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实用主义者的爱情上一章:第29章
  • 实用主义者的爱情下一章:第31章

  费霆继续说好,他知道又是自己媳妇儿早早说漏了嘴。这么多年了,林梅嘴上还是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藏不住。当年在知青点,林梅就心里藏不住事儿,以至他俩第一次在河边亲嘴儿,亲完他跟林梅说的第一句话是千万别跟人说,这种事儿在乡下对女孩儿的伤害远大于男的,可林梅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我偏要让人都知道你亲了我,你要再亲别人你就是人人喊打的陈世美”,说归说,林梅唯一在这件事上做到了守口如瓶,谁也不知道他俩经常在河边的小树林抱着亲。

  方穆扬今天在饭店辞了职,彻底不干之前,他还加了一晚班,上交了最后一笔小费。从大厨那儿要了两个大菜,可惜太晚,吃不了了。和大菜一起带走的还有两个牛肉罐头和两个鲍鱼罐头。

  费霓一早就跟他说下了班去父母家,方穆扬加完班就骑车直奔了费家。

  方穆扬把两个饭盒交给费妈,让她明天热一热吃。天凉了,隔夜菜也坏不了。费妈打开一看,一个是清炒虾仁,一个是糖醋鱼。

  费妈说:“你们留着吃吧。”

  “费霓还是最爱吃我做的饭,是吧。”

  费霓笑着嗯了一声。

  费霓坐在方穆扬自行车后座上,跟他说费霆做家具卖的事儿。

  方穆扬在没钱的时候也这么想过,他出木材,雇个木工按着他的图纸做家具,做完了他负责卖,挣的钱足够养活他和费霓。他没做之前就知道费霓不同意,恰巧后来钱还够用,他就没付诸实践。

  “你也别太担心,现在没以前那样严了。你哥有分寸,要风险太大,他也不敢干。”方穆扬又说,“不过暂时还是不要做了,他已经做了的家具我给他卖出去,卖的时候就说是做多了放不下。”

  “你卖给谁?”

  “我设计的家具还愁没人买?”

  “你小心一点。”

  “我知道。”

  到了家,费霓问方穆扬:“晚饭吃了吗?”

  “没有,我自己下点儿面。”

  “你去复习吧,我给你做。”费霓把她昨天划的考点给方穆扬,让他好好看。

  她比方穆扬基础要好得多,就算马上上考场,她自信也能考上,但方穆扬不一样,他基础太差了。为了能让方穆扬有更多的时间复习,这段时间,她愿意多承担一点家务。

  费霓给方穆扬用鲍鱼下了面,她用了一整个罐头,端到桌前让方穆扬吃。方穆扬看着费霓昨晚给他划的知识点,划线旁边,费霓用工工整整的小楷写着小结,那是特意给他写的,怕他看不懂。

  他俩程度完全不一样,以费霓的水平完全用不着看这些,她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帮他整理知识点。

  费霓监督着方穆扬把面里的鲍鱼都吃完,又给他冲了一杯奶粉。

  方穆扬没法对费霓说你让我看的我不感兴趣,愣是把书上划线的每个字都看进去了。

  方穆扬连着看了十页,起身对费霓说:“我先去锅炉房,回来再看。”

  费霓知道方穆扬去锅炉房,是为了她的热水澡。

  “你不用管了,我今天烧些水擦洗一下就行,以后在厂里浴室洗。”费霓知道方穆扬跟自己不一样,他洗澡很快,冬天仍可以做到天天洗冷水澡。

  “你们那班同事,好奇心太重了,你突然去厂里浴室,他们没准又会怀疑……”

  “怀疑就怀疑。”费霓头次对传言表现得毫不在乎,“那不重要,跟你的高考比起来一点儿都不重要。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安心复习。”

  费霓陪方穆扬复习到将近凌晨一点才睡觉,她刚沾着床被,就睡着了。方穆扬听着费霓均匀的呼吸声,在她额头亲了亲,以费霓的水平,陪他熬夜复习,反而不利于她的考试。她的知识储备完全足够,唯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

