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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苏瑜对自己看不上的人很少有好态度,如果这些人又来巴结她,这看不起便又加了一层。她原先以为方穆扬是个关系户,看了他画的东西,知道他很有点儿底子,便换了一种态度。

  对于她看得起的人,她一向是慷慨的。

  趁着方穆扬来社里,苏瑜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是自己没用完的布票和购货券,很大方地让方穆扬拿去用。

  方穆扬打开信封,看到一沓布票和购货券,这券上有专供的标志。

  他抽了两张购物券,感谢这购货券送的及时,他爱人买雪花膏就差这两张购货券。拿了购货券,方穆扬又把信封送还给了苏瑜,为感谢她的好意,方穆扬提议:“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方穆扬竟然有爱人,这并不在苏瑜的意料之内,他看起来并不像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倒不是因为年龄小,而是气质。她觉得已婚男人是另一种气质。比方穆扬更年轻的已婚男人她也见过,但没现在这么惊讶。

  因为惊讶,苏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控,但她很快控制住了,又把信封递过去,“你留着用吧,有困难说话,我或许可以帮的上忙。”

  苏瑜听说方穆扬结婚后,努力表现得比之前更慷慨,她不想让方穆扬以为她送他东西是因为对他有别的想法。

  方穆扬并没接过信封,因为他的爱人正在给他做衣服,他暂时用不着布票。不过为了感谢苏瑜的两张购货券,他还是要在食堂请她吃了饭。

  饭间,苏瑜随口问方穆扬他的爱人做什么工作。

  方穆扬如实答了。

  方穆扬早早结婚,娶了一个制帽厂的女工,这个答案多少让苏瑜意外。她虽然写的文章都是关于工厂的,但她对工厂工人实际上并没有多了解,也不知道一个车间女工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她不觉得制帽厂的女工人不好,只是觉得很难和眼前人联系在一起。

  “你怎么这么早就结婚了?”怕方穆扬误会,苏瑜又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社里的人,无论男女,都很少有你这么早的。”

  方穆扬笑着说:“遇见她,我突然觉得结婚是特别好一事儿。”

  方穆扬的回答并不切题,但苏瑜从回答里得知他对他现在的婚姻是很满意的。她不由对方穆扬的妻子多了几分好奇。

  有了这两张购货券,方穆扬便给费霓买了一瓶雪花膏。

  偶尔方穆扬也会沾染上费霓脸上的雪花膏味。费霓做衣服的时候,方穆扬便会请她讲讲她前一天晚上看的书,费霓此时便会思考一下,再给方穆扬复述情节。

  方穆扬问:“就只有这么些情节?”

  费霓把其中谈恋爱的戏份都给省略了,只讲了里面的战争情节,但偏偏这并不是一本讲战争的书。

  费霓撒谎撒得很纯熟:“就这些,不信你自己看,我难道还能骗你不成。”

  方穆扬笑:“我也想自己看,我不是看不懂么?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半文盲,把情节给我翻译翻译。”

  费霓想了想说:“那好吧,不过得等我把衣服给你做完了,我现在没时间。”

  天越来越冷,但还没到供暖的时间,方穆扬只穿着一件毛衣,他太需要一件厚外套了。

  尽管如此说,费霓还是会在睡前特意在方穆扬床上坐一会儿,拿着书轻声给方穆扬翻译。翻译的时候,她经常会把自己不想翻译的部分给方穆扬省略。

  有时方穆扬听费霓把书翻得这么快,便问:“怎么一页就那么几句话?你不会骗我玩儿吧。”

  费霓把书给他,笑着说:“就讲了这么多,我总不能再给你编几句出来。”

  方穆扬笑:“那你把英文念给我听。”

  “你不是听不懂么?”

  “听不懂就更要学了。放着个现成的老师在身边,我要是不学可真是一种损失。”

  费霓只好给他悄悄地念,怕别人听见,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念到让人脸红心跳的段落,因为方穆扬听不懂,费霓也没有略过去,照样给他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念。

  “你的发音真好听,能不能念慢点,再重新念一遍。”

  费霓只好又给他念一遍,而且这一遍又故意放低了语速。

  方穆扬偶尔也会在她念的时候看一看书,他指着“kiss”问费霓,“这个是不是吃的意思?”

