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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静问他去哪儿。

  “回医院。”

  车子逐渐驶离他的视线,瞿桦跳上了去医院的公共汽车。他下午还要出门诊,晚上要值夜班。

  穆静给家里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包括勤务员小秦。瞿桦的家人见到穆静自然是高兴的,小夫妻一直分居算怎么回事。他们并不知道穆静未来的计划。

  穆静回到卧室,发现和她离开时没有什么大发现。尽管她不在,但瞿桦的衣橱还是为她留着一大半的位置。

第131章

  老方见亲家公迟迟不来会见自己,深觉对方十分没有礼数,简直不配做自己的亲家。他固然对亲家不满意,然而对女婿还是喜欢的。他选女婿的标准要比选儿媳高不少,选儿媳最重要的就是人品,能在困境中和自己的儿子相互扶持。两个儿媳都高出他的标准很多。当然低于他的标准他也没办法,儿子们又不听他的。

  选女婿就不一样了,他有一套完整的标准,就跟唐代选官一样,头一条就是要身材高大相貌端正,貌陋者根本不在考虑之内。而女儿又比儿子好些,肯把他这个老父亲的话听到心里。

  女婿出差来拜见过他一次,气质倒是很好的,一点儿都不卑琐,虽然言辞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但每个字都在点儿上,充分表达了对自己这个老岳父的尊重。他特意给女儿女婿题了一幅字,上面是他写的一首七言律诗,他年轻时是写现代诗的,老了倒尚古了。诗上写了他对女儿女婿的美好祝愿,女婿收了就表示他准备把这副字裱了,放在卧室里挂着。这尊重是两个儿子都没给过他的,他给逆子题的诗现在还在自己书房放着。他听女儿在信上说专业能力也是很好的,综合起来勉强够他女婿的及格线。

  瞿桦来的时间很短,方穆扬恰好在乡下写生,没有见到他的姐夫。费霓来给老方送整理好的文稿恰好见到了二姐夫。

  费霓现在很忙,除了上课读书,给老方整理文稿,手上还有一个翻译的工作。她把文稿送到,和二姐夫打了招呼,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方穆扬从乡下回来,费霓请他下馆子吃饭。

  现在,费霓上学之后还有一份工资,平常做翻译也有一笔费用,而方穆扬不画连环画了,他想画的画不仅不能转化成钱,他画的越多,耗的钱也就越多。奖项只能带给他荣誉,并不能带给他金钱。费霓纳闷,家里的存款都在自己这儿,她每月给方穆扬的钱虽然也不算少,可也不够他总给自己买礼物请自己吃饭的。

  她后来才知道,方穆扬又添了一份新工作,就是把买了不能用的表修好再去卖。她让方穆扬不要修表了,家里还有储蓄,她也有工资,目前还不需要他赚钱,等到家里真揭不开锅了再靠他修表为生也不迟。方穆扬则表示,他修表跟赚钱没关系,纯粹是为了锻炼他的观察能力,以便更好的作画,为验证他的说法,他把小配件展示给费霓。方穆扬倒没有欺骗费霓,修着修着他就真这么想了,从小事中找到乐趣对他而言并不是困难的事。

  费霓现在不比方穆扬小气多少,她上学的同时也赚钱,不仅够花,还能存下一小笔。方穆扬吃起她的饭来,也心安理得,偶尔跟人炫耀是老婆上学的同时挣钱养他,不仅给他生活费,连他买画纸的钱都包了,仿佛有老婆给他钱花,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荣誉,很值得骄傲。大家这时还较朴实,并没有那种艺术家应该有人供养的落后思想,即使知道他有老婆仍对他有琦念的女同学也因此认清了他的剥削本质,方穆扬和费霓的家庭简直是一个微型资本主义社会,充满了剥削和被剥削,而剥削者竟然洋洋自得。

  有传统的男人听了,看不起方穆扬的同时也为费霓感到惋惜,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嫁了一个吃软饭的男的,自古搞艺术的男人都不是什么靠得住的。费霓有时听到这种论调也想为方穆扬澄清,可方穆扬自己不当回事,她也就觉得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正好也可以帮方穆扬抵挡一些桃花,一个花老婆钱的男的,再好看再有才华终究也缺些吸引力。

  两人吃了饭,又连着看了两场内部电影,回去的路上,万家灯火大部分已经熄了,只有他们两个人。费霓坐在方穆扬的自行车后座上,跟他报告天上的星星。

  到了家,两人躺在画室的毯子上,看着天窗里的星星听音乐,时不时地对视一眼。费霓把姐夫独自来拜访家里的事说了。方穆扬问二姐夫长什么样,费霓说没看太清楚。方穆扬便在纸上画给费霓看,他先画了眼睛,费霓看后摇摇头,眼窝还要深一些;方穆扬又画了鼻子,费霓托着下巴思考了一阵,鼻子还要再挺一些;方穆扬接着又画了嘴,费霓指着画纸说,嘴唇没有你画的这么厚,脸的轮廓也没有你画的这么方。

  费霓看着自己丈夫的速写说:“二姐夫你比画得好看多了,和二姐还是般配的。”

  方穆扬问费霓:“你不是说你没看清楚吗?”

