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祝宁脸上漾起一层浅淡的笑意,仿佛回想起久远的往事,继续道:“这东西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做的,说起来,制作还真是很麻烦。且不说应声虫多么难找,只说先要配出珍贵的药水,浸泡它们,让它们以后不吃不喝也不会饿死,就是一件极为费工夫的事。”

然后,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我终究没有派上用场。小唐谧,这东西最适合你这样的年纪。你若是想听谁说话,可是那人又不在身边,就让他配着金铃。只要你把银铃堵在自己的耳朵上,就可以听到他那边的声音。拿去吧,记住,要随身挂着,这应声虫挨着人气才有活力。”

唐谧听了,忽然想,多年前年少的祝宁,究竟是为了想听到谁的声音,才大费苦心制成了这样一对神奇的铃铛呢?

也许,每个少年心中都有一个苦苦思慕却终不可得的人儿吧。

43、夜色撩人

顾青城见门开着,故意轻咳一声,免得众人因为没有察觉他的脚步而觉得突兀。

唐谧回过头来,看见他,叫道:“顾宗主。”

祝宁在轮椅上微微施礼,而欧阳羽则是站起身来躬身施礼,这样,唐谧便显得有些特殊,似乎和顾青城的关系很是亲密。

唐谧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看了眼欧阳羽,也学他的样子起身要拜,

顾青城袍袖一扬阻住她将弯的身子,道:“大家都坐下。”

他看了看三人,道:“今日之事,关系重大,你们师徒三人切忌不可说与他人。”

祝宁一见顾青城神色郑重,忙点头称是。

顾青城继续道:“可能你们多少都知道了一点儿,现在蜀山百年结界的力量正在减弱,听说已经发生过妖物越过青石阶的事情。所以,萧掌门还有穆殿监和我商量,准备在蜀山的多处加入一些消息机关来增加保护,另外,保护咱们术宗的很多机关年头也都太久,我也想从今年开始重新修理布置。”

祝宁听了,摇摇头,崩溃一般趴倒在长几上:“听起来工程很浩大啊,宗主的意思不会是让我带着这两个徒弟来完成吧。”

“自然不是,术宗弟子中你只要觉得用得上的都可以随意调遣安排,只不过,最关键的地方只能你和这两个徒弟参与,而最后在机关安置的时候,他们两个也不能在场。不过时间倒是不紧迫,你可以慢慢来,先从咱们术宗的机关开始,重新修缮改造一遍。至于结界,它的力量是慢慢消亡的,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祝宁和欧阳羽弄明白任务以后,便再也支撑不住,顶着黑眼圈回去睡觉了。

唐谧和顾青城一起走出藏书阁。

夜色温柔,晚风如水,她心中偷偷希翼身边之人不要马上掷出飞剑离开,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拖延时间,只好没话找话地道:“那个,我们今年要比武争夺三个去和清源寺比武的后备资格,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得胜。”

顾青城看看她,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对死亡之试没有信心,觉得比武可能是一条捷径。”唐谧坦率地回答。

顾青城笑一笑道:“比武会更不容易,你的对手,有一些因为多年不过大试,这一次一定会孤注一掷,而另一些可能实力本身就很强,不要以为你们连过两试,就小看了自己的对手。”

“嗯,我知道,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

“我和师父去剑宗修补机关的时候,宗主能不能抽空指点我一二呢?”唐谧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被拒绝。

果然,顾青城应道:“好。”

唐谧别了顾青城,心情不错,正往梅苑走去,迎面一个人走过来。她见是相熟的,笑着打招呼道:“李冽,你不是来看我的吧?”

李冽被她一双弯弯微笑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女子。”

“这么说话不对么,我以为我们也算是比朋友更好的朋友了吧。”唐谧更加百无禁忌,笑容也越发甜蜜。

李冽的神色一动,迎上那双明媚的眼睛:“是啊,应该算是。可是我怎么分明觉得你的心并不在我这里呢?”

