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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你没关系。”今天是第一天,按往常的经验,明天她有得受了。她突然有些生气他会意得那样快,他一个男的怎么能马上就理解了呢?她同他上的一个中学,他们学校可没讲这种事。不过这种东西也不需要别人教,只要有一个女朋友便全都了解了。

  方穆扬重复她的话:“跟我没关系?”

  不仅跟他有关系,还跟他有很大的关系。方穆扬放开了费霓,拿手指拭去了她鼻尖的汗,把她松开的扣子又系上,手放在她的头上帮她理乱了的头发,“你歇着,我去给你倒杯水。”

  方穆扬去倒水,费霓拿手去理床上铺着的被子,这绸子太脆弱了,一会儿就多了那么褶子。

  “别忙了,先用热水捂一捂。”

  “不用。”费霓今天用不着热水,她第一天喝平常没什么不同,第二天才是难熬。

  方穆扬把水杯放在她手心里,“你有热水袋吗?”

  费霓并不感动,冷淡地说用不着。他懂得太多了,结合他刚才动作的熟练,她不能不产生不对他的感情史产生怀疑。

  方穆扬把费霓的不高兴归于身体原因,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以前他还和父母生活的时候,他母亲一个月总有几天特别的暴躁,他父亲在妻子那儿受了气,也不好发泄在外人身上,他的大哥二姐又是难得的好孩子,只有他,随时等待着批评教育。赶上他爸爸生气,原本批评几句就结束的事情,必须得打上一顿才解气。他有了经验,还没等爸爸掏皮带,他就跑得没影子了。

  费霓被方穆扬弄得睡不着,现在他倒催她赶快去休息。

  费霓喝了方穆扬倒的水,整个人更热了,又怕自己受了凉,只能盖着被子,整个人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刚才的事连回忆都不能回忆,因为回忆起来也是烫的。

  方穆扬听到她翻身,问她:“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

  “你要不舒服就跟我说。”

  “我没事,你不用管了,赶快睡觉吧。”

  方穆扬并不信她的话,立起身掀开帐子去探她的额头,手电筒打在费霓脸上,她脸上除了红一些,倒没别的问题,脸上有汗,倒像是热的,不像是虚汗。

  方穆扬信了她真的没事,在她额头上亲了下。费霓忙合上帐子,“你烦不烦,我要睡觉了。”

  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她想问方穆扬到底交过几个女朋友,又怕他说自己吃醋。就算真问了,他未必也会照实答。费霓觉得自己并不是吃醋,她只是想了解方穆扬的过去。

  她闭着眼睛,满心满眼都是刚才发生的事。睁开眼,看着黑糊糊的屋顶,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后来睁得乏了,只得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早上起来她对方穆扬仍冷冷淡淡的,就连方穆扬在挂面里放了个溏心蛋也是他过去感情史复杂的证明。

  方穆扬倒像是对她的冷淡很能消化。

  费霓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和他结婚前就知道他感情史并不是很纯洁,现在为这个生气很没意思。然而还是控制不住的在意,她也拿自己没什么办法。

  费霓的经验奏了效,这一天果然很难挨。

  捱到下班,费霓去食堂打了饭。一到家,她把饭盒放在条案上,就脱掉外套去自己床上睡觉去了。

  方穆扬回来的时候,费霓正在床上躺着。

  听到开门声,费霓同他说:“你自己吃吧,粥给我留一点就行。”

  方穆扬掀开帐子看她,她的脸是一种不健康的白。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以前也这样,我吃药了。”说着,她合上帐子,“让我好好休息会儿。”

  过了会儿,方穆扬又掀开了她的帐子,“先喝杯奶粉暖暖胃。”

  “奶粉?”费霓记得她家是没有奶粉的。

  “我今天刚买的。”

  费霓坐起来,接过杯子双手捧着,拿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

  “你哪来的钱?”

  “我另一半稿费发了。”

  过了会儿,方穆扬又递过来一个灌好的热水袋,放费霓怀里让她揣着,随热水袋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包红枣。

  “你上哪儿买的?”

