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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这么说了,老方只好同意,马上把嘴里的话转化成英文,跟他一比,小翻译的英文水平就显得不太圆熟。

  经过多年的教育,老方处事比以前要谨慎,谈话尽量控制语速,以防陪同的人听不懂,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两人十多年没见,照理有许多话可说,但因旁人在场,谈的最多的还是家人。老友追忆起了之前他还是法国人时两家的见面,顺带提起了老方的小儿子。当年全家人都用流利的英文跟他打招呼,方穆扬和哥哥姐姐所在的小学都是一贯制教育,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便学俄语,后来俄语换成了英语,他们也学得很好。即使学校不教,在家里这种情形下,不会英语是很难得的。方穆扬也在学校学了几句英文,但他坚持要用中国话问好,因为他是代表国人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国外友人,老方很得意逆子的这句话,翻译给老友听。孰料方穆扬又用不太熟练的英文说,外国人来了中国,最好客随主变说中国话,起码要用中国话打个招呼。

  老友知道方穆扬在学油画,便说照你这套理论,你是中国人,又在中国生活,为什么要学西方油画。方穆扬说:“谁说油画属于你们老外?艺术是属于全世界的,不分国家。就像烤鸭全世界人都可以吃。我和我爸妈请你吃烤鸭吧,你一定会喜欢的。”老方很满意逆子的前一句话,把“老外”换成一个较为文雅的词,翻译给老友听。方穆扬体现了好客风范,他不仅要和自己的爸妈请人吃烤鸭,吃涮肉,吃栗子鸡,吃清蒸鱼……还要请人吃点心,粤式点心苏式点心,各类点心。他不会用英文说这些,就特地画了一张图,分门别类,简单明了。老方看见逆子见缝插针的推销美食,又气又笑,知道逆子是最近饿了一阵子已然馋疯了。但他提了,不好不请。老友临走时,得到了方穆扬的一副赠图,上画中国烤鸭。他至今收藏在家。

  老友问方穆扬是否还在画画。

  老方说还在画。业余画画,专职当服务员,后一句没说。

  方穆扬就是这时出现为外国友人上菜的,这桌的菜码是早已定好的,方穆扬上完菜,便简单地介绍菜色。他在餐厅干了多时,已经能够熟练跟人介绍菜单上的菜品。

  乍然在工作单位见到老父亲,方穆扬并没表现出意外。老方因为提前知道逆子在这家饭店工作,也不算太意外。

  父子俩各自安于现在的身份,有默契地没有相认。

  老方觉得逆子一定会为今天的遭遇感到不好意思。在父亲跟人会面的饭店,而他作为服务员出现,虽然逆子面上并没表现出来。

  老友对这个服务员的介绍很满意,在结账时付了一笔很客观的小费。

  老方看着拿小费的儿子,一阵心酸。

  两人相谈甚欢,老友提出在回国前一定要和老方的家人们见一次面。

  和老友告别后,老方就一直思考逆子的职业问题。回到家,老方并没提出在饭店偶遇儿子的事。他面色凝重,穆老师以为他是因为会面引发的不快,问他是怎么回事。

  老方却闭口不谈会面,只说:“要不是因为我的问题,儿子也不至于现在做服务员。”

  穆老师劝慰他:“服务员也很好,能够自食其力就没什么可丢人的。”

  “人还是应该发挥所长啊。”虽然他儿子做服务员确实做得不错,但于老方却很心酸。他对服务员很尊重,但对服务行业始终存在着偏见。

  老方对托人情找关系这一套向来很不屑,此时见逆子如此这般,也不禁动了念头。但他的原则立了几十年,一时也不好放弃。

  晚上,老方又吃到了逆子从餐厅后厨带回家的菜,以往觉得可口的饭菜此时只觉无味。

  饭间老方说保姆他已经找到了,明天就过来,儿子儿媳以后就不要往家里带菜了。

  自从费霓和方穆扬住进来,费霓便强迫方穆扬和自己一起承担刷碗的责任。几次之后,穆老师便让老方去找一个保姆。老方因为早有准备,很快就找好了,说定明天来上班。

  饭毕,老方把逆子叫到书房,“你这服务员先不要做了,要是钱不够用,我可以先给你用。”

  “您这话当真?”

  老方用沉默表达对儿子这句问话的不屑,竟然质疑当父亲的会骗他。

  “那您先给我一千块钱。”

  老方没想到逆子这么快就答应了,还如此直接地提到了钱,一千块不是小数目。

  “你要这钱干什么?”老方思考之后便说,“你住在我这里,不用交伙食费,按理说不会有别的花费,如果有,你可以跟我提出来,我酌情考虑看是否给你。”

  方穆扬笑:“借个钱这么麻烦,您还是自己留着花吧。我就知道您借钱这事儿是个幌子,等我真失了业,您一分钱也不会给。”

第83章

  老方不知道这是逆子的激将法还是他不信任自己,最后把逆子要的钱减半,决定先给他五百块。

  他以为儿子会嫌少,没想到方穆扬说:“我刚才跟您开玩笑呢,我现在已经成年,理应自食其力,怎么能平白无故地要您的钱?”

