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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谧望着穆显袍袖翩飞的灰色身影,恍然大悟地说:“哎呀,他有不在场证明。”

白芷薇已经习惯唐谧说胡话,毫无惊讶地请唐谧解释一下这个异时空的词汇。

“就是说,穆殿监每天晚上都会巡视各处对吧,咱们只要问问昨天晚上他是否如此,不就可以证明,至少穆殿监不是灰衣人了么?”唐谧有些兴奋,圆圆的大眼睛蓄满光,完全一副小孩子解开难题的表情。

其实她从未真正推理过什么案件,报纸角落里刊登的破案游戏也很少做对,所以虽然嘴上头头是道,心中却似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此时突然好像抓住一点思考的方向,犹如乌云避月的黑夜里,忽见冰轮腾云,再转瞬即没,虽然并没有真的一片光明,却总算不是漆黑无望了。

白芷薇看着唐谧,只觉得那张抑制不住兴奋的粉脸一派赤子模样,不由笑着说:“好,我们明天打听去,看给你高兴的。唐谧,你总是这样就好了,才像个小孩子。都不知道你遇到过什么,平日里那么玲珑。”

这天夜里,唐谧蜷在被子里,半梦半醒间问着自己:“只要在这里,我便真的能做一回孩子么?”

第二天起床,唐谧觉得有些没睡好,好在今天是她喜欢的术法课,想来也不会太难熬。

唐谧之所以喜欢术法课,自然首先是因为教授术法的乃是很合自己心意的殿判阎楷之。自从兵法课上那句“以后你们还要背很多书,所以第一件要学会的就是把废话挑出来。”之后,她已经迅速沦为御剑堂为数众多的阎粉之一。

其二则是因为初级术法课讲究的是对心力的培养,所以,阎楷之会给剑童们大量的时间打坐冥想,这正是唐谧补眠的好时机。

只是以打坐的姿势睡觉仍是很辛苦,唐谧动了动歪脑筋,轻声唤住阎楷之道:“阎殿判,谧听说西方有一种锻炼身心之术叫做瑜伽,不知殿判可有耳闻?”阎楷之看看唐谧,温言问道:“没有,唐谧你可以说说那是什么?”

“瑜伽功冥想的时候是这样的,”唐谧一边说一边躺到了智木殿厚厚的草垫上,闭上眼睛,口中诵经般念念有词,“放松,你感到脚趾正在放松,小腿正在放松,大腿正在放松,胳臂正在放松,肩部正在放松,脖子正在放松,表情正在放松,全部都很放松”

阎楷之唇角的笑意加深,口气俨然是在宠溺一个淘气而又可爱的孩子:“唐谧,你今天若想尝试瑜伽功的冥想之术就且试试吧,不过一会儿要告诉我这和咱们蜀山的冥想之术感觉有何不同。”说罢,他便含笑离开了,空气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木樨香味。

唐谧心里有小人得志的窃喜,也有被宠爱的幸福。周围的剑童都在闭目打坐冥想,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间

或炭盆中传来一两声炭火的噼啪作响,为这样的宁静添几分暖意融融的声色。

那种全部放松的感觉瞬间袭来,潮水般漫过她的身体,大脑停止思考,眼睛似乎可以看到无限遥远的地方,不,她闭着眼睛,那能看到遥远地方的是心吧,她这样想着,沉入似梦非梦的幻境,身体的每个感官都在张开,成长,张开,成长。连每一根汗毛都好像最敏锐的昆虫触角,可以感觉到最细微的空气的振动。

我真的睡着了么?我是在梦中么?她问着自己,在感官世界奇异的变化中沉迷难醒。

突然,有彻骨的寒意如快刀一般切入她的身体,她的全身都在瞬间一振,一骨碌爬起来,警觉地看着四周。

“唐谧,怎么了?”站在远处的阎楷之问道。“我,不知道,刚才我的感觉不太对。”唐谧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

“冥想有时候是会这样的,调整心绪重新来吧。”阎楷之说着走到唐谧身边,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她感觉有稳定人心的力量透过那只手传过来,心绪果真渐渐平静下来。

只是,刚才那是什么感觉呢?她在心里寻找着可以描述的词汇。

危险,是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危险。可是在她的附近,有什么危险的存在呢?

6、抓蛇大冒险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唐谧和白芷薇把张尉打发去确认穆殿监前天晚上的行踪,她们两个则坐在桌旁边吃边聊着。

“芷薇,上午冥想的时候,你感觉到什么不对头么?”唐谧问。

“没有,怎么了?”