  他给费霓掖好被角又回到了画室。老方送他的红茶派上了用场,可以让他挺到凌晨两点,让他挺到凌晨三点的不是茶,而是画画的冲动。他一画就停不了了。

  他复习时也有冲动,想要撕书的冲动。倒不是因为看不懂,看不懂的多看几眼也就懂了,可一直坐那儿看对他来说是种巨大的折磨。

  是费霓的眼神把他定在那儿的。他吃了费霓煮的面,喝了她冲的奶粉,有义务满足她的一些期待。

  礼拜天,老方根据方穆扬给他的地址敲开了逆子家的门。方穆扬去拜望以前教他画画的老师去了,不在家,给他开门的是费霓。

  方穆扬不仅自己不想麻烦费霓,就连老方,他也特地打了招呼,说手稿的事等费霓高考完再说。

  老方答应得很干脆,手稿的整理并不急于一时,老方这次没带手稿,而是带了一箱书,这些书他都看过,觉得可以给费霓看。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费霓学什么专业。穆老师建议费霓学理科,她对自己的子女也是这么建议的,这个建议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老方怕费霓也听了老伴的,他知道费霓要是学理科肯定也会学得很好。他从老伴儿那听说,她借给费霓看的书,费霓基本都能看得懂。要是费霓只能学文,他反倒不担心了。全才也不是什么好事,还得选择,选错了,就是终身遗憾。为了儿媳能够选择真正适合她的专业,老方觉得自己必须来一趟,为儿媳拨开迷雾。

  他希望费霓通过这些书找到她真正的志趣。

  费霓见到公公马上请他进去,为他泡茶。

  “穆扬出去了,您找他有事么?”

  “我不找他。”老方问费霓,“你准备选文科还是理科?”

  “文科。”费霓一开始也偏向穆老师的建议,但她在看了穆老师送她的一系列专业书后,偏向就变了。穆老师送她的书她也能看得懂,可也仅仅是看得懂,她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看老方的手稿和跟手稿相关的书。这些手稿和书,哪怕是她复习的时候,她也愿意挤出时间看一看,不是为了获取知识,而是为了放松。这些知识能让她放松。

  老方没想到儿媳这么干脆,马上感叹道:“很好,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别人的意见只能当作参考,一定要遵从自己内心的志趣。”

  在儿媳的引领下,老方参观了逆子和儿媳的新家,心里不由感叹,逆子真是会享受啊。

  他尤其喜欢画室的落地窗,客厅的隔扇他也很喜欢,逆子自己做的那扇粗陋的木门也很有意思。这种小房子比住公寓要有意趣多了。

  可一个年轻人太会享受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费霓告诉自己的公公,方穆扬也在准备高考。

  “他准备高考?”在老方的印象里,逆子对上大学一直没什么兴趣。就算有兴趣,这些天临时抱佛脚也很难考上。老方心道,怪不得逆子不在家呢,原来是不想复习,逃出去了。

  老方很委婉地同费霓说:“穆扬对大学好像不怎么感兴趣。”以没兴趣来掩饰未来考不上。

  “穆扬很想上大学,他昨晚就开始复习,一直复习到凌晨,早上起来就开始看书,连早餐都顾不得吃。”

  方穆扬整个上午都在卧室复习数学。老方从没想过儿媳嘴里的逆子会这么热爱学习,吃完早饭就没动过位置。

  方穆扬没法不热爱学习,费霓时不时出题考他。他跟费霓说,要是他答对了,费霓就亲他一下,要是他答错了,他就亲费霓一下。

  他没想到,费霓听后,就马上同意了这个条约。费霓开始只肯亲他的脸,可当他主动提出要费霓亲他的嘴,费霓也答应了,不过只有短短一下。遇上他错了,他亲费霓亲得很狠,因为他认为这是个严重的错误,不能轻描淡写地放过去;他狠狠亲了费霓两次,费霓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理了理头发,便不再考他了,让他好好复习,争取下次不要出错。

  费霓向老方讲述时隐去了这一部分,这让老方很疑惑。

  逆子难道是变了性了,竟然除了画画还能坐得这么久。

  老方见逆子和儿媳都这么努力学习,也不好意思打扰,早早告了辞。

  方穆扬到晚饭点才回来,费霓见到他,便要去煮面。

  费霓因为水平远比方穆扬要高,为了他能把更多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承担了大部分琐事。

  方穆扬说:“我不打算高考了。”

  “你昨天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么?”费霓的音调明显比刚才高了,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急。

  “我准备考研究生。和高考一起恢复的还有研究生招生,不过今年来不及,要等明年。”

  “研究生?你考研究生?”费霓问第二句时压抑了声调,尽量不让方穆扬感受到她的惊讶,她怕伤害方穆扬的自尊心。可他连高考都可能应付不了,怎么去考研究生?