  费霓看着方穆扬画的二姐夫笑,“大致印象还是有的,二姐看了你的画要生气的,你把她的爱人画成这样。”

  方穆扬有意跟她开玩笑:“你不是说男人的长相是很不重要的东西吗?我姐这方面也未见得比你肤浅。”

  “我说的男人局限在结婚对象之外的男人,只要不跟我结婚,无论男女,人家的长相都不关我的事。”

  “可我记得你对你那几位同学的脸形容得可是非常准确,平时没少观察人家吧。”

  最近方穆扬多了一个绘画项目,就是让费霓描述她们系里男同学的长相,他再画出来,有几张费霓称赞方穆扬画得很像,方穆扬通过费霓的描述了解了她对班上哪几位男同学印象深刻,方穆扬发现费霓注意比较多的人长得都不怎么符合普遍意义上的审美,反倒是可能符合大众审美的人在费霓眼里印象模糊。

  “平常见多了,自然记得,你倒好意思说起我来了。”说到这里,费霓哼了一声,“我可不像你,在冰场就盯着人家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流氓呢。”

  “哪个流氓盯着男人看?”还是四十多岁的男人,无非是他滑冰的技术太好,而那时方穆扬恰好想把静态的画画出动态感,所以刻意盯着他的动作看了好久,力图找出能在某一刻定格的画面。

  “那是当着我的面。”不当着她的面,他可画过不少小护士。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是吃醋,费霓又说,“我当然支持你的工作,看女人也是很正常的,画肖像不可能不观察人,你当初不会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观察女孩子,才去学的画画吧。”

  “我可是在遇见你之前就学的画画。”对于一个还没上小学的孩子,弹弓都比女孩子有吸引力得多,他是遇见费霓很久之后才有观察女孩子的觉悟的,那时他已经画了好多年了。

  方穆扬来不及给二姐夫新画一幅肖像,就被费霓命令去给他拉琴。

  直到去二姐家,方穆扬也没画出他姐夫的确切长相。

  因着亲家迟迟不来拜访自己,老方不免觉得女儿在那边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他本就希望女儿能在自己身边,这就更加深了他的想法。加上他对女婿也满意。他不仅开始考虑给自己女儿换单位,就连女婿也考虑上了。他在这方面行动力还是够的,很快就给女婿找到了接收单位,只等他一句话。

  对于他的想法,老伴不支持也不反对。

  逆子暑假要和儿媳一起去旅游,顺便去看看姐姐,问他有什么礼物要他带过去。他决定自己亲自带过去,亲家迟迟不来拜会自己,他自己只能屈尊前去,顺便也把女儿女婿的工作关系转过来。穆老师也要去看女儿。

  老方说:“你就不要去了。”老伴也去,显得太隆重了。他们不来拜望自己,自己一家却要齐齐整整地去他家,好像他们多上赶着和瞿家做这门亲戚一样。

  等到女儿女婿调过来,这门亲戚倒也没有再联系的必要。

  方穆扬却说:“咱们都去,倒不是重视他们家,而是重视我姐。”

  老方也觉得逆子有理。

  老方决定让老伴坐飞机去探望自己的女儿,以他的储蓄和工资,机票钱虽然不是小数字,然而也是负担得起的。老伴恢复工作后,对一切的物质享受都不在意,他想给她花钱都找不到机会。坐飞机虽然不算什么享受,但也算他的一番心意。而对于他,他觉得买机票的钱远不如买字画来的值。老伴需要一个人陪同,儿媳当然是最好的人选。儿媳的机票钱,他当然也是要出的,就算没有亲戚关系,光儿媳帮自己整理文稿,难道就不值一张机票钱吗。

  至于儿子,当然是和他一起坐火车,这也是一个父子相处的好机会,平常虽然有不少聚在一起的机会,但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他可以对逆子进行一些教育。

  费霓自然不同意,如果公公买了两张票,那当然是二老一起坐,她和婆婆坐在一起算怎么回事。机票对于她太奢侈了,而且她想和方穆扬在一起。方穆扬也觉得自己的老父亲不懂事,明明是他和费霓的旅行,现在却让他按性别重新排列组合,他不知父亲为何如此高估对他的吸引力。

  然而他想到费霓之前没坐过飞机,这次也该体验体验,今后他和费霓相处的机会也多得是,于是直接替费霓答应了。方穆扬和他的父亲先上的火车。老方为了表明自己的简朴,和逆子一起坐的硬座。方穆扬时不时看看窗外的景色,然后把画留在纸上,他的老父亲在一旁对他进行教育。

  最终,方穆扬找到列车长自己花钱给老父亲补了一张卧铺票,自己还坐硬座。

  老方很感动,逆子如今真是既孝顺又俭朴啊。

第132章

  瞿桦先在火车上认出了自己的小舅子,但他的内弟并没有认出他。

  他刚从另一列火车上下来,就上了这列。他和方穆扬始发站不一样,终点站却一样。

  上车的时候有一壮汉急着往前挤,踩了一个女孩子的脚,壮汉一点儿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嫌人家磨磨蹭蹭,挡了他的路,边骂骂咧咧向前挤边用手肘与人保持距离,防止别人和他近身,女孩子大概被踩疼了,没了往前挤的想法,委委屈屈地在那儿站着。

  骂的话凶恶到最恶劣的男人都觉得脏耳朵,给她让出一条路的,只有方穆静。

  壮汉已经要挤成功了,却被车后的人用脚勾了一下子,差点儿摔了个四仰八叉。瞿桦在他倒地后,面无表情地按顺序上了车。

  壮汉在最后一刻还是爬上了车,他知道敌人是谁,可因体力不能为自己解决问题,于是只能认了,把气撒在被他踩脚的女孩儿身上。他正骂着,却又一不小心跪在了女孩儿面前。

  只听一个声音说:“你就算认错,也不要行这种旧社会的礼,咱们新事新办,你给人鞠躬致歉就可以了。”方穆扬收回了自己的脚,为跪地的人在画纸上捕捉了一个轮廓。

  方穆扬上一站看见车厢边角里一个年轻女人拉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站着,两只眼睛半眯着,想要睡却又没敢睡的样子,他把座位让给了她们,占据了他们刚才占的角落。

