手里的饭盒,“给我。”

  方穆扬偏不要让她拿到,“我就爱吃汆丸子,刚才没吃到,我还得再吃点儿。”

  “我给你捂捂手。”

  “不用。”

  然而方穆扬并不听她的话,两只手把她的左手放在掌心有规律地揉搓,费霓恼了,要去踩他的脚,然而不知道是心疼他的鞋,还是心疼他的脚,终究没踩上去。

  “你怎么这样啊?”

  “我就这样,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

  费霓的手被他搓红了,他又去搓她的脸,她的脸早已不像原先那样凉了,甚至还有一点烫。

  “能不能拿开你的手?”

  “你要是嫌我的手脏,我一会儿给你洗脸。”

  方穆扬的手贴在费霓的脸上,眼睛直视着她,“你的眼睛怎么红了?怪我,没提前给你打电话。”其实一进门他就注意到她眼圈红了。

  “不关你的事。”她也不知道到底关不关他的事,今天还有诸多不开心的小事,但她只觉得气愤,并不觉得怎样难过。

  “那是因为什么?谁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我。”叶锋和冯琳的话确实给了她些刺激,但那是因为挑起了她对前途的忧虑。对于他们本人,她并不是很看重。

  因为他们,她觉得和方穆扬结婚也是好的,要是在以前的家里,还得掩饰自己的情绪。

  “真没有?”

  “有。”

  “谁?”

  “你。”

  “我?我怎么欺负你了?”

  费霓咬了咬嘴唇,“你知道。”

  “那我怎么欺负你了,请你也怎么也欺负回来。”

  方穆扬的眼睛盯着费霓的眼,手指在费霓的嘴唇周围游荡,“我是说真的,我怎么欺负你,请你也用同样的方式欺负我。”

  费霓努力拿手去拨开方穆扬放在她脸上的手指,小拇指却被他的手指勾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指在费霓的嘴角摩挲,费霓气得去咬,那手指刚到了她的唇边,费霓却失掉了刚才的勇气,她想让他的手指出去,可他偏要让她含着,公平起见,请她也好好欺负欺负他。

  见她不肯同样欺负欺负他,方穆扬倒有些失望,没有自知之明地问:“你的眼睛为什么要躲着我?”

  费霓不理他,他便说:“如果你实在不想看见我的话,闭上眼睛就好了。”

  直到方穆扬偏过头,轻轻碰了她的上唇,费霓的眼睛仍然是睁着的。

第41章

  方穆扬并不急着亲她,他的双手贴着费霓的脸慢慢下滑,鼻尖亲昵地去蹭费霓的眼皮、鼻子……除她嘴之外的一切地方,偶尔他的嘴唇碰到费霓的嘴,也是似有若无的,转瞬又分开,他的大拇指抚着费霓的嘴角,费霓的嘴唇被碰得发痒,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方穆扬把自己的嘴唇贴上去,去感受费霓唇上的温度。

  她在楼下为他受了凉,作为报答,他又把她给捂热了。方穆扬的手滑到费霓的肩头,他扶着她的肩膀,加深和她的接触,费霓的身体远比她的思想要软弱,情不自禁地向后仰,如果不是方穆扬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腰,她几乎要滑倒在地上。方穆扬的手匀过来托着费霓的头,防止她的头撞到床的栏杆。两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相比之下,门外的敲门声就显得舒缓多了。

  方穆扬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同费霓亲着,费霓却因为敲门声马上恢复了理智,伸手去推方穆扬,方穆扬攥住了她的手,继续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费霓忍不住动了脚,然而还是舍不得下脚踢他,方穆扬凑在她耳边说:“你也主动亲亲我,我就去开门。”

  “爱开不开。”

  “那就不开了。”

  费霓拿他没办法,在他嘴上轻轻碰了下。

  汪晓曼上周借了碘酒,今天晚上看见了才想起来还。她敲了好久门,才等来了这家的男人出来开门。

  方穆扬开了个门缝,把汪晓曼挡在门外,笑着问她:“您有事儿吗?”