“说不清楚,嗯,以后再说吧。”唐谧下意识地撕着手里的馒头,眼睛一抬,正好看见张尉也拿着一个馒头,边吃边认真地在向一桌子男剑童打听着什么,便道,“张大头这人真是听话。”

白芷薇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免就笑了:“你这人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死木头脑筋,还跟他说什么,证人越多就越证明殿监大人是清白的,你瞧他,看来今日不问满五十个人是不会罢休的。”

好在张尉实际上并没有白芷薇说的那么死心眼儿,在他自己觉得满意了以后便跑了回来,扬着浓眉,斩钉截铁地说:“跟你们说,肯定不是殿监大人。”

这时候,临桌一个有点儿熟悉的大嗓门儿说:“去不去随你,反正今天晚上我一个人也会去。”唐谧扭头一看,正是和她抢书的司徒慎和豹山。

“我自然要去,我意思是,要不要多叫几个人。”豹山答道,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似乎已经进入了变声期。

“不用,咱们两个足够了。”司徒慎的语气似乎颇为自信。

唐谧不由想起昨天的书来,就问张尉:“张大头,‘妖螭’是什么东西?”张尉想了想,说:“不知道,我只知道‘螭’是无角之龙,可龙是圣兽,不能称为妖。”

白芷薇听了,一挑眉,道:“古来给书起名字,常常有代称或者暗指,‘无角之龙’莫不就是暗指蛇?”

“妖蛇啊,原来司徒慎他们要查的是妖蛇,莫非他们今天晚上也要去找赤峰四翼蛇?”唐谧看了眼邻桌的司徒慎和豹山,凑近白芷薇和张尉小声说。

“那不行,万一碰到尸王怎么办?我得跟他们说去。”张尉随即就要起身。他身边的白芷薇一把按住他,瞪了一眼说:“别去。”

虽然平日里唐谧欺负张尉比较多,但他心里却是更怕白芷薇一些的,被她这么一瞪,又坐回去,心中却甚为气恼,嘴上非常不服:“为什么?明知道有危险,大家都是同门,为什么不说。白芷薇,我一直以为你是口冷心热的。”

白芷薇漂亮的小脸一僵,没想到看上去钝钝的张尉竟说自己口冷心热,已经到了嘴边要教训他的话便不好意思出口了。好在这时唐谧接了话:“大头,你想想,人家慕容斐没见着尸王,光凭咱们说有,人家一定信么?人家问你,你见着尸王还能活着回来?你说咱们见着个生病的尸王?你觉得人家能信你几成?搞不好人家还会拿什么难听话来编排你。”

张尉在和唐谧的交锋中从来没有占过上风,今次却难得执拗:“不过说两句不好听的,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这些,总不能看着同门出事啊。”

白芷薇和唐谧对望一眼,发现她们两个有时候在看问题的思路上真是和张尉天南地北,唐谧摇摇头说:“我看,说了没用,明知自取其辱不如不说。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什么主意?“张尉忙问。

“我们也跟去啊。一来,我们可以再去看看有什么新的线索,二来,你的‘沉荻’总是可以保护大家,大不了逃走,怎样?”

张尉略略思索,觉得这主意确实不错,这才妥协下来,道:“行,那谁去跟他们说。”白芷薇瞟他一眼,说:“自然是你啊。”

司徒慎是那种很喜欢江湖上大哥罩小弟作派的人,所以张尉过去一说希望一起跟着去看看传说中总是身携异宝的赤峰四翼蛇,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而且口气颇侠义地说:“到时候你和那两个姑娘躲远一点,免得伤着,若是宝物多的话,分你们些也是无妨的。”

吃过晚饭,一行人在御剑堂门口集合好,便向无忧峰方向行去。

这天的晚霞壮丽异常,如熊熊燃烧的野火一般横亘在蜀山的天空。唐谧走在这样的霞光中,心情格外好,也就不太计较和司徒慎有过那么一点小过节,边走边问:“喂,司徒慎,给我们讲讲你那书里怎么说这赤峰四翼蛇的吧。”司徒慎略带些卖弄地说:“赤峰四翼蛇嘛,据说它们身上多携异宝是因为它们喜欢出没于陵寝,特别是上古陵墓。它们非常贪吃,见到有灵气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会吞下去,所以杀死之后剖开那个赤峰,往往可以找到很好的宝贝。据说,赤峰四翼蛇非常厉害,有很强的土之术法,不过有一个弱点,就是颌处有一个赤瘤,只要击破这个赤瘤,就会喷血而亡。”

“说得倒简单,若是真那么容易击破,身上带这么多宝物的妖蛇早就被人杀光了,哪里轮得到你。”白芷薇对司徒慎这种有些轻巧的说法颇不以为然。

“你是不是害怕啊,害怕就回去,最怕带你们这些女的出来了。张尉,这次你过一殿大试又希望渺茫了。”司徒慎说话竟也是毫不客气,完全一个男版的白芷薇。

白芷薇很少有这么棋逢对手的时候,微微一笑,银牙轻启,说:“跟着你就好么?当年他跟你一组不也没过么?”

