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谧站在悬崖的边缘,扶住飞翼的拉杆,回头看了看身后满怀期待的祝宁和欧阳羽,那两个人脸上含着同样的热切笑容,彷佛在等待自己亲手养大的小鹰,第一次展翅飞翔。

唐谧明明知道那两个人看不懂,还是心血来潮,伸出手比了个“V”字,然后转回头,深吸一口气,双腿一蹬,带着飞翼纵身跃下悬崖

她先是急速地向下坠落,失重的感觉让她有些难受,下意识地想要去搜寻顾青城的身影,就在这一刻,飞翼已经鼓满了风,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一把托起,顿时扶摇直上。

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祝宁和欧阳羽的欢呼遥遥传来。唐谧控制好方向,调头飞向两人。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她掠过那两人头顶的时候,他俩竟然也伸出手来,认认真真、有模有样地比了个“V”字,逗得她在飞翼上哈哈大笑起来,几乎想跳下去抱抱这两个可爱的人。

悬崖上的风势之强劲远非草坡上可比,从山谷中吹来的上升气流和横掠过崖顶的风也各有不同,唐谧在这些不同的风向中改变着飞行的方向,尽情利用变换的山风在空中遨游,当真如鱼儿逐浪一般的自由自在。

远远地,她于某处岩石上又看到这些天总会出现的那道修长身影,似是眺望着自己吧,她忍不住想:就这样放纵一次吧,权当这人单单只因担心我才来,权当这风也单单因我而起

于是天地忽然在眼前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蔚蓝的天穹无极无限地向着宇宙的尽头延展,眼底起伏的山峦呼啸着从时间的起点奔腾而来,全世界都在无拘无束地生长,光于风将这恣意而旺盛的生命力送入她的皮肤,催动这少年身体里的灵魂,让她只想放声歌唱。

“飞吧,飞吧!”她在广澈的蔚蓝色天空中尽情地喊叫着,落入地上的观望者眼中,这一刻的她,当真是这世上最自由无忌的少年!

突然之间,一股强大的气流从后方向袭来,唐谧马上调整飞翼的角度,在空中盘旋半圈,逆着迎上这股气流。可是片刻间,这股气流又改变了方向!

她心中暗叫糟糕,知道遇见了山中危险的回旋气流,赶忙调整飞翼,想要脱离这气旋,不想这股气流极其强劲,竟是将她越来越向旋风的中心吸去。

唐谧明白,若是被气流拖进去的话,自己就会完全失去对飞翼的控制,她赶忙不断地调整飞翼,与将她向里拉的风力对抗。

就在她匆忙应对的时候,觉得觉得身子已然被人托住,原来是顾青城御剑飞行到她身边,定定扶住了她的腰。

只见顾青城面色严峻,沉声道:“快松手,你飞到回旋风里了。”

“不行,不能扔下飞翼,师父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唐谧坚定答道。

“我没办法同时带走你和飞翼,快松手,听话,要不你自己的小命就保不住了。”顾青城半哄半威胁地说。

远远传来祝宁和欧阳羽的呼喊:“唐谧,快跟宗主走,松开飞翼!”

“不走,我还没有失控,我能行的!”唐谧执拗着,霎时出手,从腰间抽出“未霜”,挥向顾青城揽在她腰上的手。

顾青城万没料到看似顽皮实则懂事的唐谧居然会突然变得固执至此,本能地松手一躲,唐谧立时借着被抓住时蓄的力,如脱线的风筝一样,蹿向了高处。

她顺势继续调整飞翼的角度,借着这股力道,寻到一个杀出气旋的契机,双翼一侧,飞了出来

待到唐谧降落到山崖下的草甸时,等她的人已经变成了三个。除了祝宁和欧阳羽,还有面色不善的顾青城。

祝宁忘了残疾,拖着假腿冲她跑过来,几乎摔倒,被欧阳羽一把扶住,才一瘸一拐地快步走来,一把抱住唐谧,激动道:“小唐谧,看你平时嘻嘻哈哈的,没想到你的性子这么拧啊,真是好样的!”

顾青城跟过来,阴着脸说:“祝宁,你不听我的劝诫,执意妄为。现在教出来的徒弟也敢向我挥剑了,你可知罪么?”

唐谧一听,慌忙跪下道:“宗主,挥剑之事完全是谧自己胆大妄为,与我师父无关,请宗主处置谧一人。”

顾青城看着唐谧那张说是在认罪,实则倔强不服的小脸,神色难明,半晌,方才叹了口气:“你们师徒三人好自为之吧。”话落,袍袖一挥,转身离去。

51、黑雾峡谷

试飞告一段落后,唐谧心里最记挂的就是穆殿监总是频繁出入那黑雾山谷的事。不论是早先在桥头村的偶然发现,还是藏书阁里借阅录中反复出现的名字,都在她心里埋下了不安和怀疑的种子。

