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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霓没有办法,凑过去压低声音给他叫了声好的。

  方穆扬并没信守诺言,抱着费霓打了个滚。

  费霓刚才笑得厉害,此时忍不住咳嗽,方穆扬去拍她的背,等她不咳了,又去给她倒水。

  “你就知道欺负我。”

  “你也欺负欺负我。”

  “我才不像你这么无聊。“

  费霓本来不理方穆扬,禁不住他示好,又开始跟他说话。

  方穆扬告诉费霓,他今天发了补助,和人换了外汇券,但友谊商店主要面向外国人开放,国人要想进去要么有护照要么有国际海员证。他既没海员证也没护照,要想进去,只能靠费霓假装华人留学生了。

  “你开玩笑吧。”

  照方穆扬的设定,费霓的新身份是父母生活在国外的华人,她仰慕母国文化又来祖国留学,但至今不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只能用英语跟人交流。

  “我是认真的。”

  “这个不是要证件的么?”

  “你就用英文说你没带证件,而且咱们手上还有外汇券。相信我,你的英文足够让人相信你是个留学生。”

  费霓早就听说过友谊商店,但不曾去过,她确实很想进去看看。

  见费霓犹豫,方穆扬便说:”咱们手上有外汇券,去友谊商店也是为祖国外汇收入做贡献。“

  ”你觉得人家会相信么?“

  ”你身上有一股甘愿让人受骗的气质。“方穆扬没说的是,费霓始终有一种女学生的气质,她去假装留学生很合适。

  他没有护照,只能用这个法子带费霓去逛逛。

  费霓笑:”你又在讽刺我。”

  ”我哪敢讽刺你?“

  方穆扬最终还是说服了费霓,她决定去试一试。

  一大早,费霓就换上了方穆扬给她买的短大衣,方穆扬给她一粒粒寄上扣子,又把围巾给她围好,拿镜子凑在她脸前,”看看,我就说像吧。”

  费霓比她想象得还要会说谎,说谎的时候她的心跳加速,但一张脸却很平静。加上身边有一个说谎说得非常纯熟的方穆扬,两人很轻松地就进了友谊商店。

  费霓和方穆扬先去二楼看服装。

  费霓看得很有兴致,虽然他俩手上的外汇券一件都买不起。她很快进入了自己的新身份,用英文跟店员交谈。

  费霓的眼睛被一件苏绣吸引住了。

  方穆扬问她:“你喜欢这个?“

  费霓又仔细打量了一遍。

  方穆扬问她:“先问问价,等有了钱再来。我第二本连环画马上就要画好了。”

  费霓笑着说:“喜欢就多看一看,干嘛一定要买。看看这里有没有手套卖,要有卖的,就买一双,我不想织了。”

  她不再看苏绣,转而去看手套。方穆扬并未跟她一起过来。

  店里有许多外国人,有留学生也有外国因公来华人员,最近还诞生了一个新群体,就是外国游客,来国内旅游的外国游客要经过严格审批,人数并不算多,但一拨游客聚在一起也很可观。

  费霓选手套的时候,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过来跟她说话。照她的阅读经验,那话很像是搭讪。

第60章

  眼前的男人可以称得上英俊,但费霓并不太能欣赏西方男人。她很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

  多年的教育使得费霓面对外国人时非常具有防范意识,但这防范只体现在她几乎不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面上仍是笑着,拣她愿意回答的回答。

  对方夸费霓的口语很好,费霓说谢谢。她读中学时学校的英语老师更换很频繁,其中一位姓陈的女老师对她影响很大,陈老师是教会女中毕业,后来去英国留学,讲一口标准的英音,费霓的发音便是跟她学的,陈老师教了她半年就被派去打扫学校卫生了,在陈老师打扫卫生的早晨,费霓往往会偷偷给陈老师一块奶糖或者一块橘子瓣糖,然后一个字不说,装作没看见陈老师一样,目不斜视地奔着教室走。这种行为做的十分隐蔽,她不想让其他人发现她和陈老师有瓜葛,但有一天还是被人发现了,发现她的是方穆扬。费霓忐忑又庆幸,庆幸的是,像方穆扬这样的出身,即使他说出去,也不会有谁相信他。而且费霓觉得方穆扬也不会说出去,按理说他这种出身,更应该旗帜鲜明地表明立场,和自己的父母以及同他一样出身的人划清界限,但他却破罐子破摔,偶尔有倒霉孩子向着陈老师扔石子儿,方穆扬还去踢那倒霉孩子一脚,让人滚远点儿,别碍他的眼。