  女孩儿还以为第一次那壮汉差点儿倒霉是单纯的倒霉,所以只感谢了方穆扬为她主持公道。

  方穆扬想到费霓,想着还是得教她两招防身,省得她在外面被欺负了。

  瞿桦坐在车厢的最后一排,方穆扬挤在这节车厢的角落里画画。

  两年前,瞿桦在报纸上见过方穆扬的脸,那张报纸是穆静给他的,他现在回忆起来,穆静好像只有提起她弟弟能有点儿骄傲的神色。画画的人并不知道,他能和穆静结婚,一半要靠他促成。

  方穆扬现在画的是对面的一个大爷,瞿桦看了方穆扬画的画,心道穆静夸他倒不是由于血缘关系的力量。瞿桦看肖像画,第一注重的是符不符合人体结构,而方穆扬的画让他根本关注不到这个问题。然而他的评论还是离不开结构。

  方穆扬听了他的评论,笑道:“你是医生吧。”对头骨尤其了解。

  瞿桦没否认。

  方穆扬看他的五官,想起这很像费霓描述的一个人。

  “你去哪儿?”

  恰恰还和他一个终点站。

  老方在卧铺车厢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女婿。女婿颇有方家家风,在火车上也在工作。女婿比上次见自己要瘦了不少,并且还糙了一些。

  老方见女婿没注意到自己,咳嗽了一声,等着女婿来跟自己打招呼。一声没注意到自己,连着咳嗽了几声,终于引起了女婿的注意。

  老方见到女婿,才知道他这一年都在附近城市对口支援,这周才结束援建任务。女儿来信一直没说这件事,他一直默认女婿和女儿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上次女婿出差来看他,他也以为是从南边过来。如果他早知道女儿和女婿两地分居,跟她不懂事的公婆住在一起,他早把女儿调过来了。女婿在身边,他直接提起了给他调工作的事。他猜女婿一定会答应。

  他的女儿他知道,她喜欢能听她话的男人。不听她话的,她是不会要的。

  瞿桦没说他想调还是不想调,而是问穆静什么想法。

  老方说穆静是如何如何地与他们贴心,自然是愿意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他又提起了他的房子,他们老两口住这么大房子很是惭愧,如果女儿女婿和他们一起住这房子才算是发挥了作用。他又说穆静的弟弟弟媳是如何期盼姐姐姐夫回来。在老方的嘴里,这世上没有比穆静更好的女儿,也没有比穆静更好的姐姐,他们都爱她。

  “穆静的弟弟也在火车上。你去年送他的照相机他很喜欢,一直拿着拍照。”

  瞿桦并不记得他送过小舅子照相机,倒是他收过来自小舅子的一只钢笔。去年穆静看他时带给他的。

  从去年到现在,瞿桦一次都没回过家。这一年他都在距自己家坐火车要二十多小时的地方医院支援当地医疗。

  援建的任务来得突然,奶奶恢复得很好,家里也有人照顾,他是个没有家累的人,有足够充分的报名理由。

  去援建那天,他是做完手术直接从医院到车站的,早班车,天还没大亮。前一天他已经跟家里人道过别了,除了穆静,她在学校加班。他们回家的时间老是错过,不是他在医院加班,就是他在学校实验室通宵,夫妻之间,就算不异地见次面都很难得。

  他们谁都没有提离婚,因为打离婚申请报告也是需要时间的。他们都没有。

  到了新医院,他给穆静寄了一封短信,他让穆静再认真考虑一下他俩的关系,选择权在她,无论怎样,他都会尊重她的选择。

  如果在她困难的时候她提离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答应;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穆静无需他的帮助,而他们开始的原因实在经不起细想。他这次去援建,增加了穆静和他的离婚难度,毕竟离得这么远,虽然他无意如此。倘若她都不愿为了离婚跑一趟来找他,说明她根本就没有离婚的决心。

  穆静这次没有给他回信。

  瞿桦再见到穆静是在去年中秋节后。是穆静去年看父母顺便坐火车看他。穆静来的时候,他刚进手术室,五个多小时后手术终于结束,他从手术室出来,就听有人跟他说,他爱人来找他,正在他的宿舍里,大概是连续五个多小时的手术太累了,他走向宿舍的步子越发地慢,他以为她是来提离婚的。

  到宿舍前,瞿桦的步子反而加快了。

  他推开门就看见穆静在正在桌前动笔算着什么。

  这个时候她还在工作。

  听见门响,穆静起身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错开眼的意思。穆静告诉瞿桦,中秋节她去见父母了,父母想要她调回去。

  瞿桦做完手术刚洗的手,手上还残留着肥皂味,他拿起暖瓶给穆静倒了一杯水,递水时两个人的手碰在一起,穆静接过水,问瞿桦有什么想法。

  “还没吃饭吧。”瞿桦没说他有什么想法,他对穆静说附近先建成个馆子,味道还不错。他拿起穆静放在椅背上的外套给她披上。

  至于他的想法,他之前早说了,他尊重她的意见。话已泼出去,就不能再反悔。那封信是终版,在此之前他写的信要长得多,但最终都被打火机烧掉了,只剩下一堆灰烬。后来灰烬而没了。

  “在这儿吃吧,我带了月饼。”穆静从行李袋里拿出了一包月饼,临走前她在店里买的,家乡风味的月饼。她拆开捆月饼的麻绳,用自己带的小刀把两块月饼切开,一分两半,她给了瞿桦一半。