  “这个没有明确的学历限制,我也可以考。”

  可以考和考得上是两回事。

  “霓,你相信我能考上么?”

  费霓慢慢垂下眼睛,在嘴唇上刻下一个牙印,对着方穆扬挤出一个笑:“我相信。但研究生招考不是明年的事么?你先试试今年的高考吧。”

  “高考和研究生考试不是一回事,考研究生主要看专业,尤其是美院,文化课考试不那么重要。我复习这些反而是浪费时间。”

  “可是你要考不上怎么办?”

  “那就继续考。”方穆扬笑着说,“研究生考试还远着呢,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高考,从今天开始,你除了上班,就是复习功课,其他的一切都由我来干。等你考完了,你愿意怎么照顾我,我也不拦着。”何止不拦着,简直求之不得。

  方穆扬站在费霓背后给她掐肩,“你看这力度怎么样?”

  方穆扬不认为自己一定能考得上研究生,但这几率不会比高考小。而且他要是筹备高考,费霓就有得忙了,时间这么紧张,他还是希望费霓能把精力都用在她的高考上,而非他的。

  晚饭他开了鲍鱼罐头煮面,他自己吃面,给费霓吃鲍鱼。

  “你想怎么复习就怎么复习,不要考虑我。”他俩的程度完全不一样,费霓辛辛苦苦给他划知识点,这知识点对费霓本人完全没帮助。

第101章

  费霓坚持让方穆扬先试试高考。

  “我要考上了,是上还是不上?”

  “可我并没在报上看到研究生招生的消息。”

  “早晚的事儿,恢复大学招生就不可能不恢复研究生教育。”

  “可你确定你有研究生考试报名资格?”费霓并没在报上翻到相关消息,研究生考试毕竟和高考有区别,方穆扬连中学都没毕业。

  方穆扬伸手刮费霓的耳朵,“你是不是嫌弃我连高中都没上过?”

  “你想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

  方穆扬并没给费霓解释的机会,继续说:“你其实就是嫌弃我,但你怕伤害我的自尊一直没有说,我能理解,毕竟跟你一比,我什么都不会……”

  这指控太过严肃,以至费霓忘了方穆扬是怎样一个人,下意识地否认:“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你嫌弃我也很正常,如果不是高考,我也察觉不到咱俩之间原来有这么大的差距,你扫一眼就会的题,我看五遍也不会……”倒没这么夸张,他的耐心并不支持他看五遍。方穆扬并不是一个擅长演戏的人,说完这句就去给费霓冲奶粉。

  方穆扬留给费霓一个背影,让人误以为他很难过。

  他刚要转过身对着费霓笑,让她把奶粉喝了,就被费霓从背后抱住了,抱得很紧。

  “我从来都没嫌弃过你,即使你住院的时候也没有。”方穆扬没有醒的时候,他就是费霓的希望,费霓盼着他醒,醒来她就有可能评先进上大学了;等到他醒了,费霓就盼着他能够恢复记忆,只要恢复了记忆,她就有可能评先进上大学了。他迟迟不恢复记忆,费霓也不觉得他讨厌,可她也没有资格可怜他,她的处境虽然比他好,但只要选错一步,就会往更差的方向走……一个没有实际用途只能带来心理慰藉的男人是很奢侈的,比钢琴要奢侈得多,寻常人根本负担不起,非得有光明的前途、宽敞的房子和足够用的钱才能考虑要不要,可她都没有。没有就只能算了,连考虑都不需要考虑,直接就可以决定不要。

  “我知道。”他不过是跟她一个小小的玩笑。

  费霓怀疑他并不是很清楚。

  “我喜欢你的画,在你没有画连环画之前就喜欢。”在他没有靠连环画赚稿费出名前她就喜欢,她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他的才华。即使她不和他结婚,她也希望他有一个好的前途,因为他值得。她欣赏他,跟他是不是她的丈夫没有任何关系。

  “有多前?”

  “你还记得你以前画了一副雪人图吗?你肯定忘了,那时候咱们还上小学呢。”那个雪人是她在学校和别的小朋友一起堆的,脸和脖子是她负责的,她还用家里的碎布头给雪人做了一个领结,方穆扬大概不知道,她觉得他画得很好,像还在其次,其他人都看不出她堆了一个正在沉思的雪人,都觉得这雪人有点呆,但他看出来了还画在了纸上,照相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它只能捕捉到一个发呆的雪人。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因为不知道,更觉得他聪明,她很想把画要过来给家里人看看她在学校堆的雪人,但因为不熟也就没要。

  “你这么早就喜欢我……的画了?”

