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是为何能知道我心中不静呢?”唐谧刨根问底。

顾青城的目光紧紧追踪着前方逃逸的穷奇,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来说说,为何能御剑而飞?”

虽然御剑飞行是极其高深的术法,整个蜀山上下能做到飞行自如的也没有几人,可是这其中的道理唐谧却已被教导。当下,她便将书本上的话背出来作答:“剑缚魂则为灵器,天地寰宇遨游自如,唯意通剑魂,身心化剑,方可御剑而飞。”

“不错,虽然你我站在剑上,但实则是因为我以心力与剑魂相通,身心之意象与剑相融,才可以随着这灵器而飞。而你现在也站在这剑上,对于剑和我来说,你就是所谓外物,要带着你这么个外物飞行,我必须迫使剑魂暂时接纳你的心力,故此对你情绪的起伏我便能有所感应。”

唐谧听到这解释,想也没想张口就说:“哦,明白了。就是说我和宗主此刻心意相通了!”说完,她才惊觉这话讲得恁地鲁莽,不觉红了脸,偷眼去看顾青城的反应。虽然此刻只能看见侧脸,可他的嘴角微微掀起好看的弧度,似是并不在意。

如此一留心,唐谧才发现顾青城今日并未穿蜀山袍服,而是一袭青衫,虽作寻常打扮,却爽朗清举得几可入画。

她心下不免赞叹,怎么会有人能够时刻保持如此风姿,再仔细一看,又瞧见顾青城半藏于袖中的两手正在不断地快速变换手势,一眼看去,便见他又已结好了三个不同的手印。

因为顾青城结手印的速度奇快,以唐谧的眼力,根本看不清他结了些什么,只感觉那些手印无比的急促紧张,与他脸上云淡风清的神色反差极大。

她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忍不住问:“顾宗主,现下情形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只是要赶上那穷奇还需要额外费些工夫。那妖物天生能飞,飞行时除了耗些体力再无其他,而我们御剑却没那么简单。御剑飞行时三力都有消耗,要是不能在一刻之内赶上它,就算是我,也没办法了。”顾青城答道,口气仍是一派轻松。

唐谧明白过来,原来顾青城是在通过术法加快飞行的速度。她留意一下地面上的景物,果然发觉它们向后移动的速度比那次玉面带着自己时快了很多,相比起来,玉面简直只算是载着自己在天空悠闲漫步而已。

那穷奇的骑者甚是狡猾,操纵坐骑在空中不断地绕着圈子,高高低低兜来兜去。御剑飞行并不如穷奇腾挪灵活,每每需要急转,都必须以心力控剑并辅以手印或剑咒,如此兜转下去,不大一会儿工夫,两人已被甩出去很远。

此时,两人恰巧掠过一片竹海,在离竹梢头大约有十几丈的空中继续追击。

就在那穷奇再次突然急转的时候,顾青城忽然说:“唐谧,你抱住我的腰,切不可松手!”

唐谧不及多想,依言紧紧抱住顾青城的后腰,未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便感觉有东西缠在了自己的腰上,低头一看,竟是顾青城以一条银色细索将自己和他紧紧绑在了一起。待她张口要问却已来不及,只觉得顾青城的身子突然一歪,自己便随着他倒头急速坠向身下的万顷竹海。而那柄忽然失去了御者的飞剑,顿时化作一道金色光弧,激射而出,直刺向远方空中的穷奇。

唐谧完全无法思考顾青城要做什么,只知道身子猛然失去依凭,头朝下急速坠落,任何功夫也使不出。她本能地紧闭眼睛,只觉得在失重之下,血液似乎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一起涌向心脏,根本无法抵抗,唯有无力地任凭自己下坠,不断下坠。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万分难受的感觉于她竟然有些似曾相识——失去控制,不断坠落,穿过时间与空间的藩篱,虚空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只是那时候,紧紧依靠的不曾有着一具这样坚实而温暖的身体,鼻尖处也没有隐约的木樨香味儿萦绕。

唐谧忽然想:若是真要这样一直落下去,直到坠入死亡,与他在一起,也不至于会寂寞了吧。

这念头让她忍不住睁开双眼,想要在最后的刹那把眼前人的模样印在脑海里,却见顾青城在下坠的同时双手举过头顶再并起,张开了风盾。

唐谧一愣,初学风盾这术法的第一天,她就被李巡教导,风盾是聚集双掌四周之风、凝风成盾之术。只要是有形且没有附着术法的东西,不论是水火还是沙石都可以尝试用风盾抵挡,术力越强之人可以抵挡的力量也越强,但是所能抵挡的范围始终只有并起的双掌一尺见方之内。

此时顾青城张开风盾,自然是要抵挡如无数把尖刀般立在大地上的毛竹,但就算他术力之高可以挡住下落时巨大到可怖的冲击,却终究不可能用一尺见方的风盾护住两个人。

那么他,是要护住我还是护住他自己?