  这倒显得老方刚才小气了,他说:“你如果真有困难,做父母的也应该对你有所扶持。”

  “刚才您说到伙食费,倒提醒我了。”方穆扬掏出五十块钱给老方,“这是我和费霓下个月的伙食费,先提前给您。”

  老方说:“你们在家吃饭不用付伙食费。”

  “您这是嫌少?”方穆扬和费霓只在家吃两顿饭,一个月的伙食费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赶快收回去,你们在家吃饭,我难道能让你们出钱吗?”

  “您就应该让我们出钱。”方穆扬说:“我都成年了,怎么能白吃您的饭,以后每个月我都要给您交伙食费。”

  老方并没有处理此类这种情况的经验,他比较习惯拒绝。

  接下来方穆扬说的话就在他的经验之内了。

  方穆扬很理所应当地问自己父亲:“对了,您也补发工资这么多天了,什么时候把我成年前的伙食费补给我?您给我伙食费就行了,其他的成长支出我就不跟您要了,您把本金给我就成,不用给利息。反正您也没拿着利息。”他当年只在家里吃到小学毕业,还饥一顿饱一顿的,他的爸爸至少要补给他中学六年的伙食费。老方的工资里有一部分是他成年前的伙食费,如今工资补发了,伙食费自然也要补给他。

  老方的心情变了再变,他主动给逆子钱和逆子要钱他再给,还是不一样的,后者搞得跟他欠儿子钱一样,虽然也确实可以这么理解,那几年他确实没尽到抚养义务。为了占据主动权,老方在沉默中想出了一个勉强应对之策。

  “你今后六年在家吃饭,伙食费就免了。”

  “您工资是一次性补发的吧。”

  “你想要多少钱?”

  “那得看您抚养孩子的标准是什么了。您多考虑几天,钱我不着急要。”方穆扬又把五十块钱揣回自己的口袋,“您算好了,从里面刨除五十块钱再给我。”

  方穆扬回到卧室,费霓正在桌前看书,她听见门响,问方穆扬:“谈什么谈了这么长时间?”

  “我爸要把我中学六年的伙食费补给我。”

  “中学的伙食费?”费霓诧异,“你不会真要了吧?”

  “当然得要,要不我爸于心有愧。我为了让他安心也得要。”

  “你象征性地要个一两百就好了。”费霓觉得她公公补发的工资一点儿都经不住花,先是给了她两千块,又买字画又买善本的,就算捡漏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如今又要请保姆。

  方穆扬笑:“那不成老头子虐待我了?每月拿出不足百分之一的工资养他的儿子?”

  费霓踮起脚拿手指在方穆扬耳根刮了一下,“你啊,总是有理。”

  方穆扬抓住费霓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唇边,费霓的目光快速向卧室门扫了一下。

  “我锁门了。”

  “今天就算了吧。你工作一天了,不累吗?”方穆扬白天在餐厅工作,到了晚上回家,不是画能拿稿费的连环画,就是画往里倒搭钱但他自己喜欢的画。今天她醒来就发现方穆扬不在卧室,而是在隔壁的小房间临摹,他用画油画的路子临摹那些中国山水。

  “你是怀疑我体力不行吗?”

  “你想到哪儿去了?”费霓在他的胳膊掐了下,“说正经的,你要太累,就把服务员的工作辞了吧。身体再好,时间长了也顶不住。”

  方穆扬笑:“我工作辞了,拿什么生活?”

  “你不是有稿费吗?再说咱们家也有一些存款。你不可能一直没工作。”

  “可我觉得当服务员挺不错的。”方穆扬本人并不讨厌做服务员,餐厅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发现有意思的,他就在头脑里快速把他们画一遍,如果回家还觉得印象深刻,就直接落在纸上。

  而且在餐厅工作,除了拿工资,他还可以直接在餐厅后厨点餐,请大师傅给自己做饭,同时拿到一些兑换券,买他所需要的东西。

  “我买了鲍鱼罐头,明天给你下面吃。”方穆扬把下巴搁到费霓的肩膀上,“我之前做了什么,让你怀疑我体力不够呢?”

  为了打消费霓的怀疑,方穆扬不得不证明了一下自己。费霓不得不承认,方穆扬确实有足够的体力做两份工作。

  老方并没动用自己的人脉,逆子的工作就送上了门。

  凌漪上次在方穆扬和费霓面前丢了脸,心情很是低落了几天,她父亲宽慰她,“穆扬这样做,反而更证明他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他在你最苦难的时候把大好前途让给你,等到你的境遇改善,他也没要求你的帮忙。疏远你,也是因为他结了婚,他是有妇之夫,对你亲近,反倒有问题。”凌漪的父亲很赞成方穆扬的为人,每当时代变动之时,婚姻也易发生变动,方穆扬能够疏远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相识于微时的妻子相守很是难得。

  凌漪母亲又劝她,“你现在不要对穆扬有不该有的心思,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毕竟当初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照顾他的是他现在的妻子。”

  “我只是拿他当朋友,就像以前一样。”她对自己父亲说,“您赶快给他找一个正式工作吧。方伯伯方伯母太清高,是不会给他们的小儿子安排工作的;他妻子家,又没这个能力。上次您找的那工作不怪穆扬拒绝,连个编制都没有,他的才华难道不配一个有编制的工作吗?”

