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每个人都有欲望,而欲望是没有止境的。”神父回答。他抚摸着手中的《启示录》,思索片刻,继续说:“我们的世界中,现实总会对欲望有这样那样的限制,我们也都知道大多数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如果有一天,哪怕是某个人的欲望可以无限制地实现时,那时天堂也会变成地狱。”

莎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些问题对她来说都太抽象,也太复杂了。她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少女。经历越复杂,她就越想变得简单。虽然一手建立了可供普通人在荒野中生存下去的全套体系,可是她依然是简单的。荒野的生活总是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容不得人们过于复杂。

莎莉的目光忽然扫到屋角的一个皮箱。那是一个磨损严重的旅行箱,是神父离开龙城时带出来的。箱子半开,里面已经放了几本书和一些换洗衣服。莎莉心头莫名地一紧,颤声问:“神父,您要离开这里吗?”

神父点了点头,微笑着说:“第七座使徒雕像始终做不出来,所以我需要到外面去看看,看看无所不能的父会不会给我灵感。”

“您不再回来了吗?”莎莉问。

“我当然会…”神父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然后笑着摇了摇头,说,“你是个好女孩,我不能骗你。我可能会到南大陆去看看,路很远,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如果我没能回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南大陆?”莎莉猛地站了起来,看着神父,想要阻止,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猛然扑进神父的怀中,放声大哭。她有种强烈的预感,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神父了。

神父慈爱地拍拍她的后背,等她哭够了,才指指自己的胸膛,说:“虽然没有天堂,但我们依然可以有信仰。信仰的意义,其实是我们为自己点燃的一座灯塔,以在黑暗中前行,不会迷失自我。所以无所不能的主其实就在我们自己的心中。只要你心中有万能的主,脚下就是天国。”

莎莉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她过于疲倦,激烈情绪过后,倦意不可阻挡地涌上心头,倒在房间中惟一的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凉意,渐渐醒了过来。意识刚刚清醒,她猛然想起了什么,大叫一声“神父!”,就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房间中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皮箱已不在原处,小白也不在屋子里。莎莉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是神父自己用的,也是他惟一留下来的东西。神父的行李一向简单,一只皮箱装得绰绰有余,那还是因为经书教典占去了小半空间的缘故。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莎莉冲出了小屋,扑面而来的寒风几乎将她冻僵!她拼命站着,裹紧了衣服,用足目力向远方望去。在深深的黑暗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孤单的身影,提着老旧的皮箱,正安步走向远方。那个身影的旁边,还有一只蹦蹦跳跳的小狗。忽然之间,莎莉有种感觉,那只小狗似乎都比自己幸福。

在南大陆地下深处,苏正凌空站在地下湖泊的清澈水面上,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小洛还是小女孩的样子,而帕瑟芬妮的孩子却保持着本来的样子。两个小家伙还是第一次见面,却丝毫没有亲近的感觉,彼此离得远远的,它们的中心点,就是苏。如果苏不在,很可能两个小家伙就会立刻展开生死决斗,直到某一方彻底毁灭为止。这是发自本能的敌视。

苏很矛盾。

他很有一种要把两个小家伙彻底吃掉的冲动。在这颗星球上,甚至是在这片星域中,除了苏自己,都不需要再有第二个超级生命存在。任何超级生命对苏来说,都是争夺食物的天敌,哪怕是自己的孩子。其实这两个小家伙完全是意外的副产品。哦,不,还有第三个小家伙。所以不要说一颗行星,就是几个恒星系,四个超级生命挤在一起,也嫌太多了。

两个小家伙漂在离水面一米的地方,除了看看苏以及互相敌视外,倒是有大半时间在盯着湖水。这些清澈的湖水其实都是被苏改造自生物基质所产生的营养液,里面蕴含着海量的能量,对两个小家伙的吸引力完全是致命的。在湖水深处,刚刚成形的主脑也在贪婪地吸收着湖水中的能量。所有的湖水都转化自罗切斯特的生物基质,但从进化的角度看,却又比生物基质高级得多。即使是超级生命,也难以抗拒湖水那纯粹的诱惑。

