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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之昀又问尉迟靖:“燕世子,你既在工部任侍郎一职,可愿去滇境赈灾?”

  他并不是随意地就将尉迟靖提拔到这个位置上的。

  尉迟靖其人虽然年轻,但才干出众,各个方面都有涉猎,领悟能力亦是极快,刚进工部不久,就熟稔了这个官署的一切事宜,他的才能比之于沈沅那个便宜老爹,原工部尚书沈弘量,要强上数倍。

  陆之昀也是很久都未在官场上,发现如此出色的后生了。

  尉迟靖面容清冷,神情端正,气质带着超脱年纪的成熟,回道:“臣愿去滇境赈灾。”

  ——

  尉迟桢出宫后,竟是在皇城之旁,公侯伯爵的常住之地看见了陈尧的身影。

  便命车夫勒马,扬声唤陈尧过来:“你不是滇境来的人吗?怎么?在京中也有旧友?”

  陈尧摇首,恭敬地回道:“回殿下,臣刚入京师没多久,只是想来这处随意地走动走动。”

  尉迟桢上下看了眼陈尧,随即命道:“上来。”

  陈尧也上了马车后,尉迟桢冷哼一声,不屑道:“尉迟靖五日后要前往滇境赈灾,这厮也是拎不清,去了云南这种地方,就等同于是一半的性命都攥在了本王的手里。”

  陈尧听罢,微作沉吟。

  尉迟桢又问:“你在滇境不是与一个土司家的主君交好吗?呵,这次,本王定要让那藩狗有去无回。”

  陈尧掩饰着神情的异样,应了声是。

  却知尉迟桢的想法还是过于简单了,他跟着的这个宗室子弟,向来识不清局势。

  近来陈尧也有所观察,觉出陆之昀看中的继承人其实是尉迟靖。

  陆之昀既是派他去了滇境,就定有这个能力让尉迟靖平安地回到京师。

  陈尧还在滇境的时候,便发现那处早就遍及了陆之昀的势力。

  滇地偌大,周遭又被虎视眈眈的小国环伺,这处的治理一直是个难题。

  看来陆之昀是想在新君继位后,在滇地建藩。

  权臣这种角色,在新君登位后,往往会被新帝清算。

  可如果他对这个国家仍有极大的用处,且所处的地界远离权利的中心。

  那新君便不会对他清算,兴许还会给他加九锡,赐藩地。

  思及此,陈尧的神情也复杂了许多。

  ——

  尉迟靖回到朝廷为藩王抵京时准备的府邸时,却见蓁蓁竟是在帮他收拾着行囊,还特意在外寻到了驱疾避疫的香囊,一并放入了要给他带去的衣物中。

  小娇妾此前从来都不会为他做这些事,尉迟靖觉得稀奇,不禁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为我收拾行囊了?”

  蓁蓁没有立即回复男人的问话。

  她此前,确实不会亲自为尉迟靖打理这些事。

  蓁蓁清楚自己的身份,这等细心温柔的事,应当是妻子对夫君做的。

  她既做不了尉迟靖的正妻,也自不会去为他做这些事。

  不对这个冷情的男人倾注旁的情感,她也能够过得自在轻松。

  可当得知了尉迟靖要远赴滇地后,蓁蓁知他此行凶险艰苦,还是忍不住为他收拾起了行囊。

  想着旁的丫鬟,都不了解他的喜好。

  她来收拾,总能让尉迟靖更舒心一些。

  见蓁蓁未回复他,尉迟靖修长的手便捏住了她的下巴,低声问道:“怎么不回话?”

  蓁蓁想起了近来宫中的传闻,默了一瞬后,故作平静地问向尉迟靖:“世子,您将来是要娶留远侯府的杜姑娘吧?”

  她说这话时,嗓音依旧甜柔,可语气不自觉地便透了几分沉重。

  尉迟靖淡哂,笑得漫不经心,待松开了蓁蓁的下巴后,便语气淡漠地回道:“你不必多想,安安分分地待在我的身边,往后不管我娶谁做世子妃,自然都有你的一席之地,也不会亏待了你。”

  说罢,便离开了蓁蓁的内室。

  蓁蓁面色凝重地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很快就美目里的那丝哀色敛去。

  她知道尉迟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对权势极度渴望,行事之前,必将做好缜密的部署,也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虽说她从没对这样的一个男人,存过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可当他理智到近乎冰冷地同她提起了将来要迎娶的正妻时,蓁蓁却觉,自己的心口也仿若被人拿什么剜了一下似的。