  那时候方穆扬因为吃不饱瘦的跟个猴儿似的,但他就连骑破自行车的姿势也牛气哄哄的,好像他祖上八代都是贫农,谁也没他根正苗红。

  他这样,别人也拿他没办法。他出身虽然很不好,但决定他出身的老子经常动不动就打他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很多样,有时是他偷拿老子的钱请他从胡同新认识的穷孩子吃饭,有时是因为他偷拿他爸的中华烟请门卫抽。开始还有人争取他,后来见他不肯大义灭亲也就算了。他自暴自弃的后果就是招工没他的份,去农场也没他的份儿,只能去插队。

  方穆扬插队没多久,陈老师就去乡下了,费霓再也没见过她。

  费霓用从陈老师那里复制过来的发音和眼前的人交流。

  对方对她的夸奖她一并笑纳,出于礼貌,她也很真诚地称赞了对方两句。

  费霓一面微笑着同对方说话,一面去找方穆扬的影子。

  她心里纳闷:这人去哪儿了?

  没过多久,费霓便通过交流对对方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哈克在纽约生活,一个人去过许多国家,但还是第一次来中国,他想脱离旅行社独自看看,问费霓是否愿意当她的向导。

  哈克本想说他愿意提供酬劳,又怕冒犯到眼前的女孩子。从眼前女孩儿的举止和言谈看,哈克猜测她不会也不需要为了酬劳给他当导游。

  费霓礼貌但果断地拒绝了。他们刚认识,对方又是外国人,一起出行会引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哈克稍微流露出些失望的神色,但很快又换了一个话题,他还想和她多聊一会儿。他说他想在这个商店里买一些有东方特色的东西带回去,问费霓有什么推荐。

  费霓正介绍着,方穆扬过来了。方穆扬揽住费霓的肩膀,很亲昵地同她说话。

  费霓问方穆扬:“刚才你去哪儿了?”

  “晚上你就知道了。”

  方穆扬仿佛这时才注意到了对面的外国人,笑着同他打招呼。

  哈克问费霓:“这位是你男朋友?”

  两人一望即知的亲密。

  哈克在本国人中也算得上高大的,但方穆扬身高比他还要高一点儿。他的做派和他想象中的中国人很有区别。

  费霓还没说话,就听方穆扬用英文回答:“我是她的丈夫。”

  方穆扬的口音比费霓的英音更让哈克感到亲切。费霓的英文甚至让他生出点儿畏惧,她的词汇量异常丰富,有些她脱口而出的词汇平时很难听到,一般美国人都未必认识。她说的太不口语化了,一般谁这么聊天啊,但那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又那样自然,一点儿都不拿腔拿调。哈克不知道怎么形容费霓,最后他想到了一个词:文雅。这个词形容她的语言和气质都很合适。

  方穆扬在自我介绍时擅自拔高了他自己的身份,他本来没有正式职业,却称自己是一名工人。哈克也很意外,中国的普通工人讲外语如此自然。不算流利,但是自然,那感觉就跟本国人讲母语一样。

  费霓方穆扬又和哈克聊了会儿,他们虽然不能给他当向导,却为他介绍了几个他一定要去看的地方。方穆扬建议他带刺绣回国,又给他讲解了一下刺绣的历史。方穆扬用的单词都很简单,没有一个复杂的词汇,但组合在一起却轻松表达出了他要说的意思。

  这一对男女勾起了哈克的好奇,他们的语言和姿态都如此不同,但他们竟然是一对夫妻。

  哈克同他们聊得愉快,说如果他们来纽约,可以来找他。

  费霓以为只是客套,没想到哈克甚至要写一个联系方式给他们。

  费霓本能地想要拒绝,过往别人的教训告诉她,和外国人交流是很危险的,这种场合说几句也就罢了,真留了联系方式,就算对方清清白白没有别的企图,也可能有不怀好意的人给她扣帽子。