  费霓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便说:“你连这个单词也不认识吗?”虽然这是很有可能的。

  “你也知道,我初中跟没学一样,这个单词的意思难道不是吃么?我隐约有这个印象。”

  “当然不是。你就知道吃。”费霓戳戳他的额头,“你自己去查字典就知道了。”

  “身边就有一本活字典,我才懒得去费那种功夫。”方穆扬的手指去摩挲她的嘴唇,“快点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也让我学学。”

  费霓低声给他解释,可方穆扬的听觉此时却丧失了灵敏,又请她再讲一遍。

  费霓骂了声真笨,在他脸上飞速地亲了一下,说,“就是这个意思,你明白了么?”

  方穆扬搂过她的肩膀,笑着说:“可我觉得这个单词有时和吃的意思也差不多。”

  “怎么会差不多?差得远了。”

  方穆扬在她嘴上啄了一下,问费霓这个单词是不是也可以解释为“吃。”

  费霓不理他。

  方穆扬把费霓的嘴唇当成夜宵吃,吃一会儿便请费霓继续给他翻译。

  费霓给他念一段,方穆扬又请费霓解释。有时候费霓刻意错过了一句话,方穆扬便特意请她解释那一句话的意思。

  费霓疑心他在逗她,便说:“你自己看吧,你不是懂得挺多么?”

  “我哪里有你懂得多,就认识几个字,还不会念。你多教教我。”

  费霓并不中他的计:“你要真想学英语,先去背字典吧。再说英语会不会的,也不影响你的工作。”她才不上他的当。

  不过费霓后一句话却是真的。自己虽然看得懂原版小说,但她并不认为这对她的前途有什么作用,只把它当成个消遣。她觉得方穆扬就算真不知道“kiss”是什么意思,也不影响他的生活。

  “你再读一页吧,我不打扰你了。”

  “真的?”

  “真的,至于这么信不过我?”

  费霓确实很信不过他,但还是给他又读了一页。费霓读的时候,方穆扬果然不再去打扰她,只是向他证明那个单词确实是可以解释为“吃”的。

  费霓拿手指去挡方穆扬的嘴,“我们明天开始合唱排练,嘴肿了很不好看。”

  “不会肿的。”

  费霓很坚持:“等汇演结束了再说吧。”

  厂里组织汇演,车间也要出节目,车间的节目由冯琳负责,定了合唱,费霓也被选为合唱演员之一。费霓黑板报的事情得罪了冯琳,冯琳在排练的时候对她很注意。费霓平常说话的声音不大,唱歌的声音自然也不突出,冯琳大概是发觉了,便说某些人滥竽充数,毫无集体主义精神,只想着占集体的便宜,该出力的时候不出力,拿荣誉的时候却冒上来了。说着又点了费霓的名字,让她单独来一段,费霓虽然是做帽子的,但“没集体精神”这种帽子扣下来可够受的,唱的时候也就顾不上保护声带了。冯琳挑不出她的错,就说希望费霓合唱时也要这么卖力。

  费霓因为合唱的事情每天都要比平常晚回来一小时,她给了方穆扬钱和粮票,让方穆扬先吃饭,不要等她。但方穆扬每天都会等她一起吃。怕她嗓子不舒服,还特意给她准备了润喉糖。

  费霓回到家便很快吃了饭,放下碗给方穆扬做衣服,小说也不读了。

  距离汇演还有三天的时候,合唱也出了问题,合唱指挥冯琳突然崴了脚去了医务室,看那架势几天之内根本好不了,明天又要表演,必须有一个指挥。讨论了一阵没讨论出结果。刘姐站出来提议费霓,她说费霓之前就是合唱团的。

  费霓本来不想上的,冯琳指挥了这么多天,到了关键时候,她代冯琳上场,冯琳未必不会对她有意见,她俩之前又有矛盾。但明天就要演出,大家又排练了这么长时间,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只好硬着头皮上。

  她并没把这件事告诉方穆扬,即使没有人想着找她的错处,嘴肿了也怪难看的。

  汇演的前一天,费霓把方穆扬的裤子外套做好了,她在收音机里听到明天有大雪,费霓一边感慨雪来得早一边庆幸,要是大雪再早一天方穆扬就会难过了,只有毛衣怎么能承受得住大雪呢。