  方穆扬帮了自己的女儿,在他困难时女儿又躲开了,这让凌家人很觉得对不起方穆扬。

  凌漪的母亲私下和她父亲说:“咱们家小漪打小就喜欢穆扬,要不是因为……现在也许正好好地在一起。”

  “谁叫穆扬困难的时候,她连看都没看过几次。人家把大学名额让给她,她这样,难怪人家寒心。要是我,我也寒心。以前穆扬小时候经常来咱们家吃饭的,上次来一口饭都没吃,给他钱票也不要,之后也没来过。因为她,我连老领导都不好意思见。”

  “也不能全怪漪漪。当年太娇惯她,没让她学会如何在逆境中生存,后来咱们又牵连了她,让她一下子跌倒谷底。如果时代不来考验他们,也是一对幸福的小男女。穆扬以前跟我们多亲热,现在生分多了。”

  说罢,两人无言,只剩长长的叹息。

  出于愧疚以及对方穆扬才华的认可,凌老便决定靠自己的人脉给方穆扬找一个有编制的工作。他虽恢复了待遇,但依然严格要求自己,在这种事上很是谨慎,生怕被人抓到把柄。好在方穆扬出版了作品,又在报纸上连载,以前还有过救人事迹,让这样的人在画报工作也是合情合理。赶上有领导请老方吃饭,让人误以为老方很快就要被重用,工作的事情很容易就解决了。

  工作落定后,凌家便决定到方家拜访。之前凌漪父母来过方家一次,那次很仓促,只短暂问候了下老领导顺便表达了下对方穆扬的谢意。凌漪的父母因为默认方穆扬把大学名额让给凌漪的事情说了,感谢得很抽象,老方还以为逆子只是在乡下帮凌漪干干农活,便说这是应该的,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老方把事关前途的事情说得这么轻巧,这让凌漪的父母更觉愧疚。

  周日,方穆扬加班。费霓在客厅弹琴,她本来在卧室里看婆婆借她的书,到两点的时候,穆老师敲门问她有事么,结果穆老师说,“现在这客厅属于你了,你可以去练琴。”

  因客厅里的钢琴搬来后,费霓就没动过,穆老师猜测她是怕吵到别人,不好意思弹。

  费霓唯有说谢谢。她一个人在客厅练琴,保姆杨姨在饭厅打盹,费霓听见有人敲门,便去开门。

  她又看见了凌漪和她的母亲,另一个男人,不出意外应该是凌漪的父亲。

  凌漪见费霓来开门,也觉得意外。依她对方穆扬的了解,他并不喜欢和父母同住。但她很快调整好了面部表情,对着费霓笑笑。她对费霓总有一点畏惧之情,因为费霓为人世俗精明,又知道她并不算美好的历史,是她得罪不起的一类人物,她总认为费霓会把她的过去散播出去。但今天她是带着好消息来的,这个消息给了她一些底气。而且她还给方伯母和费霓带了面霜粉饼洗发乳护发素,她在国外的舅舅又跟他们恢复了通讯,他们家能用的兑换券很可观。她相信费霓不会拒绝她的好意。她不要求别的,只希望费霓给方穆扬一点空间,让他和自己继续保持友谊。

  她认为方穆扬上次如此冷淡地对待她是因为费霓对她有意见,方穆扬为了安抚费霓所致。她不愿让方穆扬为难,她觉得他已经够难。

  费霓并不喜欢凌漪,但这不是自己的家,她没有拒客的选择,便只好客气地欢迎。

  凌漪的母亲和费霓在友谊商店见过一次,印象很深,因为这相貌是不用着为方穆扬的婚恋可惜的,她便从女儿的可惜中读出了别的。这点“别的”颇让她不安。

  费霓把凌家人请进来,嘱咐保姆杨姨泡茶,又去书房通知自己的公公和在卧房读书的婆婆。

第84章

  凌家人这次拜访带的点心里有“奶油小卷”,据凌漪的母亲说,这是方穆扬小时候最爱吃的一种点心。

  凌漪很客气,客气地送礼物,护肤品护发素,既有穆老师的一份儿,也有费霓的一份儿。费霓对凌漪的客气颇有点儿不习惯。上次她这么客气,还是她去大学校园里等她,等了三四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她告诉凌漪方穆扬醒了,凌漪一向伤感的脸终于露出了个笑模样,她感谢费霓来提醒她,还要请她喝汽水,不过这笑井没存续多长时间,因为醒来的方穆扬很令她失望。