  没等费霓说话,方穆扬便先婉拒了:“我们国家有句老话,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要是有缘,以后一定能再见面。”

  说完,两人就辞了哈克去三楼。

  费霓还想在二楼看看,但她怕哈克仍要和他们说下去。哈克能通过种种审核来国内旅游,个人历史应该没问题,但两个中国人和一个外国人用英文长时间交流是很可疑的。这个冬天氛围缓和多了,要是换到去年,她是绝对不敢和他交谈的。他们已经说得够多了。

  费霓问方穆扬:“你不是个不懂英语的半文盲么?”方穆扬说的句子虽然简单,但费霓也够惊讶的,这个人又在哄她,他说他初中时二十六个字母只记了一半,下乡这么多年连这一半也忘掉了。

  “跟你比,我不就是个半文盲吗?”

  “也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

  “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费霓嫌他肉麻,不再理他。

  三楼有许多电器,里面的东西两人一件都买不起,却不妨碍费霓看得很有兴致。

  费霓仔细观察电视的时候,听见有人跟方穆扬打招呼:“穆扬,你也在这儿。”

  她抬头看见了凌漪。旁边还有一个中年妇人,看样子是她的母亲。

  费霓还不知道,凌漪的父亲刚刚恢复了待遇,补发了工资。但她知道的是,凌漪脸上的表情早已不是当时她在医院看到的那一种,那时的她脸上有散不开的哀愁,也不是她在傅家看到的那种,那时凌漪看见她还有点儿讪讪的,有点儿不好意思。

  费霓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凌漪,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凌漪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凌漪和她的母亲对方穆扬很热情,邀请他去家里吃饭。凌漪很想跟方穆扬谈谈他父母的情况,但眼前是公众场合,并不适合问。

  费霓被忽略了,她得已继续观察眼前的电视机。

  方穆扬偏偏不放她清静,非要向凌漪母女俩介绍他的爱人。

  费霓只好冲她们笑着点点头。

  “穆扬,你来这儿买什么?”

  方穆扬很坦荡地说只是看一看。

  “穆扬,如果需要帮忙的话,随时跟我说。咱们的交情,我如果能帮,一定帮你。”如果现在的凌漪遇到正在住院的方穆扬,她一定会天天去医院看他。因为无论她看他几次,她的生活都不会发生变化。生活对她实在太残酷了,总是变着法儿的考验她,让她不得不露出不太美好的那一面。她又重新发现了方穆扬的美好,这些美好在她为生存发愁的时候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但现在,有用没用不再是她评价一个人的标准,她不再需要考虑一个男人什么工作,工资多少,有没有住房,出身是不是根正苗红。

  “穆扬,今晚来我家吃饭吧。”

  “今晚我和费霓要去爸妈家。”

  “方伯伯回来了?”凌漪不得不惊讶了,方穆扬的爸妈回城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家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没回来,老头子还在老地方呆着呢。我不是结婚了吗?我去我岳母家。”

  “这样啊……”凌漪的笑容一瞬间凝固,“你哪天有时间,我家随时欢迎你。”

  这一声声“穆扬”叫得费霓心烦。

  费霓说:“方穆扬,我们去二楼看看吧。”“方”字咬得格外重。

  方穆扬没再给凌漪说话的机会,直接同她告了辞,很配合地和费霓去了二楼。

  “我以后努力攒钱,给你买台电视机。”

  费霓说:“电视机多没意思啊,一年就那么几个节目,屏幕又小,看得人眼疼。”

  “那你想要什么?”

  “把券给我,我自己买。”

  费霓看了好一会儿漆器和刺绣,却迟迟没有选定一件,方穆扬拣一件她一直盯着的,问了价钱,不出意料,他们暂时买不起,不过方穆扬让费霓不要难过,他们可以等他下次发了稿费换了券再来。

  费霓笑着说:“无知了吧你,你是不是觉得我盯着哪件看就是想买哪件?错了,正是因为不买,才要多看一看。”

  她没骗方穆扬,她最后买的都是她一眼就看上的东西。一双皮手套和一双靴子,都是给方穆扬买的。

  出了商店,费霓把手套给方穆扬,“赶快戴上吧,你刚才骑车来的时候,手都冻红了。”毛线手套毕竟不如这双手套暖和。她准备把原先拆来给方穆扬织手套的毛线,给他织一条围巾。

  “你不是说要给我织一双手套吗?”