  方穆扬今天发了稿费,拿钱跟人换了外汇券,借了社里一位老师的光,去友谊商店买了些要紧的东西。里面买东西不用票,用外汇券就行。他在里面给自己买了一条裤子,给费霓买了一双鞋,两双羊绒袜,还有一件短大衣。他本来想给自己买大衣的,但一时没看到合适的,就给费霓买了一件,手上留了点钱,准备去信托商店淘个旧的。

  费霓坐在床上,并不知道他买了这么些东西,一边喝奶粉一边叮嘱他:“你要还有外汇券,别的都不要,先给你自己多添置几件衣服是真的。现在入了秋了,马上就是冬天,你现在的衣服根本就不够过冬。”

  方穆扬答应得很痛快,告诉费霓他已经买了裤子,明天就去买件大衣来。

  “你买红枣干嘛?”她看了红枣又气又笑,不知道他是真懂还是假懂,反正都够气人的。

第47章

  “你不喜欢红枣吗?”

  这跟红枣没关系,费霓双手捧着奶粉又喝了一口,想了想方问道:“你以前哪个女朋友喜欢吃红枣?”

  费霓是故意这么问的,如果直接问方穆扬以前有几个女朋友他一定不承认,但如果问“你以前哪个女朋友喜欢吃红枣?”就需要他反应一下了。他要没反应过来没准就说出了实话。

  或许连说话都不需要,他若是多想一想,就说明他不止一个女朋友。

  方穆扬马上悟到了费霓的意思。

  “如果你愿意把咱俩结婚前的交往称之为恋爱的话,那你就是我有生之年唯一一个女朋友。如果你认为那不是,我这辈子都没女朋友。”

  “那凌漪怎么回事?”嘴还是没忍住,把话泼出去了,坐实了吃醋的名头。

  “凌漪可以算是我的朋友,并且是个女的,但跟女朋友没一分钱关系。”要不是费霓说,方穆扬从没把凌漪当成她和费霓之间的问题。

  “你为什么把上大学的名额让给她?”

  方穆扬笑道:“那是因为她的能力不足以支撑她在乡下生活。我的能力自然比她强,这个你应该有体会。”

  费霓今天跟以往不一样,没有兜圈子的体力和精力,问的问题都很直接,不需要转弯,“不能的人恐怕不止她一个,你怎么单让给她呢。要是我也插队去了,说自己不能在乡下生活,你难道也让给我么?”

  “要是你,我倒真舍不得让。”

  费霓冷笑:“你可真诚实。”她满以为他至少也会撒个谎敷衍她,没想到他这样说。

  “你要和我在一个知青点,我恨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我不光舍不得自己走,我也舍不得你走。假若是你十分想上大学,我也不是不能让你,可一定要和你做个几次夫妻再放你走,让你以后一直想着我,我说的夫妻不是领证的那一种……”

  “不要脸!”费霓羞得红了脸,幸亏帐子拉着,方穆扬看不见。

  方穆扬倒不否认:“你这才知道。”

  费霓不同他说话,只捧着杯喝牛奶,偶尔拿勺子在玻璃杯里搅一搅。

  过了会儿,她主动跟方穆扬说:“照你这么说,她不是你的女朋友,你还把上大学的名额让给了她,她更应该感激了。可你出了事,也没见她来照顾你。就这样,你还把她当朋友?”凌漪做的比她说的更过分,岂止是不来照顾,连多看一次都不肯。这么怕担责任,怎么当初要人好处的时候不想着避嫌。

  费霓的标准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她觉得如果方穆扬只是凌漪的男朋友,并未给她什么好处,他出了事,凌漪不来看他,只能说凌漪感情淡漠,但这是她的私事,与外人无关,轮不到她费霓在这儿说长道短;但方穆扬连凌漪的男朋友都不是,还把上大学的名额给了她,她连多看他几次都不愿意,那就是忘恩负义了,值得骂一骂。

  “这事儿我倒是很感激她。她要来照顾我,我现在怎么能高攀上你呢?就连我不上大学,现在想想,也是为了遇上你。”方穆扬对凌漪毫无期望,所以也没有任何失望。他当初但凡对她有所求,都不会把名额让给她,毕竟再大的好处都没他自己去上学的好处大。以前是朋友,她也没做什么令他失望的事,自然没必要断交。

  “你就哄我玩吧,把什么都栽赃在我身上,你不上大学倒成了我的错儿了?”