  “我上周借了你们的碘酒,今天才想起来还。”汪晓曼探寻着望向门里,视线却被方穆扬挡住了,她马上说,“你们忙,我走了。”

  方穆扬进门的时候,费霓正站在窗前,开窗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他刚凑近费霓,费霓整个身子都在躲着她,仿佛他是什么危险物。

  “饿了吧。”

  “还好。”

  方穆扬翻出了他的饭盒。这时候饭店的果盘基本都是用罐头拼的,方穆扬拿回来的也不例外。他和费霓没有碗,只有两个饭盒,考虑到饭盒一会儿还要用,他把罐头倒在一个玻璃瓶里,他拿勺子舀了一个荔枝,送到费霓嘴边。

  费霓刚张嘴,方穆扬就把荔枝送了进去。费霓只得咬了一小口,她的目光转向方穆扬的饭盒,好几种罐头拼在一起,又不像什锦罐头,“你从哪儿弄来的?”

  “有人请我吃饭,这个没动,我就装回来了。”

  “这个是不是不太好。要是咱们请别人吃饭,剩下的带回来没问题,可……”

  “请我吃饭的这位老先生,有糖尿病,这个是特地给我点的。”

  “他为什么请你吃饭呢?”

  方穆扬大言不惭地说:“主要是欣赏我的作品。”

  “你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她为方穆扬感到高兴,因为他的才华终于可以让他过得好一点儿,但这高兴却不是很纯粹,她又想到了今天厂里的事。刚才她的脑子和脸一样被火点着了,今天不快乐的记忆都烧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又带着余烬跑回来了。

  “说吧,今天谁惹着你了?”

  费霓又把窗户开大了些,让风吹进来,吹散她脸上的热意。

  “我今天损失了五块的补助。”其实跟别的一比,钱的损失并不重要。

  “不就五块钱吗?以后我每月多交你五块。”

  费霓笑:“还给我钱呢?你先做条新裤子是正经,天都凉了。”费霓看着窗外,侧眼扫到方穆扬的胳膊,“你赶快再添一件衣服吧。”

  方穆扬今早只穿着一件衬衫走的,费霓想提醒他多穿一件衣服,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可我现在热得很。”方穆扬凑到费霓耳边说,“不信你摸摸我的手。”

  好在有风吹进来,费霓身上的体温很稳定。

  方穆扬关上窗户,“别吹了,当心吹病了。”

  在这密闭的环境里,费霓身上刚积攒的那点凉意又消散不见了。

  方穆扬又用勺子将荔枝罐头送到费霓嘴边,费霓闭着嘴,他拿勺子尖贴在费霓嘴边,一点点往里撬,费霓被他弄得发痒,只好张开嘴咬了一小半。方穆扬吃了另一半。

  下一次,方穆扬再把勺子递过来,费霓说:“我不吃了。”

  她一张嘴,那块桃儿又送了进来。费霓只得又咬了一口,剩下的当然是他解决的。

  见费霓要恼,方穆扬把饭盒递到她手里,“你自己吃吧。”

  方穆扬点燃了酒精炉。方穆扬没回来的时候,费霓偶尔做饭都是用小电炉,她自己不太敢用酒精炉。方穆扬一回来,就改用酒精炉了,小电炉太费电。

  “不是有粥和馒头吗?别煮面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方穆扬打开鲍鱼罐头,里面的鲍鱼倒不小,他拿家里唯一的刀将鲍鱼切成片,连着整罐汁一起倒进了面里。

  “你怎么把整罐一下子都放进去了?”费霓猜这大概也是别人送给方穆扬的,她知道这罐头不便宜,她一个人一顿饭就吃一个,实在太奢侈了。

  “快吃吧。”

  “你今晚也吃这个了吗?”

  “没有。”

  “我吃不了这么些,你也吃一点吧。”

  “我吃过了,你吃吧。”

  “你不是说你没吃饱么?天气凉,丸子放到明天也坏不了,你今晚先吃这个吧。”

  费霓的饭盒盛了汆丸子,两个人只能用一个饭盒吃一份面。

  费霓让方穆扬先吃,方穆扬让费霓先吃,最后方穆扬说:“咱们一起吃吧,你吃第一口。”

  两人很有默契地吃两口就把饭盒推给对方,因为挨得近,脸和手指时不时就碰到一起,费霓及时地缩回去,也不说话,当作无事发生。

  她想,明天她一定要去买一套碗,她今天刚发了工业券,正好用上。

  “喜欢吃吗?”