  “织手套多麻烦,我懒得织。说真的,要是你能换来券在这里买一件棉衣,棉袄我都不想给你做。”费霓仰头看方穆扬,“你能不能再换一些券啊?能换多少换多少。我现在的钱比你想象的要多一些,你不用担心钱。”

  现在做棉袄,至少几天才能做好,可费霓觉得方穆扬现在就缺一件棉衣。

  方穆扬笑着问她:“你现在有多少钱,可否透露一下?”

  他现在那样子很像要靠富婆接济的小白脸子,一心想知道人家的财产数目。

  费霓摇摇头:“无可奉告。”

  费霓跳上自行车,脸贴着方穆扬的后背,“你穿这么些,真不冷么?”

  “冷,能不能再贴紧些,让我暖和暖和。”

  费霓嘴上嗤了一声,抱他又抱得紧了一点。

  方穆扬骑车去副食店,买了三个午餐肉罐头,准备给他父母邮过去。

  那三个罐头包起来也不大,看起来不值得辛辛苦苦邮一趟。

  费霓问:“你要不要再买一些点心?我还有粮票。”

  “差不多得了,我爸妈现在已经能拿工资了,挣的不比咱俩少。我能有余钱给他们买罐头,对他们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惊喜太大,我怕他们承受不住。”上次,他爸来信告诉他,他们已经能拿工资了,不用再每个月只领十来块的生活费。虽然这工资远比不上十年前,但比他和费霓是只多不少。

  方穆扬没告诉费霓,他父母打小对他最大的期望就是不要惹是生非,败坏门风。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他下乡的第三年,终于能跟他父母取得联系,他把原来准备自己享受的豆腐干咸鸭蛋连带着从老乡那儿借来的小米红枣给他父母邮了过去,他爸马上回信一封,极其委婉地劝诫他不要偷老乡家的东西。随信一起来的还有一张汇款单,大概是让他补偷东西的窟窿。

  因为他父亲的来信都要经过审查,所有措辞都是斟酌再斟酌过的,一般人看那封信,只能看出让他追求进步的意思,但方穆扬受他老子教育多年,一眼就看出了深意,想到老头子都这功夫了,还有心情磨炼字句,让他好好做人,说明并没被生活打倒;还有脑力猜度这小米红枣是不是他偷来的,说明也没怎么受饿,饿到极致是顾不上这些的。于是心安理得的取了钱还了小米红枣的账,又去公社下了顿馆子,吃完给他老子寄了一封信,信上说寄去的东西都是老乡为感谢他画年画送给他的,感谢父亲从牙缝里挤出钱来让他改善生活,公社饭馆的烂肉面和干炸丸子很不错,丸子他一个人吃了两碟。他父亲大概觉得逆子比自己过得要好得多,再没给他寄过钱。

  “你啊,一句正经话都没有。”费霓从自己大衣的包里拿出钱和粮票,又买了一些面包,“你这次多邮一点,省得下次再跑一趟。”

  “你这个儿媳怎么比我这个儿子还孝顺?”方穆扬笑着说,“我并不会少跑一趟。你给他们邮这么些东西,他们便不好意思不给咱们邮了。到时候我还得来邮局取包裹。”

  费霓不理他。

  出了邮局,便到了饭点,费霓跟着方穆扬进了一家小吃店。这家店一到冬天就卖芝麻汤圆,来吃的人很多,座位几乎都挤满了,方穆扬终于发现了一个座位,他让费霓坐着,他去前台买汤圆。他买了一大碗汤圆放在费霓面前,让她趁热吃。

  “你呢?”