  “嗯。”她那时候喜欢他的画,对他这个人却谈不上多喜欢。因为喜欢他的画,即使她怀疑是方穆扬把苍蝇放在她书桌里捉弄她,她也没有给他告老师,但好感也因此降了许多。

  费霓的脸紧紧贴着方穆扬的背,她没告诉方穆扬,那时她很怀疑“什么样的人画什么样的画”这句话,她觉得方穆扬的人稍稍配不上他画的画。如果她不是亲眼看见方穆扬画画,她或许会怀疑那是别人帮他画的。

  “我看见你画的海棠时,很为你高兴,不管你过得多难,也没放弃画画。”他从医院来家里找她,叶锋在楼上坐着,方穆扬在楼下给她看他画的海棠,他画得更好了,其实那时候她是很佩服他的,他并没有因为处境艰难放弃他的爱好。她知道,这很不容易。方穆扬永远不知道,她当时有多为他惋惜又多为他庆幸记忆丢了没关系,但只要还能画画,他就有未来。

  。这惋惜和庆幸都无关男女之间的感情。

  那时她很欣赏他,希望他过得更好,但也绝对不会和他结婚,因为他是一个没有实际用途的男人,还有一个前女友,虽然后来她知道这前女友只是她的想象。

  相比方穆扬,还是叶锋的条件更适合结婚。她早就知道,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有舍才有得,可有得也必有失。但是叶锋年纪比她大,资历比她高,却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既贪图父母给他营造的舒服,又不打算娶一个符合父母要求的儿媳。费霓知道,叶锋早晚会为了他的舒服,逐步改造她,改造不成,就要迁怒她,发明及发现她身上种种缺点,证明自己当初瞎了眼,没听父母的意见。与其这样,叶锋倒不如一开始娶一个父母都满意的妻子。她和叶锋分手,当然是为了自己,但客观上也有利于叶锋的幸福。

  叶锋本人并没领悟到她的好心,还写了一封信羞辱她。

  叶锋的信一点都没伤到她的感情,但是伤了她的自尊,以至于方家越来越好时,费霓就会想起那封信。她也不嫌弃自己,她只是觉得自己差一个机会。那个时候,她很敏感,只要方穆扬稍稍流露出一点优越感,哪怕是完全无意的,她都能感觉到。但一次都没有。

  换了她自己,她未必办得到。

第102章

  “还是试试高考吧,结果怎么样都没关系。”费霓的脸仍贴在方穆扬背上,“考不上也没事儿,

  反正你可以一直画画。等你画得够多,咱们可以在家里办一个小型展览。咱们比以前好多了,我可以带薪上学,毕了业就会涨工资,你除了画连环画赚赚稿费之外就不要再做不相干的工作了。就算一时不画连环画,也不影响生活。咱们有积蓄,我毕业后工资会涨到五十多块,两个人生活总是没问题的……”

  “你这是准备要当我的赞助人了?”

  费霓捏捏方穆扬的胳膊,“哪有我这么穷的赞助人?”她看方穆扬箱子里的书,知道有的画家是要靠赞助人养着的。她养他个一年两年还是可以的,再长就不行了。他的嘴这样挑,在饭店工作后对吃的要求更高了,时不时就要用鲍鱼罐头下面吃清蒸鱼……要是每月都吃白菜,她养他一辈子也没问题。

  “每月有白菜吃就行了,我不挑。你看行吗?”

  费霓当他开玩笑,说她同意了,“偶尔也可以吃点儿好的,不用老吃白菜。”

  方穆扬马上当了真,“那你准备让我给你画什么?我有义务满足你的要求。”

  方穆扬表示,除了画画,他还可以帮费霓叠被铺床,她想要他做什么他都满足。

  费霓问:“你说的是真的?我让你干什么你都干。”

  “当然是真的。”

  “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参加高考,有你在,我心里更踏实一点。”她想着以方穆扬的基础,临时抱佛脚也未必能考上,反正明年还有高考,这次权当试试手。万一有幸考中,那就更好。

  方穆扬使劲握着费霓的手,却说:“你搂我搂得太紧了。”

  费霓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方穆扬转过身,抱住费霓,“也该换我抱你了。”