她想起那天在幻境中的所见,便猜测一定是自己有了心结,这才会看见那样的幻象,所以,她必须亲自将它解开。

关于黑雾山谷的事情,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在藏书阁翻了几天书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此刻,唐谧坐在地上,望着书阁二楼上那几乎顶到房顶的书架和眼前堆积如山的书册,对身边的两个同伴道:“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记载着那地方的书;第二个可能,记载着那地方的书,已经被人拿走了。”

“第二种可能性不大,你想,这些书上都布有两重结界,一重是保护书不被毁坏的,另一重是不能擅自拿离藏书阁,要想拿走,必须先找祝司库解开结界的。”张尉道。

白芷薇摇摇头:“大头,你记得去年我们找和尸王相关的书时发生的事么?那本书当时是被撕去了重要的一页,而且,唐谧还似乎看到有人正在书架后偷看我们,所以,藏书阁也不见得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这话让唐谧又想起了那天的情形。虽然时间隔得久了。印象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可是她却清楚记得,失去的那页书,正是关于“尸王”该如何制服的内容,而那双在书架后一闪即逝的黑眼睛,现在想来,也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的。只是,那眼睛消失得太快,实在抓不住更多可供回忆的线索。

突然,一个念头在唐谧的脑海里快速成型。她想:不论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撕去那页书,因为这书是手写的,很可能世上只有这么一本,那么,这件事的结果就是,世上再没有人知道对付尸王的方法了,除了——是的,除了已经知道的人。比如说,曾经看过这本书的人。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心猛地一缩,一下子从地上跃起,冲向楼下。

终于。在一摞摞借阅录中。她翻到了那本记载着尸王的书,果然,这是一本少有人借的书。而寥寥几行的借阅名单中,穆显的名字则赫然列于其中。

“唐谧,怎么了,这么慌张地跑下来?”随后跟来的白芷薇问。

唐谧低眉不语,半晌才说:“我想起一个进入那山谷地办法了,就算谷中的黑雾有毒也不怕。”

“什么办法?”张尉跟在白芷薇身后问。

唐谧抬起脸,看着张尉,笑着问道:“大头,你会烧炭不?”

“会,干什么用?”张尉不解地问。

“那你去烧些竹炭,我们做个有夹层地布罩子,往夹层里面装满竹炭,再把布罩子蒙在口鼻处,就不用怕毒气了。”唐谧说得笃定,不过其实她心里有些发虚,毕竟炭能吸附有害气体的常识她虽然知道,而且也明白不少防毒面具里面装的就是这东西,可自己并没有亲身尝试过,心中总是有些不踏实。

“这是什么怪法子,能管用么?”白芷薇问道。

“管用,不信的话,咱们做好了就到茅厕去试一试,就相信我吧。”唐谧拍着胸口说,心中却想:一定要找全蜀山最臭的茅厕去试试看,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啊。

三人正说着,欧阳羽从外面走了进来,冲唐谧问道:“师妹,师父叫我们分工把从旧机关上拆下来的烟球清理一下。你看你是愿意清理烟孔还是装烟粉,你挑好了。”

唐谧随即问道:“哪个容易些?”

“自然是装烟粉。烟球上好几十个小孔,要用细针一个个捅,而装烟粉,只要拧开小球把烟粉倒进去就行了。哎,其实也差不了太多,你挑把,随你。”欧阳羽很大度地说。

唐谧心想:我这师哥是个表面老实,实则狡猾的人,他说哪个活儿轻松,哪个活儿就一定比较麻烦,我还是选清理烟孔好了。可是转念又一想,觉得此人不会如此简单,一定是料定我不会选他推荐的那个,所以就故意推荐真正轻松地那个,嗯,还是选装烟粉才对。

“那我选装烟粉好了,谢谢师哥让着我。”唐谧甜笑着说。

“行,那我先去清理烟孔,弄好了你就拿去装烟粉。”欧阳羽说完,利索地转身就走,没走两步,转回头甩来一句话:“那你也别愣着了,先去把烟石敲碎吧,要敲成粉才能装进烟球啊,那可是个体力活。”

唐谧一听,脸耷拉下来,知道这次又着了这个天敌的道。

不想一边的白芷薇一撇嘴:“唐谧,别去敲什么破石头,你又没答应干这个。”

欧阳羽停下脚步,打量着白芷薇:“这位同门,说话好没道理,不敲碎烟石哪能有烟粉,既然要装烟粉,先敲石头自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啦。”

“我就偏不和你讲理,你又如何?”白芷薇歪着头笑笑,眉眼娇俏,口气却蛮横:“你让唐谧装烟粉,她就只装烟粉,要是不行的话,你叫祝司库来使唤她啊。”

“好好好,我去砸,我去砸。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和你费口舌了。”欧阳羽闷声说完,低着头走了。

白芷薇看看欧阳羽的背影,对唐谧道:“唐谧,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老压在你头上的师哥么,很好对付啊。”

唐谧也觉得奇怪,今日这师哥投降得实在有点早啊,遂道:“主要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没有你这么横啊。”

事实证明。欧阳羽确实是有问题,他后来不但主动帮助唐谧装烟粉,还帮他们做竹炭防毒口罩,外加水晶护目镜。

他的手极巧,在唐谧地指挥下,做出来地东西有模有样,相当精致。

唐谧看了,笑着问要如何谢他。不想他这么高的一个人,红着脸。像竹竿上挑着个红灯笼一样,嗫嚅道:“那个,唐谧,白姑娘是不是有很多人送彤管草呢?”