  “我吃螺丝转儿。”说着便站着啃了一口。

  费霓不顾汤圆烫嘴一个一个地往嘴里送,吃了几个,又喝了几口汤,便对方穆扬说:“你吃吧,我吃饱了。”这时候费霓旁边的人走了,又多了一个座位,费霓挪过去,让方穆扬坐在她原来的座位。

  方穆扬又去拿了一把勺子,和费霓分吃一碗汤圆。

  “你要不吃,等位的人就该请你出去了。”

  费霓这时候才开始细品汤圆的味道,刚才她只记得又甜又烫嘴。

  两个人在小吃店狠狠出了一脸汗。

  “咱们去溜冰吧。”

  费霓说:“我不会,而且咱们俩连溜冰鞋都没有。”

  “租呗,我巴不得你不会呢,你要什么都会,不更显得我一无是处了么?也给我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

  方穆扬下乡之前经常来这儿溜冰,溜冰场的小流氓好像比别处多一些,许多男孩儿把这当成追女孩子的绝佳场所,变着法儿的引人注意,生怕自己的风头被别人盖过了。方穆扬会很多高难度的动作,不过他那时年龄太小,来这儿的女孩子都比他年龄要大,其他的男孩子只把他当成一个技术很好的小孩子,并不拿他当对手,由着他在场里炫技。

  方穆扬发现费霓并非谦虚,她是真的不会。

  他炫技的心思收了,一心教她,大概因为紧张,费霓一直没什么进展,方穆扬为了让费霓能够放松,便搀着她一起滑。

  这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方穆扬很像一个初学滑冰的菜鸟,跟女孩子一起搀着滑,更是娘得让人无法忍受。

  一个男青年熟练地绕着费霓滑了一圈,凑到她面前说:“让我教你吧,包你一学就会。”

第61章

  那人不屑地看了一眼比他高不少的方穆扬,“就你这水平,还教人呢,一边呆着去吧。”他对方穆扬如此蛮横,转向费霓有点儿不好意思,几乎要红了脸,用一种轻佻但不熟练的语气说:“我叫苏竟,你……你哪个学校的?”

  苏竟明年高中毕业,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同女生搭讪。他会打架,父亲级别又高,在男孩子里很有些号召力,加之长得又不错,他的许多同伴们都认为他对付女孩子很有经验,他也愿意配合这种谣言,觉得这样比较有男子气概。

  他和几个同学一起来这里滑冰,先看到了费霓,又看见了和她一起搀着滑冰的男的,他们一致认为女孩儿被男的给忽悠了,要拯救她于水火,谈到谁去拯救,这帮人就退缩了,费霓看着并不是中学生的气质,不是上大学就是已经参加工作,虽然看着温柔,但因为年龄,他们不由联想到了家里凶悍的姐姐,又怕姑娘拿他们当孩子不理他们,到时丢份儿,于是一致推选对女孩子经验最丰富的苏竟去,苏竟被架到那儿,又实在好奇,就溜了过来。费霓长围巾堆在下巴颏下,露出清俊的一张脸,苏竟因为自家姐姐太横,看见这样温柔的一张脸顿感亲切,亲切中混合着不知所措和兴奋,他猜她正在上大学或是参加工作了,但他还是学着同伴们搭讪别的女孩子,问她哪个学校的。因为是头一次,他说话甚至有些磕巴。

  费霓读中学的时候遇到这种男孩子,还会恐惧,她那时候为了躲避这种浑孩子,总带一大口罩,把大半张脸遮住。但现在她参加工作又结了婚,身边还有方穆扬,碰见这种比自己小很多的男孩子搭讪,只觉得幼稚。

  她笑道:“我早就参加工作了。你中学还没毕业吧。”

  对方不把自己当成年人看待,苏竟自尊心有些受挫。

  “这并不重要,我小学就会滑冰了,我比你旁边这人教得好多了。”苏竟忽略了他中学没毕业这一事实,坚持问费霓的名字,“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方穆扬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人,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他的冰刀鞋一看就花上了大价钱。方穆扬虽然也就二十出头,但眼前这人在他心里就是一小毛孩子。一个毛孩子竟也跑在他面前拔份儿,还要教他媳妇儿,他想笑的心情远大于气愤。

  他心道,哥哥在冰场上叱咤的时候你丫还穿开裆裤呢,上我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但有费霓在旁边,方穆扬表现得很文明,他对着眼前的男孩子笑道:“我水平是够差劲的,可多少比你强一点儿。”