  汇演结束的时候,按照天气预报说的那样,下起了雪。

  费霓车间的节目得了厂里一等奖,作为指挥,费霓比其他合唱演员多领了一块毛巾和一块肥皂。

  但多出来的毛巾和肥皂并不能让费霓高兴。今天发工资,她一分奖金都没有。

  费霓开始以为是财务发错了,结果财务告诉她,她的奖金被扣了。

  下了班她去找车间主任,姚副主任告诉她,这次扣她奖金是因为她没有完成车间交给她办黑板报的任务,不经允许就撂挑子,对集体起了很坏的示范,如果不惩罚她,大家有样学样怎么办。只要她以后都像合唱这样为集体考虑,奖金肯定是不会少发给她的。

  费霓并不认同姚主任的这个说法:“奖金只跟我的本职工作挂钩,办黑板报那是冯琳的工作,并不是我的本职,我没有办好所以我不能拿那五块钱的补助,但奖金您必须发给我。我工作一次都没失误过,该加的班也都加了。”

  为了这没到手的奖金,费霓第一次忘却了她在厂里的为人之道,她要求姚主任拿出明文规定证明不发她奖金的合理性,要是拿不出她就不走了。

  方穆扬的第一本连环画出了,傅社长请他到家小聚,方穆扬感谢了傅社长的好意,但他爱人今天生日,只好改天请傅社长吃饭。

  雪越下越大。方穆扬在家等了费霓半个小时,也不见她回来,骑了车就去厂门口等她。

第56章

  姚主任没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孩子,比厂里那些泼辣的中年妇女还要难缠。但她的难缠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难缠。他开始怕费霓在他面前哭闹,下了班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在他一个中年男人面前哭,传出去是很不好听的。而且他也怕自己心软。

  但费霓一滴眼泪都没掉,她的声音也不比平常说话声音更大。

  “办黑板报是冯琳的工作,她是主要负责人,她认为我做的不好,想换人,我为了黑板报能办的更好,选择主动离开,把时间花在我的本职工作上,这难道不是为了大局考虑么?请问您,为什么要扣我的奖金?”

  费霓和冯琳说的是两个版本,姚主任本能相信费霓的那一版,费霓在车间这几年,工作从没出过纰漏,也没和谁发生过矛盾。但是冯琳的父亲是劳动局的,他侄女回城想要找到理想工作还要请冯家帮忙。费霓还是稚嫩,得罪谁不好,非把这位得罪了。

  姚主任也不那么理直气壮,语气缓和了许多:“其实小冯并不是真要你离开,只是想鼓励你做得更好。遇到苦难要知难而上,不要逃避。你这次合唱就做的很好嘛,下次给你加奖金。”他也是为费霓好,她办黑板报得罪了冯琳,合唱又抢了冯琳风头,让冯琳这次出口气就得了,否则以后麻烦可要没完没了了。这次扣了,下次补回来就是了。

  但费霓并不领姚主任的情。她开始一条条念厂里的规章制度,念完一条就问姚主任她到底违反了哪一条。

  姚主任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他的妻子还等着他回家吃饭。

  “你要是实在缺钱,我把我的钱给你。”姚主任不想跟费霓再耗下去了,他今天刚领了工资,掏出信封,拿了五块钱给费霓,“这样可以了吧。小费,快回家吧。”

  “我不要您的钱,我要我的劳动所得。”如果不给她应得的那份,就得给她一个足够合理的解释。不然明天她要去厂长办公室要个说法。

  姚副主任被费霓逼得没办法,就说他再考虑一下,费霓说您就在这里考虑吧,我等着。如果您要回家考虑,我也跟着您一起回去。

  费霓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很坚定,姚主任相信,如果他不把奖金给费霓,费霓会真跟着他回家。