“过来!”苏张开了双臂。这次轮到两个小家伙面面相觑,可是它们随即争先恐后地扑到苏的怀里。

苏一手抱着一个小家伙,却是哭笑不得。两个小家伙根本不清楚他花费了多大力气才压制住本能的冲动,不过既然压制住了本能,苏也就不会对自己的孩子做出些什么,它们根本无需表现得如此热切。

其实是本能的恐惧让它们无法违背苏的命令,也不敢惹怒了苏。

拍了拍两个小家伙,苏说:“去吧,这里的东西随便吃。”

两个小家伙即刻欢欣鼓舞,一头插进清澈的湖水中,大口吞噬着富含能量的湖水。小洛一边游动,一边盯着湖水中飘浮着的一枚枚卵泡。对她来说,这些东西可比湖水更加美味。但是她很聪明,没有擅作主张,而是在水中回过头,用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巴巴地看着苏。

“随便吃。”苏挥了挥手。于是小洛一声欢叫,直接扑到一个比自己还要大的卵泡上,用力吸吮着。她知道这些卵泡都对父体有用,所以虽然很想把所有的都吃下去,却明白其实不能够吃太多,那会让父体感到不高兴的。更何况,还有另一个家伙在,它也不会让自己得逞的。

就在小洛努力进食时,她所痛恨的另一个家伙却象是有心事,连对进食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它在湖水中载沉载浮,忽然下定决心,跃出湖水,站在苏的面前,以人类的语言说:“我想要一个名字。”

“什么?”苏有些惊讶。

“我想要个名字!”小家伙越发坚定了。

苏从它的身上,看到了几分帕瑟芬妮的影子。那可是个美丽大方而又魅惑的女人,并且有着和胸部同样伟岸的勇气。现在这个小家伙在自己的面前竟然能够顶住本能的恐惧,坚定提出要求,勇气和他的妈妈十分相似。

“妈妈没有给你取名字吗?”苏柔和地问。

小家伙微微低下了头,显得有些失落:“没有。她说,我如果有了名字,她就会记住我,那样对我来说会十分危险。”

苏怔了怔,这才明白为什么重逢后帕瑟芬妮从没有提起过孩子的事,原来她已经刻意地抹去了这部分的记忆。当时的帕瑟芬妮还只是个不到九阶的能力者,抹除记忆的方式其实等如是破坏了大脑相关记忆的部位,对身体的伤害不言而喻。她之所以这样做,当然是不愿意被擒获后,让敌人通过搜索检测大脑的手段得到孩子的信息。

苏的心底深处,有一个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他在小家伙面前蹲下,沉吟了一下,说:“那么,你就叫星吧。我记得,你的妈妈很喜欢看星空。”

“星空?天上不都是辐射云吗?”星有些迷糊地问着。

“现在没有,或许以后会有的。现在,你要变成人类的样子吗?”苏伸手轻轻点着小家伙的头。

小家伙用力点了点头,说:“可以!不过需要点时间!”

苏笑了起来,说:“去吧!我们有很多时间。”

星一头扎入湖水,找了一个最大的卵泡,咬开外壳钻了进去,随后喷出大量白色泡沫,把自己封了进去。那是一颗孕育大型生物兵器的卵泡,里面的胚胎还没成型,就变成了星变幻身体所需的养份。

而另一边,小洛则悄悄撕开了一个新的卵泡,同样钻了进去。她知道自己吃得有点多了,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自从妈妈永久地离开后,她对于力量和食物就有着变态的饥渴,只有吃到吃不下去时才会感觉到稍稍具有安全感。在这颗星球上有太多让她感到不安的东西,一个个或张扬或隐晦的危险气息不断刺激着她,而最大的恐惧则是来自于父体。从出生前她就知道,父体的召唤无可抗拒,而且那基本意味着终结。惟一的机会,就是在父体发出召唤前拥有足够的力量,逃离这颗星球,离开召唤能够覆盖的范围。