  “谢谢,但我自己不习惯用这些。送给我反倒是浪费了,你还是留着自用吧。”拒绝人家送上门的礼物多少有些尴尬,也容易显得不礼貌,为了缓解这种尴尬,费霓只得笑着拒绝。

  凌漪没想到费霓会拒绝,这些东西她买来也不容易,井不轻易送人的。

  凌漪也没坚持,笑着对穆老师说:“方伯母,您只能把这两份都收下了。”

  穆老师井不喜欢别人称她为方伯母、方夫人……她姓穆,又不姓方,以前她听到别人介绍这是方校长的夫人时就要忍不住皱眉,她有自己的姓氏,她的职业井不是方某人的夫人。但她现在懒得计较这些,别人这样称呼她,她只是笑笑,因为她的丈夫待业在家,她愿意给他这个面子。

  穆老师从费霓的笑容背后发现了一些异样,她敏锐地察觉到费霓不喜欢凌漪,费霓和凌漪井不熟,唯一的链接是方穆扬。大半是因为方穆扬和凌漪走得太近了,她吃醋了。

  穆老师想起以前的老方。

  老方年轻时风头很劲,流传最广的是他的浪漫诗,这些诗为老方培养了一批崇拜者,崇拜者里当然也有年轻女性。那些直接表达爱意的,老方会直接拒绝,除此之外,其他默默对老方含有爱慕之意的,老方井不疏远,依然对她们传道授业解惑,孔雀开屏似的展现他的风度他的学识他的优雅做派,遇到她们有困难,老方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会帮忙,穆老师曾不只一次为此和老方吵架,老方每次都显得很无辜,他自认对穆老师绝对忠实,结婚后和别的女人最亲密的接触就是握手。同时,他又发出反问,你的学生里难道没有男生么,性别不应成为障碍。这种争吵在方穆扬出生不久后结束,每当老方在客厅当着众多崇拜者展现他的优雅风度和学识,方穆扬就会以一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捣烂他的风度,摧毁他的优雅,他的学识在教育孩子时完全起不到用场,用词十分的单一,显得很是贫瘠。方穆扬摧毁的不只是他父亲的形象,还有父亲的崇拜者们对完美男性的想象。老方的崇拜者们发现,她们崇拜的人原来还有这么一面,和别的平庸男性井没什么不同,求教的热情也丧失了许多。

  因着这些经历,穆老师对费霓的心情颇能理解。

  穆老师笑着说:“心意我领了,不过我礼物就不收了。我们家人在这方面都不怎么讲究,上次费霓送我的面霜,我至今才用过两三回,用完恐怕得用个三年五载的。拿回去和你母亲用吧。”

  凌漪在这句话中不得已听出了亲疏有别,费霓是“我们家人”,穆阿姨要优先用费霓的面霜,她心想费霓送的所谓面霜大概是柠檬蜜之类,和她的是不能比的,她还没委婉地说两者的不同,老方又说话了。

  老方证明妻子确实不怎么讲究:“十几年前,我随团去苏联访问,给你穆阿姨买了一瓶面霜,前些天把弄走的东西还给我们,那只面霜也回来了,打开一看,还没怎么动过。”他还买了一瓶香水,香水被方穆扬混在水粉颜料里,逆子浪费了自己半瓶香水,只是想闻闻香水混在颜料里是否能保持原有的气味。

  凌漪发现,费霓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家,她的家庭和学历井没成为融入的障碍。

  精心准备的礼物被拒收,凌漪多少有点儿下不来台。穆阿姨对自己这样冷淡,她疑心是费霓和方穆扬的父母说了什么。

  穆老师当然不好完全冷落凌漪,便问她在哪儿工作,可还顺利。她对凌漪的近况全不了解。

  凌漪一一答了。原来费霓井没怎么同穆老师提起自己,她没自己想得那样坏。

  “穆扬今天不在家?”

  “他去工作了,今天加班。”

  “穆扬还在饭店工作呢?”

  老方嗯了一声。

  凌漪父亲说:“穆扬在饭店工作可太屈才了,他小时候画的画我就特别喜欢。他之前还送过我们一副,可惜遗失了。”

  老方代逆子谦虚,谦虚之后又忍不住说:“他在这上面确实有些天赋。”所以他不给方穆扬吃饭,也会给他买画画用的材料。

  方穆扬成了谈话的入口。

  两家人叙旧,谈起以前的方穆扬,那时的方穆扬很喜欢去凌家做客。

  老方在心里说,他岂止喜欢去你家做客,一个楼里的人家他都去遍了,在逆子的嘴里,哪家的饭都比他家好吃。逆子转着圈给他丢人,他只好把他的饭管够,遇到长假再把他送去乡下锻炼。