  他本来是很不耐烦的,但他抬头看了一眼费霓,他发现费霓的头仍然微微仰着,他开始以为这是不服,现在他才发现费霓这个姿势是为了避免眼泪流出来。

  流泪代表示弱,但她不能示弱,因为她在讨一个公道。虽然其他人的经验表明,示弱更容易要回奖金,但费霓要的不只是奖金。

  姚主任突然意识到对于费霓而言,这并不只是钱的事情,而是事关尊严。哪怕费霓的奖金不全扣完,只扣了一分钱,她也会找过来,逼着他把应得的钱给她。

  她的尊严不允许他和稀泥。

  在明白这一点之后,姚主任决定把费霓应得的奖金补给她,为了成全她顽固的自尊心。

  作为车间里的老人,他理所应当要维护车间里认真工作的人,他近来因为家务事忘了这件事,但费霓提醒了他。

  他写了一张纸条给费霓,承诺奖金会补给她。

  纸条白字黑字也是为了提醒他自己。

  费霓的眼泪是见到方穆扬才流出来的,方穆扬打着一把伞,这伞和夜色融为一体,上面落满了白色的雪花。

  见到费霓,这伞便移到了她的头顶。

  费霓去抹自己的眼睛,“你怎么来了?”

  “你要再晚出来一分钟,我就进去找你了。”

  方穆扬注意到了费霓的眼泪。

  “谁欺负你了?”

  “我感动的,谢谢你来接我。”

  方穆扬揽过费霓的肩膀,“咱俩还客气什么?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

  “厂里有些事,我们车间拿了一等奖,我得了毛巾和肥皂。”

  “够行的啊你,能把肥皂给我用用么?”

  “你要听我的话,我就考虑考虑。”

  方穆扬推着自行车,两人步行回自己的房子。费霓用她的长围巾将整个头包裹起来。

  方穆扬的鞋底印在白雪上,费霓擎着伞,偶尔去踩方穆扬的鞋印,仿佛在跟他的脚比大小。她这样走,伞还举在方穆扬头上,雪花便落在了她身上,她也并不在乎。

  方穆扬伸出一只手去揽费霓的肩膀,“别只顾着给我打伞。”

  费霓笑:“我跟你不一样,我有围巾遮头发,而且我不只一套衣服。”

  停好车,费霓把雨伞给方穆扬,她低头揉了一个雪球,发狠往外投。

  “想打雪仗么?”

  费霓摇摇头,笑着说:“你只有一套衣服,我不跟你打。你自己打伞吧,不用管我。”

  方穆扬给费霓打着伞,让她尽情地朝着远处掷雪球。

  他知道她受了委屈,但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往外说。

  方穆扬把伞扔一边,自己也揉了一个雪球往外掷,慢慢就变成了两个人互相打。两个人对着扔,身上落了半身雪,但谁也把没雪球砸在对方身上。

  费霓打累了,方穆扬俯下身,让费霓上去,他背着她回家。

  搁平常,费霓肯定会推脱,但今天费霓一点儿都没犹豫。

  费霓的手指落在方穆扬的肩膀上,“衣服湿了怎么办?”

  “烤烤就干了。”

  “要烤不干呢?”

  “那就穿你的,你不是有好几套衣服么?”

  “没个正经,我的衣服你要穿的下就好了,我也省的给你做新的了。”

  费霓伸手去摸方穆扬的头发,“傻子,你的头发也湿了。”

  “头发少,好洗。”

  费霓去拨方穆扬的头发,“你只有洗头发不糊弄,洗衣服的时候你简直笨死了。”

  到了他们的楼层,方穆扬才放下费霓。他们才分开了不到一分钟,到了房间里又在一块儿了。

  费霓头上遮着一条长围巾,方穆扬帮她取下来,雪花抖落在地面。费霓去找方穆扬外套上的雪花,外套脱了,她便去看他毛衣上还有没有落网的。

  她拿干毛巾掂着脚给方穆扬擦湿了的头发,踮着脚吻他的嘴。

  方穆扬的手指落在费霓脖子上,费霓感到了一阵凉意,但她并没说出来。

  她知道不一会儿两个人就会一起热的。

  起先是费霓是主动的,但她慢慢又成了被动的那个,两个人的手都很冰,拧在一块没多久就变热了。费霓不再骂方穆扬笨,因为这个时候的他一点都不笨。亲着亲着就变成了简单的拥抱,她有很多话想跟方穆扬说,但有时沉默比言语更能表达心意。她的头埋在他怀里,她终于可以放肆地哭一会儿,如果方穆扬发现了,她就说是他身上的雪花化了。她才没有哭。

