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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一句穆静没说出来,瞿桦却知道她的想法,想起她之前骗他的话,他说她只想和他生活在一起,不想有孩子。

  他不是那种人,把穆静在困境中敷衍他的话现在拿来羞辱她,他放开了她,“穿好衣服,我送你回去。”

  他背过身,又点了一支烟,他从身上摸出一个存折,也没有装修的必要了,他把存折递给她,让她换点儿美元拿去用。夫妻一场,他也只能给她这么多了。

  穆静看着他的存折说:“你自己留着用吧。”

  “换成美元没多少,我每月也有工资。“他本想让她保重,但又觉得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这句废话也不必说。

  穆静的眼神里掩不住的期待,“你会等我回来的吧。”

  “我想过一种正常的婚姻生活。”她过得不好的时候,他可以去迁就她,但现在她的困境早就过去了,他厌烦在婚姻里当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瞿桦给她系好扣子,这过程里他始终和她保持着距离。

  自他知道她要出国访学后,两人就好像被什么给隔开了。

  “如果你因为工作出国,我也会等你的。我会一直等着你。”

  “我知道,就算你和我三五年不见面,你也觉得可以接受。如果你的同事不和我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离开那一天?”他们和之前不一样了,现在她至少应该犹豫,如果她让他帮忙选择留下来还是出国,他甚至会帮她选择后者。可她并没给他这个机会。她只会做决定然后再通知他。

  她可以忍受,她没什么不能忍受的,她的心早就硬的跟石头一样了,好像没什么可以触动她,即使他不跟她结婚,日子再苦些,她也可以坚持到今天,她从来没有想过死,一次都没想过。可有了他,终究是不一样的。穆静反刍着这句话,哪一天?她想等他离不开她那一天再告诉他,那一天,他即使恨她怨她也会等她。那一天,她其实也不知道那是哪一天。

  瞿桦给穆静开门,请她出去,他送她回家。穆静又关上门,从背后抱住他,再次跟他确认:“你会等我的吧。”

  她坚持不肯使用问句,就连请求他的语气也是骄傲的,甚至带着某种诅咒:“别人能给你的我以后都能给你,别人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永远找不到比我更好的。”

  她比瞿桦的力气小得多,此时箍他却箍得很用力,坚决不让他走,一遍一遍地跟他确认:“你会等我的吧。”

  穆静一遍一遍地问,却一次都没得到答案。穆静闭上眼睛,任眼泪流下来,这眼泪滑到瞿桦的颈子,她抱他不像之前那样紧了。她几乎都要放弃了,瞿桦突然握住她的手,转过脸吻她脸上的泪。

  她没再说“你会等我的吧。”

  她知道他一定会等他。

第135章 大学生活

  宿舍老五组织舞会,邀请费霓这个学校的名人参加,以吸引更多的人过来。

  费霓说,她不会。

  老五并未因此放弃,“很简单的,你又这么聪明,一学就会,舞会里的男生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想要教你。”

  费霓说,舞会还是留给未婚的人,她这个已婚人士就不去占用名额了。

  老五反问:“已婚人士就没参加舞会的自由了吗?你们家方画家再这样吃醋,我可要跟他讲讲道理了。可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老五之前去看美展,在一副画前停留了好久,后来才知道这画的作者是费霓的丈夫,从此戏称方穆扬为方画家,老五此时拿着一张报纸给费霓看,美院在经过多方讨论之后,决定要重新上人体课了。社会风气开放到方穆扬都要画不穿衣服的女模特了,难道费霓还不能参加舞会吗?

  费霓看着报纸笑道:“自由是有参加的自由,也有不参加的自由。”费霓一向认为舞会是为未婚男女提供的交际场所,像她这种结了婚的,没必要去参加,想认识人多的是途径。

  老五笑她保守,费霓也不以为意。

  她又为方穆扬解释:“他这个人倒是不怎么会吃醋的,我们都结婚这么长时间了,这点信任还是有的。”费霓觉得说方穆扬爱吃醋是小瞧了他们的感情,他才没这样小气。

  老五实在想让费霓参加,“舞会允许外校人参加,让你们方画家也过来,正好也绝了别人的心思。”学校里又来了新生,并不太熟悉费霓和方穆扬的事,有的对费学姐殷勤得过了分,

  费霓很会避嫌,就差把“我已婚”这仨字刻脑门上了。

  费霓是很愿意别人知道她有方穆扬这个丈夫的,总不能见了谁就跟人解释她已经结婚了,那实在太自恋,好像别人对她有所图,可有些人不知道她已婚,追求她也够她烦恼的。

  加上老五求她,费霓便只好答应了。

  她给方穆扬的学校打了个电话,请他来接。学校里打电话不方便,费霓是很少给他打电话的,方穆扬还以为有什么急事,结果是费霓让他参加舞会。美院也有舞会,方穆扬是不参加的,跳舞这项活动对他实在缺乏吸引力,他有这时间宁可去打球。不过费霓邀请他,方穆扬很干脆地答应了。

  方穆扬课一结束就来了,费霓在校门口等他,有人给费霓打招呼,费霓笑笑,笑不露齿,等到方穆扬来了,费霓没忍住露出了好牙齿。他给费霓带了一小块水果蛋糕,方穆扬推着自行车,费霓走在他身边吃蛋糕,她走得很轻快,她下意识地舀了一勺往方穆扬嘴边送,刚送出去还没到方穆扬嘴边,费霓才又重新发现了周围的人,伸出去的手马上缩了回来,她主动提出给方穆扬推自行车,让方穆扬把剩下的蛋糕吃了。