“在啊,在啊,本姑娘我可是一颗红心向着李公子呢。”唐谧发觉,对付李冽,厚脸皮是很管用的一招。眼见着眼前少年没有了一向的霸气,反而开始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笑着指指腰间系着的铃铛:“要不,送你个定情信物吧。”

李冽被她的这句话憋红了脸,唐谧见了不等他回答,就要去解那只金色的铃铛,不想李冽忽然出手阻止道:“不要,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唐谧心中一惊,以为他认得这铃铛,看穿了自己的计谋,谁知却听他说:“我看得出你现在并不喜欢我,这种东西应该是心心相映的人才会互相赠送的吧。等你真真喜欢我的时候再送我好了。”

唐谧歪头听完,浅浅一笑,口气忽然清淡得好似洞穿了世情:“恐怕是,你觉得自己也收不起吧。”说完,她绕过李冽,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李冽站在原地,心中一阵茫然,脸上有那少女发丝扫过时的微痒感觉,半晌,他才想起自己竟是没有告诉她,自己此来,的确是来看她的。

唐谧快走到梅苑门口的时候,老远看见门里走出一个少女。梅苑门口挂着的两盏桔色风灯散发出温暖的光辉,将那少女笼罩于其中,与身边的黑夜骤然分离,如幽昙初绽般美得夺人心魄。

不得不承认,君南芙是很美丽的,唐谧在暗处看着那少女想。

君南芙在门口略略驻足,便急步向梅苑后面走去。唐谧心中好奇,提起一口气,跟在后面想看个究竟。不想君南芙竟然转到了马厩。

月色下,唐谧远远看到有个人牵着马等在马厩前,正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张尉。

君南芙伸出手抚了抚马儿的脖子,抬起眼看向张尉道:“今日御剑堂都传遍了,说是你的翼马一飞冲天,很神气呢。”

张尉笑笑道:“我爹一直说这是我们家的老马,现在才知道,对于翼马来说,它还小得很。”

“你爹真疼你,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他还给过你什么有趣的东西么?”君南芙颇感兴趣地问道。

张尉想了想说:“嗯,还有一个可以让妖兽不敢靠近的宝珠。”

“是么,那是很棒的防御宝贝吧,给我看看好不好?”

张尉掏出“沉荻”来,递到君南美面前:“就是这个。”

君南芙拿着散发出淡淡光晕的“沉荻”,把玩一会儿,交还到张尉手中,不知为何叹了口气:“你爹真好,这么贵重的宝贝也随便给你。不知道等你再大些还会给你什么。”

“再大些还管他要什么宝贝,到时候应该是我找宝贝送给爹爹。”

“无论如何,他一定还会给你更多好东西的,难道他没跟你说过?”

“没有,我家什么情形你也知道,他哪有那么多宝贝。”张尉答道,口气没有半分虚假。

君南芙垂下头,半晌不语。

张尉见了,忙问:“南芙,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呢?那日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完全忘了和你的约定,脑袋一热,才会在众人面前和你说话的。”

君南芙抬起眼帘,微笑着摇摇头道:“那件事就算了,我也不对,其实咱们原本就认识,在众人面前说一两句话也无妨的。”

张尉听了,脸上露出愉悦,然后,犹豫了一阵,试探着说:“其实,订了亲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好像新来的剑童中,有个叫薛嘉禾的小姑娘,唐谧她们说,人人都知道她和桓澜是订了亲的。”

“哼,那是薛嘉禾自己说的吧。我可是从小就认识她。她自幼就一厢情愿地要嫁给她的桓澜表哥,现在跑到御剑堂来,竟然还四处放这种谣言。”君南芙不屑地说。

“那,我们这个又不算谣言,也不可以说么?”张尉有些一根筋地追问。

“我们不是说过了么,这么小就订亲,多难为情啊。”君南芙的口气有些烦躁,完全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太过纠缠。

“其实也不算小了,白芷薇她家也在帮她张罗婚事,其实”