刹那思虑间,万顷竹海已经近在咫尺!

却见顾青城掌前风盾在遇到第一根竹梢的一瞬间,便将坚韧的竹枝迫向一边,但那竹枝并非只是简单地歪向一旁,而是如遇到漩涡般一边歪倒一边旋弯。紧接着,无数初遇风盾的竹枝都开始向着同一个方向旋去。竹海中竹枝交错密集,竹子本身的韧性又极强。竹枝如此旋转起来,便缠带了四周的竹枝也跟着旋倒,于是乎,顿时出现了一个以风盾为中心的绿色漩涡,初时一尺见方,须臾便扩大至一丈见方。

唐谧恍然大悟,原来顾青城是用了特殊的法门。使掌前的凝结之风旋转起来,这样一来,便将被风盾顶开的竹枝逼迫得随之旋转,从而扩大了风盾的范围,她不由从心底赞叹顾青城的术法之高。

此刻,两人跌落的速度因为风盾与竹枝的对抗大为减慢,但顾青城的神色却比先前凝重许多,眉头不自觉地蹙起,额角微微渗出细汗。

只听他突然说:“唐谧,出剑!咱们越往下落,竹子的枝干越粗大,韧性便越差,以我的力量大约不能再带动更多的竹枝。一会儿我收去风盾时,若有竹枝回扫,你千万要出剑自保。”

唐谧应声“好”,还未等尾音消失,便听顾青城低吼一声:“出剑!”

几乎是在同时,原本像大伞般张开的毛竹林忽地收缩反转,犹如要瞬间吞噬掉一切的怪物,尖锐的竹梢携风扫来。

唐谧左手抓住顾青城的腰带,右手挥出“未霜”砍向扫来的竹枝。顾青城则一手攀住一根粗大的毛竹,带着唐谧向下滑落,一手握住一把匕首,削砍刺来的竹枝。

竹屑纷飞,竹枝碎断,唐谧挥剑左挡右砍,又有顾青城相护,顺利冲过毛竹枝条繁茂的那一段。

眼前纷杂的景象忽然疏朗,褐色的泥土已经近在咫尺,只听顾青城低语一句:“要落地了,还脑袋朝下啊。”话落,他兀自发力,带着绑缚在自己身后的唐谧,一个翻身稳稳站到了地上。

唐谧脚尖才沾地,便听顾青城问:“唐谧你都好吧,有没有受伤?”

“都好。”才一出口,唐谧便觉得腰上的绳索一松,紧接着身子再次腾空,被顾青城夹在了腋下。

只听他道:“没事儿就好。我们快走,我刚才出飞剑击中那穷奇,他们飞不成了。我能感觉到我的剑就在这林子里。”说罢,他施展轻功,挟着唐谧疾掠向前。

唐谧已经是第二次被人夹在胳臂下赶路了,这个姿势着实不大舒服。她心里暗叫命苦,忍不住动了动身子。顾青城却不似玉面那般没心没肺,立时问:“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来背你?”

“不用不用,还是追敌重要。我这么着都习惯了,挺享受的,而且还能顺便从仰望的角度膜拜顾宗主你。”唐谧故意开着玩笑,却忍不住真的抬眼去瞧顾青城。

从这样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线条坚硬的下巴,还有微微扬起的唇角。

他似乎是在笑吧,唐谧的心里一阵欢喜。

模模糊糊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钻进她的鼻子。唐谧循着气味看去,才觉顾青城夹住自己的左手正滴着血。她心里一紧,想到大约是刚才他用这只手抓着竹枝下滑,可竹杆上枝条横生,就算他的功夫能做到以手为刀,终是难免被柔软坚韧的竹枝刺破。

唐谧忽然觉得难过,可是再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口舌异常笨拙,全没了刚才嬉笑贫嘴时的灵气。

好在须臾工夫,顾青城便停下脚步。

但见一丈开外的地上躺着一柄带血的长剑。

他放下唐谧,一招手,收回长剑,细细看了看剑上血迹:“那穷奇该是受了重伤。”接着举目四望,转而问唐谧,“唐谧,你来说说这里有什么不对?”