  他们俩平时都是走路极快的人,到舞会场地却走得很慢。他们进舞场之前,已经来了不少人。他们是在众人的注视下进去的。有人来邀请费霓跳舞,即使她有爱人,别人也可以邀请她来跳。费霓拒绝得毫不犹豫,她说她完全不会跳。

  那男生果然像老五说的那样,他说:“我教你。”

  费霓笑道:“我已经找到教我的人了。”她看看方穆扬,把手交给他。

  费霓和方穆扬面对着,方穆扬教她怎么跳。他并不是个会教学的人,但学生如果是费霓,他便很有耐心。

  费霓是个好学生,没一会儿就学会了,她笑着问方穆扬:“你经常参加你们学校舞会吧。”

第136章

  方穆扬说他没有参加过学校舞会,费霓不怎么信。

  她笑道:“就是经常去参加也没什么。”

  “是没什么,可我没去过总不能撒谎骗你。”

  费霓又问他们第一节 人体课要画男模特还是女模特。

  方穆扬说大概是女模特。他自己已经结婚,并不像未婚的那样在乎是男是女,都是模特而已。

  费霓问:“为什么不画男的呢?”她倒不至于无聊到为这事吃醋,单纯是好奇。

  “以后就会有了。”方穆扬笑,“我也希望是男模特,这样的话我便可以去应选,挣了钱请你吃饭。”

  费霓低声骂他没正经。

  “好了,你要是不喜欢我被别人看,我就只给你看。”

  “谁爱看你?”

  “不爱看吗?”

  两人拥着跳舞,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对很相配的男女,他们俩亲昵地说着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悄悄话。方穆扬问费霓能不能让他在正式上人体课之前练一练,他这个已婚人士总不能比未婚的人还要露怯,他问费霓愿不愿意,费霓没想到他会在公共场合问出这样的话来,虽然别人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一时走神,踩了方穆扬的脚。

  方穆扬只当她是不会跳导致的,继续耐心地教她,同时低声拿些话来逗她。费霓的心被方穆扬弄乱了,频频错拍,踩了不少次方穆扬,方穆扬好像也不觉得疼,仍和费霓小声说着话。有看不清形势的人虽然知道费霓名花有主,仍不甘心地想要教费霓跳舞,毕竟以费霓的聪明程度,教不会只能说明教的人有问题。

  费霓本不想答应,方穆扬却很大方地放开了费霓的手,让她和别人去跳。接替方穆扬的是费霓系里的一个研究生,最近很出风头。方穆扬当着外人的面在费霓脸上掐了掐,他掐得并不重,费霓的脸却因此红了。方穆扬很识趣地找了个位置做了,在一旁看费霓和别人跳舞,费霓和人边跳边说话,很轻盈的样子。方穆扬拿着纸笔画费霓,费霓在和别人跳舞,但方穆扬画里只有一个费霓。费霓偶尔和他对视,也不过一两眼而已。

  速写完了,费霓还没换舞伴,方穆扬上前牵过费霓的手,又把舞伴换成了自己,他把自己带来的相机交给了刚才和费霓跳舞的学长,请学长给他和费霓多拍几张照,方穆扬并没注意那人的脸色,只是看着费霓微笑。费霓说不用了,学长还要和别人跳舞,没时间给他俩拍照。那人最终还是接过了相机。他们这次只是拥着跳舞,看着彼此,也不说话,还没费霓刚才和外人说的多。两个人的脸靠得很近,这个距离实在是很适合亲吻的,然而这个场合不合适,因为别人总时不时地看他们。方穆扬用只有费霓听的见的声调和她说话,费霓低头微笑,眼睛正好看见了方穆扬的鞋子。

  舞会还没散,两个人就先走了。方穆扬从学长那里要回了相机,道了谢。费霓坐在车后座,两只手缠着方穆扬的腰,怪他:“人家来这儿是跳舞的,你干嘛麻烦他给咱们拍照。”

  “我怕他不知道咱俩已经结了婚。”

  “哪有不知道的?”

  “你多跟别人跳跳,才知道我最适合你。”

  “你跟别人常跳舞,也是为了比较吗?”

  方穆扬马上意识到了这话的危险,“学校舞会我可一次没去过。”

  “那你怎么跳得还不错?”