  方穆扬比费霓抱得还要紧,他捧着费霓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由上而下。

  费霓仰起头配合方穆扬的亲吻,等方穆扬的嘴转移到费霓的耳朵,费霓不得不说:“咱们去复习吧。”她怕再这样下去,她就拒绝不了他了。距离高考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休息之外的时间都要用在复习上。

  方穆扬的嘴贴着费霓的耳朵,最终说了一个好字。

  他刮刮费霓的耳朵,“不过等高考完了,我该尽的义务都得补回来。”

  费霓嗯了一声,这声音很轻,却准确无误地送到了方穆扬耳朵里。

  方穆扬只好继续为高考做准备,他对费霓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谁也不要管谁,要是费霓把时间用在帮他整理考点上,他就不参加高考了。他这样坚决,费霓只好由着他。她对方穆扬要求不高,只想他通过这次考试找找感觉。

  方穆扬虽然说了谁也不要管谁,但他还是想方设法弄来了十多年前的高考题给费霓。费霓问方穆扬:“你这题哪来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卷子是真的。”

  和卷子一起来的还有标准答案。

  答案是费霓的公婆写的。本来这种卷子让学校里的晚辈帮下忙就可以解决,用不着他们亲自动手。但他们现在很怕麻烦别人,亲自做题写了答案。

  二老屈尊写了,方穆扬还对老方的答案持怀疑态度,老方很不忿:“你太小瞧你的父亲,难道我连这种简单的高考题都不会做?”简直是岂有此理。

  方穆扬及时安抚了他的父亲:“小学作文您更不会写。您的境界一般中学生怎么达得到,不光达不到,都没办法理解。”

  老方难得被逆子恭维,认为他说得也颇有道理,又帮忙找了一个年轻人,把试题做了一遍。方穆扬看都没看答案,就给费霓拿了回来。

  费霓让方穆扬把卷子也做一遍,两人都做完再对答案。

  方穆扬拒绝得很干脆,理由是他不想破坏他在费霓心中的形象。真实原因是他懒得做,连答案放在面前都不想抄一个字。

  费霓不好意思对方穆扬说,她对他毫无期待,他做得多差都在她的预期之内。

  于是只好换了一种说辞:“我喜欢你,又不是因为你成绩好。你做成什么样,都不影响我对你的看法。”她对他的看法就是,他根本就不会做几道题。

  然而方穆扬还是让费霓意外了,他答得比她想象的要好不少。

  许多考题,对于别人是知识,但对于方穆扬来说就是常识。他虽然没什么知识,但拥有很多常识。

  费霓把方穆扬要来的卷子抄了一遍给她的哥哥,抄题的过程又相当重做了一遍。

  费霆本来没打算参加高考,但架不住林梅跟他吵。林梅说费霆要不去报名高考,她就把孩子给打了,反正费霆是因为孩子才不去高考的。

  费霆并不完全屈服:“你既然觉得大学这么好,你自己就去考。今年不行,就明年,你去上大学,我在家带孩子。”

  “你就挤兑我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看书就头疼。我高三的时候,每天都想着取消高考吧,取消了,我就不用跟爸妈解释我为什么考不上大学了。真取消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就跟做梦似的,心想终于躲过一劫,可美梦成真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我没等到高中毕业招工进厂,等到的是下乡插队,插队遇到了你,我就想着好处原来在这儿等着我,老天还是待我不薄。结果一取消就这么多年,把你也给耽误了。我有时候想,要是不取消高考就好了,你也不用过得这么难。”要不是费霓帮忙,费霆现在也未必能够回来。

  “你啊。”费霆本来要说的是“你啊,怎么这么缺心眼儿。”但他省略了后半句,只说,“这个就不要跟别人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心理活动,还往外说,一点儿也不藏着掖着。

  “我又不傻,我只跟你一个人说。”林梅忍不住联想,“如果不取消高考,你也不会跟我结婚吧。”

  “不管怎么变,我都会跟你结婚。我就喜欢你这种聪明人。”

  “又损我,我不跟你计较。你去报名,就考咱家附近的工学院,中午上完课还能回来吃饭。”

  费霆不高考是为了不增加林梅负担,林梅这样表了态,他再没有不参加高考的理由,报了名便利用一切时间复习,他跟费霓方穆扬不一样,他马上就要三十了,没有试错的成本,必须一次考中。