唐谧也依样四下张望一阵。只见高低起伏的山地上遍布着密密丛丛的碧色竹林,此时日头偏西,林中光线有些暗淡,那些竹子密集的所在看上去影影绰绰、黑黢黢的一片,甚是吓人。林中安静至极,唯有山风入林时拨动竹叶沙沙作响,间或夹杂着一两声鸟鸣。

“似乎太过安静了。那穷奇显然是性子极为暴烈的妖物,受了这等重伤,应该大声嚎叫惨呼吧。就算是被那御者安抚好了,空气里总该有浓重的血腥味才是。可是现在这里既无叫声也无血腥,如果不是那穷奇跑远了,就是”唐谧说到此处,看向顾青城,遇上他鼓励的目光,心下便多了几分自信,昂首继续道,“我们进入了敌人布置的幻象。”

顾青城露出嘉许的笑容:“不错,你将来大可考虑来术宗学艺。将来你的殿判教你幻象之术时,一定会告诉你,想破掉对手的幻象,便需要进行一场心力对心力的较量,其实这只说清了一半。如若一个人根本不知身在幻象里,又从何破解呢?所以,破除幻象的第一步应该是有足够的智慧了解自己正身处幻象。佛家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所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这‘如来’并非是指佛祖,而是所谓万事万物的‘真谛’。必须要先有看破世相表面之虚妄的智慧,才能一举破除。”

虽然蜀山武功源于佛家,可是并不教导弟子们佛经,也不讲那一套佛家的修行,而是另辟蹊径,俨然自成一派,故而唐谧听后如有所悟,可是又无法立刻抓住全部要义,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转而问:“那么,顾宗主可是已经能看破所有世相表面之虚妄了?”

顾青城被这突兀且有些无礼的话问得面色一僵,随即神色又柔软下来,目光投向远处被暮色浅染的竹林,语气安然:“不见得是看不破,也许是不愿意看破罢了。”

话音犹在,语意未尽,林中突然山风大作。

此刻正值隆冬,即便是四季常绿的翠竹也落了不少叶子,地上更是厚厚铺着经年的陈腐枯叶。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顿时掀起无数败叶,犹如一团狂舞的蜂群般扑向位于正中的唐谧和顾青城。

顾青城眉头微蹙,挥出长剑,十步开外处立时升起一道一人高的火墙。飞舞的枯叶一遇火墙顿时燃烧起来,而任那风势如何猛烈,竟是半点都压不倒那熊熊炫舞的火焰。

然而,被风吹起的枯叶却越聚越多,翻卷着蜂拥压向火墙,密密层层地投入火海,决绝赴死般毫无半分迟疑。因为并非都是极干燥的败叶,燃烧时烟雾腾腾,趁着烟幕,一股纠结的枯黄败叶骤然升向高空,妄图越过火墙。

顾青城见状,登时长剑入鞘,席地盘膝而坐,双手结印。

但见火墙也随着向上又长了一丈,将高空的败叶一举烧了个精光。然而疾风裹挟而来的枯叶越来越多,火势转瞬又被压下。

顾青城见状默念口诀,微一抬手,于大约离两人六七步开外又燃起另一道火墙。

唐谧在一旁插不上手帮忙,可是见顾青城与这疾风败叶相斗时颇为从容,心下便也不甚担心,盯着火墙正看得出神,却隐约见火墙中显出一个人影来。

她起初以为自己被火焰耀花了眼,揉一揉眼睛再看,只见果然在红金交杂的跃动火墙上一点点渗出一个人形,先是暗红色,一眨眼转作深紫,最后变成一团黑,又并非全黑,而是有深深浅浅的灰掺杂在其间,竟是以这明暗两种色调勾勒出一个有鼻子有眼儿的人来。

这人中等身量,头戴风帽,眼睛和半张脸浸在帽下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颊和下巴还有唇角被黑灰两色刻画出严苛的线条。因为火光跃动,人形便也随之一动一动的,好像要走过来了一般。

唐谧有些害怕,这才发觉顾青城神色如常,似乎是完全没有看到眼前的异象。

莫不是只有我才能看见这人形?她这样想着,想要去提醒顾青城,却发现竟然出不了声音,甚至连舌头和嘴唇也动弹不得!她心下一阵发急,抬手就要去拉顾青城距自己不过咫尺之遥的衣袖,才发觉胳臂已然抬不起来了。

紧接着,原来充满鼻腔、那股枯叶燃烧时的刺鼻烟火气也消失不见了,耳朵里静默一片,不等细想,眼睛里的光明也骤然不见,唐谧整个人陷入了绝列的黑暗。

巨大的恐惧感瞬间袭来,然而身体无法因恐惧而颤抖,喉咙无法因恐惧而尖鸣,汗毛无法因恐惧而竖立所有感官全都无法回应的恐惧顿时变得虚无至极。所以只是一刹那,这恐惧感便消失了,只有唯一残存的意识变得异常平静。