  听在费霓耳朵里却是另一回事,方穆扬把名额让给凌漪恐怕不只是出于同情。但她不喜欢纠结于过去,现在方穆扬是她的。

  寒暄之后,凌漪的父亲就提到了方穆扬工作的事,说是画报有一个职位空缺,如果方穆扬不介意的话,马上就可以去。言下之意,方穆扬在画报也是屈才的。

  虽然凌家人没提自己起的作用,但有心人一听就知道是他们牵的线。

  老方对逆子这点自信也是有的,井不认为方穆扬如何高攀了这个职位。只是最近登门的客人比往日多了不少,传闻说他要被重新启用还是重用,有人听了消息便来提前恭喜他,老方哭笑不得,不得不向人解释,他本人没有收到任何要被启用的信息,来祝贺的人只道是他刻意保守秘密。老方送客人时也请客人把礼物带走,他知道这些人虽然是闻着味儿主动来送礼的,礼物也很平常,他也否认了传闻,但如果过后他没被启用,那些送礼的人便会在背后把他辱骂贬低一番,谣言就会变成启用的消息是他主动放出来的。这种构陷太平常,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虽然凌漪的父亲是老方的老下属兼旧交,但这个时期老方也不敢冒然接受别人的礼物,儿子的职业也算是礼物的一种。

  老方向曾经的老下属表达了谢意,又表示他不干涉儿子的职业,让方穆扬自己决定。

  老方表示:“不管在哪里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那是当然。”

  老方又笑笑:“至于他在哪儿服务,让他自己决定。你知道我这个小儿子最是不听我话的。”同时他又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现在都传我担任要职,完全没这回事,我只是在家里担任要职,由小杨领导我干些家务活儿,传来传去就变了样。”

  凌漪的父母过会儿才反应过来,小杨是方家的保姆,于是表示老领导真是太幽默了,又说以老方的才干,早晚是要被启用的。

  老方摆摆手:“我这人就是一个书生,只适合在书斋里呆着,眼下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手稿整理完。”

  凌漪主动承担整理手稿的任务:“方伯伯,您要是不嫌弃,我帮你整理书稿。”之后她又补充,她现在在出版社做编辑,整理书稿属于她的专业。

  老方虽然对凌漪的能力不够信任,但对她的态度还是颇为欣赏。

  “您可以让我试一试,不行的话您再自己来,您看成吗?”

  穆老师看了眼一旁的费霓,想到如果老方答应,凌漪就要经常来自己家里。

  老方想起凌漪读过大学,凌漪的出身和逆子差不多,却能被推荐读大学,想必是极为上进的一个人。

  他在言语中表达了这种夸奖。

  凌漪的父亲以为老方在反讽,忙表示:“如果不是穆扬把本属于他的名额让出来,小漪再优秀也上不了大学。”

  很快,凌家人意识到,对于方穆扬把大学名额让出来这件事,方家父母井不知情。

  他做了巨大的牺牲,却连他的父母都没告诉。凌漪放弃了她来时携带的表现欲,又恢复成了那天去医院看方穆扬时的表情,那时她觉得自己失去方穆扬了,今天这种感觉更明显,她彻底错过他了,今后她再也遇不到愿意牺牲前途成全她,为她守口如瓶的男人。追她的人这么多,可她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对她这么好。她突然痛恨自己以前的软弱,如果那时她能再坚强一点,再坚持一下,她就能坚持到方穆扬清醒,坚持到和他在一起。

  她想,费霓再坏一点就好了,如果她更坏一点,她就有理由把方穆扬从费霓手里抢过来。但她不得不承认,费霓井没她想象中的坏,她知道她的过往,却什么都不跟方家父母说。

  这种认知让她的眼神变得悲哀。

  最让老方惊讶的不是逆子把大学名额让给了别人,而是他竟然在这种出身下被人推荐上大学,他太知道这有多么不容易。他由惊讶生发出欣慰,逆子虽然顽劣,但毕竟是他的儿子,欣慰中又生发出喜悦,井且不争气地喜形于色。他本来还在为给逆子多少钱而纠结,因为这个发现,他决定慷慨一些。

  凌漪的父母已经做好了被冷淡对待的准备,却没想到老领导好像比刚才还要高兴了一些。

  这井不在他们理解的范围之内。

  穆老师的表现更像是一般父母,她的教养不允许她表现出明显的冷淡。她笑着说失陪了,她要去卧室备课,井让费霓跟她来一趟。

  搁方穆扬小时候,穆老师对他上不上大学井不在乎,家里井不缺大学生,方穆扬对上大学没兴趣,她也由着他在学业上荒废,但在乡下,大学名额还意味着前途,他费了多大力才争取到名额却让给了凌漪。凌漪有手有脚,凭什么接受别人这么大的馈赠,有教养有原则的人都不会接受。为这个,她看不起凌漪。她把儿子让名额的事归因于他识人不当,错误地对凌漪产生了爱情,而凌漪井没有回报给他爱情,关键时刻照顾他的还是自己现在的儿媳。她同情儿子的遭遇,却无法同意他看人的眼光。

  她完全理解了费霓对凌漪的冷淡和不喜欢。

  穆老师拿出一只表,这是她买给儿子的,男女皆能戴,但她现在决定把表送给费霓。

  “妈,我有表。”

  “你可以轮换着戴。”

  “你辛苦了。”

  “您怎么突然这样说?”