  费霓经常会在中午找到她的哥哥,给他送奶粉罐头麦乳精方穆扬煮的茶叶蛋以及她搞到的卷子和复习资料。

  费霆除了复习资料,其他的都不肯收。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触,费霆对自己小妹夫的印象很不错。可他最近做的家具是方穆扬帮着卖的,费霓时不时给家里带东西,虽说是费霓的工资买的,但那也是小家庭的共同财产,一次两次没关系,但多了……他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小妹和小妹夫的感情,让方穆扬把他们家当成费霓的一个包袱。

  “这些是送给爸妈嫂子的,你可不能替他们拒收。”

  费霓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费霆便不能拒绝了,冬天到了,费霆买了一大筐煤球给妹妹妹夫送去。

  煤很好,火烧得很旺。方穆扬并不是个节省的人,可他在家也不怎么烧煤球,因为觉得没必要。

  方穆扬白天不上班,可也不复习功课。他的时间大都用在画画上,空间并不局限于自家小院,他哪儿都去,有天他还去了城郊,在田地里画画,风呼呼地呼着,直钻进他的领子,他也没察觉,画完又从老乡家里买了些土鸡蛋,副食店的鸡蛋不够吃,骑自行车回了城。沿路的风竟把他给吹热了,他太着急回家。每次他不管出去多远,每次都赶在费霓下班之前回去。这么冷的天,他得把家里给她烧得暖和些。

  有时方穆扬在画室画了一天画,到了费霓快要回来的时间,他赶快洗个快澡,冲去身上的松节油味,等屋子变暖和了,他就坐到书桌前等待费霓。费霓一回来就看见方穆扬在看书,每当这时,她就让方穆扬别看了,歇一歇准备吃饭,她总是能抢到肉菜。

  偶尔抢不到,他们吃得也不差。方穆扬不在饭店工作,费霓吃得比往常还要好些,羊肉供给少,供应时间也很随机,方穆扬凌晨四点多去排队买羊肉,买来的羊肉切成片拿酒精炉涮着吃,卤虾油芝麻酱腐乳各种调料都没有,单吃肉就很好,肉不禁吃,就再下一大碗面。有时费霓复习完了想要放松放松,就拿馒头切成片裹了鸡蛋糊炸,半碟馒头片配上红茶给方穆扬当夜宵。

  费霓晚上复习的时候怀里揣着一个热水袋,旁边是一个小炭炉,炭炉可以取暖,也可以烤栗子烤红薯。

  费霓吃着烫嘴的红薯让方穆扬背书。

  费霓虽然对方穆扬一次考中不报希望,但并未对他完全放弃。他们重新做起了同学。两人下了床是同学,一起做题,一起复习,上了床仍是同学,床上的费霓于方穆扬亦师亦友,唯独不是妻子。夜里熄了灯,费霓对方穆扬说的话疯狂增长,她不厌其烦地跟方穆扬讲她的复习心得。方穆扬有时会觉得这是他当年不认真听课的报应,以至如今结了婚上床还要听课。费霓为了和方穆扬互不打扰,要求一人盖一条被子。方穆扬隔着被子抱住费霓,费霓让他把手伸回去,外面太冷,可方穆扬仍把胳膊放在外面。冬天太冷,一个人总不如两个人凑一起暖和。

第103章

  费霓发现家里这么暖和,煤球数量却没怎么变。

  “是不是我不回家,你就在家里冻着?”

  方穆扬笑:“我是那么节省的人吗?”他不是个节省的人,可他白天大都在外面,等她回来,才把家里烧得暖和些。

  “煤球怎么还剩这么多?”

  方穆扬不能撒谎说他又买了,他们买多少煤,煤本儿上都清清楚楚记着。

  “你知道,我不怕冷,只怕热。”

  费霓捏捏方穆扬的衣服,“你洗衣服就不能小心些?”棉衣哪禁得起这么洗,洗几次就不暖和了。她给了方穆扬钱和布票,让他添一件棉衣。

  离高考还有半个月,许多人请假在家复习,费霓仍坚持每天去厂里上班。她虽然不算喜欢自己的工作,可毕竟她的工资和她的第一个住所都是制帽厂的工作带来的,她得对得起她的工作。车间里请假复习的不少,她再请假,别的同事为了完成车间工作量,就得加班了。