  “我的错儿,你准备让我怎么赔罪?”方穆扬知道她身体难受,钻牛角尖也是有的,不跟她计较。倒是费霓想象力这么丰富,从红枣联想到了他有女朋友,实在是他没想到的。

  “你快点儿吃饭吧,要不该凉了。”

  费霓奶粉喝完了,方穆扬去拿她的杯,“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费霓心里笑,家里只有挂面,方穆扬能做的恐怕只有煮挂面。她没胃口,直说:“我不想吃,你给我留着口粥就行了。”

  过了会儿,费霓闻到了一股鸡蛋的香气,煮鸡蛋是没有这个味道的。

  “我给你做了个鸡蛋羹,你是下来吃还是我给你端过去。”

  费霓在心里说不是让你留点儿粥就行了吗,嘴上说:“我下去和你一起吃吧。”

  他们家没有垫子,怕费霓受了凉,方穆扬直接把家里的缝纫机也就是他俩的临时餐桌推到床前,让费霓坐在他的床上吃。

  她拿勺子吃了一口,没想到方穆扬蒸得这么好,很嫩,不会蒸的一不小心就蒸老了。

  “你觉得我这鸡蛋羹怎么样?”

  “很好,比我蒸的好。”

  “就是有一点美中不足。”

  “什么?”

  “可惜家里没有醋,放一点就好了。你不是爱吃醋吗?我老是忘了买,明天我一定买点老陈醋回来。”

  费霓知道他在讽刺她,急道:“谁爱吃醋?”

  “我爱吃,你说我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买呢?”

  费霓拿着勺子把鸡蛋羹送到方穆扬嘴边,“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

  她不愿意听他说话,一口气往他嘴里送了好几勺鸡蛋羹。

  她自己吃的时候才想起来,刚才应该用他的勺子往他嘴里送的。

  费霓不主动给他吃,他也就不吃了。

  费霓说:“我吃不完,你再吃一点。”

  “我不喜欢吃这个,我喜欢吃加了醋的,要不你临时说点醋话给我听,我也能就着吃下去。”

  “爱吃不吃!”她嘴上这么说,手上免不了又往他碗里盛,又叮嘱他,“你那被罩要是晾干了,就赶紧给被子套上,否则没几天就脏了。”

  方穆扬洗衣服很快,在水里打遍肥皂再过两遍水就晾上。他不会洗又洗得勤,一件衣服本来能穿上个三年五载,照他这么个洗法儿,能穿一年就得感谢布料好,被单床单也禁不住他这么祸害。费霓对他很无奈,这个人不光长得费布,样样都费布。

  吃完了,方穆扬跟费霓说:“你别光着脚,把我给你买的新袜子穿上再睡。”

  费霓看见方穆扬给自己买的新鞋新袜子新大衣,心疼地问:“不会把钱都花完了吧。”

  “还有剩。”

  他倒是会买,一看就知道要花不少钱。她想要埋怨他大手大脚,又觉得他统共就这么些钱,还给她花了,花了钱还让他不高兴,实在是亏死了,她亏他也亏。但他实在是不会计算,没过冬衣服的是他,不是她,有了钱就不会先给自己置办些东西。她要说他今天买得好,方穆扬把这当成鼓励,以后再随便给她花钱可就麻烦了。