  “又不是什么难事,再说我难道什么都不准备来这儿给你丢脸吗?”方穆扬又提起他在舞会上的请求。

  费霓不说话。

  方穆扬恬不知耻地提出一个解决方案:“你要觉得吃了亏,可以先画我,画到你满意为止。”

  费霓笑他,“相比这个,我还是对咱们今晚吃什么更感兴趣。”他们去舞会前都有事要忙,还没有吃饭。

  两人围坐在酒精炉前吃面,费霓给方穆扬夹了一片午餐肉,让他多吃一点。费霓去过美院的食堂几次,发现他们的食堂真是差劲。费霓跟方穆扬商量买房的事,费霓的小侄女出生后,嫂子千方百计分到了一间房,和费霓之前分的差不多,嫂子和公婆继续住换来的两居室,原先住在费霓房子的人就搬到了嫂子分的房子,费霓那间房就空了出来。费霓想着她毕业后肯定不会回制帽厂工作,现在也没必要占着厂里的房子,不如直接还回去,名正言顺地买自己的房子。人口越来越多,能买卖的私产房却是有限的,房子估计会越来越贵,倒不如现在买下,也省得付房租。自己的房子,方穆扬想怎么折腾就这么折腾,也不用担心在墙上画了画,怎么给人恢复。费霓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方穆扬听了,方穆扬说好。

  他从来都是支持费霓买房的,房契上就写费霓的名字。一家人,写谁的名字都一样。

  费霓躺在画室的毯子上,头枕着方穆扬的胳膊,透过天窗看星星。她在方穆扬胳膊上掐了一把,上了大学,又有了自己的房子,快乐得简直有些不真实。可方穆扬好像对疼痛无感似的,费霓问他疼不疼,他只说不疼。费霓侧过身子,在方穆扬脸上咬了一口,笑着问他:“疼不疼?”

  “不疼。”

  “那你咬我一下。”

  方穆扬怕咬疼了费霓,第一下咬得很轻。

  费霓让他咬重一点,否则跟假的一样。

  可方穆扬这次偏偏不听她的,每一下都咬得很轻,痒得费霓在毯子上打滚。

  痒的感觉也是真实的,费霓捂着自己的嘴让方穆扬离自己远一点。然而于方穆扬这是不可能办到的。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费霓问他:“你不是要画画吗?现在画吧。”

  方穆扬怀疑自己听错了,“真的?”

  “假的!”

  画的过程中,费霓一直用书遮着自己的脸。她是真的在看书,她不禁佩服起美院要请的女模特,大大方方地被观看是一件太难做到的事。反正她觉得难。好在有书,可以抵挡一下。

  她把书移到眼睛下方,偷眼看方穆扬,发现他现在倒比跳舞的时候还要正经七分,好像不容亵玩的是他本人。

  好不容易画完了,费霓披上毯子去看,本来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此时却不困了。画里的她下半张脸被书遮住,露出一双眼睛羞涩里带着狡黠。穆扬抓起她的手,在嘴边亲了一下,费霓偏过脸不看他,“我太困了,要去睡觉了。”

  “可我不想现在就睡。”

  “我不管你。”

  方穆扬一把将费霓拉到怀里,“你不管我谁管我?”

  买房子的事定了,可在买之前方穆扬又提出了新想法。他主张买一处离费霓学校更近的房子,平时回家方便,费霓以后工作了大概也在学校,他自己倒是很能将就,离近离远一点无所谓。费霓对旧房子有了感情,并不同意换,前期装修又花费了许多,而且这处房子虽然离着她远,可离方穆扬近,在位置上也不是一无是处。钱由费霓掌管,买房的事也是费霓说了算。方穆扬的主张无效。

  当然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就是旧的保留着,再买一处新的,可他们并没有这份钱。方穆扬也就没提。

  又一年暑假,方穆扬在费霓学校附近发现有一处好房子要转卖,各方面都很好。只是没有钱买。恰巧方穆扬之前在外事宾馆当服务员时认识的一个人很喜欢他用油画的笔法画中国画,方穆扬当时送了他一幅画,没想到现在有了回声,那人愿意出机票钱请他带些画来纽约,他的妻子在纽约有一家画廊。

  方穆扬知道他此行去美,跟艺术的关系不大,主要是个商业行为。要想把画卖出去还得遵守他们那一套规则,大多数的所谓个性不过是包装出来的同质化的个性,那个圈子也有那个圈子的主流,逆流而动的后果就是卖不出去。就算跟画廊签了合同,他的画能不能卖出去也两说,更别说卖出大价钱。他对钱倒没有什么太大执念,此行就算不赚也不亏,白得个机票钱,顺便去看看姐姐还有多年只在照片里见过的舅舅。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舅舅能回来到姥姥的墓地上看看。如果能赚当然更好,把院子帮费霓买了。

  费霓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胸无大志,对海外扬名毫无执念,只想给她赚个院子钱。她把这事看得很重要,打算把家里仅剩的存款都给方穆扬换成美元,穷家富路,让他在路上花。方穆扬坚决阻止了她这一行为,那点儿钱换成美元也没多少,他花起来容易,费霓赚起来难。他说他自己去换。

  费霓到机场去送方穆扬,临行前,方穆扬又把一个信封交给了费霓。里面是费霓打算让方穆扬换美元的钱。方穆扬对费霓说,别人是盛情邀请他去,一定会好好的招待他,哪有让他花钱的道理。他说这话其实他自己也不信的。

  然而他说得很真,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第137章

  方穆扬给马丁和他的家人都带了礼物。

  马丁很欢迎方穆扬的到来,专门为他准备了房间。马丁在做股票经纪之前,一直想成为一个画家,被迫得知自己没有作画天赋时异常痛苦。马丁夫人是画廊合伙人,在马丁的斡旋下,方穆扬和画廊签了代理合同。