  穆老师换了话题:“你想看什么书?开个单子,我去图书馆帮你借。”

  凌家人感受到了女主人的冷淡,尽管老领导客气不减,但还是很识趣地告了辞。临走前,凌漪父亲又说了一遍工作的事,如果穆扬愿意,调工作的手续他可以找人帮忙办。

  老方还是那句:“等穆扬回来再决定。”

  客人一走,穆老师就把丈夫叫进了书房:“你不要让凌漪帮你整理手稿,我不欢迎她来咱们家。”

  老方鲜少见妻子如此激动,便劝慰她:“穆扬本来就不想上大学,凌漪又是和他打小一块儿长起来的,还是个女孩子,从小就柔弱,做不了重体力活儿,穆扬把名额让给她,我倒是很能理解。”

  “女孩子就柔弱?请问咱们俩在农机厂的时候,你在哪方面比我干得多?”

  “往事就不要提了嘛。”

  “凌漪但凡有一点原则,就不会接受别人牺牲前途给她换来的机会。这种人我不喜欢,我也不希望穆扬再和她有任何来往。”

  “做好事反倒生出了仇怨,我觉得这不是穆扬的初衷,我们还是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穆老师冷笑,“你儿子为什么要把名额让给凌漪?你不会想不到吧。凌漪但凡在他困难时去多看他几次,你以为你现在的儿媳是谁?我们不能对不起费霓。”

  老方不得不可怜起逆子来,想不到竟是一个情种,还被人给辜负了。

  方穆扬准点儿下班,正看见老头子在客厅坐着。老头子今天看他的目光很陌生,很怪异,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在可怜他。

  老头子竟然可怜他。

  不仅老头子,就连他的母亲看他也有点儿怪。而费霓比以往要对他冷淡。

  饭前他去卫生间洗手,费霓刚进去还没进门,方穆扬也挤进去,关上门,握住费霓的手,帮她打香皂,搓出一层香皂沫儿,“今天是怎么了?我犯了什么错误?”

  他给费霓洗手,洗得很仔细,“还是老头子惹你生气了?我想象不出我妈惹着你。”

  “你说什么呢?我根本没生气。”费霓扯过自己的手,“一会儿有好消息跟你说。”

  “可你这表情实在不像好消息。”

  “你马上就知道了。”方穆扬能想到能让费霓不高兴的好消息,就是她怀孕了,她井不想那么早生孩子,他也不想。可他们措施做得很好,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她急急忙忙出了卫生间,到门口深呼吸,等到脸上的热散去,她才回到饭厅。

  饭间,老头子竟然罕见地给方穆扬夹了一筷子菜,让他多吃一点。

  一餐饭进行到尾声,老方才提了凌家给他找工作的事。

  方穆扬还没表态说去不去。

  老方就说:“我和你母亲希望你能够拒绝这个工作,我们会努力给你找一个跟这个工作相当的。”

  费霓这时说了话:“我倒觉得方穆扬应该去画报工作。”

第85章

  穆老师给老方使了个眼色,老方马上说:“穆扬,你跟我去书房一趟。”

  客厅里只剩下穆老师和费霓。

  费霓猜出方家父母不让方穆扬去画报工作,一半是因为她。

  她对凌漪的不欢迎挂在了脸上,现在她不得不进一步解释。她不希望方穆扬为她放弃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而那个工作,方穆扬完全能胜任,让他为了自己的喜恶放弃前途,她付不起那个责任。

  事关前途,好恶是没有重量的。

  “我觉得他很适合去画报工作,总比在饭店工作合适。他完全能胜任在画报的工作。凌家一直想着报他的恩,他答应了,这笔帐也就一笔勾销了。升米恩,斗米仇,这恩要是太重了,又报答不了,老怕恩人把事情抖出来,是会生仇的。账消了,来往反而会自然些。他要是去了画报工作,对彼此都有好处。”

  费霓并不觉得凌漪会对方穆扬生出怨怼,凌漪恨自己倒是很有可能的。当然方穆扬要是去了画报工作,凌漪可能没准又会生出高她一等的错觉来。

  穆老师没想到费霓想得这样周全,她自己都没想到这层上去,大恩如大仇,她也是有体会的。可她明明看到费霓并不喜欢凌漪,但她的理性让她放弃了好恶。

  方穆扬一回家,哪哪都透着不对。

  老方把方穆扬叫到书房,并没直接提凌漪,而是问儿子:“你知道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情是什么吗?”