  从来都没这么疼过。

  ——

  陈尧从郡王府出来后不久,便发觉一直有人在跟着他。

  他只身一人行在夜色中,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可一到抵宅院所在的僻巷,便被一个身量魁梧的人擒住,随后一个麻袋也被套在了他的脑袋上。

  那麻袋中,还被人洒上了药粉,陈尧猜出这药粉应是蒙汗药时,已然失去了意识。

  等再度恢复了意识时,陈尧的面上登时泛起了蛰痛,附着在面上的人皮面具亦被人大力地撕扯掉后,他嗅到了浓重且刺鼻的血腥味儿。

  却见自己身处在一个幽森可怖的刑房之中,周身悬着的刑具一应俱全,有专门有来凿颠所用的铁凿和铁锤,还有拶子和夹棍等用做法外之刑的重器。

  “哗——”地一声。

  一个体魄剽悍的佩刀侍从顿将一盆冷水泼在了他的脸上。

  因适才那人撕扯他的面具时,使的力气极大,陈尧的面上是有些血痕的。

  被冷水这么一浇,面上的痛意更甚。

  陈尧完全清醒过来后,便见陆之昀已然坐在了他身前不远处的一把交椅上。

  而他,则被两名武艺高超的侍从禁锢着双肩,丝毫都动弹不得,颈戴枷锁,双脚也皆被戴了镣铐。

  ——“陆谌,你去云南的这段时日,就只学会了易容术罢?”

  陆谌被他识破了身份后,不禁冷笑一声,讽刺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陈尧的真身就是我?呵呵,是不是沈沅想起些什么来了?想起了你将她强占,还想起了你还是她叔父时,就对她一个弱女子,使出了无数的黑心手段!”

  陆谌的声音接近嘶吼,同在刑房中的江卓毫不留情地便拿持起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呲——”的一声,便朝着陆谌的肩处烫去。

  刑房内很快便响起了男人凄厉的吼叫声。

  陆之昀仪容峻整,面色淡漠,只嗓音冷厉道:“此前我一直都在想,只要你不再去惹事,我便留你条性命。看来,我还是过于仁慈了。”

  陆谌呲牙咧嘴,仍未从被烫伤的剧痛中回过神来。

  却听陆之昀沉声又道:“陆谌,沈沅现在很幸福,你却偏要让她想起从前的那些痛苦。你这不叫爱她,你只是气不过,气不过我从你手里抢走了她,想要报复我而已。陆谌,你直到今天,还是在意气用事。”

  陆之昀的这席话,蓦地戳中了陆谌内心最深的痛楚。

  他知道这个叔父的外表向来深沉寡言,可内里却极富野心,他不至于暴虐,却足够残酷无情。

  不苟言笑的外表下,是睚眦必报的狠辣性情。

  各种霸蛮狠毒的手段,他也都能对敌人毫不留情地使出来。

  “你对沈沅的感情又算什么?不过是满足你的征服欲和占有欲罢了,若要被她知道,你曾经是那样一个无耻的人,你觉得她会原谅你吗?”

  江卓还要将刚烧红的烙铁往陆谌的身上烫,却被陆之昀抬手制止。

  他从交椅处站起后,便行到了陆谌的身前,看他的眼神,也一如前世,像在看只蚂蚁一样。

  陆之昀厉声道:“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连孩子都同我有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之间到底如何,由得着你来置喙吗?”

  男人的嗓音本就格外的浑厚,言语再一掺杂稍许的怒,便更惹人心生怖畏。

  这话说罢,陆之昀又对着刑法里的侍从命道:“收拾地干净些,连根头发都不要留。”

  “是。”

  陆谌怒瞪着双眸,看着陆之昀高大伟岸的背影渐渐离去,亦知陆之昀这是要让这些人对他施以极刑后,再用化尸水将他的尸体销毁成一滩血水。

  可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陆之昀能坐到这天下至尊的位置上,却得不到他所爱之人的真心。