现在的局面其实已经很出小洛的意外,没想到苏非但没有吞噬吸收她,反而允许她吸收自己手下的生化军团。那些卵泡中可都是些相当高阶的生物兵器,就算还没成型,也让她感觉到隐隐的威胁。而胚胎中蕴含的半成形能量则美味得让她几乎不顾一切。父体为何会如此慷慨?她疑惑不解,而得自本世界的某些知识判断似乎提供了一个不那么美好的答案:在人类的传统上,死囚们在受刑前都会饱餐一顿。

这个想法让小洛感到毛骨悚然,她反复安慰自己父体并不是人类。然而苏若不是人类,那可就更有理由吞噬她了。问题的答案犹如硬币的两面,只是哪一面都不让人感到愉快。

反正也是要死了,那就吃个痛快吧!小洛如是想着。在面对最终时刻时,她奇怪地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反而开始回忆,回忆短暂生命中所见过、听过的一切事,回忆的中心却是差点死在自己手下的妈妈。妈妈的许多作为都是她所不懂的,而现在,小洛却觉得自己有些懂了。

并不是所有的卵泡都安分地等待被吞噬。自从小洛和星进入培养湖后,所有卵泡内的生物兵器都明显加快了孵化和生长的过程,并且在湖泊边缘,已经有一批生物兵器成功地破茧而出。它们立刻跃上湖岸,并且启动了飞行能力,成群结队地离开地下空间,前往预定的地点集结。对小洛来说,这简直就是食物们集体暴动和逃亡,完全无法忍受。她跃出湖面,对新生的生物兵器虎视眈眈。可是她面对的是数十只强力生物,而且它们明显集结成群,一旦小洛发动攻击,立刻会招致疯狂反击。觅食的过程,苏是不会干涉的。小洛的进化等级要明显高于这些生物兵器,如果这样都无法成功猎食,还需要帮助,那么她得到的很可能不是帮助,而是被父体直接吃掉。这就是超级生命的逻辑。

小洛犹豫再三,理智判断出猎食成功的可能性不超过10%,但是押小概率事件的诱惑却比表面上的机会更大。这就是赌博的魅力所在。不过最终她还是决定选择谨慎,毕竟这个巨大的湖泊中孕育的食物很还多,完全没必要冒险。

苏凝立在湖泊上,安静地看着一切,包括星的转变和小洛的偷食。他很宁定,是真正地安宁,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默默地看着,看着两个小家伙以自己对世界的理解在行动着。他们都有很强烈的本能,却又深受这个世界的影响。而且可以看得出来,两个小家伙的影响都来自于母亲,带着很强烈的烙印。小洛显得更加肆无忌惮些,而星则有些矜持,但绝不缺乏真正的勇气。

这是难得的宁静,苏只是看,而没有思考,本能也没有出来捣乱。在地下湖的最深处,主脑已经发育完成,所有的计算和分析工作,只要交给主脑去做就行了,苏可以难得地偷一下懒。

这个时候,星终于完成了蜕变,用一双白皙的小手撕开了卵壁,从里面钻了出来,然后浮上湖面,站在苏的面前。小洛也不甘示弱,立刻放弃了进食,同样冲到苏面前,只不过站的是另一边。两个小家伙又以苏为中心点,站成了一条直线。

星很漂亮,这是绝对中性的美丽,没有性别偏向,和苏的风格有些类似,但却更沾染了帕瑟芬妮的魅力。它赤身裸体,看不出性别。星也没有考虑性别的问题,它需要的只是变成人类,因为这是妈妈,也是现在父体的希望。

在变成人类形态之前,星一直渴望着这样做,却没有条件。那时它必须保持最佳战斗力,以应付随时随地可能出现的危险。现在真的变成人类形态,它才察觉到对战力的限制有多大。比如说双腿奔跑的速度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过去的六根节肢,稳定性和抗冲击力更不在一个等级上。脚掌的形状结构不利于抓取,也就失去了全地形通过的能力。不过还好已经掌握了反重力飞行的功能,不大用得着全地形通过了。星如此安慰着自己,却很没有说服力。反重力飞行最大的问题在于缺乏急停急转的能力,而这,恰恰是战斗中最重要的特性。