唐谧愣了一刹,随即明白过来,叉着腰,哈哈笑了一阵,方才道:“没有的事,你要是想送,我一定帮忙。”

一切都准备停当后。三人选了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出发。张尉的翼马因为经常练习飞行,如今已经可以自如地在天上翱翔了,唐谧和白芷薇身子又轻,驮着三人马儿也并不吃力。只是须臾功夫,三人便已到了黑雾峡谷的上空。

此刻,翼马明显地焦躁不安起来,在峡谷的上方徘徊,久久不愿意降下去。张尉趴在它的耳边轻声鼓励道:“没事,你就落在谷口等我们吧。”

翼马嘶鸣了一声。仍是不愿意降落。张尉见状,又说:“我们就是进去看看,一觉得不对立刻出来,听话,下去吧。”

那翼马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抖抖脖颈上的鬃毛,又在低空盘旋了一阵,终于还是缓缓落在了峡谷的入口。

三人跳下马,戴好防毒口罩和护目镜,仔细观察一番,发现这峡谷不但黑雾弥漫,而且里面还长着一种形貌古怪的树木。

——那树焦黑的皮上布满了白色的斑块,几乎没有叶片,树身高大粗壮,但枝杈却又细又密,高高低低蓬乱伸出,并生出无数的尖刺。

因为根本无路可走,三人只好抽出剑,劈开挡在面前的树枝,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跋涉。

唐谧心中有些奇怪,隔着防毒面罩,发出闷闷的声音问道:“上次我们在这里面听到过野兽的嚎叫,听声音应该是个大家伙才对,可这里的树杈又低又密,大点的野兽连转身都很困难,怎么会能够生活在这里面呢?”

“会不会,这些树就是困住那野兽用的?我是说,我觉得这里好像就是个大笼子。”白芷薇的清脆声音透过防毒面罩传出来,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唐谧抬起头看看天,心想:可不是么?这些树极其高大,树杈上生出来的尖刺越往顶端就越大,可头顶上又笼罩着黑雾,根本没有办法看清前路,以躲避那些尖刺,就算翼马这样能飞的异兽,也不敢从这里飞出去吧。若是被关在这里,还真的叫做插翅难飞啊。

三人又往前劈开树枝,走了很长一段,却再没有看到什么更加古怪的东西,好好的一次探险倒变成了有些让人乏味地砍树机械运动了。

唐谧抬手示意大家稍微坐下休息一会儿:“不知这砍树的活儿还要干多久,咱们还是要均匀分配体力才好。”

另外两人也觉得这话在理,便都找了合适的地方休息,忽听一声震彻心扉的大吼叫冷不丁在耳边炸响,三人顿时惊得一哆嗦。

“没事,这里树这么密,大东西都过不来的。”张尉安慰道。

唐谧想了想,说:“咱们不能再砍树杈了,搞不好给那东西劈出了一条路来。我看,咱们往前爬比较安全。”

白芷薇低头一看,那些树杈在离地一尺来高地地方就不怎么生长了,要说爬的话,虽然狼狈,倒也未尝不可,只是,这种没气质的事,估计也只有唐谧才能想得出来吧。

唐谧见两人都没有意见,就带头趴倒在地,一点一点向前匍匐前进,没爬多久,她猛地停下,冲身后摆摆手,示意两人停下。

只见,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块颇大的空地,空地上虽然没有生长怪树,但上空却被四周怪树庞大的树冠包围,形成一个尖刺密布的穹顶。

在空地中央,一只背生双翼、体格庞大的老虎正在焦躁地用爪子刨着地,大约是它心情太过不好,竟然没能发现唐谧他们就躲在不远处的树底下。

三人看着那比一般老虎大上一倍的有翼虎,俱是屏息不敢言语,若是别人也许还不知道这家伙的厉害,可他们三人都经历了楚国御试之乱,顿时认出这就是当时大闹赛场、搞出人命来的妖兽,也便是世上最邪恶的妖兽——穷奇。

唐谧明白面前的穷奇有多危险,刚想向后退去,这才发现身子因为害怕,已经有些僵硬了。

她努力地往后一蹭,不想一脚正正踢在白芷薇头上,白芷薇没有防备,顿时低低惊叫了一声。

那声音虽然不算大,可穷奇已经扭过头来。三人顿时看见一双硕大的血红眼睛正瞪着他们,眼中的光芒如蘸了毒的刀子一样,泛着阴寒的冷光。

就在他们以为穷奇下一步就要扑过来的时候,天空中的黑雾突然向四面散去,笼罩住空地的树冠也于瞬间打开,御剑堂殿监穆显已然御剑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