  他们把方穆扬当作一个乡村画家,方穆扬当初就是这么跟马丁介绍自己的,他在进城成为服务员之前,边务农边画画,方穆扬当时还跟他探讨了一番美国的农作物,可惜马丁并没有乡村生活经验,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马丁把方穆扬当作一个没被世俗污染的天真的乡下人,一个除了画画啥都不懂的小老弟,一切都为他安排得很周到。他从方穆扬的画里看到一种孩童式的喜悦,从此认定方穆扬既单纯又天真。

  方穆扬本想买份地图自己走走看看,他不喜欢麻烦人家,更不喜欢被安排,可他前几天的行程却被马丁安排满了,于是只能客随主便。之前方穆扬跟马丁说,他以前在乡下的肉食来源一半靠打猎得来,马丁便带着方穆扬去长岛打猎俱乐部打猎。方穆扬来纽约一个星期,没去美术馆看一幅画,不是打猎划船就是在海滩晒太阳,在马丁的监督下,方穆扬还开了一把车。被资本主义荼毒了几日,方穆扬别的不羡慕,只希望自己有一辆车,不用像马丁的车那么好,二手福特就行,想带费霓去哪儿就去哪儿。同时,方穆扬也通过打猎划船证明了自己乡下人的体魄。

  方穆扬拒绝了马丁接下来的好心安排,他说他当初在乡下都迷不了路,何况是纽约这种地方。他买了份地图用几天时间就把纽约逛了个大概。他不仅下不起馆子,就连街边小摊的热狗三明治也是舍不得买的,在超市买了临期食品边逛边吃。对整个城市有了个大致印象,他的目标对象就锁定到了美术馆,去美术馆看画,每天乘地铁去,一逛就是一天,馆内的餐厅当然不是为他这种穷人准备的。他吃的还是临期食品,在美术馆外吃,边吃边打量外面的人,天气好的时候,看人也是一种乐趣。这种时候,他会想起之前在乡下,老乡干完了活儿在田边吃饭,他现在和他们很像,只不过人家多是蹲着吃,而他是站着吃。吃完了又进去看画。他和费霓在画册上看到的画如今看到了真迹,自然得多看几眼。费霓不在身边,他便替她多看几眼。

  他白天去美术馆看画,晚上在马丁家传播中国文化,抽空教马丁的孩子写中国字。他虽然文化程度有限,但跟着老方耳濡目染书法也有些根底。他教孩子们写费霓两个字,小篆隶书行书……没几天,孩子们就会“画”各种字体的费霓。

  美术馆里太多画等着方穆扬去看,他每天都去,有时也临画,并不是在画布上,而是在T恤上,他找到了一款材质很适合画画的白色T恤,是他在义卖市场上买的,价格很便宜,他并不正正经经地临画,要么是漫画化,要么把油画临成写意风,或者直接抽象成线条。正面画完了,就请马丁的孩子们在背后给他题字,各种字体的费霓堆满了方穆扬的后背……

  在异国他乡的美术馆,方穆扬肆无忌惮地穿着背后写有“费霓”的T恤,好像费霓在他背后也把画看了。马丁的孩子们很喜欢他的T恤,方穆扬也给他们在衣服上画了画,白T恤白衬衫白裙子……画都不一样,背面却都写着费霓的名字。只不过每件字体都不同。方穆扬借了相机,让他们站在一起,他好把背影拍下来。

  方穆扬带着马丁的孩子们去美术馆,他们那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衣服聚在一起很是吸引了一些眼球,衣服背后的“费霓”排在一起,简直是浓缩的中国书法史。

  大多时候方穆扬还是一个人去,他喜欢一个人。

  方穆扬在自己的画展开幕酒会上,穿的也是他自制的T恤。并不是他个人的单独画展,而是和其他几位画坛新秀一起,他是最边缘的一个,不像那几个已经有了些声名,其中一个和某知名画家共用一个评论者。方穆扬猜自己大概是被强塞进里面的,他前两天逛了二十多家画廊,对艺术品市场的流行趋势也有了了解,他带过来的画并不符合现在的收藏风潮。他谈不上遗憾,画画是很私人的事,最享受的永远是作画的时刻。至于别人怎么评价,既不影响他的心情,也不影响他对自己的判断,只影响他的房子。

  画廊又把他的画价格定得很高——一个没有任何名望的年轻画家够不着的价钱。方穆扬觉得这个价格很难卖得出去,他宁愿低一点,够他回国买个院子就行,买不了院子能买台全自动洗衣机也是好的,解放他和费霓的双手,国内新出了全自动洗衣机。可他的代理人这么抬高他的身价,他也不能扫他们的兴。反正他在美术馆看画临画这么多天,也算不虚此行。

  画能不能卖出去,开幕酒会就见分晓。方穆扬跟马丁一家呆久了,口音比刚来时流利许多,不仅对话不成问题,甚至能用英文讲笑话。他对自己的画卖出去不抱任何期望,格外有心情品鉴酒会的酒和餐食。他不放低身段也不自矜,不主动找人攀谈,但如果有人找上他,他也跟人天南海北地边吃边聊。主动和方穆扬谈话的人超过方穆扬的预计,相比他挂在画廊上的画,人们更对他本人和他的衣服上的画感兴趣。他挂着的画太写实了,在这个时期,写实意味着过时。

  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对方穆扬说:“我见过你。”男人在美术馆见过方穆扬,他和他自制的衣服都格外引人注目。而当时方穆扬眼里只有画。