  前阵子的巫蛊之术并没有让沈沅完全地想起前世的记忆,她的身上应是有镇魂的法器傍身,只要将她身上的法器拿下来,再将蛊虫入体,沈沅便能想起前世的一切。

  这个蛊虫,他已经交给了能将此事办得妥当的人。

  纵是他死了,陆之昀依旧会成为那个既可悲,又孤独的男人。

  ——

  十日后,尉迟靖已经成功到抵了滇地。

  留远侯为了庆贺爱妻卫氏将满四十芳龄,便在侯府置了场生辰宴,同时也邀请了京中许多世家的贵女赴宴。

  沈沅却知道,这留远侯和他的夫人卫氏,不过就是想借着生辰宴的名头,给卫氏的长子杜嘉宜择一择适龄的女子,在事先相看好后,再做提亲打算。

  高夫人和乔夫人都寻了借口推脱了这场宴事。

  沈沅收到了宴贴后,原也想着同两个夫人一样,也推了这场宴事。

  可听到了杜家竟然还邀请了燕世子的妾室参宴后,她怕蓁蓁到了杜家的地界后会吃亏,便命人备了寿礼,还是准备去侯府参宴。

  外面还有人传,杜芳若大度贤德,这是要同未来夫君的妾室提前处好关系。

  沈沅却对这种说法看法微妙。

  等到了席间,吃了会子菜式后,宴上并未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卫氏在她母家失势后,对她的态度也没什么变化,一如从前般殷切周到。

  沈沅心中的顾虑渐渐打消后,便顺势看向了被安排在下首安坐的蓁蓁。

  二人遥遥相望,彼此一笑。

  原以为这场宴事便能顺遂无虞地过去,却没成想,在一群夫人小姐即将酒足饭饱时,花厅内却突然来了个侯府的仆妇,她面带忧色地附耳同卫氏说了些什么。

  卫氏面色微变后,便命道;“寻女儿到侯府来做什么?将她打发走。”

  杜芳若却仪态淑雅地对卫氏道:“母亲,这侯府里的许多丫鬟,都是从牙行那处被买过来的,她们也都是迫于生计,许多人连自己姓甚名甚都不知晓。既是过来寻亲的,就让她来认一认,万一这里真的有那人的女儿,我们也不好让她们骨肉分离。”

  这话一落,在场的诸位女眷纷纷地夸赞杜芳若性情良善。

  沈沅面上不显,却是越看杜芳若,越觉其人矫揉虚伪。

  很快,侯府的管事便按照杜芳若的指示,将符合那寻亲老妇所说的一应丫鬟都唤到了花厅内。

  等丫鬟们一字排开地站好后,蒋婆子便将那寻亲老妇也领进了厅内。

  沈沅淡淡地扫了眼那老妇的长相后,却觉这人有些面熟。

  她…她竟然是当年豢养蓁蓁的牙婆!

  等沈沅辨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后,不顾众人诧异目光,飞快地走到了已然有些发抖的蓁蓁身旁。

  杜芳若问道:“这位老人,你的女儿是这些丫鬟中的哪一位啊?”

  老妇假意地看了遍那些丫鬟后,最终却将视线落在了蓁蓁的身上。

  蓁蓁难为情地将脸侧过一旁后,那老妇便指着她的鼻子扬声道:“她,她是我的女儿!先前在扬州时,我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可她却逃走了,我这么些年对她的栽培也全都化为乌有!”

  这老妇的口音却然像江淮地区的。

  她嘴上说的栽培二字,却让在场的女眷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蓁蓁觉得这牙婆满口胡言,她明明将她以高价卖给了别人,如今应是又将那些银子输光,所以这才又来寻她。

  她刚要开口反驳,沈沅却先她开口,冷声问那老妇:“这位是燕王世子的良妾,世子在纳妾之前,必会将她的底细调查清楚,你再胡言乱语些什么?”

  沈沅复又质问卫氏:“侯夫人,我们是来参加你的寿宴的,你怎能放任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妇到宴厅来认亲呢?”

  卫氏也有些后悔适才就这么应下了杜芳若的提议。

  原本是想为她的爱女再搏个良善的名声,却没成想,事情竟是发展成了这副模样。

  燕世子的妾室如果真的是那老妇的女儿,那也太巧了吧?

  沈沅话音刚落,卫氏就故作赧然道:“国公夫人说的是,这事是我大意了,我这就命人带这老妇下去,不会再叨扰到您和其余夫人的宴饮。”

  那老妇一听卫氏要将她带离那花厅,便嚷声道:“她就是我要寻的女儿,她…她右手的手腕上有一个红色的胎记!你们若不信,便可掀开她的衣袖看看!”