星的动作仍然会僵硬和不自然,比如说四肢偶尔会出现向各个方向的扭动,头也偶尔会自由旋转几周。而小洛已经不会再犯这类常识性的错误,当然如果是在战斗中,她可绝没有那么多顾忌,甚至她已经学会了利用敌人的常识陷阱来发动致命一击。比如说扑击过头时,敌人往往会从背后发起攻击,那时他们就会发现她的后背变成了正面。身体没有动,只是头转过来而已。而小洛的四肢本来就可以自由活动。

看着仍在相互斗气的两个小家伙,苏无奈地笑了笑,挥手让它们自行活动。小洛和星的选择是一样的,都是冲到湖边选了块干净温暖的地方,蜷缩起来开始睡觉。它们都吃了过量的食物,现在急需睡眠和消化。

夜已经深了,南大陆逐渐陷入沉寂。在茂密的原始雨林中,许许多多的夜行生物开始出来觅食,而大型变异生物大多已经吃饱,正懒洋洋地睡了下去。散落在雨林边缘的村寨也沉寂下去,人们早早进入梦乡。夜里的南大陆是十分危险的,只有最优秀的猎手才会在深夜出动。

现在是夏天了,除了玉米即将收获之外,雨林中也可以找到足够多的吃的。这片土地上食物始终不是问题,因为人类的数量从未象旧时代那样爆发过。瘟疫、毒虫、变异生物、严酷的天气,每一样都随时可能夺去人们的生命。这一个夜晚格外地危险,无数潜流在普通人的感知之外悄然涌动。他们无从知道危险来自于何处,其实也与他们无关。于这个时代,普通人类在时代的转折关头所起的作用充其量就是个看客,而其中绝大多数人连看客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当转折到来时,他们根本无法察觉。

在夜幕的笼罩下,南大陆西部的绵延山脉中不断轻微地震动着。许许多多变异生物被震动惊醒,惊惶失措地逃离家园,远离震动的来源。它们只知道恐惧,并不知道恐惧的源头是什么。不过如何仔细看,就会发现在深黑的夜色中,有山峰竟在缓慢移动!而且会动的山峰并不止一座!

北大陆的夜也不平静,但相比南大陆还是要宁静得多。这只是因为经过清洗后,大陆上大型的生命体已经所剩无几。而且虽然是冬天,但是大量未经处理和掩埋的尸体仍然开始腐烂,于是许多吞食过腐尸的幸存生物也就此死去。

整个北大陆生命已是如此稀少,昆虫和老鼠们无论如何活跃,也无法恢复往昔的喧嚣。

亚瑟家族领地上,到处是劫后余生的景象。由于在上一轮机械虫潮的袭击中成功坚持到了最后,所以领地上几处最重要的设施仍然可以使用,幸存下来的人多达五百。这是因为不少人躲在坚固的掩体下,机械虫潮无暇去对付他们的缘故。现在虽然是深夜,但家族领地上依然可以看到车辆来回行驶,仓库和工厂都是灯火通明,人们如蚂蚁般忙碌着,根本忘记了现在早该是入睡的时间。

机械虫潮过后,亚瑟家族的战士只剩下不到五十人,各类永备和半永备性的军事设施几乎全被摧毁。武器和食品加工厂早被炸成平地,因为有限的武力必须用来保卫能源设施和族人躲藏的掩体。在一座满目疮夷的山顶上,奥贝雷恩、艾琳娜和帕瑟芬妮正站在这里,俯视着夜幕下忙碌的景象。明天一早,载重车队就将出发前往龙城,所以今晚必须把家族领地中最重要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至于稍稍次要的,都会被放弃。