  两人对坐着慢慢吃月饼,见瞿桦吃完了,穆静又递给他半块。

  老方的话打断了瞿桦的回忆。他先说儿子在美展拿了奖,又说儿子对奖不奖的蛮不在乎。就连他以前追着儿子打的时候,也不在外面说他坏话的。说完儿子的专业,又说起儿子对儿媳的体贴。儿媳坐飞机,儿子坐火车硬座。老伴坐飞机,他坐火车,他们方家尊重女性是有传统的,这个是要说给女婿听的。本来儿子的孝顺也是可以讲一讲的,给自己买了卧铺,却自己坐硬座。可他不想女婿对他的父亲也太顺从,直接略去不讲。

  瞿桦从老岳父的话里提取出一个信息:那就是穆静的父母弟弟都来了。

  车厢里瞿桦帮过忙的病人家属过来感谢他。瞿桦点点头,嘱咐了一句,他低头看了下表,说他该回原来的车厢了,老方问他在哪个车厢,听了瞿桦的回话,他便说真是巧,你弟弟和你一个车厢。老方随女婿去找自己儿子,到了车厢,老方没找见自己儿子,一个女孩儿看见老方,发现他和方穆扬描述的长相很一致,递给他一张纸条,说是他要找的人给他的。老方看了纸条,才知道这个不安分的逆子上一站下了火车,扒上了火车顶,纸条上写着终点站再与他会合。此刻方穆扬正坐在火车顶上看天上的云彩,他心想费霓大概已经到了。

  方穆扬不在,老方只好对自己唯一的听众——他的女婿讲自己的女儿。穆静出生时,他的喜悦不亚于第一次做父亲,医生护士都收到了他准备的礼物,女儿满月的时候,他特意在报上发了篇文章写他做父亲的心情,老方的记性很好,这篇文章他现在尚能回忆起来,他把文章背给女婿听……

  费霓和穆老师先到的,穆静去接他们,车是老瞿派来的,本来是打算直接拉到瞿家吃晚饭。穆老师笑着婉拒了,她坚持先去招待所,改天再去拜会亲家。

  穆老师说了老方给他们调工作的事。穆静知道母亲如果不同意,父亲一定做不成,虽然父亲一直以为他做的每件事都出自他的个人意志,但他的意志其实是经过母亲筛选的。很明显,母亲想要她调回去。

  费霓知道婆婆和二姐有话要说,到了招待所便说自己要去房间翻译未完成的稿子,留婆婆和二姐在一个房间说话。这本书翻译完,得的稿费可以请方穆扬做一次飞机,小小地奢侈一次。

  “我目前不打算调走。”

  “为了瞿桦?你爸也为他找了接收单位。”

第133章

  “跟他关系不大,我喜欢这儿的工作。”穆静想,母亲一定以为她不调回去是为了一个男人,她努力工作,不光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也是为了破除母亲这个想法。如果她留在这儿只是为了瞿桦,不光母亲看不起她,就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年轻的时候多尝试尝试没什么不好,不必这么笃定。即使瞿桦想继续留在这儿,你也可以先调过去。如果因为分居妨碍了你们的感情,那只能说明你们的感情太脆弱了。”

  “您是不是认为我留在这儿只是为了瞿桦?如果我在这里工作不顺利,我一定会调过去。”

  穆老师只见过瞿桦一次,她明白穆静为什么会选择他,这样的人在困境里往往能给人一个依靠的肩膀,温柔的人遇到问题可能会暴露不坚定的一面。但同时她也知道,瞿桦和穆静并不合适。然而她母亲管不了她,她也管不了自己女儿。她只能告诉女儿无论何时都要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以及家里永远有房间留给她。

  司机又折返回来接她们,这次和司机来的是瞿桦的母亲,专程过来请亲家过去吃晚饭。穆老师见女儿不肯外调,以后还要和瞿家人生活在一起,言辞间对亲家很是周到。亲家来请,她便叫费霓过来一同去。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费霓是亲家的儿媳,她还以为是母亲带着女儿过来了。

  老瞿老方都不在,两家人这一晚相处得倒还算融洽。

  还有一站到终点站,坐在方穆扬位置的那对母女即将下车,她们见之前方穆扬和瞿桦交谈,以为他们认识,便问方穆扬去哪儿了,想请他回来继续坐着。瞿桦说不知道,如果说方穆扬在车顶,恐怕会加深她们的愧疚,毕竟像他的内弟一样,觉得躺在火车顶可能是享受的人不是很多。小女孩儿管瞿桦叫叔叔,她请叔叔把她手里的两颗糖交给刚才那位哥哥,对她而言,严肃一些的就是叔叔,而跟严肃扯不上关系的就是哥哥。

  火车驶向终点站,方穆扬又回到了车厢,瞿桦把刚才那两颗糖转交给他,方穆扬很大方地表示,糖给他了。

  方穆扬有点儿想象不出眼前人吃糖的样子。老父亲在卧铺车厢里休息,他自然不好去打扰,于是继续在自己车厢坐着。

  他见到瞿桦在翻一本统计学的书,随口同他说起他数学系的姐姐,以及他此行的目的,他边说穆静边捕捉瞿桦的神态。很平静的一张脸,只有当他说他的父母想让姐姐回去,家里的房间一直为她留着房间时,他的表情才有一瞬间的波动。

  方穆扬问瞿桦:“你说我姐会不会同意调回去?”他手上多了一只笔,瞿桦的表情复刻到他的纸上。

  瞿桦把问题又抛给了方穆扬,问他怎么想。

  方穆扬说只要姐姐喜欢现在的生活,在哪里、调不调回去都无所谓,但他的父母不确定姐姐过得好不好,必须在身边才放心。他的姐夫要是不想让姐姐调回去,还需要想办法证明他自己足够靠谱。