  她心里纠结,最终还是决定跟从本心说他买的她都喜欢。至于劝他花钱要计算的事明天再说。

  她穿着方穆扬给她买的羊毛袜,抱着他给她买的热水袋,心里想着,等她明天好受了,得赶快把他的线裤给织出来,天越来越凉了,给他织毛衣还差些毛线,要不把她之前的一条围巾给拆了,她有两条围巾。他这么不会花钱,劝恐怕也没用,只能让他以后有了钱都交她一部分。

  隔天晚饭,方穆扬用家里最后的一只鸡蛋给她做了鸡蛋羹。

  他仍然没买醋回来。

  每月鸡蛋的供应就这么一点,费霓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个月的鸡蛋都被她给吃了。她给方穆扬碗里盛了一勺,刚要盛第二勺,被方穆扬笑着拦住了,“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就一只鸡蛋……”

  方穆扬本以为费霓会停手。

  费霓竟也不否认,又给他盛了一勺,说:“一人一半,买的时候你不也有份吗?”

  今天费霓身体好多了,连带着头脑也清醒很多,说话也很注意,不像昨天什么醋都往外泼。

  她吃完了打开收音机坐在方穆扬的床上听音乐,边听边织之前没织完的东西。方穆扬在缝纫机上画稿,他跟费霓商定,礼拜天再打矮柜。

  听着听着收音机没声了。费霓心脏猛跳了一下,她调到另一个电台,一个可以公放的电台,取下耳机,公放,发现收音机没问题,再带上耳机发现又没声了。耳机没了便不能在听了,她只好关掉收音机,继续织手上的东西。

  方穆扬画画的时候比一般时候要专心些,等他画完了手上的线稿,转过身来想跟费霓分享耳机,才发现耳机被费霓放在了一边。

  “怎么不听了?”

  “耳机坏了。”

  “我看看。”方穆扬一时也拿这耳机没办法,他对费霓说,“你把收音机声音调小一点,隔壁也听不到。”

  “还是算了,没必要冒这个险。”

  方穆扬看了看四周,问:“你还有多余的被子吗?”

  “箱子里还有一条。”

  “怎么了?”

  “棉被还能隔些音。”

  费霓开了箱子,拿出了自己冬天盖的被子,比现下这条要厚。

  方穆扬又把自己的被子贡献出来,两条被在绳子的帮助下把下面的床围了起来。

  弄好了,方穆扬同她说:“作用有限,不过你现在把声音调低,隔壁肯定听不到,我明天看有没有适配的耳机卖。”

  “现在这样,搞得跟做贼似的。”其实可以忍到明天买耳机的,但她因为前天是第一次听,因为听得少,所以到了点儿就感觉有什么在挠自己的心,不听总觉得空落落的。

  费霓还是不放心,“要是一会儿又有人敲门进来,看见这样怎么办?”其实这种可能性并不是很大,就算敲门找她,也是可以不放进来的,虽然不礼貌。

  “理由不是现成的么?你就说这墙不隔音,夫妻俩做点儿什么事都能被听见,你不好意思让人听见,就弄了这个。”

第48章

  费霓实在听不下去,“你能不能说些正经话?”

  “在自己家还要那么讲究么?那不成睡觉还要穿鞋了?你跟我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

  费霓替他难为情,“可你也不能什么都说。”

  方穆扬冲她笑:“我都说什么了?”

  费霓哪好意思把他的话重复一遍,她只好继续织自己手上的活儿,不理他。

  整个床用被子围着,明明是秋天,却闷得厉害,费霓又喝了方穆扬给她冲的热奶粉,从头到脚都是热的,她只穿了一件单衣,坐着给方穆扬织线裤,方穆扬在她旁边不知画什么。

  费霓热得心烦,连收音机里的音乐都不能让她沉静下来,虽然那是很舒缓的曲子。

  费霓想,方穆扬这样不怎么怕冷的,肯定是怕热的,他恐怕比她还要热。

  她刚想说要不把被子摘了吧,就听方穆扬同她说:“这是咱们要打的矮柜,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同费霓设想的一样,她说很好。

  “那我就按着这张图打了。”方穆扬拍拍她的背,“别织了,你要想继续听收音机,就在这儿躺会儿,我去楼下看看做矮柜的材料,不跟你抢地方。”

  “不是说礼拜天再打么?”