  在她偶尔对未来丧失希望的时候,幸而有他在她身边,让她觉得现在并不算太坏。

  在这个时候,方穆扬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反对。

  但方穆扬说,她该去换衣服,换好了他们好一起吃饭。

  方穆扬点燃了酒精炉。他今早买了两条鱼拿到食堂,一条送给大师傅,另一条请大师傅给他处理切片,他准备给费霓改善下伙食。

  费霓在矮柜上发现了一只小的水果蛋糕,“今天怎么买这么多吃的?”她又在矮柜上发现了方穆扬新出的连环画,猜测这蛋糕是方穆扬是为出书买的。她忙打开连环画看,画这本连环画的过程中,方穆扬掉了将近二十斤肉,虽然并不是为画画掉的。

  “你这本连环画都在哪儿卖啊?”

  “不用买,你直接看桌上这本就行了。”

  “我不是自己看,咱们不得买来送人几本么?你爸妈,你姐姐,你哥哥,还有我爸我妈我哥我姐,厂里的人我也准备送他们几本。”

  费霓此时手已洗过擦干,他用干燥的手指去摸费霓的耳朵,“买这么多本,你可真够败家的。”

  “这跟败家有什么关系,救灾这么不容易,大家不得都学习学习吗?”费霓站那儿翻连环画,并没吃饭的意思,“要是卖得好,你的机会以后不会更多么?”

  她为他能有更好的前途感到高兴,虽然这勾起了她对自己未来的一点怅惘。但两个人里有一个有前途总比两个都没前途要好得多。

  方穆扬心里笑,就算买一百本对总销量也没什么影响,但他还是很感谢她。

  “别看了,你是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什么日子?”

  “连你的生日都忘了?今天不是你二十二岁生日吗?”

  尽管过了年,费霓就称自己二十二,但她今天才正式过二十二岁生日。

  费霓想起今天确实是她的阳历生日,不过她以前一直只过阴历生日。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结婚证上不写着呢么?”

  费霓把涮好的鱼片拣到方穆扬碗里,“你多吃一点。”

  “我中午在食堂都吃得够多了。”

  “那你怎么也不见胖?”

  方穆扬笑着说:“你现在是看不出来的。”

  方穆扬告诉费霓,涮鱼片于他并不是什么珍贵的食物,以前插队的时候,他去邻村的河里经常能钓到不小的鱼。他会做好多种鱼,烤鱼蒸鱼……

  他把回忆稍稍美化了,他确实经常能钓到鱼,但那些鱼都算不上大,小河沟子里的鱼能有多大呢。不过那时有的吃就觉得很好了,根本没功夫挑三拣四。

  两人凑在一起吃涮鱼片,胳膊偶尔碰到一起,谁也不以为意。

  虽然已经供暖了,但屋里的温度并不算热,是锅气把两人给熏热了。

  费霓继续给他夹,“我吃不了这么多,我还得留着肚子吃蛋糕。”

  费霓说是要吃蛋糕,但她只切了一小角给自己,她胃的容量是有限的,剩下的蛋糕她都给了方穆扬。

  “我生日,你就帮帮忙,多吃一点。”

  两个人捧着蛋糕看窗外的大雪,外面的一切都裹上了一层白,费霓伸出手指去碰碰窗户,冰得她马上伸回来。以后天会越来越冷,她今天发了工资,还得换些票给方穆扬买点棉花,给他做件棉衣。今年辛苦些,都备齐了,明年就好了。

  “你有什么生日愿望?”

  费霓闭上眼许愿,希望明年今天还能和方穆扬一起过。

  她觉得这个比较容易实现一点。她希望两个人能够共同进步,要是差的太远了,恐怕就要靠对方的责任心来迁就了,那可够没意思的。

  说出口的是另外一个,“我希望我明年能上大学。”

  说完就笑了:“这个希望太渺茫了。”因为渺茫,也就不在意说出来破戒。

  “没准就成真了,谁也不知道未来怎么样。”方穆扬掐掐费霓的脸,“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病床上没醒,哪里想得到能和你结婚?”

  费霓在心里说,我也想不到。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大概在想怎么才能上大学吧。

  “去年你的愿望是什么?”