  这话一脱出口,杜芳若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腕,面上显露了淡淡的狐疑。

  她身后的蒋婆子蓦然大骇。

  卫氏的面色也是变了又变。

  杜芳若没察觉出卫氏神情的异样,继续按照先前的计划,对着身侧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会意后,便以不高不低的声音,阴阳怪气道:“原来是个窑姐儿啊,这叫什么认亲啊?这分明是来寻债的。”

  杜芳若眸中蕴了得色,却故意斥向那丫鬟:“不得胡说。”

  等窑姐儿这个词汇一出,在场的女眷再看向蓁蓁时的神情,也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甚至有的人,竟是掏出了帕子,并用其掩住了口鼻,对蓁蓁避之不及,就像是沾染到什么脏玩意儿似的。

  沈沅能明显觉出,一旁的蓁蓁,身子明显一僵。

  在她还未来得及看向她时,蓁蓁已经以手掩面,慌乱地跑出了花厅。

  沈沅回身睨了眼杜芳若后,也提了裙摆,步伐飞快地追了出去。

  等好不容易在一处假山旁追上了蓁蓁,沈沅的纤手也放在了少女的背脊上,边为她轻轻地顺着背,边要开口安慰她。

  杜芳若竟也与这时寻到了两个人所在的假山处。

  她走到了沈沅和蓁蓁的身前,故作懊悔地道:“国公夫人…蓁姨娘,我只是想让那老妇能够寻到……”

  “啊——”

  杜芳若话还未说完,便被沈沅甩手狠箍了个巴掌。

  杜芳若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沈沅,尖声道:“你…你敢打我?”

  这沈氏不过就是个家世落败的女人,只是凭着是陆之昀的妻子,就敢在她的面前耀武扬威?

  沈沅全然没有了平素温柔的模样,看着杜芳若委屈兮兮地捂着那半张脸,毫不客气地道:“杜姑娘,别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今日这事,是你设的局吧?”

第90章

  杜芳若身为侯府嫡女,自幼被娇养长大,爹娘宠护,兄长们也都很礼让她。

  平日那身被保养得细腻如雪的肌肤,不小心地被桌角磕了一下,卫氏都要心疼半天。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沈沅这个泼妇竟然上来就要打她的脸!

  杜芳若强自让自己平静,不想失了平素端庄得体的仪态,便用纤手捂着蜇痛的面颊,冷声质问沈沅:“国公夫人,你也太跋扈了些,冤枉人不说,竟还上来就打我的脸。你这是在仗着镇国公的权势,肆意地欺辱我这个弱女子吗?”

  沈沅身着一袭湖蓝色的大袖对襟衫,就那般亭亭地站在假山旁,大有一种古典的温娴雅静气质。

  美人儿现下端得是副疏离的冷美人姿态,在瞧着杜芳若那气得瑟瑟发抖的模样后,那弯精致描绘的拂烟眉复又颦了几分。

  杜芳若原本是想用这番话再度激怒沈沅。

  可沈沅只缄默地,冷冷地看了她半晌。

  沈沅这副模样,登时让杜芳若生出了一种,使出了全部的气力,想打人一拳,却扑了个空的憋闷之感。

  杜芳若有些失了阵脚,复又将声音抬高了些,复道:“这里可是留远侯府!”

  沈沅唇角微勾,待杜芳若说罢,也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杜芳若也不知为何,分明身前的女子体态很是纤瘦,但此时此刻的她,却没来由地对这样咄咄逼人的沈沅生出了畏惧的心思。

  沈沅这时方才幽幽开口,道:“杜姑娘,当年你父亲未承袭爵位,在扬州外任时,你还在你娘的肚子里。扬州当地的许多事情,你都不清楚。你去问问你母亲,知不知道唐家曾经收养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义女?”

  说罢,又淡淡地瞥了眼面露惊诧的蓁蓁,继续用一种特别笃定的口吻又道:“燕世子的爱妾是我的义妹,你设计辱我的义妹,我打你个巴掌都算轻的了。”

  杜芳若蓦地怔住了。

  她知道母亲是在扬州生下的她,等她出生后不久,先侯爷的大房嫡子因病去世,如今的留远侯,亦是他的父亲这才被陛下的一道旨意传诏回京,并承袭了爵位。

  蓁蓁到底是不是唐家的义女,杜芳若并不清楚。

  可瞧着沈沅对她如此保护的模样,便觉这二人的关系也定是不一般的。

  她原是想,尉迟靖和蓁蓁在京师皆是人生地不熟的,沈沅同蓁蓁之间也是泛泛之交。

  却没成想,这个贱人的身后竟是多了这么大的一个靠山!