经历过千万虫潮的恐怖后,所有人都明白以家族自己的力量肯定顶不住下一次的攻击。因为所有的重火力几乎都损失殆尽,所以不需要来几百万的作战单元,哪怕只有一百万也抵挡不住。于是奥贝雷恩立刻决定举族搬迁,前往龙城与人类的幸存势力汇合。通过在内战以及对机械虫潮战争中的夺目表现,奥贝雷恩已经事实上从父亲手中接过了领导家族的大权。就算有些老人对此心有不满,在奥贝雷恩等同于十一阶的战力前也只能闭嘴,何况还有艾琳娜及帕瑟芬妮站在他身后。在这个时代,特别是战火纷飞的时刻,一切的资历资格都要给单纯的武力让路。

看着忙碌的族人,奥贝雷恩双眉紧锁,并不显得高兴。现在距离亚瑟家族鼎盛时期当然差了很多,人口只有原本的三分之一。但与其他家族相比却又好得太多了,同为三大家族之一的威廉就已经全灭,只有不到十个人幸存。

但是他担心的并不仅仅是家族中的人,而是就在不久之前,一阵心悸的感觉突然传来。那是类似于海啸或是火山行将喷发前的预兆。在那一刻,奥贝雷恩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甚至没法有其它的动作。如果不是心悸持续的时间很短,奥贝雷恩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就此死去。当时不止是奥贝雷恩,艾琳娜和帕瑟芬妮同样有所感应,帕瑟芬妮的反应甚至犹为强烈,几乎要晕了过去。等他们恢复过来,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也许是自然的变动,也许是人为的灾难。

正因为这种极度不好的感觉,奥贝雷恩才立刻下令加快家族搬迁的过程,所有人都要连夜工作,一切今晚还拆不下、运不走的东西全部放弃,黎明时分立刻出发。

一阵寒冷的夜风吹过,奥贝雷恩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本来苍白的脸涨得通红,身体都在抽搐痉挛着。艾琳娜扶住了他,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试图减轻一点他的痛苦。她虽然是类法术域当之无愧的大师,却是对如何治疗别人一窍不通。而帕瑟芬妮的治疗水准远超艾琳娜,但也对奥贝雷恩的身体束手无策。她早就检查过奥贝雷恩的身体,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身体内部的脏器几乎都在腐烂坏死。他受的伤太多了,多到了身体完全不能承受的地步,新伤压着旧伤,能够活到现在完全是个奇迹。站在那里的奥贝雷恩安静而单薄,很有几分诗人的忧郁气质,但是他其实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自己的身体和生命,依靠这种方式,依靠炽烈的生命力,他才能够维持住身体的勉强运转。但谁也不知道这种状态还能维持多久,也许几年,也许只有几天。

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奥贝雷恩握住艾琳娜的手,歉意地向她笑了笑,然后抬头向山下望去。就在目光挪动的一刻,他眼角余光中忽然看到天边一片巨大的乌云正滚滚而来!乌云移动极为迅速,而且几乎是笔直向亚瑟家族的领地而来。等到移近一些,就可以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乌云,而是无以计数的机械虫潮!虫潮宽达近百公里的正面清晰无误地告诉人们,这是比上次规模更大的虫潮。而在上一场战争中,亚瑟家族以完善的防御设施、充足的准备以及众多盟友火力据点的支撑网络,这才得以支持到最近。可是现在,几乎是十倍规模的虫潮再度来袭,而且全无征兆!

领地上一片死寂,只有载重卡车的发动机还在无知无觉地轰鸣着,人们都默默地站着,看着天空。他们什么都没有做,没有抵抗,没有逃跑,也没有躲藏。一盏盏雪亮的探照灯将工地照耀得亮如白昼,闪亮的灯光在几十公里外就可以看到。所有人都经历过上一场战争,也都知道铺天盖地的机械单元意味着什么。任何举动都是毫无意义的,哪怕只是1%的作战单元降落,也能把这几百人活活砸死。

奥贝雷恩苦笑,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却没有出手攻击。此时此刻,除非有蜘蛛女皇那种威力强化过的末日风暴,否则他绝不可能战胜如此数量的敌人,只能保证自己的存活。既然攻击无用,那又何必先行动手?这其实已是绝望。

“艾琳娜,一会有机会的话,你和姐姐先走,不用管我。”奥贝雷恩吩咐。

“不!”艾琳娜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艾琳娜!你知道我的身体…”奥贝雷恩皱眉呵斥着。他现在发怒的时候,已经很有威严。

“不!”