  费霓笑:“上大学。”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我从来没跟人说过,年年愿望是这个,年年都没实现,够丢人的。其实我也知道上大学改变的也有限,但我实在想看看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一种她自己选择的,而不是被命运推着走的。

  方穆扬对上大学并没有多少执念,他家里的人,只有他自己没有上过大学,在他父母对他的规划中,也没有上大学这个选项,他父母觉得家里知识分子太多了,要从他做起,改变改变成分。

  但他能理解费霓的想法,他亲亲她的头发,“去年只有你一个人许愿当然不灵了,今年我和你一起,概率就大多了。”

  “那我希望咱俩都能上大学。”

  方穆扬笑:“都去上大学,咱俩房子就没了。”

  费霓在心里笑话方穆扬,希望这么渺茫,他还当真讨论起来。

  嘴上说的是另一句话:“房子就算一时没了,以后也肯定会有的。”

  方穆扬说今天要给费霓画一张像,以后每年今天都要给她画。

  方穆扬画费霓,费霓低头看方穆扬的连环画。

  她决定,明天去书店一定多买几本,送给自己的亲朋好友,让他们再帮着多宣传宣传。她觉得他画得很好。

  方穆扬走过来,凑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费霓耳根一下子红了。

  费霓不说话,方穆扬的嘴巴凑得又近了一点,仍低声问她:“可以么?”

  费霓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她沉默着,伸手去解自己的第一颗扣子,解完一颗又解第二颗,解完第二颗,低头看锁骨上的那颗痣。

  他说画上不能缺了那颗痣。

  费霓答应了,她也是头一次发现,那颗痣竟然那么红。

  “一颗扣子就可以了。”方穆扬的手指滑到扣子前,他很郑重地把第二颗扣子给费霓系好,又往下扯了扯。跟他的手指一比,费霓的扣子显得格外的小。他的掌心略微有些粗糙,隔着一层衬衫,费霓都能感觉到。

  方穆扬的神情和手指的流向都是很正经的,反而显得费霓的脸红很没有来路。

  他退回到画架前,给费霓画画。

  费霓很知道方穆扬眼睛的厉害,即使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她仍然会被他的目光弄得不好意思。她的手去翻还没看完的小说。

  方穆扬问费霓:“你看到哪里了?能不能给我讲讲。”

  费霓拿起包着书皮的硬壳书给方穆扬读,她读得很慢,每一个单词都力图清晰地传到方穆扬耳朵里。

  他是她的唯一听众,她也只敢让他当听众。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听不听得懂,都是好的,有时她宁愿他听不懂。主角的剖白有时念出来怪难为情的,虽然是剧中人的话,但好像她说给他听的。

  她只给方穆扬读那些话,并不翻译出来。

  等方穆扬收了画架子,费霓凑过去看自己的画像。

  看了一眼,费霓便转过了头,打开窗户,伸手去接窗外的雪花。

  方穆扬走过来,拿着费霓沾了雪花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费霓的手往回缩,“多凉啊!”

  “一会儿就热了。”

第57章

  窗外的雪把天给衬亮了。

  方穆扬手上的雪花还没化掉,就用冰凉的手去触碰费霓的鼻子嘴巴耳朵……费霓不是很怕冷,但怕痒,因为冰凉便格外的痒,她只好躲,身体忍不住向后仰,却被方穆扬一只手揽住,她没处可躲,痒得忍不住笑,那笑声太放肆,顺着开了的窗户传到外面白茫茫的世界里,隐约还有回声。

  费霓捂住自己的嘴,防止笑声溢出来。那手指被方穆扬一只一只掰开,方穆扬用两只冰手把费霓的脸固定住,费霓提前闭上了眼睛。

  外面亮,里面的灯泡更亮。

  窗户开了半扇,费霓任方穆扬亲着,空出来的手缓慢地去推窗户,外面的凉风送进来,有点儿冷。

  两人推着挤着就到了那张蓝白格子床单上,两人面对面,脸离得很近,鼻尖彼此蹭着,恰巧方穆扬的鼻尖还被费霓也抹了化了的雪,凉的她发痒,费霓忍笑忍得很辛苦,紧咬着牙齿,不顾发红的耳根,和方穆扬对视着,方穆扬把她的嘴巴当夜宵,偶尔咬一口,但吃的一点不心急。方穆扬的嘴去碰费霓的嘴角,费霓没忍住,微微张开嘴几乎要笑出来,那点笑被堵住了。床单一会儿就皱了。不过费霓已经习惯了,她知道怎么把皱了的床单理平。