  方穆扬要是个女的,他估计会怀疑眼前人在跟他搭讪。他对面前的人毫无印象,但并不妨碍他和男人介绍他衣服背后的字,他甚至教会了对方用中文念费霓的名字。

  男人希望签下画的设计使用权,用于服装批量生产。

  方穆扬很官方地说让我的律师跟你谈具体条件。他根本没律师,但不妨碍他马上请马丁帮他找一个。

  马丁如果在现场,一定会怀疑方穆扬这个淳朴的乡下人来纽约没几天,就被资本主义污染成这个样子。

  方穆扬正经画的画没卖出去,却靠衣服上随手画的图案赚了一笔钱。那笔钱远超他的预计。

  马丁作为方穆扬画的欣赏者,见他的画竟无人问津,主动购下了其中一幅。方穆扬再一次表现了没被资本主义污染的淳朴,他说买什么,送你得了。马丁虽然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可他不能占这个慷慨的乡下人的便宜,坚持给方穆扬开了支票。他坚持给,方穆扬也就要了,为了钱推三阻四的吵架,不是他的作风。

  有了钱,方穆扬马上请马丁一家去本城最贵的中餐馆吃大餐,又给马丁一家人买了礼物,感谢这些天对他的招待。

  方穆扬在美术馆又临了几天画,就买了飞加州的机票,去看他的姐姐。

  他转交了父母费霓给二姐的礼物,他给穆静的,则是一张支票。

  支票面额并不在穆静的想象范围内。

  他的姐姐可不会认为他是个淳朴的乡下人,方穆扬只好把他的好运气又说了一遍。

  穆静说她目前不缺钱,让方穆扬拿回去自己用。

  方穆扬笑道:“如果你实在不缺钱,可以再添一些钱去画廊买我的画,也给我提提身价。”

  穆静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笑了。

  方穆扬又拿出了一个信封。

  他临行前给二姐夫打电话,问要不要给姐姐带些东西。二姐夫很实在,只给了一个信封。信封里有美元,说是给穆静订杂志的钱。方穆扬在他吃临期食品的时候也没打开过这个信封。

  穆静看到钱,第一反应是怎么这么多。

  她知道瞿桦的工资奖金,根本凑不够这么多,大概是把邮票变卖了,她知道他的邮票集很值钱。

  信封里除了钱,还有一封信。

  穆静拿着信封,问弟弟:“他还说什么了?”

  “他要说的都在信里了。”

  每次瞿桦来信,穆静都怀疑他要跟自己提离婚。

  穆静本是访问学者,到了这里,却觉得非得读一个博士才算不虚此行。她之前只有本科学历,学校组织了一个答辩委员会给她做学术测评,测评通过才正式注册成博士生。通过答辩并不困难,困难的事把这件事告诉瞿桦。她之前跟他说的是,访学结束就回国,而现在她要读博。从注册到毕业很有距离。一般本科生要想拿到美国的博士学位,鲜有低于五年的,六七年毕业也不少见。

  信每次写到一半就撕掉重写。她拍了几张照片给瞿桦寄过去,照片中的她很像样,等这样的一个人仿佛是值得的。她给瞿桦写信,让他等她两年,两年之内她拿了博士学位就回去。如果两年后她不回去,到时他想离婚想怎样都行。她让瞿桦给她寄一张小照过来,她想看看他。

  在美国两年拿到博士学位,简直是痴人说梦。可她不能让瞿桦多等,因为他是个生理正常的男人,想过正常的婚姻生活。他对她好,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因为她是方穆静,而法律允许他离婚再换一个妻子。

  和信寄去的还有她给瞿桦订的神经科学杂志,瞿桦需要了解国外其他同行在做什么。她等来了瞿桦的回信,瞿桦没说等她还是不等她,但是按照她的要求给她寄来了一张照片,照得远不像她那么正式,好像刚出了手术室随便照的。她把他的照片贴身带着。

  这之后,穆静把自己写的日记连同她订的神经科学杂志寄给瞿桦,她在日记里写,某天,她穿了一条宽松的裙子,有风吹过,裙子贴上来又被风吹开,很像瞿桦在抚摸她,那感觉很好,以至她特地走慢了些,为的是把这感觉延长得更久一点。这些话当着瞿桦的面完全说不出,然而写在信里却完全不觉得难为情。为了重温那感觉,她还买了一件同材质的衬衫。

  她没告诉瞿桦,衬衫是她在跳蚤市场花一块二买的,这个价钱对她来说还蛮贵,她之前穿的二手小号男式衬衫只要五毛钱。她一天有十八个小时都用来学习,可她还要挤出时间来熨烫衣服,她攒了一堆小问题在熨衣服的时候思考,她的衬衫没有一个皱褶。不知情的人以为她的衣服很贵。学校里不乏追求她的人,其中一个是橄榄球队四分卫,很受女孩子欢迎,年纪比她小很多,这个男孩子对她全是误会,不仅误会了她的年龄,还误会了她的身份。穆静懒得解释其他,对着那双蓝眼睛只说自己已婚,她的丈夫是神经外科的医生。她只能欣赏某一类东方人的脸,瞿桦如果不是长的符合她审美,她一定要花许多时间来说服自己嫁给他,而当时好像没有什么思考就答应了。她当时简直全方位的需要他,她痛恨那样一个开场,她在没有任何选择的情形下选择了他,把“她选中他”这件事弄得一钱不值。