  费霓点点头,面当然是好吃的,即使不好吃,方穆扬为此用了一整个鲍鱼罐头,她也得说好吃。

  “那我以后还给你做。”

  “先别说以后了,你先趁现在多吃一点吧。”费霓把饭盒推给方穆扬,“我吃饱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怎么吃这么一点儿?好吧,面条就算了,你把这鲍鱼都吃了。”

  “我真不吃了。”

  “我其实不喜欢吃鲍鱼,只是喜欢这鲍鱼汁,你要不吃,就太浪费了。”

  费霓觉得他未必不喜欢,又说:“好吃不好吃的一点,你都多吃一点,这个你又没办法经常吃。”

  方穆扬拿自己筷子在水杯里涮了涮,夹了一片送到费霓嘴边,“我怕你嫌我,特意给你涮了筷子。你吃了这个,剩下的都我吃。”

  费霓信了他的话,真张开了嘴。方穆扬在她脸上捏了捏,又夹了一片给她。

  费霓有了上次的教训,知道她一张嘴说话,方穆扬就会把吃的送上来,于是她紧闭着嘴,不看他。方穆扬看着她笑:“你对我真好。真想不到你竟这么喜欢我。”

  费霓刚要反驳,方穆扬就把筷子上的食物送到了费霓嘴里。

  等到方穆扬再送第三片过来的时候,费霓拿着着筷子把方穆扬筷子夹的鲍鱼片抢了过来,递到方穆扬嘴边,“赶快吃你的吧。”

  方穆扬并不拒绝她的好意,费霓又夹了一片往他嘴里送,把方穆扬对她用过的法子如法炮制。唯一不同的是,方穆扬倒比她坦然多了。

  她发现这招确实很好用,怪不得方穆扬拿这招对付她。她越来越好奇,方穆扬那么些经验都是哪来的,在哪儿运用过。方穆扬到底和凌漪发展到哪种地步,男女知青住在一个知青点里,朝夕相处,两个人肯定做了不少事,她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没准都做过。想到这,她把筷子一放,对着方穆扬说:“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她总觉得,他在地震之前就恢复了记忆,他搭防震棚的经验只能是住院之前获取的。

  此时方穆扬完全没有再欺瞒费霓的必要,他笑着说:“你猜。”

  费霓并没有猜,而是用一种很随意的语气问道:“你还记得你以前画过多少女孩子吗?”

第42章

  这个问题很危险,如果方穆扬如实说一个数目,费霓可能会说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如果方穆扬说记不清了,费霓就会说,是不是多到都数不清才不记得。

  方穆扬笑笑说:“你要问我画了多少人物画,我没准还能说一个数字,你要问我画了多少男的,多少女的,我可真不清楚。除了你,别人的性别对我并不重要。”

  费霓也笑了:“你对多少女孩子说过这种话?”

  “我当然只对你一个人说过。”

  费霓低头看手指,摇摇头,“我不信。”

  “这种话,我对你说是应当应分,不仅我有义务说,你也有义务听;可我要是对别人说,那就是耍流氓了,别人说不准还要举报我。你看我像耍流氓的人吗?”

  “你觉得自己不像吗?”

  “这么说,今天你这个醋要吃定了。”

  “谁吃醋了?”

  “刚才明明面里没放醋,可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

  费霓马上反驳:“你说的肉麻话才让人牙酸。”

  “你牙真酸了?让我给你好好瞧瞧。”方穆扬凑到费霓的耳边,“我还有更酸的话说给你听,不知你允不允许。”

  费霓不想再听他说话,催道:“再不吃面,就凉了,你赶快吃吧。”

  “你说这面加点醋味道会不会更好?”