  老方从卧铺车厢过来的时候,画已经画完了。方穆扬决定把这画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姐姐。

  老方过来,把儿子和女婿互相介绍了一番。双方好像对彼此的身份都不觉得意外。老方为了给以后女婿调离家乡做铺垫,刚才和女婿单独会面的时候,狠狠在女婿面前表现了自己儿子一顿,说他从小就有主见,并不会因为家长的话而改变自己的立场。

  方穆扬现在的表现印证了老方刚才对他的夸奖。

  谈话现场只有两个人,一个人必须对另一个人有所回应,现在是三个人,回应的义务减轻了。老方本想是和儿子女婿交谈,结果变成了一个人单方面的讲话。女婿在翻书,儿子在画画,相比之下,还是女婿比儿子更尊重他一些。

  火车快要到站,卧铺车厢的病人家属找到瞿桦,问他认不认识瞿桦大夫,如果认识的话能不能帮忙联系下瞿大夫,他想让瞿大夫给自己的父亲做手术。大概是觉得麻烦素昧相识的陌生人不合适,还从行李袋里拿出一个小礼物。瞿桦让家属今天直接到医院,今天下午有瞿某的门诊。

  老方没想到女婿这么忙,刚援建回来一天不休息就立即投入工作,果然是他们方家的女婿,有方家的家风。他们方家就连家里最玩世不恭的逆子就连在火车上也要画画。

  火车到站费霓一眼就看到了方穆扬,她的笑容控制不住地露出来,她同他招手,看见公公和姐夫在旁边站着,这笑意收敛了一点。她快步走到他们面前,同公公和姐夫打了招呼,就自觉站到方穆扬旁边,走路的时候偶尔把手伸过来给他拍身上的灰,这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

  跟他们相比,二姐和二姐夫简直生疏得不像夫妻,他们只在最开始看见彼此的时候对视了十几秒,之后穆静的关注点都放在了父亲和弟弟身上,不再去看瞿桦。

  老方本想的是他们虽然来了,但是还是要在招待所里等着亲家来拜会自己,他本来想坚持在招待所等着,可听见自己老伴在瞿家,很快松了口。

  瞿桦因为医院里还有事等着他,不能和穆静一起回家。他还没回来的时候,院里就给他发去了加急电报,让他回来后马上到医院,有一个疑难病例在等着他,之前进行了几次会诊都没结果,他下午又要出诊,他去援建的一年多的是病人看不到他的门诊失望而归。

  他本来想着等医院的事儿解决完再回家,所以也就没告诉穆静他今天回来的事情。他的岳父母都在他家,准备着把他的妻子调走,而他不能回家,必须去工作。

  当瞿桦说他马上要去医院时,穆静仅迟疑了几秒,便说工作要紧。

  瞿桦本打算直接乘公共汽车去医院,但方穆扬让司机先把瞿桦送到医院,顺便让他的父亲看看姐夫的工作单位。

  这车坐五个人多少有点挤,方穆扬主动要去坐公共汽车直接去瞿家,顺便看看街上风景,费霓当然要和他一起。他们离开得很快,走向站牌却很慢。费霓看着自己手指头从方穆扬那儿蹭来的灰,“你在火车上怎么弄的?”

  方穆扬握住费霓的手指头,费霓看四周人都各有各的事,没闲工夫看他们,便任由他握着。

  方穆扬把他画的图拿出来给费霓看。

  费霓拿着翻阅,“你不会是在火车顶上画的吧。”

  方穆扬的手指戳戳费霓手心,费霓忙把手从方穆扬手里挣脱出来,“街上这么多人。”

  “我带了咱俩的结婚证,需要的话我给大家展示展示。”

  费霓嗤了一声,“你昨天晚上不会就在那上面睡的吧,你明明买了票。”

  “我不喜欢在车厢里,时间也太长了。”方穆扬并没提他把座位让给别人的事,“下次咱俩坐火车,你在车厢里,我在外面拉琴给你听怎么样?”

  费霓想象了一下这种场面,竟觉得很不错,“算了,太危险了。等我发了稿费,也请你坐一次飞机。”

  方穆扬从不会拒绝费霓对他的“包养”,他很痛快地说好,并开始思考他俩之后去什么地方。

  两人磨磨蹭蹭走到了站点,等车过程中,方穆扬给费霓看他给姐姐准备的礼物。

  费霓看画中的姐夫,她刚才的关注点都在方穆扬身上,接站时二姐和二姐夫见面的情景她也缺乏印象,只记得方穆扬在看她笑。现在她才终于有闲暇时间思考别的,便问方穆扬怎么和二姐夫碰到的。即使在一列火车上,碰巧遇见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费霓突然说:“你把咱爸留给二姐二姐夫是不是不太厚道?”