  她每天把零散的心情写下来,都是在吃饭的间隙写,不只是修学分写论文,她要做的事情太多,做不到抽出专门的时间写信。集多了就给他邮寄过去。她没写别人追求她的事,别人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拿来当做炫耀的资本,都太没品,而且瞿桦并不是那种男人——有些男人虽然会吃醋,同时也会把他人追求自己的妻子当作一种荣耀。瞿桦不是这样,如果她信里特意写这个来标榜自己身价,瞿桦估计会看不起她,觉得她无聊。

  一并寄过去的还有杂志。订杂志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但她从没在信里说过,说了像邀功一样。也怕瞿桦非要给她订杂志的钱。她不想两个人分得那么清。

  瞿桦到底还是把订杂志的钱给了她,还给多了。

  穆静展开信,她先是不敢看,一行行看下去不禁微笑。

第138章

  方穆扬从机场直奔父母家。临走前他让费霓搬去和他的父母一起住,不仅能彼此照顾,平常费霓也不用操心伙食。他到家穿的还是那件他自己涂鸦的T恤,老方看见了T恤背后儿媳的名字,跟没看见一样。他不习惯大惊小怪,只是有些羡慕逆子年轻,这种事儿子做就很合适,他要做了,就有些为老不尊,很影响他的名声。老方现在在儿子面前沉默了许多,也骄矜了许多,社会太需要他,逆子不想听他便把话留着,说给别的青年听,反正他有的是听众。他只把话说给想听的人听。当然,如果逆子开悟求他指点一二,他也是很乐意的,毕竟一家人,

  方穆扬向父母报告了二姐的消息,又说二姐夫最近也要去加州,二老放了心。方穆扬又从包里翻出了给父母的礼物,问费霓在哪儿。老方看着自己几十年前的作品被印成的英文盗版书,气愤之余也有些感动,儿子还是很把他这个爸爸当回事的,还没来得及感谢,儿子就已经出去了。

  费霓对方穆扬在国外卖画并不抱期望,只盼着他全须全影的回来。她有些后悔没把家里的存款直接给他换成美元让他拿着。在家里日子紧点儿怎么都能对付,在美国没钱回来都是个问题。虽然知道他在哪儿都能生活,可还是怕他回不来了。

  方穆扬回来,费霓事前并不知道,她只是觉得他该回来了。学校小礼堂的诗歌朗诵会挤满了人,费霓是里面最冷静的一部分人,冷静得有点儿缺乏热情。其他人都沉浸在诗里,大概只有她跳脱出来想这诗何以动人。还有,方穆扬何时才能回来,方穆扬给她留了马丁的联系方式,如果他开学之前再不回来……

  诗歌朗诵会结束,人却没有散场。学校里现在很少有人比诗人更受欢迎,但还是有人抢了诗人的风头,因为他穿的衣服,对于礼堂里的许多人,“费霓”并不是个陌生的名字。散场后,方穆扬进了礼堂,在众人的注视下探出一条道来。

  费霓面对着方穆扬,看不到他背后的字,只注意到他的脸。

  方穆扬虽然前些天在美术馆靠临期食品撑着,可在马丁家还是受到了好的招待,加上有了钱就马上改善伙食,整个人并没什么变化。

  倒是费霓有些瘦了。

  在人群里长时间对视多少有点儿肉麻,费霓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很迟了,等到她意识到她马上走出了礼堂,方穆扬跟在她身后出去。

  出了礼堂,方穆扬和费霓并排走。费霓并没有看方穆扬的背后,还夸他前面的图很有意思,方穆扬说我也给你画一件。

  临近开学,学校里已经有了不少人。费霓和方穆扬走在一起很打眼,费霓在学校里虽然小有名气,但并没有到大家根据她的背影就认出她的程度。方穆扬背后的字帮了忙,行人先是注意到方穆扬背后的字,然后注意到费霓,嗯,这个背影是有些像费霓。

  费霓并没有意识到她被频繁地注视,她正专注地听方穆扬关于这次旅途的报告。方穆扬说他几乎每天都能去美术馆看画临画,他提到了以前和费霓一起看的画册,这次他看到了许多真迹,明年他带费霓一起去看。费霓说好,虽然也想到了旅费机票的问题。她问方穆扬吃得怎么样,方穆扬说还不错吧,但还是和费霓一起吃更有意思。

  费霓当即决定请方穆扬下馆子,转念一想,还是先回家吃,方穆扬毕竟也是人家的儿子。

  费霓坐到自行车后座才注意到方穆扬背后的字。

  她终于知道别人为什么那么打量他们了,她开始还单纯地以为是方穆扬衣服前面的画好,当然有这成分,可肯定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的名字。大庭广众之下,她走在方穆扬的旁边,方穆扬背后是她的名字……

  她几乎没法想下去,脸顷刻红了。

  “这种衣服怎么能穿到外面来?”

  这句话暴露了费霓内心的真实想法,画出来不是问题,但是不能让人看见。

  “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是画见不得人,还是字见不得人,方穆扬觉得都很见得人。

  “你为什么不写你自己的名字?”