  苏竟冷笑:“你比我强?别吹牛了。咱们比比。”苏竟不屑地又把方穆扬扫了一遍,眼睛定格在方穆扬租来的冰鞋上,这么一装备,真入不了他的眼。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对比他大的男的,尤其只大几岁的男的,只有两种情感,要么崇拜,要么轻蔑,没有第三种可能。现在他对方穆扬只有轻蔑,个子这么大,派头看着还挺足,却和女孩儿搀着滑冰,也不嫌丢人。

  跟一中学生比,赢了也够丢人的。但人家挑衅了,方穆扬也不好不接招,笑着问:“你想比什么?我陪你玩玩儿。”

  费霓对方穆扬笑道:“你跟你一孩子比,赢了也不光彩。”她又对那男孩子说,“同学,你去别的地方滑吧,我们还要再练一会儿。”

  眼前两个人的亲密让苏竟看了很是不得劲,他对着费霓抢白道:“我才不是孩子,我马上要成年了,而且我比你高那么多。就他这技术,还想赢我,你也太看不起人了。”

  虽然费霓上中学时男女已经同校,但她并不理解这个年龄男孩子的心理,她本想劝架,结果却把苏竟的胜负欲勾起来了,一心要在费霓面前证明自己。

  他对方穆扬说:“别的你也不会,咱们就比速滑吧,看谁快。输了你当着冰场其他人的面大声承认你是我的手下败将,可以吧。”

  方穆扬勾起嘴角,笑道:“行啊。那你要输了呢?”

  “我输了?”苏竟自信不会输,“我要是输了,你想怎么办怎么办。你这冰鞋太破了,我让你先滑。”他又对费霓说,“你给我们当个裁判。裁判,你叫什么名字?”

  苏竟的同伴着急想看他进展到哪步,先是踩着冰鞋在苏竟附近兜圈子,苏竟使了个眼色,这些人便滑远了,在一边冲着苏竟做鬼脸。

  方穆扬笑着说:“她当裁判对你不公平。”他看着远处看热闹的人说,“那些人是你一起的吧,我抓个人过来当裁判。”

  话音刚落,方穆扬已经滑走了。苏竟的同伴还在观察苏竟的进展,方穆扬脚下的冰刀已经横在距其中一个男生冰鞋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冰刀和冰面急速摩擦,冰面瞬间飞溅起的冰沫齐落在那人的鞋面上,给人看惊了,这些人对于方穆扬的到来都没一点儿心理准备。

  方穆扬笑着说:“苏竟跟你们是一块的吧,他请你们去做个裁判。”

  在同伴和一帮无聊观众的见证下,苏竟输得毫无悬念。他主动跟人比,又输得这样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愿赌服输,他问赢了的方穆扬有什么要求。

  当着费霓的面,方穆扬也不好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于是假装正经人把苏竟一伙人随便教训了两句,便让他们赶快滚。当然有费霓在场,他说得更加委婉,把“滚”字说成了“离开”。

  苏竟的这帮同伴中学都还没毕业,虽然喜欢逞凶斗狠,但遇着真有水平的便不由得佩服起来,看方穆扬穿这么一双不合脚的破冰鞋还滑得这么好,来冰场还有一漂亮女孩儿陪着,之前的不服气变成了欣赏,看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装着大人的样子跟他攀交情,问他是哪片儿的。

  苏竟觉得自己的同伴真不够意思,吹捧着让自己过来,结果和方穆扬攀上了交情,他问费霓:“我们去冰球场打冰球,你去看么?”他想着让费霓看看自己在冰球场有多厉害,把丢了的面子挣回来。

  费霓拒绝得很干脆:“你们去玩儿吧,我们还得练滑冰呢。”

  又是“我们”。

  苏竟又问:“那你下周还过来滑冰么?”

  费霓看向方穆扬:“下周咱们还来么?”