  穆静没想到瞿桦会和自己的父亲乘坐一列火车。他俩脱离了自己的专业都不是善谈的人,好在有老方在,车里并不显得寂静。

  穆静和瞿桦挨着坐,上次他们离得这么近还是去年的事。

  老方一会儿和女儿说话,一会儿和女婿说话,直到瞿桦到医院门口下车,穆静和瞿桦之间竟没说过一句话。偶尔彼此投过来一眼,再没对视。穆静看着瞿桦下了车,她并没看到瞿桦进医院,车子就驶走了。

  有父亲在,她一次都没回望。

  直到晚饭,瞿桦也没回来。

  上次穆静回家带了公婆给父母的礼物,老方虽然对亲家不满,这次也准备了礼物,给亲家公的礼物其中一件是他新出版的书籍,上面还附有他的签名。这本书对他意义重大,儿媳做了前期的整理工作,插图是儿子帮他画的,这是他们一家工作的结晶,在后记里他还特意感谢了自己的妻子。老瞿在老方的满目期待下粗略翻了整本书,最后来了句出插图不错。老方一张脸差点儿绷不住,心道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也。

  老方和老瞿会面,暗暗交换着对彼此的看不起。他们在未见面之前就对对方有所耳闻。老方看不上老瞿粗鲁没文化,老瞿看不得老方太过天真只会纸上谈兵,见了面彼此又把这负面印象加深。同时又都觉得子不类父实乃好事一件。老瞿不仅觉得老方的儿子不像他,就连女儿也是不像他的,儿媳的工作能直接作用于社会生产,老方做的能对社会产生什么效益,他目前是看不到的。然而老瞿出于对儿媳的尊重,并未当面对老方进行嘲讽。

  虽然画画也不产生什么实际效益,但老瞿却认为方穆扬比他的父亲有价值得多。老瞿自己不会画画,却自认会写通顺文章,所以认为文章比画画要容易。他在美展汇编的选集中看过方穆扬画劳作的图,见微知著,他一眼就发现方穆扬观察力很好,而且一定有劳动经验,老瞿并不认为成为一个画家是方穆扬最好的选择,他觉得方穆扬被他父亲耽误了,应该多接触接触其他人,比如他。他劝方穆扬暑假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体验体验不同的生活,没准就会发现最适合他的是什么。

  老方对自己的儿子和亲家很谈得来,有些许的不开心。逆子和他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他太过了解,了解得已经丧失了好奇心,反倒不如跟外人有话说。他在心里说,要是逆子给老瞿做儿子,不出三天,绝对跟老瞿话不投机半句多,和他更有的聊也说不定。他跟女婿也很谈得来,可惜女婿不在。老方很是想念自己的女婿。

  席间,老方稍微提了一句让穆静和瞿桦调工作的事,话里话外都是他们那儿的工作环境更好。老瞿这次竟没反驳他,反倒接着他的茬儿往下说,条件越是艰苦越是需要孩子们建设。

  这句话梗得老方没话说,他甚至想说你们这儿跟艰苦有什么关系。

  老方说想让女儿离自己近一些,也好照顾,老瞿说他们对待穆静就像亲女儿一样,他一直想有一个女儿,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他反问老方,你们对待儿媳不就跟对女儿一样吗,费霓即使不在这儿,老方也说不出儿媳和女儿区别对待的话,何况费霓就在这儿坐着。老瞿对儿媳说,要是有不满意的尽管照直说。穆静说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瞿桦母亲也纳闷今天老伴说话怎么这么克制。

  老方一时没有找到更好的理由,罕见地沉默了。穆老师当然有更好的理由,但她知道女儿现在并没打算调过去,说了反而给女儿添烦恼,于是适时地保持沉默。

  亲家母给老方布菜,等菜到老方的碟子里,方穆扬很是体贴地对老方说,您对这个过敏,不如让给我。

  老方在饭桌上终于扬眉吐气一次,逆子和你再谈得来,可他也只记得我吃饭的忌口。

  他忘了当年他带儿子去吃饭,方穆扬为了能多吃一些,刻意点他不能吃的菜。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老方一直在等女儿表态,他看女儿并没有要调回去的意思,大概是瞿家人对她还不错,他虽然不满,可想到以后女儿还有可能在这儿生活,老方又换出了一副儒雅面孔,和亲家亲切地交谈。

  两人为了自己的儿女不得已忍受对方,表面看上去竟也很和谐。

  饭后,瞿家给亲家准备了客房,老方坚持要回招待所,他委婉暗示老瞿明天要来拜访他,说明天老瞿过来,他要回请一次。

  方穆扬和费霓同样给每个人备了礼,方穆扬给穆静的礼物是一幅画,回招待所前,方穆扬才把画交给姐姐,穆静发觉画上面瞿桦的表情有些陌生。

  “画这张的时候,我跟他说,家里永远都给你留着位置。”说完这句,方穆扬马上又说,“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回去。”现在想回去就回去,想不回去就不回去。

  穆静指出方穆扬画里的一点小错误,她说瞿桦的眼睛有一点儿怪,和他整张脸犯冲。那种错误不是她的弟弟会犯的。

  方穆扬听到后与费霓对视一眼,这个瑕疵是他故意的,费霓就完全没有发现这张画的问题,倒不是费霓的鉴赏力比穆静差,而是费霓对瞿桦的关注度远不如穆静,她并不能看出画中人和真实的瞿桦有什么不同。

  回到自己房间,费霓问方穆扬:“你觉得姐姐会同意调回去吗?”