奥贝雷恩又咳嗽起来,不再坚持,而是抬头望向夜空。这个时候,机械虫潮的前锋应该已经抵达最远射程了,按照过去的常识,应该会看到夜空中开始亮起点点闪光,那是高能光束射击前的预兆。然而夜空中依旧是一片黑暗,作为前锋部队的机械虫群很快又进入微型导弹的射程,但依然没有一枚导弹射出。它们只是沉默地飞行着,好象根本没有看到下方聚集着几百人。

当前锋虫群在不到百米的低空从一小队人头顶飞过时,终于有一个年轻人承担不了那种无形的压力,尖叫一声抽出自动步枪,向空中的机械作战单元疯狂射击!成串的子弹飞上夜空,击中了至少三台机械单元。但是在百米空中时自动步枪的威力已大为减弱,只把机械单元打出成串火花,却没能击落任何一台。就在年轻人失控的瞬间,周围一些身经百战的老战士已发觉不妙,可仍是没能来得及制止那突然发疯的年轻人。

攻击行为终于引发了机械单元的反应,几十点熟悉的亮光在夜空中点亮,然后数十道高能光束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年轻人,瞬间把他化为焦尸。共有数百架机械作战单元停了下来,缓缓盘旋着,而大队虫潮则从它们上方滚滚而过。停下的机械单元高能光束发射器微微亮着光,但没有完全充能。

地面上幸存的人们呆呆地站着,再也不敢移动,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却不敢稍稍抬高枪口。那是死一般的寂静,死一般的压力。浓稠的汗水不断从额头上滚下,然而没有人想起要去擦拭一下。

天空中响起低沉的嗡嗡声,无以计数的机械单元从空中飞过,就象滚滚远去的大河,永无止尽。

嚓的一声,不远处的山顶上划着了一根火柴,闪亮的火光显得和周围环境很不协调。上百架机械单元提高了警戒级别,以高能光束的发射口瞄准了点燃的火柴。不过火柴只是点燃了一支烟,奥贝雷恩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剧烈地咳嗽着,身体都弯了下去。

等咳嗽稍稍平息,他站直了身体,望着逐渐远去的庞大机械虫潮,问:“姐,你说它们要去哪里?”

帕瑟芬妮沉吟了一下,说:“或许是南大陆。”

“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南大陆上有什么重要的目标,会值得出动如此规模的虫群呢?我有种直觉,那个目标,或许是你我很熟悉的人。”奥贝雷恩缓缓地说。

帕瑟芬妮先是皱眉,随后却又叹了口气。姐弟两个一脉相承,在很多地方其实是共通的。她的神秘学领域更加高阶,预感和直觉也就更加强烈。就在看到虫潮的瞬间,她已经有所感觉。而越是细想,预感也就越是强烈。这是毫无理由的预感。无法解释是神秘学专有的特征,也是与感知域能力“前知”的最大区别。

一根香烟很快就点到了尽头,奥贝雷恩迎着寒冷的夜风,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姐姐,你有没有仔细想过,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或者说,他究竟是什么?”

帕瑟芬妮的眉毛竖了起来,又渐渐压平,淡淡地说:“他是苏。”

奥贝雷恩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机械虫潮早已过去,可是亚瑟家族的人们却仍然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依旧如雕像般站立着,犹自不敢相信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刚刚与自己擦身而过。看着一个个惊魂未定的族人,奥贝雷恩又摇了摇头。

当千万作战单元汇聚在一起时,已经只能用机械狂潮来形容。它们跨越大陆,横过大洋,终于抵达了南大陆。虫群前锋飞到南大陆上空时,密封的命令即刻从中央那艘星战级别的母船上发出,于是所有的机械单元都改为“清洗”模式。