  杜芳若悻悻地提裙,一脸泣容地跑回了花厅处,想要同卫氏好好地告一番状。

  女眷们多数都离了宴,卫氏则若有所思地坐在主位上。

  得见杜芳若归来,卫氏的面色亦沉了几分,适才她便猜出,这件事是杜芳若在背后动的手脚。

  她在做事之前,竟是未同她商量,还让这么些个夫人小姐的看了场笑话。

  卫氏刚要训斥杜芳若,却瞧见了女儿右颊上那道泛红的指印。

  “脸是怎么回事?”

  杜芳若委屈兮兮地道:“国公…国公夫人她打了女儿一巴掌……”

  卫氏面色大骇,惊得甚至从圈椅处站了起来,仍不确信地又问了遍:“国公夫人?她打了你?”

  ——“是我打的。”

  沈沅这时也回到了花厅处,蓁蓁却没跟着她一块儿过来。

  卫氏原想着,等沈沅出去寻找蓁蓁时,两个人八成就会一并离府了。

  但沈沅既是又折返回了这花厅处,那卫氏便要同她好好地说道说道,她凭什么打她的宝贝女儿。

  杜芳若这时已然压低着声音,将沈沅说蓁蓁是她义妹的事,同卫氏嘀咕了一遍。

  卫氏蹙起了眉毛,唐家在扬州府地位煊赫,但是唐文彬到底收养没收养过什么义女,她也不清楚。

  沈沅进了厅内后,便随意地择了个就近的圈椅坐定。

  现如今的她,完全不似从前。

  从前的她,虽身份贵重,但气场上或多或少会有些压不住大场面。

  都说夫妻间在一起生活得久了,难免会受到对方的影响。

  卫氏瞧着沈沅现在的某些方面,就越来越像内阁的那位首辅大人,愈来愈有那种强势凌厉,甚至是跋扈的劲儿了。

  单单地坐在那处,就能让人无端地生出些许的畏惧来。

  卫氏清了清嗓子后,还算平静地对沈沅道:“芳若虽无意间招惹到了国公夫人的义妹,可她都是出于好心,夫人怎能上来就打人,还是照着女儿家最娇嫩的脸颊来打。都是爹生娘养的,夫人日后若有了女儿,还在府上就被外来的女眷打了个巴掌,夫人又该怎么想?”

  卫氏说的话还算客气,沈沅却没有软下任何的姿态,只冷声道:“侯夫人说的对,都是爹生娘养的,你女儿能凭空在那么些人的面,污蔑我义妹是窑姐儿,我为何就不能替我妹妹教训她一顿?这世道于女子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名节。杜姑娘这么做,是要逼我妹妹去死啊。我打她一个巴掌,没对她做别的,都是看在您和留远侯的面子上。”

  杜芳若听着沈沅字字铿锵的话,恨得咬牙切齿,又幽幽地道了句:“本来就是窑姐儿,还不让人说。”

  沈沅听罢,立即侧首睨了杜芳若一言。

  卫氏也示意杜芳若不要再继续讲下去。

  沈沅的这一席话,立即就让卫氏和杜芳若处于了下乘,再者杜芳若那句适才的那句气话,也完全暴露了她就是在故意地陷害蓁姨娘。

  形势逆转。

  现下,倒成了留远侯府该给沈沅一个交代了。

  卫氏叹了口气后,又问:“国公夫人既是又回到了花厅处,想必不只是想要同我和芳若表达怒意,您…想让我们怎么做?”

  沈沅回道:“咱们今日,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蓁姨娘这事儿,就是杜姑娘惹出来的。”

  “姑娘,我也想问你一句。”

  沈沅复又眸色灼灼地看向了杜芳若。

  杜芳若有意地避着沈沅审视的视线,却听她接着道:“你这么做,等燕世子从滇境回来,得知了一切后,他会怎么看你?把蓁姨娘的名声搞坏,你又能得到什么好?”