  苏竟看两人这么亲密,一时觉得丢脸又没意思。他的同伴看方穆扬对他们爱答不理,没再跟他攀交情,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滑向了冰球场。

  同伴安慰苏竟,输给那人也不丢人。全冰场恐怕没一个人比他滑得更快。

  苏竟觉得他们没志气,“看吧,总有一天我要超过他。”

  等这帮人走了,方穆扬继续教费霓滑冰。刚才他俩的比赛吸引了不少人看,此时费霓仍感觉有人在看他们,但方穆扬对这些目光毫不在乎,好像冰场里只有他们俩。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费霓的练习已经颇有成果,她对方穆扬说:“咱们也该回去了。”

  途径冰球场,此时比赛已经发展成了互殴。方穆扬很习惯这种场面,以前他精力无处发泄的时候也会在冰场跟人打冰球。场上允许的正常冲撞很容易引发肢体冲突,冲突着就打起来了,单打到最后发展为群殴也不稀奇。

  一拨人在打群架,还有一个人在一挑二,费霓认出一挑二的男孩子是刚才跟她搭讪的苏竟。苏竟因为滑冰丢了脸,正一腔怒气没处发,有人主动跟他挑衅,他正高兴找到了出气的机会,打得人毫无还手之力。苏竟打得正酣,丝毫没注意背后有一个人爬起来冲着他后脑勺挥冰球杆。

  方穆扬正准备牵着费霓的手滑走,结果正看到这个场面,不由骂了句脏话。

  “你在这儿呆着,我去看看。”方穆扬牵着费霓的手松了,脚下的冰刀迅速刻出两道清晰冰痕。

  真他妈世风日下,冰球比赛打架竟然用上了冰球杆搞偷袭,当年他打架可从来都是徒手。

  他喊了一声引起苏竟的注意,踩着冰刀滑过去直接把挥球杆的人撞倒在地上,溅起的冰沫儿落了那人半脸。那波打群架的人也晃过闷来,过来支援。

  苏竟刚要说谢谢,方穆扬已经滑走了。和摔倒的人一队的见来了个挑事儿的,把方穆扬围住不让他走,对付这种堵截是家常便饭,他轻松就出了包围圈子。

  费霓的手表上的秒针也就走了三圈,她却觉得格外漫长。

  方穆扬滑过来牵住她的手,“一会儿不见我就望眼欲穿了?”

  费霓否认:“才没有。”

  她问方穆扬:“你以前经常来冰场?”

  “经常来,不过我跟他们不一样,就只是滑冰。”完全罔顾自己下乡之前在冰球场也经常跟人互殴。

  看见联防队在巡逻,方穆扬作为一正义群众直接举报道:“冰球场有帮小流氓正在打架,快去教育教育他们吧。”

  出了冰球场,有一个老大爷正在卖冰糖葫芦。

  山楂很大很红,看着很好吃。

  方穆扬给费霓买了一串,费霓说:“你不吃吗?”

  “不吃。”不过当费霓把她那根冰糖葫芦递到方穆扬嘴边的时候,他一个拒绝的字都没说,直接咬了一口。

  费霓回家的时候,费妈正在灶上做鱼。她把自己在副食店买的松仁小肚和牛肉罐头给费妈,便问:“我哥呢?”

  费霓的连环画观后感写完了,但她觉得自己写的和时下流行的文风不太一致,想让她在宣传科工作的大哥给她润色一下。

  “你哥和梅子出去了,今天不在家吃。”

  这次周日家里的聚餐,只有费霆不在。

  饭间,方穆扬一直给费霓择鱼刺,费霓觉得家里人看着怪不好意思的,瞪了他一眼,说她自己能来,但方穆扬却完全无视她的意见。费霓伸脚轻轻碰了他一下,那意思是让他不要再择了,不料方穆扬的膝盖和她碰在一起,却没有退避的意思,反而迎上来,时不时和她撞一下。

  当着家人的面,费霓不好说让他不要这样,只能忍着,装作无事发生。

  又怕人发现自己耳根红了,伸手把耳后的头发拨到前面来。

  一顿饭吃得费霓分外难熬。

  要走的时候,费霓从包里翻出她带的连环画,分给妈妈姐姐,还给她哥留了一本,家里人都很买账,费妈不知道夸什么,便说:“画了这么多页呢,得费多少功夫。我一定得多买几本。”

  费妈很高兴,往常别人问她小女婿在哪个厂上班的时候,她便语塞,这次有了连环画终于不用像以前那样没底气。

  方穆扬看了费霓一眼,那意思是:“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书。”

  费霓因为桌下的事现在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到了楼下,费霓跳上自行车,也不去搂他的腰,只抓着车座。

  “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那样?”