  “我和你想的一样。”

  瞿桦晚上并没排班,他洗完手出来,骨科主任派人过来请他去会诊。来请瞿桦的小大夫第一次见工作狂瞿大夫说他去不了,要他找别人,他怎么说好话都不管用,回去他把瞿桦的话转告给主任,主任一点不体谅他,继续催他去找瞿大夫,小大夫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他头一次见这么喜怒形于色的瞿桦,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还不快滚!而他不能滚,只能卑微地在那儿把主任的话复述一遍,低着头等瞿桦再一次拒绝他,然而这次瞿桦竟然同意了。

  本来是该他领瞿桦去的,结果是他走在瞿桦后面,要小跑着才能追上瞿大夫,谁让他自己的腿比瞿桦短不少呢。

  手术持续到凌晨一点,瞿桦坐了长时间的火车,回来又持续工作,手术做完他里面的衣服都全都湿透了,另一科室的医生直接瘫倒在了手术室,而瞿桦,作为全院青年医生之光,竟然在这么长时间的工作之后,依然能快步走出手术室,简直称得上健步如飞。

  这点儿早就没有公共汽车了,瞿桦跟人借了自行车,直接骑到了家,天上星星很多,而他一个都没来得及看。

  他骑得很快,到卧室的脚步却慢了下来,推开门,穆静正在书桌前用笔写着什么。

  除了为了她的理想,她还要向母亲证明,她留在这儿并不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她在哪儿都会取得成绩。

  瞿桦走到穆静身后,穆静才意识到房间里进来了人,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她看都没看瞿桦,便拿着杯子去给他倒水。

  瞿桦扳过穆静的脸,强迫穆静和他对视,上次见面还是去年的事,那次穆静跟他分吃完月饼就走了,因为要赶火车,那次他甚至没有好好的看过她。这次时间较为充裕,他的眼镜离穆静的脸越来越近,穆静也在观察他,那种打量好像是一种评估,看他值不值得她留在这儿继续和他一起生活,这种打量里有审视也有挑衅,瞿桦吻上了穆静的嘴,他吻得很强硬,一点儿不给穆静拒绝的余地。

  而穆静似乎也不想拒绝。

第134章

  瞿桦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急着做什么,他隔着衣服缓缓给穆静整个人勾出一个轮廓,眼睛始终与穆静对视着。

  上次穆静去看他,临走前,他给了穆静一个大行李袋,那是他打算寄给穆静而没有寄出去的。

  时间太紧,他们甚至连拥抱都没有,他帮穆静提着行李和她一起上了通往火车站的公共汽车,到了火车站,他护着穆静上了车,帮她安顿好行李就跳下来。他在车外凝视着穆静的脸,还没把她看个清楚,火车就开了。

  他不停地用手指描摹穆静的身体,好像手指比眼睛更富有记忆力。他描得很慢,好像只有这样慢,才能记住一样。

  穆静微微仰着头,眼神里的审视最终被渴望掩盖了,她一时间竟然把正在思考的题目给忘记了,

  她好像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渴望,偏过脸对瞿桦说:“你今天太累了,我去给你放洗澡水。”他自从上了火车就没休息过,就算她有需要他今天也是有心无力。

  穆静刚进浴室,瞿桦就跟了进来,他锁上门,去解穆静的扣子,穆静握住他的手,“早些休息吧。”

  “给你洗个澡的体力还是有的。”

  “你回来之前我洗过了。”

  “可你刚才沾了我身上的汗。”

  瞿桦说是洗澡就只是帮忙洗澡,他对穆静比对自己温柔得多。

  他手指能做的内容很丰富,他虽然是个天生的左撇子,但两只手同样灵巧。浴室的灯光好像比外面柔一点,穆静眼里的瞿桦也是温柔的,温柔地给她罪受,让她不好过。她被他的手指折磨着,他不停地诱惑她却不肯给她满足,好像是在欣赏她被欲望折磨的样子,她越难受他越高兴,穆静面对着瞿桦,双手撑着墙,水流滑过穆静的脸,她仰着头,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瞿桦把头搁在她的下巴上,手指感受着穆静的体温,“你其实很想我吧。”

  “我跟你一样。”

  他想她,她便想他;他不想她,她便不想他。

  穆静没让瞿桦再问下去,踮起脚吻住了瞿桦的嘴。

  瞿桦把他有限的闲话都给了他的岳父,适时地提问给老方发挥的余地,他在老方那里是一个难得的好女婿。在有父母的场合,他们很少对话,大都把话留给别人说,偶尔对视一眼,又马上错开。瞿桦只跟穆静说正经事,他还像以前那样在床上跟她请教问题,他的身体语言比说出口的要丰富得多,穆静头一次知道一个人,光是手指就能表达那么多情绪。瞿桦从没说过让她留下的话,穆静却通过他的身体感受到了,他在挽留她。

  老方没有带走女儿,心里却没多少遗憾,他又在女儿身上重新看到了锋芒,这种锋芒出现在她的少年时代。穆静说她现在过得很好,他想一定是真的。

  送走父母,系里有了公派访学的名额,穆静没和瞿桦商量就上交了申请书。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去的,她想看看国外同行正在做什么,找到差距,才能迎头赶上。她也知道,她一定能去。

  她这次访学至少一年,穆静有预感,一年的时间对她来说不够,她或许会停留更长的时间,她不确定瞿桦愿不愿意等她回来。他们结婚之后,一直聚少离多,而现在她即将去一个坐火车到不了的地方。瞿桦结婚这么长时间,绝大多数时间得到的只有一个名义上的妻子。他们婚姻存续下去的理由没几个,而离婚的理由却能找到许多。

  但她不想跟瞿桦离婚。

  穆静并没有跟瞿桦说她已经申请去美国访学的事。

  工作之余,穆静又捡回了做汤包的手艺,汤包她只在刚跟瞿桦结婚的时做过两次,现在又开始在周末做,除了做包子,她还给瞿桦熬很麻烦的汤。第一次她在做汤的时候想一个问题,忘了时间,汤的卖相不错,她装了保温桶,给瞿桦送了去,瞿桦低头喝得很快,值班室的小赵医生看见嫂子又来给师哥送吃的,他想起嫂子之前送的汤包,不由多望了两眼,穆静做的汤多,便让赵医生不要客气也来喝,赵医生舔着脸拿着饭盒过来请嫂子给他盛一勺,汤一入口,赵医生的脸色就变了。