  杜芳若咬住了唇瓣,没有回她的话。

  “堂堂一个藩王世子的妾室,竟是在贵府受到了如此的污蔑和折辱,这事儿若传出去,贵府的名声也不会好听。侯夫人,就算是为了你家侯爷和杜姑娘的名声,你也得对外澄清,今日是有人故意寻衅滋事,污蔑了姨娘。”

  话说到这处,沈沅也被碧梧搀扶着,从圈椅处站了起来,又道:“若是谣言仍未止息,我既是身为姨娘的义姐,也自是要同世子好好地说道说道今日发生的这件事。”

  言罢,又仪态淑雅地对着侯夫人福了一平礼。

  “侯夫人,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也该告辞了。”

  等沈沅离开了花厅后,杜芳若还未来得及同卫氏诉苦,便被卫氏斥责道:“把那牙婆寻来认亲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在背后指使的?”

  母亲的这声恫吓让杜芳若打了个趔趄。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便已是以另一种方式承认了此事。

  “胡闹!”

  卫氏复又厉声训斥着杜芳若,却见蒋婆子这时也回到了花厅处。

  卫氏冷声问道:“蒋婆子,你适才做什么去了?”

  蒋婆子故作镇静地回道:“奴婢…奴婢将那凭空污人清白的牙婆给打发走了。”

  卫氏听着蒋婆子同她的解释,忽又觉得,跪在地上垂首哭泣的杜芳若,竟是和蒋婆子的眉眼有几番相似。

  心跳蓦地一顿。

  卫氏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因为她适才突然生出的疑虑,而产生的错觉。

  卫氏复又稳了稳心神,待微微眯眸,再度仔细地看了看二人的容貌后,卫氏的心中却是愈发地慌乱。

  那个被她强自压下的念头,终是再抑制不住,亦清晰地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她那么宠爱的,那么引以为傲的芳若,很有可能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而她的亲生女儿,很有可能就是适才,那被芳若口口声声骂成是窑姐儿的女人。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蓁姨娘毕竟不是她养大的,卫氏的所有舐犊之情,却都倾注到了杜芳若的身上。

  这么些年了,这种感情是很难被轻易割舍的。

  思及此,卫氏长长地叹了口气,待阖上了双眸后,便语气沉重地道:“蒋婆子,你先把大姑娘带回去。”

  “是。”

  等杜芳若被蒋婆子从花厅处带走后,卫氏方才捂着泛着悸颤的心口,将侯府的管事唤了过来:“适才的那个牙婆应当并未走远,你记得避着蒋婆子和大姑娘,将她再寻回来。”

  ——

  等沈沅出了侯府后,时已至黄昏。

  沈沅乘上了马车后,蓁蓁不发一言地坐在了她的身侧,眼眸中,也全然没了平素的奕奕神采。

  知道蓁蓁心情低落,沈沅也只是将纤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无声地给予着她安慰。

  半晌,蓁蓁方才开口道:“沅儿,谢谢你。”

  沈沅淡哂着回道:“见你被人那样欺辱,我怎能不管呢?”

  蓁蓁垂了垂眼睫,眸底的淡淡幽怨,也转变成了下定决心的坚决。

  “我不想再做他的妾室了。”

  “如果他真的要娶杜芳若为妻,那她身为主母,也一定容不下我这个妾室。”

  沈沅默了一瞬。

  亦觉蓁蓁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初入京师时,虽然不受沈家父母的宠爱,但好歹也是有个永安侯府做为娘家的靠山的。

  可纵是如此,就拿她前世与陆谌的这段婚姻来说,她在伯府,还是正妻,都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蓁蓁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京师除了她这个国公夫人,便再无什么可信任的人。

  杜芳若如此千娇百宠,也是个如此不容人的,若改日真的嫁给了燕世子,到时男儿忙于朝务,而妾室身在后宅,只会在那四方的天地间,受尽主母折辱。

  这一世的沈涵,就是被大白氏生生地给折磨死的。

  大白氏害得沈涵流产后,许是因为报应,她的孩子也未能保住,但杜芳若的阴毒之处并不亚于大白氏。

  等杜芳若和蓁蓁真的成为了妻和妾的关系后,她一定会仗着母家的势力,也将蓁蓁活生生地给斗死。

  沈沅自是不想让这种可预见的事,真的在蓁蓁的身上发生。

  便低声问向蓁蓁:“那你…喜欢燕世子吗?”

  蓁蓁只对她摇了摇首,却没有言语。

  她被牙婆卖给一个人后,便知自己将要被派到燕国当细作,那人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

  尉迟靖其人极为多疑,她侍候他也有一年多了,唯一在他身上探得的有用消息,便是某日他于醉中同她所讲的,燕王禀给京师鸿胪寺的宗牒中,将他实际的出生年份虚瞒了一岁。

  但蓁蓁却没有将此事透给她的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