  “你要想吃醋,就自己买,别栽赃我。”

  “我的意思是吃醋对身体好,我也愿意你多吃点醋。”

  费霓被他这般栽赃,知道自己如果再问凌漪,方穆扬肯定会愈发得意,以为这是她吃醋的表示。她不想遂了他的心意,起身欲去水房,刚起身,就被方穆扬拉住了手,方穆扬用他刚修剪过的指甲去挠费霓的手心,“再坐一会儿,你想问什么,我都说给你听,我也想你多了解了解我。”

  费霓被挠得发痒,羞得甩开他的手,她夹了饭盒里最后一片鲍鱼堵住他的嘴,“谁想听你说?”

  她低头看了眼方穆扬送她的手表,原来已经这么晚了。今天是周六,那个规律的可怕的时间马上要到了。

  那声音每周二和周六准时出现,周二,方穆扬在外面打家具,他没听到。今天,她也不想让他听到。下次再说下次的,今天无论如何不行。

  费霓因为被说吃醋本不想再理方穆扬,此时却不得不主动同他说话:“今天不是要绷沙发布吗?我陪你去。”

  方穆扬不知道不喜欢沙发的费霓怎么会这么热心起来,他笑着说:“你不用管了,我明天再弄。”

  “明天还要去我爸妈家吃晚饭,咱们得早一点过去。”费霓不让方穆扬再有别的选择,她直接说,“你那件线衣呢?赶快穿上,咱们一起下去。”

  方穆扬发现了不对劲,费霓着急得不合常理,但因为他也想和她下去一起看看星星,便说好。

  这晚的星星很多,费霓在路灯底下,帮方穆扬抻着沙发布,以便他固定。

  这只沙发太大了,放下它,再放矮柜,钢琴根本没办法放了。

  但因为这个沙发已经做好了,她只能欣赏起这沙发的好处。

  “你什么时候学的木工?”

  “下乡的时候。”

  “很辛苦吧。”费霓猜他除了做木工活儿还要下地干活儿,插队知青不比兵团知青,没有工资,只能靠工分吃饭。

  “还好。”他倒不觉得自己有多辛苦,只是老在一个地儿呆着还不能离开多少有点儿无聊。按规定,他在本市没房子,父母也没在,是不能回来探亲的,外地也不能随便去,因为买火车票也是要介绍信的。到了春节,别人休探亲假,他自己在知青点里呆着,老乡倒是挺热情,邀请他一起过节。别人阖家团圆的时候,他和父母兄姐分隔四地。要不是凌漪自杀,他是真不愿意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她,上了大学他起码可以换个地方呆着。去年夏天是他第一次休探亲假,如果不是那次借同学的光偷着回来,遇上暴雨,他现在在哪儿还说不定。

  “你好像在哪儿都能适应。”她一时甚至有些羡慕他。

  “但我还是更喜欢和你在一起。”

  费霓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老是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久之后,费霓才说:“你下乡学了那么多东西,怎么没学会洗衣服?”照他那么搓,一件衣服的寿命至少得减少一半。

  方穆扬没告诉费霓,他的衣服被单都是点里女知青帮他洗的,被子也是她们帮他拆的,作为交换,他帮她们挑水下地干重体力活儿。有时,她们甚至会抢着帮他缝补衣服。这是一种很纯洁的互帮互助,但他怕费霓误会,只说自己手笨,洗了这么多年也没长进。

  “你手笨?”费霓想说你画画的时候手可太巧了,尤其画姑娘的时候,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的木工活做得不是很好么?”

  “你喜欢这沙发吗?”

  都快要做好了,怎么能说不喜欢?费霓说沙发很不错。

  “有了沙发,你的钢琴是不是没地儿放了?”