  方穆扬只有晚上复习,大部分时间都在画画。他去外面写生,在零下十几度的户外冻着没感冒也没发烧。

  等到高考时间只剩一周,刘姐体谅费霓,主动找到车间主任,让主任给费霓批假。费霓没写假条就被放了假,她坚持干到下班再离开,一下班她就冲到食堂抢了青菜素丸子,买了和方穆扬一起吃。费霓的胃口明显不如以前,只吃了几口菜就说饱了。

  方穆扬发现了费霓的异样,伸出手掌贴在费霓额头上,又拿自己的额头和她碰了碰。他放下筷子,从抽屉里翻出体温计给费霓,让她试试表。

  果然发烧,三十八度五。

  方穆扬拿了退烧药给费霓让她吃了,又取出红糖给她沏了红糖水。

  费霓捧着红糖水,眼皮垂下来。方穆扬发现费霓确实病了,她眼睛里的亮度比以往暗淡了些。

  方穆扬给费霓灌了热水袋,让她抱着,伸手去刮她的耳朵,“睡一觉就好了。”

  费霓这天比以往睡得都早,方穆扬也一早上了床,他隔着被子抱住费霓,额头和她贴着,当人体温度计。

  隔天方穆扬醒得很早,他的额头探到了费霓的体温,费霓的烧并没退下去。费霓以往一醒来就想学习,今天醒了却只觉得头痛。

  她对方穆扬说的第一句是:“我感冒了,离我远点儿,别传上你。”

  “我没那么脆弱。”

  “要真传上你就晚了。”马上就要高考了,方穆扬的基础本就薄弱,经不起一点闪失。虽说明年还能再考,但要是因为她考不上,她怎么对得起他。

  方穆扬完全没当一回事,他又拿了体温计给费霓试表,这次依然是三十八度多。

  方穆扬安慰费霓:“没事儿,一会儿我带你去医院。吃点儿药就好了。”

  “我自己坐公交去吧,你在家复习。”费霓找出她的厚纱布口罩戴上,口罩遮住了她的整张脸。

  “我也想出去透透气。”

  方穆扬给费霓冲了奶粉煮了鸡蛋,又用围巾在口罩上加了一层,将她的脸围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一双眼睛。

  费霓坐在方穆扬的自行车后座上,因为实在没力气,头抵着方穆扬的后背。

  “你要是冷,就抱紧点儿。”

  费霓发烧头痛没食欲,耳侧也比平常肿了些,医生根据她的症状初步诊断她是腮腺炎。

  “那不是小孩子的病吗?”她上小学的时候,经常有小朋友因为得了腮腺炎就请假在家不来上课了。

  医生告诉费霓,成年人也有可能患腮腺炎。

  费霓出了诊室,马上用围巾将自己整张脸围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她问方穆扬:“你以前得没得过腮腺炎?”

  “得过。”没得过就有被传染的风险,虽然这个传染的概率对他来说可能性为零,但费霓不会相信。

  “什么时候得的?”

  方穆扬随口说:“小学吧。”

  “你就哄我吧,你小学根本没有得过。”

  “你怎么知道?”

  “我和你是同学,怎么会不知道?”

  “你以前这么关注我啊,连这个都替我记着。”

  “我只是记得谁得过这病。”她只是单纯的记忆好,用排除法把方穆扬排除掉了,并不是对他特别关注。

  “谁?”

  “我跟你说了你也不记得了。你离我远一点,这个会传染的。”

  “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被传染?”他的身体素质也比常人要好,从小到大,除了那次意外,他就没住过院,来医院都是为了探望别人。费霓成年了还得这种病,大概是最近太累,压力又大,抵抗力不如以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费霓心里马上拿了主意,“我一会儿坐车回去,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现在已经不难受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去爸妈家住吧,高考完了再回来。这几天咱们就别见面了。”

  他这个水平在头脑清醒的前提下还未必能考上,要是发了烧迷迷糊糊更考不上了。他努力了这么多天,就算考试失败也不能是因为她。

  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性,方穆扬必须和她分开。眼下就有一个好去处方穆扬的父母家。

  小院再暖和也比不上能集中供暖的楼房,饭也能吃上现成的,而且方穆扬复习遇到问题还能请教他爸妈。他现在回父母家备考百利而无一害。至于她,自己在小院生活几天也不成问题。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病了我不照顾你,我去哪儿。再说了,这跟普通感冒没什么差别,你不用太紧张。”

  “你不是总说听我的吗?为了咱俩好,你就回家住几天。”

  “除了这件事我都听你的。”他不想干什么,就说除了这件,他都会满足她。费霓已经数不清除了多少件了。

  “那你离我三米远。”