  老方等着儿子请他揭晓答案,他自问这个问题很有吸引力。

  但方穆扬并不配合,好像对他的问题并无兴趣。

  老方只得自问自答:“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情就是娶了你母亲。没有你母亲,我未必能活着能见到你。不能共患难的感情都很轻浮,小费在你困难时照顾你,才是能和你相守一生的人。选择伴侣,就要选择能在你苦难的时候,能托一把的人。”

  “我觉得您说的有一定道理,夫妻之间是应该互相扶持,但找伴侣,就为了人家在你受苦时扶你一把,那也挺没劲的。您选择我母亲,不仅是为了她能跟您共患难吧。”

  “当然不是。”老方暂且不计较逆子对自己的曲解,问道,“那你觉得选择伴侣什么最重要?”

  “首先我得喜欢人家吧,我要不喜欢人家,就看着人家有良心,有责任感,会在我受难时帮我一把,我就要跟人家在一起,这是不是太自私了?而且人这一辈子也不可能老患难吧。”

  老方觉得逆子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随即又提高了警惕,委婉暗示他:“但人要懂感恩,你已经结婚了,最重要的是有责任感。”

  “费霓不需要我对她负责任,您把她给看贬了。是我离不开她,又不是她离不开我。您不会认为是费霓上赶着嫁给我,我勉为其难接受吧。”方穆扬笑,“是什么让您产生了这种误会?”

  老方这才想起把逆子叫进来的目的,做了然状,“我就说你把大学名额让给凌漪,是出于单纯的同情,没有其他想法。但是旁人可能会有些别的猜想……凌家给你介绍的工作你最好还是拒绝。”

  方穆扬追问:“为什么要拒绝?我倒觉得这份工作不错。”

  “费霓可能对你和凌漪有些误会,你和凌漪还是尽量减少接触,没有必要为了外人影响家庭稳定。你和凌漪减少来往甚至不来往都不影响你的生活。”但家里有个爱吃醋的太太天天为这种小事吃醋,可就太影响生活了。这是老方从过去经验里得出的深刻教训,但为了当父亲的尊严,他并没有举相应的例子。

  “费霓对我是绝对的信任。”

  “今天费霓见到凌漪情绪不太好。”老方认定逆子在夸口,因为当年他也这么说,事实上,他的夫人当然是不怎么信任他的。

  “那也不是因为吃醋。您把费霓的心境想得太逼仄了。”方穆扬问老方,“您看明年能不能恢复高考?”

  “现在还在开会讨论。肯定会追加成绩在录取时的比重,至于能不能恢复高考,我也说不好。怎么,你想参加高考?”他可记得逆子对上大学并没有兴趣。

  “您可能不了解费霓,她上小学的时候就能翻译俄文说明书,简易英文字典她早会背,要是恢复高考,不管考文科还是理科,她想去哪所大学就去哪所大学,但现在她只能做她不擅长的事儿。”不说凌漪,就说他,现在也是前途越来越明朗,而她暂时又看不到别的可能,情绪好才奇怪。只是他没想到费霓情绪不佳到挂脸,想来是十分不佳了。

  “我当然相信儿媳是优秀的,但你说的还是夸张了些,我对你们的中学教育多少也有些了解。”老方对儿媳懂校勘已经很惊奇了,但是他觉得逆子的话里多少有点儿水分,倒不是不信任费霓,而是在那几年,什么都比文化学习重要,学校也是如此。在这种环境下,他很难相信费霓学得下去东西,就算学得下去,也没渠道。

  方穆扬笑:“费霓所受的教育,大半来自废品收购站的课本”他确实很为费霓不能上大学遗憾,但如果她提前一年上了大学,便不会跟他结婚;要是再提前一年,她也不会去医院照顾他。

  他一早就知道,费霓是为上大学才频繁去的医院,她实在是太想上大学了。

  至于他把大学名额让给凌漪这件事,他觉得费霓的关注点主要在大学,而非凌漪。

  虽然费霓偶尔也吃些飞醋,但对她而言,大学比凌漪要重要得多。

  恐怕在他和大学之间,费霓也是要选大学的。

第86章

  费霓在卧室看书,方穆扬去凌家谈工作的事情了。

  她打开抽屉,翻方穆扬的读者来信。信件充满了整个抽屉。打开一封,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写着对方穆扬连环画的喜爱。

  过不了多久,方穆扬会有一份更适合他的工作,他会越来越好。而她仍在继续做帽子。上个礼拜天,她曾经的老邻居去父母的新家串门,言语之间都是夸凌漪好福气,因为那两辆华沙车。她知道是那夸赞是善意的,但中心点还是费霓高攀了方家。

  凌家的客厅只剩下方穆扬和凌漪,因为凌漪要和方穆扬单独谈谈。

  凌漪特地给方穆扬煮的咖啡还没动。咖啡杯也是新的,之前从没有人用过。

  自方穆扬进来,凌漪就一直在张罗,连凌漪的母亲都觉得她热情的太过,前阵子她一个男同学来看凌漪,凌漪没说几句就送客了。

  这份热情一直持续到方穆扬拒绝去画报工作。他先是表达了谢意,然后说他还是更喜欢现在的工作。

  “我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这么软弱,如果换成现在的我,我一定会去医院照顾你……”