  费霓心里说,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家里没空间放沙发,你不听,非要打。但他既然要打好了,也不能再泼他的冷水。这房子方穆扬也有使用权,他有权选择他喜欢的家具,怪只怪房子太小。而且这新家的意义恐怕对于他比她还要重大。在拥有新家之前,她和父母住在一起,虽然局促,但毕竟也是自己家;但方穆扬比她还要艰难许多,他在异乡和别人住在大通铺上。

  这么想着,费霓说:“钢琴买回来,一年到头也就是弹那么几首曲子。”她看了看表,隔壁的事情大概已经办好了,她对方穆扬说:“咱们回去吧,明天再弄。”

  方穆扬一把脱下线衣,垫在木料上,让费霓坐。

  “赶快穿上,多冷!”费霓马上拎起了他的线衣,又说,“放在这儿,多脏。”

  “坐会儿,咱们一起看看星星。”

  “你不冷吗?”

  “你靠我近点儿,我就暖和了。”

  然而费霓并没有靠近方穆扬,只是他靠过来,她也没推开他。他的手握住她的手,要给她热一热。他的手倒是热的,虽然线衣脱了,但刚才因为干活儿手上摩擦出的热气仍聚集着,很快就把这热传给了她。

  费霓低声让方穆扬不要凑这么近,晚上有人巡逻,他们这样一男一女组合是重点观察对象。

  “咱们是夫妻,大不了请他们看看咱俩的结婚证。”

  “何必找那个麻烦?”

  “他们要是稍微有点儿观察力,就该知道咱俩是领了结婚证的正经夫妻。”

  “要是没有呢,丢人的就是咱俩了。”费霓并没否认他俩是正经夫妻。

  “我并不觉得丢人,即使我和你真有不正当关系被抓了,我也丝毫不觉得丢人。”

  费霓觉得他这话就够丢人了,但也没从方穆扬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指。

  这天晚上的天格外的蓝,越往上天越亮。

  也是在这天晚上,费霓以为沙发会在自己的房间呆上很长时间。

  周二下班回家,费霓发现楼下做好的沙发不见了,房里也没有。

  这只沙发就像没存在一样,但她清楚记得方穆扬为了这只沙发将近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觉。

  费霓怀疑沙发被偷走了,却又觉得现在没人敢这么干。她匆匆下了楼,问一楼的住户有没有看见楼外刚打成的沙发去哪儿了。

  问了好几户都说不知道,问到最后一户,大妈告诉费霓,沙发被费霓的丈夫用板车拉走了。

第43章

  费霓在家等方穆扬,等他回来吃饭,顺便再让他解释解释他把沙发弄到哪儿去了。

  她没等到方穆扬,却先听到了他的声音。

  这个点儿,走廊里聚集了做饭的人。她听见方穆扬说“请让一让”,有人问方穆扬怎么买这么一大家伙,方穆扬跟人解释,“我们家费霓想在家弹沙家浜。”

  有人感慨:“沙家浜还能用钢琴弹呢,小费还真有两下子。”

  费霓听见方穆扬的声音,又听见“钢琴”,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她放下手里的毛线活儿,站起身去开门。

  迎面正碰上已经到了门口的方穆扬,方穆扬冲费霓笑笑,费霓抬头就看见了方穆扬脸上的汗。她急忙让开身,让方穆扬进来。方穆扬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侧着身小心翼翼地把钢琴搬到了墙角。

  费霓眼睁睁地看着靠墙的地方多了一个大家伙。

  “霓,拿一块钱,给人师傅。”费霓顾不上看琴,就拿了一块钱,又倒了一杯水给师傅。师傅仰头喝了一杯水,因为还有别的活儿等着他干,顾不上歇着拿着钱就走了。

  送走师傅,方穆扬抄了一把椅子放在钢琴边上,他对费霓说:“你先凑合用这把椅子,我改天再给你打把琴凳。”

  方穆扬没等费霓问他就直接交待了前因后果:“特别巧,我把沙发送信托商店,当下就有人买走了。正赶上有二手琴,就给你买了。更巧的是,沙发和琴的钱一样。这说明,这架琴就是为你准备的。”

  这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主人,它的年龄远比方穆扬和费霓要大,在信托商店就倒了至少两手。六十年代被卖到信托商店,让人低价买走了,如今又卖了回来,卖琴的人大概一直没给钢琴校过音,琴的音准稍微有些问题,但方穆扬并不以为这是个大问题,他准备买个音叉改天学着帮费霓调一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