张尉此时脸色已经有些变了,唐谧见到,一拉张尉的袍袖,正要开口,却听豹山已经低低喝了一声:“司徒慎,你别说了。”

那声音沉而有力,已经有一些脱离了男孩儿的感觉,一语既出,便有一种不容回旋的气势,司徒慎和白芷薇立时互瞪一眼便都噤了声。

唐谧歪着头,第一次仔细打量了一下豹山——只见他不但身形高大,脖颈也比一般人显得短粗,大概就是所谓的“武夫无颈”,所以整个人显得格外健硕。虽然还是少年,但隆眉深目,鼻直口方,面目已经十分英武。

豹山发觉有人正在看他,一侧头,便看见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可爱面孔正津津有味地琢磨着自己,脸一红,赶忙抬头去看天上的彤云。

唐谧心头一乐,想想自己如果真是十几岁的少女,此情此景,一定也应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才对,可姐姐我是谁啊,倒要一直盯着你瞧瞧。如此,便一直盯到那看天的少年连脖子也红似了晚霞方才满意地罢了眼。

到了无忧峰下,他们沿着青石阶向上走了一段,便从一条小路踏进林中,此时天色仍有微光,他们用剑拨开身边的草丛,搜寻着赤峰四翼蛇的踪迹。

“书上说,它们爬过的地方会留下泥迹。”司徒慎边找边说。

“这个么?”白芷薇眼尖,指着在草茎上附着的一种看似有些像粘液,但是却呈现出泥浆般棕褐色的东西说。“恶心。”唐谧看着那东西皱了皱眉。

这时候,区分男女两种生物的先天性差便暴露无遗了。张尉伸手捅了捅那半黏的东西,再把它粘在手指上取下来,放到眼前研究了一番,然后递给司徒慎。司徒慎接过去,也在眼前仔细瞧了瞧,再放到鼻子附近闻了闻,又递给豹山。豹山在两只手上黏来黏去试验了一下,就把那样子介乎在半干鼻涕和半湿泥巴之间的东西递到唐谧面前,说:“那个,你要看么?”唐谧向后跳了一步,假笑着说:“谢谢,谢谢,不用了,你自己留着玩吧。”

“不知道是不是呢。书上也没说泥迹具体是什么,不过这东西确有七分像泥巴。”司徒慎说,“我们看看附近还有没有。”

很快,他们在附近又发现了一棵草上也有这样的东西,于是一路寻下去,果然陆续不断看到这样的东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幻海森林之前。

此时那些蓝紫色的妖草正在一点点退下它们的妖力,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舒展摇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上古凝碧似的幻海森林犹如海中浮岛在潮水涌动中缓缓升起一般,渐渐在草地尽头的一片虚空幻象之中越来越清晰起来。一时间,难以分清究竟那是亘古不变的万年森林,还是千年似梦的一片月下幻境。

少年们都是第一次在昼夜交替之时看到如此虚实变化又盛大庄严的景致,不约而同停住脚步,静静凝望,脸上充满对这绮丽而又神秘的世界的敬仰。

“走吧。”最后还是司徒慎先开了口。

他们继续跟随着那痕迹,不一会儿便走进了幻海深处。

司徒慎忽然停下脚步,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个暗红色小圆桌似的东西说:“那个,可能就是了!”

唐谧看见那东西动了一下,一点点舒展开,慢慢便能看出来那是一个大约黑胶皮管子粗细的,背上顶着个小圆桌大小暗红色背峰的妖蛇。她以为会看到巨蛇,此时一见这东西比一般动物园里见的蟒蛇还细短些,不免有些失望。而且那赤峰四翼蛇也并没有顾名思义地长着四个翅膀,简单来说,她觉得那就像一个在背上长着不和比例的大红瘤子的黑蛇。

此刻,赤峰四翼蛇也已经发现不远处的几人,随即昂首吐信,一幅严阵以待的架势。

“张尉,你保护好这两个丫头,豹山,咱们上!”司徒慎说罢冲豹山一挥手,仗剑走向那妖蛇。

唐谧看到此时司徒慎镇静沉着的模样,凑到白芷薇耳边说:“看来,司徒慎还不是个绣花枕头。”白芷薇蹙眉盯着赤峰四翼蛇,道:“且看看,我就不信真那么容易。”