  方穆扬实在无法想象凌漪去照顾自己是个什么场景,如果她真去了,对他反而是一种压力。

  “我从来都没怪过你。”他一直都知道她这么软弱,要不是她这么软弱,他也未必会把名额让给她,方穆扬体贴地为她找了个理由,“你当初处境肯定也不好,再说你肯定以为我在医院会被照顾得很好吧。而且,费霓确实把我照顾得很好。”

  凌漪的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说是。他给她体面,她不能不要。

  方穆扬笑:“幸亏你没去照顾我,否则费霓真要误会咱俩了。她要误会了,就不会继续照顾我,我哪能跟她有时间发展感情?其实咱俩也算是各得其所,要是我去上了大学,没准就错过费霓了。你可能不知道,在插队前我就喜欢她。”

  “你插队前就喜欢她?”

  方穆扬并不想把自己的情感经历披露给人家,但他觉得有必要让凌漪听一听。

  “我和费霓是一个小学的。那时候我就觉得她挺有意思,可费霓硬是对我不屑一顾。我请她吃点心,她不吃。送她礼物,她也坚决不收。”他送了一包苍蝇给费霓,没想到她却哭了,还吓得把苍蝇扔到了地上。

  凌漪想起小时候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方穆扬,她想不出还有对他不屑一顾的人。

  “费霓这人不喜欢锦上添花,偏喜欢雪中送炭。好像我困难的时候才愿意理一理我。我爸送我去住校,我没的吃,费霓主动把她的零花钱都拿出来给我买吃的。后来我去串联,她主动要帮我保管我那些画册。你知道,像我这种出身的,一般人都躲着我。那时候我误以为费霓对我有意思,下乡插队前还问她想要去哪儿,我想跟她一块去插队,到时好和她发展发展感情,顺便帮她干些体力活,可她说她还要升高中,我就问她高中上完了想去哪儿插队,结果她跟我说,她可能要进厂上班。我想着既然不是一路人,就别高攀人家了……”

  方穆扬说的基本都是事实,但也只是部分事实。费霓说她不去插队,方穆扬确实挺失落,因为以后就见不着了,但也没失落多长时间,要是费霓跟他一块儿去插队,他还不能去他后来插队的地方,那儿环境对女孩子来说比较艰苦,却是方穆扬的乐土,他可以在那儿画大片的山林和云雾,并且最重要的是,可以吃饱饭。

  吃饱饭对那时的方穆扬来说太重要了。饭要吃不饱根本没办法画画,一天两天可以,时间长了可不行,他当年在小平房画画,吃饭的碟子都被盛了颜料,有天饿懵了,差点把颜料当吃的。

  凌漪用勺子不停搅拌着咖啡,终于从嘴里吐出一句话:“费霓那时候知道你喜欢她吗?”

  “当然不知道,她要知道了肯定拿我当流氓……”他还记得放学后他撞见有不怀好意的男生跟在费霓后面想跟她交个朋友,他还没出手,费霓就主动找到戴红袖章的老大妈反映情况。

  凌漪在心里说,费霓确实不知道,她还以为自己是方穆扬的女朋友。费霓特意在学校等了她好几个小时,就是为了告诉她方穆扬醒了,让她去医院跟方穆扬叙旧情,以便能让方穆扬恢复记忆。

  误会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凌漪并不是被动分到了和方穆扬所在的知青点,她是主动要去的。她问方穆扬建议她去哪儿,方穆扬说除了城郊哪儿都不要去,你是独生女,就算你出身不好,只要坚持,一定能分在城郊。他跟她讲偏远地区的农村生活多么困难,她不信。为了能和方穆扬在一块儿,她特意要求去和方穆扬一样的地方。凌漪并不清楚“农村”之间有什么不同,她以为插队的农村和城郊的农村是一样的,去了才知道大有不同。知青在城郊插队,生产队还帮知青盖了两间瓦房,而在她插队的地方,知青要自己盖房,环境也要恶劣得多。她把这当作自己为方穆扬所做的牺牲。

  可方穆扬并不领情,虽然他没少帮她干体力活儿。知青点传他们谈恋爱,方穆扬总是出来辟谣,理由是传言阻碍了他和别的姑娘发展感情,谁再传谣他就让谁好看。

  她徒然为了方穆扬来到这么艰苦的地方,方穆扬又不领情,每天都是繁重的体力活儿等着她。前途一片迷茫,在迷茫之中,她动了自我了断的念头。

  就是在这时候方穆扬把大学名额让给了她,她重新有了希望。同时她觉得方穆扬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

  要是没感情怎么会把名额让给她?

  “你把大学名额让给我,就只是因为我……”凌漪把自杀换成了遇到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