  方穆扬对着她笑:“我们培训班有人听说我娶了个才貌双全的老婆,非想来家看看你。我倒是很想让他们看看我有多走运娶到了你,可总不能让他们站着看,至少得打两张凳子让他们坐着。要只在礼拜天打,恐怕冬天到了,凳子还没打成。”他们家只有两把椅子,再来一个外人便只能坐樟木箱子了。

  “才貌双全?你可真会给我戴高帽儿。”

  “你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我又不是你们制帽厂的,哪来的帽子给你戴?”方穆扬起身掐掐她的脸,“你也累了,快点儿休息吧。”

  “我不困。你把这挂着的被子摘了吧,我不听收音机了。”天这么凉了,方穆扬还穿着一条单裤,她得赶快把另一条腿给织完了,让他尽快穿上。

  方穆扬拿手去擦她额上的汗,“是够热的,那就明天再听,我明天肯定把新耳机给你带回来。”

  隔天,方穆扬果然给费霓买了副耳机,听收音机不用再用棉被捂着。家里鸡蛋没了,方穆扬一大早去早市从远郊进城卖鸡蛋的老农那里买来了二斤土鸡蛋,继续给费霓蒸鸡蛋羹。

  自从鸡蛋限量后,费霓从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吃过这么多鸡蛋。

  同事都说她结婚后脸圆了一点,以此作为她婚后幸福的证据。

  如果以婚后体重的增减来判断一个人婚姻是否幸福,那么方穆扬肯定是不幸福的,因为他比结婚前还要瘦了。回来这些天,在费霓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方穆扬虽然胖了几斤,但还是没办法跟结婚之前比。

  费霓决定让方穆扬吃点儿好的。

  礼拜一一大早费霓就跟方穆扬说,让他早点儿回来,她有重要的事情请他帮忙。

  方穆扬问费霓那事儿结束了么?

  费霓很警觉:“你问这个干什么?”

  “今年再不吃螃蟹就吃不着了,螃蟹性寒,你要没结束,我等等再买。”

  费霓说:“螃蟹过两天再买吧。”

  晚上方穆扬一回来,才知道费霓请他办的重要事情就是片猪肉片。她让方穆扬把猪肉片薄一些。方穆扬做过木工,刀工也不差劲,片的猪肉每一片都让费霓满意。

  芝麻酱腐乳卤虾油土豆白菜都是礼拜天备下的,只有猪肉是现买的,费霓本来想买牛羊肉,但太难买,只好拿猪肉将就。

  她调好了蘸料,让方穆扬点燃酒精炉,把锅底烧开。她自己是不敢打酒精炉的。

  猪肉片滚熟了,费霓便将肉片捞出来,往方穆扬碗里夹,她告诉方穆扬,她不怎么喜欢吃猪肉,比较喜欢吃涮土豆片和白菜。

  “你是兔子么?怎么净吃素?”方穆扬笑着把锅里的肉捞到了费霓碗里。

  费霓有些不高兴,“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想吃自己会夹。”

  “那你为什么给我夹?”

  两人正说着,有人敲门,费霓马上停止了说话,她快速打量了下这个房间,第一反应就是看床上的枕头。她听方穆扬的话,白天把她的枕头拿下来和方穆扬放一起。

  方穆扬扶住费霓的肩膀,让她好好吃,他去开门。

  敲门的是街道的陈副主任和一个姑娘。就费霓住的这层楼,有一个女同志在生一胎后没有间隔四年就生了二胎,陈主任认为这是计生教育做得不到位,必须亲自上门普及。

第49章

  和陈大妈一起来的是这片儿药店的工作人员。现在避孕产品在药店一律免费发放,但是领的人却不多,店里的工作人员除了下工厂发放外,为使工作能够尽快落实,药店联合街道积极分子,将药品发放到户。