  方穆扬却不太会。他的手会画画,打家具,会在她身上随便放肆,费霓甚至怀疑方穆扬把她当成了一张纸,每次都要在她上面先打一个线稿,有时候费霓怀疑方穆扬不是画画的,而是搞雕塑的,非要把她雕出个形状来。他什么都会,却不会把他弄皱的床单理平。

  所以费霓要想着这些。

  她的手指去戳方穆扬的耳朵,“我想听收音机,公放的那种。”

  现在市面上售卖的微型耳机普遍一副只有一个听筒,方穆扬只买了一副,要想两个人听,就得公放,为了双保险,他们在调低声音之外,经常在墙上挂一条被子,虽然作用有限,但多少起到了一点安心的作用。被子只挂一条,把床都围住太闷了。

  方穆扬听懂了费霓的意思,却不着急,跟她亲了一会儿才放开她。

  费霓理了理乱了的头发,去翻箱子,把厂里和前些天药店发的那些东西找出来,她拿了一袋,一袋两个。

  方穆扬在挂被子,费霓很严肃地阅读塑料包装上的说明,她的表情和阅读电器说明书没有任何差别。看说明书的时候,费霓一颗心怦怦跳。方穆扬凑过来看,费霓马上背过手去。

  灯光太亮了,可他们没有经验,不能没有光,于是费霓把台灯拿到床前,开了台灯,把屋顶上的灯关掉。

  方穆扬觉得费霓实在很有意思,她在把即将发生的事当成一门功课来做,她红着一张很认真的脸。他按捺住冲动,随她去做课前准备。

  床上的收音机的声音很微弱,甚至可以当作不存在。

  费霓把那个小塑料袋子放在方穆扬枕头旁边,然后越过方穆扬躺到了自己的枕头上。她躺得很规矩,好像这不是她自己的家。毕竟自己家是不需要那么规矩的。

  她仰头看着上铺的床板,以一种微不可闻的声音对方穆扬说:“一会儿你记着用那个。”

  方穆扬拿手指头刮费霓的鼻子,“那个是什么?”

  “就你枕头边那个。”

  方穆扬见费霓的表情,很像迎接一场考试,他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有点儿紧张?”

  “没有。”

  “可我有点儿紧张。你是不是能听见我的心跳?”

  费霓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往常费霓已经习惯了和方穆扬亲热,现在却像第一次和他那么近,方穆扬贴在她的心口听她的心跳。

  费霓有些僵硬地躺在那儿,方穆扬扳过她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两人面对面看着,方穆扬一直看着费霓的眼睛,手指滑过她的鼻尖,一路向下,滑到费霓的嘴唇,费霓咬了一下他的指尖,她的眼睛不再和方穆扬对视,心不在焉地咬着方穆扬的指头。

  方穆扬听见了她的心跳,另一只手伸进她的头发里为她梳着,他的指腹有些粗糙,动作却很柔和,柔和的让费霓忍不住闭上眼睛。他拿费霓的一根发丝去搔费霓的耳朵,由浅及深,最后固定到一个位置,费霓痒得咬住嘴唇,咬住了齿间方穆扬的手指,方穆扬并不把手指抽出来,任费霓咬着。费霓的两只手忍不住拧在一起。

  方穆扬就这么打量着她,费霓做了很多准备,却紧张地忘记了拉窗帘,雪天的月光透进来,和台灯下昏黄的光交汇在一起,把费霓的脸衬得更加柔和,也更加红。他的五个指尖交替体会费霓手指的厉害,但她对他很留情,不肯咬痛他。

  费霓的眼睛一直闭着,方穆扬继续拿她的发丝去搔她的耳朵,同时凑近了她的嘴同她说话。

  “今天谁惹着你了?”

  “没有谁。”

  她这么一出声,方穆扬的手指便被吸吮着。

  “跟我也不能说么?”

  “并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已经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