  “我怎样了?”

  她说不出口,其实要说出来他也没怎么样,但有家人在场,她脸热心跳的。

  方穆扬问她:“你怎么买了这么多本?”

  “我愿意买,你管得着么?”

  “你这么喜欢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别不要脸了。”费霓气得在他腰间掐了一下,风吹过来,费霓的手指掐在他的外套上,又捏了一下他衣服的厚度,“你不冷么?”

  “你再多掐几下,我就不冷了。”

  他脸皮这么厚,费霓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一到家,方穆扬就把费霓抵在门上,去找她的嘴,费霓左右躲他,偏不要他得逞,方穆扬的下巴搁在费霓的颈窝,鼻尖去蹭费霓的嘴角,费霓痒得没办法,只能让他如了愿。

  费霓慢慢地也开始配合起来。但当两人推着挤着到床上,方穆扬去咬费霓的纽扣时,费霓却躲得很坚拒,她的脸红了,不是羞涩,而是羞恼,并且“恼”更多一点。

  她这么羞恼仿佛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方穆扬只能忍住冲动亲亲她的头发放开她。

  “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我要去洗漱了。”费霓的语气有点儿干。

  她可不愿和他滚到床上去,昨天和前天晚上她都难受坏了,方穆扬倒好像很餍足,还弄得她越来越难受,他在这种事情上多少有点儿自私,可她又不能指责他,而且她不知道他怎样做才显得不自私。

  两人一起去刷牙洗脸,挤一条牙膏,用一块香皂。

  从水房回来,费霓躲在帘子背后擦洗身子。

  虽然有帘子遮着,但费霓擦洗的心情却并不轻松。她知道方穆扬不会不经她的允许进来,可擦到方穆扬隔着衣服碰到的地方,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只想着快些洗完。

  脑子里正乱着,屋子里突然有了琴声。

  曲子陌生又熟悉,费霓想起这是她和方穆扬一起从收音机里听来的,方穆扬拿着羽毛在她手上写过曲谱。虽然现在氛围比以往松动了许多,但费霓多少还是有些恐惧。

  她刚要提醒方穆扬,曲子马上就换了,又换成了时下流行的曲子。

  费霓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之后她的大半注意力都集中在琴声上。他弹的曲子不伦不类的,一会儿一个一会儿那个,几首曲子交杂着,和她的心一样乱。费霓发现方穆扬并没放弃弹奏第一首曲子,他只是用其他的把它分开了。

  她就是在这混杂的琴声中擦洗完毕,换了睡衣。屋里的暖气不够热,费霓又在睡衣上披了件棉衣。

  费霓披着棉衣走到方穆扬跟前,捏捏他的肩膀,“怎么就穿一件毛衣,我去帮你把外套拿来。”

  方穆扬回握住她的手,“先让我看看琴谱。”

  “哪儿有琴谱?”

  方穆扬拉了费霓一下,费霓便跌坐在他的腿上,方穆扬给费霓调整了下位置,让她在新椅子上做得更舒服一些。费霓并不喜欢这个新椅子,虽然椅子并不是很硌得慌,好像还很有力量。

  屋顶上的光太强烈了,昨天她和他离得这么近时,屋里一点儿亮光都没有。

  费霓想站起来,又被新椅子的扶手给箍住了,箍得很紧,让她动弹不得。

  方穆扬打开费霓的掌心,去看她手上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看懂的琴谱,费霓自己除了掌心上的线,什么也看不到。方穆扬看了会儿,手指又回到了琴上,有费霓隔在他和琴中间,他弹得并不如之前那么轻松,他不看琴键,只凭着手指的记忆在琴上弹着。

  他的嘴巴搁在费霓耳边,问她:“我是不是弹错了?”

  费霓的一颗心跳得没有章法,哪里听得出他错没错,他弹的什么她都没听太清。

  “我弹累了,换你弹。”

  费霓感觉这椅子有什么东西顶着她,让她很不舒服,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却怎么也动弹不得。这么一挣扎,那种不适感就更明显了。

  方穆扬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我冷,让我缓和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