  费霓走了几步,方穆扬又跟上来,“我是想听你的,可我的腿不听我的。”

  于是两人又并排着走。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方穆扬陪着费霓敷了药,拿了口服药。

  出了医院,费霓终于按捺不住,“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要把你传染上了,影响了你高考,我得多愧疚。”她的声音并没有生病而变得虚弱,每个字都很有劲儿。

  她的虚弱是从眼里流露出来的。

  “你遮得这样严实,谁也传染不了,尤其是我这样的成年人。”费霓口罩之上又加了厚围巾,方穆扬看不出她的表情,只能看得到她的眼睛。她盼高考盼了这么多年,却在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场病,这病不大,可来得太不是时候,毁了她连日来的好心情。

  方穆扬的手去摸费霓的头,被费霓躲了过去。方穆扬要是不搬走,一天24小时,两人就得同吃同住同睡,这样无疑加大了传染几率,马上就要高考了,她不想让他冒这个险,哪怕几率微乎其微。

  “离我远一点。”费霓问方穆扬,“如果现在得这病的是你,你是不是希望我独自去爸妈家复习?”她相信方穆扬一定会和她做同样的选择。

  “我当然不希望,我希望你在家照顾我。你就算要离开我,我也得跟你一块走。”

  “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费霓无奈地笑笑,当她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候,偏来这么一件事打扰她的心情,但她绝不会让这件小事影响她的高考。

  “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我肯定会考上的。你相信吗?”费霓仍没失掉自信,她相信自己就算发着烧去高考也能考上。说这话的时候,费霓的眼睛很亮,眼里的光并没因突如其来的小病而黯淡。

  “我相信。”

  “既然你相信我能管好我自己,这几天你就搬到爸妈家住吧。”她病了,不仅不能帮方穆扬复习,还要让他照顾自己。要搁平时,她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可马上就要高考了。

  方穆扬这次没说我搬过去,谁给你烧热水,谁照顾你,而是说:“我搬过去,根本没心情复习。”

  “你有问题可以请教爸妈,他们远比我懂得多。”

  “这才是问题,他们懂得太多,我拿问题请教他们,他们只会想这种怎么都不会,嫌弃我不够聪明。”方穆扬继续出卖自己的父母,“他们对你耐心,不是因为你是他们的儿媳,而是因为你够聪明。”

  费霓并不完全相信方穆扬的话,“你真拿着问题去请教,他们难道能不理你?”

  “可他们说的,我也听不懂啊。我的知识储备,完全不在他们的理解范围之内。涉及到考题,他们能和你交流,我和你也能交流,但我和他们完全不能交流。最近你帮我复习,我才终于找到了些学习的乐趣。我被他们打击两回,没准高考都不想参加了。而且,就算我想撇下你去爸妈家,老头子看我因为针尖大的小事儿就把你抛下了,他也得把我赶出去。”

  费霓终于不像之前那么坚定,“可咱俩在一起,我也没办法像之前一样帮你复习。”

  “有你在我身边,我就能安心复习。”把“复习”俩字省去,就是方穆扬的真心话。

  方穆扬适时拉住了费霓的手,“霓,别再纠缠这事儿了,别人要知道了,肯定笑话咱俩没见过世面,为了这个跟感冒差不多的病,闹得跟绝症一样严重。”

  费霓说服不了方穆扬独自搬到他父母家住,只能在别的方面注意,“咱们回去餐具毛巾都分开。”

  方穆扬答应得很干脆,他在自行车后座垫了个垫子,让费霓赶快坐上去。敷的药在费霓右耳一侧,方穆扬仔细打量费霓的脸,“确实胖了一点。”

  到了家,方穆扬把费霓的复习资料都收起来,“你已经复习得够好了,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放松。”

  他取出二姐送他们的相机,给耳侧敷着药的费霓照了张相。

  “现在你这个形象倒是和我很般配,平常我总觉得高攀了你。”

  “你就贫吧。”费霓警告方穆扬,“这张照片不准洗出来。”

  “其实现在也挺好看的,肿一点显得亲切,我喜欢你对我亲切一点。”

  方穆扬连着给费霓拍了几张照片。

  费霓又气又笑,因生病带来的难受和焦虑也减少了一半。她对方穆扬说:“别闹了,赶快去复习吧。”

  他打开收音机,又把热水袋给她放到被子里,让她躺进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