  可穆静给他盛了整整一碗,他总不能倒掉。赵医生看着正在喝汤的师哥,不由得对他又增加了三分佩服,这种汤也能下咽,一点儿都没觉出异样,边喝汤边和嫂子请教问题。他们虽然说的都是再正经不过的话,可赵医生却在空气中读出了另一种味道,他发现穆静脸红了,他实在找不出他们说的话哪有让人脸红的,两人目光对视,让赵医生觉得自己应该避嫌。

  穆静根本没注意到赵医生难以下咽的表情,她只顾着回答瞿桦的问题,那个问题前天在床上中断了,以至穆静想起那个问题总会想起前天晚上的情景。

  赵医生没喝第二勺汤,就捧着碗出去了。

  穆静以前和瞿桦不管在卧室里怎么亲近,出了门是连用一把勺子都觉得尴尬的。穆静抢过瞿桦的勺子,喂了自己一勺。出乎意料的难喝。

  瞿桦好像失去了味觉似的,说还不错。

  穆静让瞿桦别喝了。

  瞿桦笑着看她,“你不是给我做的吗?我难道不能喝吗?”

  穆静抢过他的碗,“下次你再喝。”

  瞿桦不肯浪费食物,又添了一碗。穆静也算是自食其果,这汤让瞿桦的嘴唇都沾上了口味,她虽然没喝汤,却把这苦味也尝了一遍。

  自从瞿桦援建回来,科里人就发现他有了些变化,至于什么变化也说不清。工作上好像更努力了,科里对瞿大夫只有佩服,就连爱人每次来看他,讨论的也是医学统计学方面的问题。

  入了秋,访学名单公布,穆静就在里面。

  这是穆静意料之中的事,高兴也高兴得很平静。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她都该告诉瞿桦了。

  穆静没想到在校门口看见瞿桦,瞿桦很少有下班比她早的时候,就算有,也是工作一天一夜后才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她看见瞿桦,不自觉地朝他笑笑,她走路的步子也快了一点,她不想让他他等。

  穆静的同事过来恭喜她在访学名单里,穆静下意识地说谢谢。她没去观察瞿桦的眼神,她料定他会不高兴。

  然而瞿桦什么也没说。他请穆静去下馆子,菜是瞿桦点的,每道菜都恰巧正中穆静的口味,可她并没有心情去品尝这家馆子大厨的手艺。吃完饭,瞿桦请穆静听交响乐,这场音乐会是内部售票,弄到票很不容易。直到音乐会结束,瞿桦一个字也没提穆静去访学的事。

  穆静等着瞿桦来问,然而瞿桦一个字都没问。

  瞿桦的口袋里装着新房的钥匙,单位分了房子,提前交了房。和钥匙一起准备给穆静的还有他的存款,这笔钱足够把空房子装修得勉强像样。

  然而钥匙和存款,瞿桦都没有给穆静。

  穆静想要在正式通知瞿桦自己访学之前,和瞿桦积累些感情以便能抵御离别,现在她也不知道这感情积累得够不够。

  两人走在路上,湛蓝的夜里,只有几颗星星。

  穆静去拉瞿桦的手,因对方的不配合,穆静的手只好又放在口袋里。

  瞿桦摸出烟盒,抽出一颗烟点燃,烟雾弥漫了他的半张脸,穆静怎么也看不真切。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在她面前抽烟了。穆静想要咳嗽,但她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咳嗽声泄出来。她抬头看这夜色。

  “你会等我回来的吧。”不是“你会等我吗?”表面上是探询的语气,实际上是一个肯定句。

  “我厌烦等待。”他不禁苦笑,他到底做了什么,让穆静竟然认为他是一个有耐心等待的人,一次不够,还要一次又一次。

  他又问她:“方穆静,你把我当什么?”这句问话里甚至没有怨恨,太平淡了,简直听不出感情。他可以接受她在困境的时候把他当成一个跳板,可他不愿现在给她当一个背景板。

  “你是我的丈夫。”

  “这个随时可以不是。你不必有什么道德压力,是我向你求的婚。”是他向她求的婚,她需要他,但她并没有求着他娶她,就算她曾利用他,也是他自己选择的,他完全能够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可我要一直是。”穆静掐断瞿桦嘴里的烟,踮起脚去吻他的嘴。瞿桦仿佛又看到了方穆静当年那个目中无人的傲慢样子。

  疏朗的夜空,有蝉鸣,隔着很远路上有人,还有治安巡逻队在巡逻,搞不正当关系的男女流氓是重点巡查对象,穆静这样的所作所为即使是夫妻也是要被拉去教育的。可穆静眼里看不见别人,她捧着瞿桦的脸在他嘴唇上舔了舔,试图去撬开他的牙齿,她抱住他,去感受他的体温。

  瞿桦扳正穆静的肩膀,努力和她保持一个距离,“你就这么想要吗?”

  穆静用一种很挑衅的眼神看瞿桦,“难道你不想吗?”

  瞿桦看着眼前人既陌生又熟悉,他第一眼在月刊上看见这个人的眼神就觉得不喜。穆静的手伸到瞿桦的口袋里,强心把她的手指插在他的手指里。

  他们到了瞿桦新分的房子,房子是新的,还没装修,仍是水泥墙,瞿桦并没告诉穆静这是他的房子,他把穆静按在门上,去扯她的半裙,穆静回过头来吻他的嘴,瞿桦把她的嘴给咬疼了。

  两个人贴得很紧,穆静说回家行吗,她不想在这里。这里没有计生用品可用,她不能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