唐谧自问:“我这是要死了吧。”

唐谧从未想过,死原来是在极度恐惧之后的极度平静。

记得顾青城曾经说过,她在受伤醒来前像死了一般昏睡了好久好久,可据说那时候,她的神色并不平静,睡颜上总是挂着一抹隐约的恨意,肩头的伤口也愈合得异常缓慢,总是刚刚见好便不知为何又自行裂开,仿佛是要一直把这道伤口留在身上一样。

“那时候我想,这伤要是有一天好了,这孩子也就会醒了吧。然而你就是顽固地不愿意好起来,简直像是要把那恨意用身体给牢牢记下一般。”顾青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落在她的左肩上,隐隐有疼惜之色。

“那后来我是怎么醒过来了呢?”那时候的她问。

顾青城罕见地露出促狭的神情,玩笑一样地回答:“因为我有一天对你说,你要是醒过来,有冤有仇我都替你报了。”

“啊?”唐谧瞪大眼睛,一副讶异的表情,不相信面前这个清淡的男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青城却如顽童恶作剧得逞一般地朗声大笑起来,末了笑够了才说:“其实是因为你们莫殿判不愿意你醒来,这样他就可以在你身上不断地试药试针,可惜有一次他不小心将药用重了,结果就把你搞醒了,又忍不下心再打晕你。就是如此而已。”

现在想来,当时因为见他笑得那样开心,竟是忘了追问到底这些话哪句可以当真。

大约人死的时候都难免会有些遗憾吧。这样的小事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如此莫明其妙地死在一个异世界,无论如何还是会有些不甘。

唐谧想到这里,心里生出一股怨念,继而又想起白芷薇那丫头和张尉那傻小子还有感情问题要自己操心;破坏掉完美小公子慕容斐完美风度的计划还没有完成;那别扭小孩儿桓澜也还未逗过瘾;自己辛苦学艺一场,身为劳什子乱世五剑根本没乱出什么名堂

于是更深的眷恋忽生,与不甘枉死的怨愤交织在一道,求生的意志忽如雨后勃发的春笋般冲破逐渐暗淡下去的灵魂,刺向一片黑暗的虚空。

随即,她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如同一只手,从虚无之中伸出来,确切地说,并不是感觉。她的感官尽丧,无从运用它们探知什么。那是一种完全依靠残存的意念才能触及到的存在。而她胸中想要活下去的强大生存意念猛然跃向虚空,一把死死抓住那股力量。

骤然之间,眼前光亮大盛,在适应了光芒之后,一个人的面孔浮现于眼前:眉毛修直,眼神平静,不是很有棱角的脸部轮廓因为浸在淡金色的暮光中而显得愈发柔和。

“顾宗主!”唐谧忍不住叫出声来,可是唇舌却仍然不受意念的控制,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眼睛能看清东西而已,其他的感官仍然无知无觉。

她见顾青城张了张口,大约是对自己说了句什么,随即他似乎也意识到她是听不见的,便停下,只是看着她温然微笑。

唐谧原本在发觉自己感官并未全部恢复的刹那,心里便生出些微的害怕,可是见眼前人这般泰然自若的模样,不知为何又心生笃定,这才注意到两人此刻正面对面盘膝而坐,掌心与掌心相抵,而顾青城的长剑则夹在两人的掌间,大约是在用什么法子替自己解开如今这半死一样的困境。

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古怪状态,虽然看得见真实的世界,可是其余感官都无法感受到这真实,于是意识上仿佛一半陷于真实,一半陷于虚无,而对面那真实存在的男子也因此显得既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

有一股力量正通过与他双掌相接处的长剑缓缓渗入她的灵魂,平静地带着她在这半真半虚的世界里遨游。

蓦地,她好像忽然摆脱了大地的禁锢,直上九霄。她看见浓稠的夜色从东方晕染开来,西边天际桔金色的太阳缓缓坠向雾霭升腾的大地,万顷竹海在日与夜的交替之间起伏变化,时间之亘古不变与瞬息变化尽收眼底。

西北方那座古老的都城里升起一道一道炊烟,她可以清晰地看见钉着碗口大圆形黄铜钉的黑漆城门在兵士的推动下缓缓闭合,街道上人们匆匆归家的背影略显疲惫。

她嗅到烟火的气息,起初以为是炊烟,再仔细分辨——那是焚烧竹叶的味道;她听见“扑啦啦”的声音,想是街道上那个疾跑回家的孩子摔跤了,再一想,却觉得是倦鸟投林时的扑翅;她的皮肤触到潮湿寒凉的风,汗毛骤立,忽然意识到南方的湿冷冬夜即将来临。

她说:“顾宗主,我,好像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