那妖蛇见有敌人走进,猛然浑身一抖,刚才还乌漆漆的身子就泛起一层凛凛的蓝光,背上的大红瘤子向花朵一样绽开,瞬间变成了四只覆盖着赤红色翼膜的对生长翼。那长翼只是轻轻一抖,它便腾空而起,跃到半人多高的地方,警惕地与司徒慎和豹山对视。

这时,唐谧才看见刚刚被长翼包裹的地方有一个小西瓜那么大的真正的背峰,上面覆盖着耀眼的火焰般红色鳞甲。至于司徒慎提到的颌下红瘤,她看了半天,才发现所谓“不可尽信书”的道理是对的!

原来那妖蛇颌下,只有不足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红色凸起,隐隐泛着光,只要它一张口,便隐在颌下看不见了,远不是唐谧想象中如个大肉瘤般垂挂在那里。

司徒慎和豹山从赤峰四翼蛇的正前方同时攻向它,唐谧看出来两个人的剑法都是自己现在正在学的“蜀山回风剑法”,只是司徒慎使轻剑,豹山使重剑,同样的剑法便使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司徒慎的剑法出乎意料的狠绝,直逼赤峰四翼蛇的颌下。那妖蛇自然也知道他的意图,蛇口大张护住自己的弱点,森森獠牙毕露,一看长剑攻来,就逆着剑势咬下去,剑锋击到蛇牙上,火星四溅,尖利的金鸣之声破人耳膜。司徒慎几乎持不稳长剑,臂上加力才堪堪撤回长剑,那妖蛇也被震得脑袋向后一仰,露出颌下红瘤。

此时,豹山看准时机,一剑击向那红瘤。豹山的巨剑剑风慎重,剑未至已有猎猎剑气逼过去,若是一般野兽,在这样的剑风中可能已经不敢动弹了,但那妖蛇眼见弱点暴露,也没有趋避,却是一甩尾,那乌黑的尾巴便如鞭子一样朝长剑抽了过去。

金铁难断的长鞭正是巨剑的克星,那蛇尾横抽到剑上,立时卷住剑身,顺着剑势一拔,就要把剑带离。豹山天生神力,沉臂拉剑,那蛇头就顺着这股力回击下来,雪盆大口狠狠咬向豹山脖颈。

司徒慎此时第二招已经击出,本是刺向红瘤的,见此情景,途中生生强持心力变招刺向蛇头去救豹山,那蛇妖长翼一掠,翼风似刀,司徒慎这一招便被阻得短了半寸,击到蛇妖的脖子上,它脖子上的鳞片坚硬又粘滑,剑势瞬时被化解了大半,只片下几片蛇鳞。好在蛇妖也被打得头一歪,没咬到豹山。

豹山此时见兵器抽不出来,未持剑的左手便横拳击向蛇腹。这一拳力道十足,只听那蛇惨叫一声,松掉豹山的剑,向空中腾起丈余,浑身光芒大盛,原本黑色的身体霎时转为莹莹的深蓝色,金色的蛇目则变为红色,在高空中怒视着二人。

司徒慎和豹山横剑站在地上,仰视着赤峰四翼蛇。

司徒慎说:“豹山,不能让它施术法,书上说赤峰四翼蛇的土之术法十分强大,我们一定要跟他硬拼。”豹山点点头,两人便使出轻功,腾到半空和那蛇妖继续缠斗。

两人在地上与蛇妖相斗时便讨不到半点便宜,此时还要提一口真气在空中相拼,几招下来已经落了下风。何况两人不可能久在空中,而那妖蛇在空中却灵活自如,待两人气弱下坠之时,它便伺机攻击,打得两人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

张尉见了这情形,心下着急,从怀中掏出“沉荻”说:“唐谧,你们两个拿着,我得去帮忙!看情形,这蛇妖不靠术法肯定制不住。可是,施术法不论是集中心力还是结手印、念口诀都需要时间,我上去顶一下,司徒慎就有时间施术法了。”

唐谧脱口而出:“大头,你施术法不就好了么?”

“我,我施不出来。”张尉一瞬间有些尴尬,随即把“沉荻”往唐谧手中一塞,说:“要赶快了,妖物施术法可是不需要那么多时间的,你们两个照顾好自己。”说罢,张尉也抽剑冲入了战局。

唐谧学剑没几天,却也大概可以看出张尉的剑法有问题,从起式到运剑都带着种勉强的感觉,好像力道不能完全注于剑上,掌中剑也难以随心而动,特别是在和赤峰四翼蛇这种在空中可以灵活翻飞的敌人交手时,看上去就显得格外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