  “那多傻啊。”

  “好像现在就不傻一样。”

  她又问方穆扬怎么知道她在这儿,不会穿着这衣服先去见了他的父母吧。

  方穆扬说他的父母夸他的衣服不错。

  “你就骗我吧。”

  费霓坐在车后座搂住了方穆扬,把他背后的字遮挡住了。没人看得见方穆扬背后的字,只看得见方穆扬背后的费霓。

  方穆扬考虑到费霓的接受程度,只说有人买走了他衣服前面画的使用权。

  费霓坚持要看方穆扬的合同,她觉得这种事应该有合同。

  方穆扬知道费霓的英文程度,她一看就完全露馅了。

  方穆扬去亲费霓的脸,费霓一时就把合同的事儿给忘了。他们又搬回了自己的家。

  方穆扬赚的钱换成了人民币,费霓本想直接存在银行里。方穆扬却提出取出来数一数,拍张照留念。费霓从没看过这么多钱。方穆扬这次回国还带回了许多唱片,唱机里放着音乐,费霓便在音乐声中数钱。

  费霓数钱数得很快,看着钱有一股不易察觉的温柔,方穆扬却发觉了,他捏捏费霓的脸,“真是个小财迷,看个钱都含情脉脉的。”仿佛钱是她的情人。

  费霓也没解释,她没说她数钱的时候想到了他们未来的家以及未来的旅行。

  她看着方穆扬笑笑,继续数钱。方穆扬在旁边画数钱的费霓,他对费霓说:“画完了咱们就把这画挂在客厅怎么样。”

  “不怎么样。”来人就看见她在灯下数钱。

  “可我觉得很好,记录了你最快乐的一面。”

  “谁说我数钱最快乐?”

  “不然是什么?”

  方穆扬去亲费霓,费霓手里仍拿着钱,她想把钱归置到一起,省得乱了。方穆扬最能扰乱她,钱散落在地上,要隔天早上才能收拾。

  费霓数钱的图并没挂在客厅里,却成了方穆扬调侃费霓最好的佐料,他对费霓说:“你看钱比看我都深情。”

  “那是你的错觉。”

  方穆扬要求费霓用一种比看钱还深情的目光看他,费霓听说这要求,以一种看幼稚小孩子的眼神看他,刚开始还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就不好意思看他了。

  数的钱自然不会全部存在银行里,他们拿这钱买了房子,又买了一台洗衣机。方穆扬没说,费霓就先提到了。

  他们用买回家的洗衣机洗衣服,第一次洗完衣服,阳光下,费霓看着晾晒的衣服,看着方穆扬笑:“你的手真是不适合洗衣服,洗衣机比你强多了。”

  方穆扬并没问费霓他的手适合做什么,他捏了捏费霓的脸,想起以前费霓在医院里教他洗衣服。

第139章

  方穆扬的同学都知道他结了婚。

  没结婚的男同学对结了婚的男同学多少有些羡慕,尤其在人体课上。

  一个人男的结没结婚在人体课上不难看出来,这时候除了少数人能看的内部电影,面向大众的电影里连个亲吻镜头都没有。没结婚的同学看见等着被画的女模特,多少有些局促,有的简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不知道怎么看才不会显得冒犯,以至看上去不像个流氓。好在女模特大大方方,画着画着也就不忐忑了。已婚的要坦荡自然得多,在已婚男之中方穆扬格外的坦荡,在他这里,看男模特女模特没有任何不同。

  方穆扬的同学们不仅知道方穆扬结了婚,还知道他的妻子是费霓。费霓因为协助导师翻译了一本美国人的诗集,书上有署名,渐渐也有了些名气。那本诗集方穆扬就有不少同学在看。她不仅翻译外国人的诗,也帮国内的诗人把他们的诗翻译成英文以获取给更多的读者。

  方穆扬的诗歌完全是被费霓启蒙的。费霓有天坐在方穆扬的自行车后座,贴着他的背轻声给他念了一首英文诗,是关于爱情的,那天月色很好,方穆扬以为费霓借着外国人的语言跟他表达心意,用自己国家的母语说不出口,因为实在大胆而热烈,旁边有外人听了都要脸红的。即使周围没有别人,也要避着。他也说了两句肉麻的话回应,不过他说的是中文。费霓掐了他一下,“你真不知羞,怎么什么都说?”

  方穆扬很奇怪,他说的并不比费霓更肉麻,大概因为他说的是中文,可周围又没人听见。

  他笑着说:“真心话为什么不能说?”他又用英文把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次,费霓没再说话,不知是觉得难为情还是怎样。

  方穆扬生日,全家人在一起庆祝。和别人家不一样,在方家,孩子们生日,孩子一定要送给母亲礼物,至于这孩子倒是不一定得礼物的。这是老方主张的,他总能把孩子们的生日弄成感恩节,专门感谢他的妻子。在老方的概念里,如果没有他老伴的努力,他的孩子们怎么可能过生日。

  费霓很自然地接受了方家这一习俗,她自己过生日也会给自己母亲准备礼物。方穆扬生日前,费霓本想准备两份礼物,一份给方穆扬,一份给穆老师。方穆扬让费霓不必为他准备,只需要答应他一个条件即可。至于方穆扬送给母亲的礼物,一早就已经被老方定了,老方要求儿子给老伴画一幅国画,好不好无所谓,重要的是一份心意,他要在旁边题字。方穆扬只好提前画了画,送到老方那里,老方题了一首他很满意的诗,送去装裱。