  陈大妈进来的时候,费霓已经站起了身,锅里升腾的热气扑到她脸上,显得她的脸更白了,她的草绿色的毛衣和里面的白色衬衫都给人一种很柔和的感觉。

  陈大妈看了一眼登记表,登记表上显示这户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妻,两个人同龄,男的今年刚到结婚年龄,只比女的大几个月。其实不看登记表,以陈大妈多年的生活经验也能看出这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倒不只是因为他们的脸看着都不大,而是他们太像一对刚脱离家庭出来过日子的小儿女。

  两个人熟得都住一个屋了,但彼此看一眼女的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费霓家里的矮柜没打好,椅子又只有两张,未免显得简陋些。陈大妈快速地扫了一眼房子的陈设后,便被酒精锅吸引了,以她多年涮锅子的经验,这蘸料调得还挺不错。

  陈大妈想,这俩孩子还挺会享受。

  方穆扬把自己椅子让给陈大妈,陈大妈说:“不坐了,跟你们宣传完了,还有其他家等着我们呢。”

  陈大妈给了费霓一份宣传手册,又问她:“小费,上礼拜街道组织给已婚育龄妇女办的宣讲,你怎么没去?”

  费霓听到“已婚育龄妇女”这几个字,一时微红了脸,幸亏有酒精炉在这儿,可以说是锅里的热气给熏的。

  “我不知道有这件事。”费霓确实看见了告示,但因为从没把自己当成育龄妇女,所以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去。

  “以后街道再办宣讲会,你一定得去。如果你没时间,就让家属去,男同志接受一下教育也是有必要的。”

  说完陈大妈又问费霓关于生育有什么计划,不光工作要有计划,生育是人生大事,也要有计划。了解街道内已婚妇女对生育的规划,也是陈大妈工作的一部分。

  费霓对此全无计划,她勉强维持着笑容,以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我想先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暂时不打算要孩子。”搁别的事她不会如此拙于言辞,但现下她也只能挤出这样一句话。

  陈大妈肯定了费霓的想法,年轻女同志对工作有热情是很好的,不过除了短暂的规划,还是要有一个长久计划。刚结婚的小夫妻,即使计划着不要孩子,孩子也可能自动找上门来,了解一些知识是很有必要的。

  陈大妈讲完了,便是那位药店的工作人员,因为还有其他户需要走访,她只粗略地讲了口服避孕产品和其他产品的使用方法,具体的,费霓可以通过宣传手册了解。

  工作人员很熟练地把东西递到了费霓手里。

  “你们如果用完了,可以到药店去领,都是免费的。很多人不好意思去领,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费霓此时想挤出一个好字,硬生生憋红了脸也没挤出来,倒是方穆扬很自如,他说,这么晚还特地来他家普及工作,真是辛苦了,要不要在这儿也吃一点。

  陈大妈立即表示他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快出门的时候,又问费霓卤虾油在哪儿买的,看着真不错。

  得到了答案,陈大妈很满意地走了。

  关上门,费霓的脸已经憋红了,以往单位发的都被她锁在柜子里,现在她难道要把这些东西当着方穆扬的面往柜子里放。可若是不放到柜子里,放到哪儿呢。

  方穆扬关上门,看见费霓仍站在那儿,他拿手去戳费霓的鼻尖,“你怎么这么热?”又拿额头贴一贴她,“倒是没发烧。”

  方穆扬低头看见费霓手里的东西,冲她笑:“你手里还拿着它干嘛,现在又用不着。”

  他很自然地展开费霓的手,把她手里的东西放在条案上,让她赶快吃,碗里的东西凉了就没办法吃了。

  “怎么能放那儿呢?”这么光明正大的,别人一进门就看见了。

  “吃完了再说。”

  刚才的事情太尴尬,费霓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只低头吃自己碗里已有的,也不去看锅子,偶尔伸手去锅里夹菜,筷子碰到方穆扬的,马上抽回来,随便夹了一片到自己碗里,仔细一看竟然是姜片。又碰到一起,缩回来,这次以为夹的是土豆片,没想到还是姜片。