无数光点在夜空中出现,下一刻数以万计的高能光束射入茂密的雨林内。它们不光瞬间射杀了大量的大型变异生物,而且特有的高温还引起大火。一波微型导弹又在雨林上空爆炸,喷射出大片可燃气体,随后剧烈燃烧。高温蒸发了雨林中的水分,并且分解了它,从而让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这批机械单元所携带的武器,完全就是针对南大陆的特点开发的。

转眼之间,一道熊熊火线就自海岸线燃起,向南烧去。机械虫潮丝毫没有停留,而是开始扩散,向大陆腹地深处前进。它们所到之处,必是一片火海。

在一堆原本湿软的土壤中,一颗蘑菇忽然剧烈摇摆,顶端裂开,竟然出现了一颗眼球!它向夜空中望去,瞳孔深处立刻映出无数机械作战单元盘旋飞行的景象。蘑菇的眼睛又闭上,随后猛然炸开,借助爆炸时产生的能量把载有影像的信息传向远方。这道异常的能量脉冲立刻引起了机械单元的注意,随即几道能量光束就将这片土地烧焦。不过蘑菇早已炸碎,那些光束不过是徒劳地消耗能量而已。

一时之间,在南大陆各个地方,有蘑菇,有果实,有树叶,有苔藓,到处都睁开了一只只眼睛,然后把收集到的影像传递出去。它们都是一次性的情报收集单位,却巧妙地借助了生命形式生长着,瞒过了所有的机械单元。从那些密集的讯息波束看,南大陆几乎到处都是这一类的耳目。所有的讯息都通过一个个繁杂而隐密的节点,最终汇聚到位于地下深处的主脑处。所谓的节点,和收集信息的眼睛一样,也都是由一个个或大或小,或奇怪或普通的生物构成。它们当中既有植物,也有动物。

此时此刻,地下湖湖面上已经勾勒出一幅虚幻而立体的影像:在无尽夜空上,潮水般的机械作战单元正源源不绝地从海上涌来,所到之处,遍地烈火。无论是人类还是其它变异生物,都无法在如此密集的打击下生存。仅仅是十几分钟,从高空俯瞰,即要看到一条火线徐徐向大陆深处移动。火烧得格外猛烈,短短时间就会将周围的可燃物燃烧一空。所以在前方的火线之后,是一片空荡荡的死寂焦土,就连半颗火星都没有。

清洗,又是清洗,而且是比北大陆更加彻底的清洗。北大陆的清洗中,昆虫和小型生物比如说老鼠都会幸存下来,可是南大陆的清洗却更多使用燃烧的手段,火线所过之处,就连有机质都剩不下多少,除了极少数可以躲在地下深处的昆虫生物外,完全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幸存。

美丽而富饶的南大陆上,从北方的海边开始多了一块黑斑,并且迅速扩大着。

风骤然大了,辐射云为之剧烈翻滚,海上的狂浪则拍击到十几米高。这是世界的震怒,而那些感知敏锐的强者,几乎都听到天外一声隐隐的怒吼!

北大陆的夜也是漆黑的,风同样地狂乱,天空中开始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珠夹在大片的雪花中纷纷扬扬地砸落,落地后不久就在严寒中变成了冰。这是极为恶劣的天气,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门。然而,在死寂的荒野上,却有一个孤单的身影在蹒跚地走着。他穿着黑色的神父袍,手中提着老旧的皮箱,撑着随时有可能散架的老式伞,顶着寒风冰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伞几乎没有用处,雨水早已打湿了他的全身,严寒让他瑟瑟发抖。在他的脚边,那只不起眼的杂毛小狗居然仍然跟着跑着,它身上的毛早已粘成了缕,雨水哗哗地顺着毛缕流到地上。

雨越下越大,甚至开始出现连续的雷鸣。闪电则贯穿天地,将荒野和天空连接在一起。

“小白,觉得冷吗?”风雨之中,神父的声音依然平稳。

脚边的小狗跳了起来,使劲地叫着。

神父笑了笑,一阵强劲的侧风吹过,夹带着雨水扑在他的脸上。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望向远方,问:“小白,你害怕吗?”

小狗叫得更加响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