“你约我出来,就是为这件事么?”君南美打断他道。

“不是,其实,我是想,也许,你愿意和我一起骑翼马飞上天去看看。”张尉断断续续地把话挤了出来,忐忑不安地看着君南芙,等待她的回答。

君南芙噗哧一笑道:“好啊。”

张尉松了一口气,兴奋地说:“你稍等,我去准备马鞍。”

唐谧在暗中看得心急,根据她的经验,一对孤男寡女若是在这样撩人的夜色中飞上天空,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君南美也许还不会怎样,张尉这死心眼的小P孩肯定就要彻底沦陷了。可是情急之下,她又想不出什么阻止的办法。若是白芷薇在这里,恐怕此时早已冲上去劈头盖脸数落起君南芙了,但唐谧知道,这么做,只会让他们三人的关系变僵,说不定还会把张尉彻底地推向君南芙。

眼见着张尉抱着马鞍走出马厩,唐谧急中生智,左手一挥,低低叫了一声:“行迟”。一只小小的熊猫顿时落到了地上。

唐谧看着这只熊猫,暗叹它还真是配合工作,术法课半天唤不出来的,这时候一叫就出来。

她小声地对它说:“快过去,想办法把张尉带到正殿前的演武场,告诉他我受伤了。”

那小熊猫莫明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扭着屁股,缓缓向张尉和君南芙走去。唐谧这才想起一个问题,那魂兽因为藏在主人的心中,所以能够完全听懂主人的话,也认识主人所认识的人,可是,它不会说话,要怎么把自己的意思告诉张尉呢?

她忧心地看着“行迟”不紧不慢地爬到张尉面前,身子立起来才刚刚高过张尉的脚面,熊爪一挥,正正打在张尉的袍襟上。

张尉正在一心一意地装配马鞍,没有注意到袍襟下的动静,“行迟”连挥数爪,终于引起了君南芙的注意。

只听她有些惊讶地低低叫道:“这是什么,小貔貅么?”

张尉低头一看,奇怪地“咦”了一声,仔细又看了看道:“你是唐谧的魂兽吧,对不对?”

“行迟”点了点头,仰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开始打起滚来。

张尉看着它似乎很痛苦的模样,恍然大悟道:“是不是唐谧出事了?她肚子疼么?”

“行迟”听了,马上爬起来点点头,咬住他的袍襟就走。

张尉一看,焦急地对君南美说:“一定是唐谧出事了,她前几天在山里打妖树时受了伤,可我怎么问她也不说究竟伤在哪儿,一直硬挺着。说不定是那伤又发作了,我得去看看。下次,你还能出来和我一起骑马么?”

君南芙点点头:“好,不然,我和你一起看看她去。”

唐谧躲在远处听了,总算舒了口气,心想:下次,哼,姐姐我决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随即,她一转身,猫着腰,施展轻功,向正殿的演武场潜行而去。

唐谧来到演武场边,这里摆放着许多平时剑童们训练臂力用的千斤石。她在大大小小、不同重量的千斤石中转了一圈,挑了一块自己勉强能提起的大石,将它略微搬离地面,紧接着把两块小石块踢到下面,将千斤石略略垫高,让石头和地面之间空出一道缝隙,之后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把脚伸到那缝隙里,静静等着“行迟”带张尉来“解救”自己。

这一晚的夜色深沉,繁星点点。唐谧仰望着浩瀚星空的时候,忽然看见一道白光从蜀山深处的天际疾驰而来,坠落在御剑堂的西侧。

她心中一紧,知道西侧是穆显的居所,便猜测可能是穆殿监从蜀山归来了。再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有点瞎紧张,穆殿监从蜀山回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唐谧,唐谧,你在哪里?”张尉焦急的声音刺穿了静夜。

“我在这里,大头,这边。”唐谧带着哭腔应道。

张尉和君南芙循着声音奔过来,一看唐谧的样子,忙蹲下问道:“怎么回事,砸伤了脚么?”

“不知道,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快、快帮我把它抬起来。”唐谧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张尉忙抬起那块千斤石,君南芙伸出手扶着唐谧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