  一无所获。她为这顿饭从昨天就开始准备,每年芝麻酱的供应就这么些,她今天就用了一季度的量。结果吃得魂不守舍的。

  方穆扬把煮好的肉片拣了一些夹到费霓碗里。过了会儿,又给她夹菜叶和土豆片。

  “我自己会夹。”

  “我知道。”

  费霓吃东西的时候,脑子一直在想别的,以至于方穆扬时不时送到她碗里的肉片,都被她心不在焉地给吃了。

  等她意识到,锅里的肉片已经不剩什么了。

  这当然不符合她的初衷,她做这顿饭本来是想给方穆扬改善伙食的。

  肉片和菜吃得差不多,两人便开始下面,这次面方穆扬吃得比较多。

  费霓在捞面条的时候竟发现了一片肉,其惊喜不亚于洗衣服掏出钱来,马上送到方穆扬碗里。

  这顿饭耗费了她不少心思,不光芝麻酱耗费了她的供应,腐乳也是专门去骑车去东边腐乳商店买的,来回就是一个小时,普通副食店卖的腐乳不如这家专门的店铺品类多,味道也不地道,她特意买了好几种,结果蘸料倒是足够了,方穆扬却没吃上几片肉。

  因为觉得太可惜,费霓一时忘却了陈大妈造访的尴尬,拿着筷子去锅里搜寻肉片,夹到一片就往方穆扬碗里送,偶尔拣到的只有筷子尖那么大,她也照样要夹到方穆扬碗里。

  费霓的筷子一直停在锅里,方穆扬看着费霓拣肉片的手被蒸腾的热气熏白了,忍不住笑。

  “你还记得你帮我保管了一个箱子么?那个箱子还在吗?”

  都十年了,不在也没什么奇怪。

  费霓想起那箱子唱片和画,还有那些不着寸缕的艺术品。她本意是想从方穆扬里弄些书看看,能看的书太少了,她只能从他那里想办法。没想到要来了这些。当时她看到那本画集的时候,心里虽然愿意承认那是艺术,可仍忍不住骂他,就藏了这么一箱东西,怎么好意思交给她。然而她固然不情愿,也没把东西扔掉。这些年她一直等着他来要箱子,结果等到了现在。

  按理说得知他恢复了记忆,她就该物归原主了。可是家里又没电唱机,唱片也无用武之地。画集倒是用得着,可……不过既然他主动提出来,她当然要还给他。

  “在呢。”费霓指指她的樟木箱子,“就在那里面,你现在就要么?”

  她搬家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箱子,因为绝对不能再让它留在父母家。

  方穆扬扭头看了看费霓的樟木箱子,问她:“如果我一直不找你要,你就一直替我存着么?”

  费霓心道,不然还能怎么样。

  “一会儿吃完饭,我给你拿出来,你看看东西少没少。”

  “我还信不过你么?”

  费霓心里说,即使她人品不佳,也不会偷藏这些东西,因为对她实在没有用处。唱片她倒是想听一听,可根本不敢公放。

  这顿饭两个人吃得很干净,除了原先的锅底,放进去的肉片菜叶,一点不剩。

  酒精炉的火灭了,费霓把箱子翻出来拿给方穆扬。

  当年两个人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接的头,鬼鬼祟祟像做贼一样,方穆扬还记得费霓给了他钱,具体多少他都忘了,只记得他拿着钱去食品店买了一大块水果蛋糕,那天是他姥姥生日。

  方穆扬把箱子放在缝纫机上,一一翻检,尘封了十年的东西又回到他的眼前。

  他记得戒指和萨蒂的唱片一起放着。那枚戒指还在。祖母绿周围镶了钻,他记得姥姥有一套祖母绿的首饰,戒指是其中一个,留给了他。

第50章

  周二一大早,方穆扬就告诉费霓,下班不用去食堂打饭,晚上有螃蟹吃。

  方穆扬去出版社遇见凌漪,凌漪以往总蒙着一层忧郁神色,即使上了大学参加工作也没变过,但今天却洋溢着一层喜气,凌漪悄悄告诉方穆扬她的父亲有望恢复工作,又问他的父母怎样,方穆扬只说不了解。他前些天给父母邮了一些中药,今天早上收到一封信,信里劝勉他好好工作。他和父母书信交流有限,为数不多的几封书信都是鼓励他好好做一颗螺丝钉,其他的一概不提。