  老方对孩子们的生日很重视,即使是和他们分开的日子,手边什么都没有,到了孩子们的生日,他也记得对自己的妻子表示一番,把攒的钱买了挂面鸡蛋,到了那天小小地改善一下伙食。现在条件好多了,他也更有机会施展他的想象力。他自己又给儿子作了一首诗,让穆老师写,算是两个人共同对孩子的祝愿。穆老师赞赏完老伴的诗又不得不在老方的注视下把诗写了一遍。老方夸自己夫人的字越来越好,很有几分他的风格,大概是所谓的夫妻相。

  生日宴在老方的操办下圆满结束。费霓在家里弹了曲子,由老方指定曲目,当然老方跟费霓说的时候并没有指定,只是建议。

  方穆扬收到了由他父亲创作、他母亲亲笔写的一首诗。方穆扬不禁在心里感叹,现在火的那些诗终究没有对他父亲造成任何影响。费霓对老方的诗表示了赞赏,大半是出于对长辈的敬意。老方怕表示他对费霓和儿子一样看待,特地承诺等费霓生日,他也会送她这样一份礼物。费霓没想到公公会这样说,颇有些吃惊,老方把这吃惊误以为是受宠若惊,还检讨了一下自己之前是不是怠慢了儿媳,以至她有这种反应,连忙表示一家人这都是应该的。生日会结束,费霓和方穆扬告别了父母,回自己的小院儿。

  费霓到家才知道方穆扬的要求,之前答应了,现在总不能反悔,只能任方穆扬在她穿的裙子上画画。

  那是一件旧裙子,穿得久了很有感情。方穆扬对这裙子也很熟悉,不仅熟悉它的样子,还很熟悉它的触感。在被费霓穿着的裙子作画和平常的画布上画画完全两样。他的画笔在“新画布”上游走,时轻时重。

  本来这“新画布”就软,画着画着还越来越软,而且还不像平常画布那样安静地等待他落笔。

  方穆扬请费霓给他念那天给他念的英文诗。

  “什么诗?”费霓根本不记得她给方穆扬念了诗。

  方穆扬记性倒不坏,只是他的词汇量还是有限,当时就没完全听懂,只能记住关键的单词。他找了几个单词给费霓提了醒。

  费霓霎时红了脸,她根本不会给方穆扬念那样的诗。那天她正在想这首诗的翻译,便轻声念了出来,那几天她一直在想这首诗,可总没找到自己满意的语句,所以上学走路都在想。后来这首诗因为太过直白,并没选进集子里。没想到方穆扬会懂,大概那次美国之行,他又增加了一些词汇量,还当成是她给他的。

  费霓说那是别人写的。

  方穆扬说他知道,但他只想听费霓念。

  搁平常,费霓就会坦白相告,告诉方穆扬,那完全是一场误会。但今天是他的生日,她不想让他太扫兴。

  她只好配合他一个词一个词地念出来,刻意省略了她认为有些过火的字眼。

  方穆扬虽然词汇量不够,日子也过了那么些天,可有些单词他印象很深刻,现在却没听见。他把这疑惑分享给费霓。

  费霓不说话。

  方穆扬又请费霓翻译一下她念的诗。

  费霓笑:“别装了,我知道你懂。”

  “可我想听一听你的翻译。“方穆扬说话也没影响他在“新”画布上画画。

  “你自己琢磨吧。”费霓用手遮住眼睛,慢慢才留出指缝让光探进来。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费霓觉得这沉默好像比刚才更难熬。人形画架实在不是好当的,虽然画画的人对她并无要求。

  方穆扬难得出现了笔误,他向费霓道歉,费霓说没关系。

  费霓的话并没让方穆扬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为了不出错,他落笔更加慎重,费霓因为他的慎重格外难受,她宁愿他出错,也想快一点。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脯自然有起伏。

  方穆扬并没嫌弃她乱动,导致他画画不得不更加小心,反而告诉她不要紧张。

  他画画的同时,又把费霓念给他的诗重复了一遍,让费霓纠正他的记忆错误。

  费霓捂住整张脸,告诉他念得没错。

  她怕痒,方穆扬在裙子上画画的时候却不管这些,她让方穆扬注意一些,可方穆扬越注意她越痒,她忍不住去躲。裙子是无袖的,本该落在裙子上的画,因为费霓的躲,落到了她的胳膊上。费霓去看自己的胳膊,方穆扬用手指在那儿碰了碰,“一会儿我给你洗。”

  方穆扬兑现了他的承诺,他给她洗得很细致,一点儿不像他洗自己的衣服时那么粗糙。

  方穆扬给费霓画的裙子,费霓一直放在家里,一次都没穿出去过。

  她看到那件裙子,总不免想到那天晚上。可每次都没深想下去。

  仔细反刍是之后的事。她虽然和方穆扬结婚几年,可一想起某些细节,她就下意识地去摩挲自己的耳根。但她不得不一遍遍回想,她怀疑自己怀孕了,她想不出是哪儿出了错。

  她和方穆扬还没毕业,她并没做好要孩子的准备。去医院检查前,她把这事跟方穆扬说了。方穆扬虽然也没做好准备,但他说有了总不能不要。他们这么阻止孩子来,孩子还偏要来,赶她走总不好。

  费霓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可我们都还没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