  凌漪请方穆扬去她家吃饭,有人给她家送了一篓螃蟹。正是这篓螃蟹让凌漪感觉到了变化,这么多年第一次主动有人登门给她家送礼物。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她本来在和服务局的一个男青年正出于互相了解接触阶段,因为这个征兆,她对服务局的男青年完全丧失了了解的兴趣。

  当她可能不用在为生存问题发愁的时候,她又重新发现了方穆扬身上的优点。

  方穆扬感谢了凌漪的好意,但今天他和费霓约好了一起吃饭,改天再去她家叨扰。

  凌漪脸上的喜气滑走了,她勉强笑笑,说这样啊。

  她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用一种相对自然的语调问方穆扬:“你和她有共同语言么?”她很怀疑,出身不一样,经历不一样的两个人怎么聊的到一起去。她能理解方穆扬之前为什么娶费霓,她出身根正苗红,长得不错,即使她不喜欢费霓也不得承认她的脸不难看,而且她有一份正式工作。虽然她为方穆扬惋惜,也不得不承认出于实用性考虑,方穆扬娶费霓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不能理解的是费霓为什么愿意嫁给方穆扬,他所用的优点只有画画一项能产生实际效益,但两个人结婚时效益还看不到,他甚至连一份正式工作都没有。

  但假如,她想,假如方穆扬的父母如果能恢复工作,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方穆扬笑着说:“我初中没毕业,她上完了高中,我最近正努力学习文化,争取能跟她交流。谢谢你提醒我。”

  费霓一下班就奔了浴室,再晚一点,就要等下一拨了。每次在浴室,费霓都能全面了解厂里的大事小情以及最新的生活指南,大到厂部更换新领导,小到小萝卜的腌法,马上就要冬天了,菜少得可怜,只有冬贮大白菜和几样菜可以吃,为了冬天多点菜可吃,大家动用了很多智慧,其中之一就是把市面上能买到的蔬菜腌起来保存。当然在未婚姑娘少的情况下,也会夹杂一些有关男女之事的玩笑。

  费霓以往为了避开这类玩笑,总是能洗多快洗多快。但今天她在浴室呆的时间比往常要长一点,她有点怕见到方穆扬,她的生理期结束了,如果方穆扬提出进一步的要求她该怎么办。她一时没想到有效拒绝的法子,却又联想到了隔壁的声音。上周六的情况告诉她,棉被的隔音作用是有限的,可以隔断收音机的声音,却不能阻断汪晓曼家的床响传到她的耳朵里。

  费霓不光洗澡洗得慢,就连走路也走得比平常慢了些。她在楼下看见了自家的矮柜,已经打好了刷了清漆,正在外面晾着。

  刚进门,就听见方穆扬问:“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晚?”

  费霓随口说:“厂里有事。”

  她的眼睛盯着方穆扬,怀疑自己看错了。

  方穆扬坐在钢琴前,钢琴盖被打开了,他正在给钢琴校音。

  费霓一直觉得这琴的音准有问题,但因为第一次拥有一架琴,对琴的缺点很包容。

  方穆扬会打家具会做鲍鱼面会蒸鸡蛋羹都让她小小的吃惊过,但远没有眼前这副场景让她惊讶。因为就在前天,他弹琴的时候还弓着手指,这种姿势除了他,她在哪儿都没见过,每当她稍微流露出一点无奈时,方穆扬都会盯着她的眼睛看,问是不是觉得他笨,不想再教他,她当然说不是,还表现得更耐心了些。

  但现在这个连弹琴姿势都不对的人,正在给她的钢琴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