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唐谧一连声地答应,生怕他变卦,立马直奔采访主题,“请问,桓澜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黑色。”

“有没有小名或者昵称?”

桓澜红了脸:“没有。”

“哦,这个小名比较特殊,‘没有’,‘小没有’,嗯,挺可爱的。”唐谧认真地点点头。

桓澜被她逗得直笑,人也放松下来:“是没有小名。”

两人谈笑间,慢慢就说到了彤管草的事。

唐谧顺势问:“一定有很多人送你彤管草吧?”

“没有,没有很多。”桓澜一脸坦诚。

“怎么会呢,你很受人瞩目的,不是么?”唐谧不解地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我从没送给过别人吧。”

唐谧记得慕容斐也说过相似的话,心想这两人还真是有得拼,笑一笑继续问道:“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要回赠给某个人呢?”

“没有,不是说没送给过别人么,还这么问,你真啰唆啊。”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建议你今年送一株彤管给人,我想以此写一篇轰动的特别报道。”唐谧再次换上了认真严肃的表情。

桓澜神色一僵。他明白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送彤管草不过是一种游戏,一种人在这个世界便不得不参与的男女游戏,若说送给谁就是有多喜欢对方,却也不见得。他周围有很多贵族男子,都是到了季节就随便送人应景,恨不得只要是认识的女子便都奉上一枚,可若要自己也如此随便地送人,却实在是送不出手。

唐谧见他神色不明,便继续劝道:“又不是什么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不用想那么多吧。”

桓澜见唐谧眼睛闪闪发亮的模样如一心索物的孩童,只觉似乎完全没办法拒绝,大约就算现在不答应,终究也会被磨得答应下来吧,于是心一软,摇摇头,微微笑道:“唐谧你说,你想让我送谁,我都听你的。你觉得送给谁对你的报纸最有用呢?”

唐谧没有料到桓澜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下来,但无论如何,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乐呵呵道:“那自然是送给君南芙啦。”

唐谧和桓澜结束了访谈,匆匆赶往青石阶,或者说,不得不走过青石阶。

她边走边暗骂自己猪脑,为什么让李冽在这下山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呢,现在想逃都逃不掉了。

果然,李冽脚边上放着一只刚猎到的兔子,正面色不善地等在那里。

唐谧见了,忙笑嘻嘻地打岔道:“嘿,怎么鹿变成兔子了?”

李冽不理她这一套,质问道:“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唐谧最受不了别人干涉自己的事,口气顿时也硬了起来:“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向你道歉,的确是我的错。不过,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既不由你生,也不靠你养,请你以后对我说话稍稍客气一点。”

李冽从没见过哪个小姑娘说起话来这么神气,并非咄咄逼人,也不尖锐刻薄,可是却自有一番说不出来的气势。他忽然觉得,若是自己继续发脾气赌气,倒显得像是个成心吵架的孩子了。

李冽沉默片刻,方才憋出一句:“这件事总归是你不对在先。”

唐谧见他这句话虽然讲得别别扭扭,但语意却温和不少,便也缓和了下来:“是我不对,我遇见熟人说话说得开心,便忘记了时候已经不早,真的对不起啊。”

讲到此处,两人不知得了哪般的默契,相视一笑,算是互相谅解。

李冽在离青石阶较近的林中找了块空地,生起火来,开始收拾兔子。

唐谧坐在微冷的春日晚风里,身上被篝火暖得很舒服。她看着火光跃动的光影里,李冽熟练地烤着兔子,诱人的香气一点点飘散出来,顿时觉得全身懒洋洋的。

她忽然就想:若是真的回不去了,眼前此人倒真是个做男朋友的上佳人选,虽说脾气差一点,可是并非十分不讲道理,年龄相当,武功家世也好,还肯追我。可是,唉,可是

可是,有的事始终是没有办法自欺欺人的。

她叹了口气,躺倒在草地上,开始看向头顶那一小片星空出神。不一会儿,她的神思便被拉回到那日的幻象之中。

都说桃花障犹如一场梦,过后便会忘记,而她却把那些事清楚地记在了心里。她记得那两个面貌相同的少年、突然爆炸的家、熊熊的烈火、还有不绝奔跑中的华璇

这一次,她总算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华璇。

幻境中的女王穿着乌金铠甲,在迷宫一般的宫苑内不住奔跑,唐谧想叫住她,可是却发不出声音,只得跟着她不停地跑啊跑啊

终于,华璇来到一处高台,这才回过脸来,冲着唐谧得意地笑了笑,意气风发,仿若胜利的王者。

天空中有八面来风回旋不止,嚎啕凄厉得如同夜鬼,唐谧莫名地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却仍是无法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华璇抽出剑——那是唐谧认识的剑,晶红色,很小巧,有赤蟒装饰——她,一剑劈下自己的左臂,顿时,鲜血直射碧空,转眼间便化作血雨,倾盆而下。

唐谧只觉双眼顿时被血水覆盖,世界模糊成浸血的红毯,重重压在身上,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而心中则莫名地涌起悲伤,好像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的身体开始失去温度,一寸一寸地冰冷下去,仿若正在走向灭亡。那时,有个人走过来,她立时无法抑制地猛扑上去,抱住他道:“原谅我,原谅我。”

她至今都记得,她听到那人的回答:“你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无论你做错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我保证,今后一直会多为你担当,为你着想。你得罪了人我替你道歉,你干了坏事我替你顶罪,唐谧,求你别哭了好不好?”

是谁啊?我在幻境里究竟见到了谁?

唐谧咬着嘴唇,努力回想,却仍是记不起那人的脸。

面前流油的烤兔腿打断了唐谧的回忆,她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夺过兔腿:“万分感谢,再晚一点送到,我可就要饿死了。”

李冽席地而坐,看着她笑笑:“唐谧,你好像已经习惯不说真话了。”

唐谧边啃着兔腿,边想:我和这人的脑电波真是波长不配,刚才我明明就用的夸张的修辞手法啊,于是反问道:“那你呢?怎么好像永远习惯不去相信别人呢?”

李冽的神色在火光的掩映中显得明明灭灭,好一会儿才道:“因为,我最该相信的人都欺骗过我。”说完,他低下头,一点一点撕着手里的兔肉,不再言语。

唐谧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重新躺倒在地上,看着头顶方寸间的那一方星斗,很久才说:“如果是这样的话,等你再长大一些,回想一下骗你的人为何要那样做,可能心情会不太一样。”

李冽没有答话,沉默间,唐谧看见一道银光掠过头顶,向御剑堂的方向飞去,她心念一动,猜想大概又是穆殿监刚刚从那山谷返回,眉头不觉皱起,打定主意定要找个机会去看个究竟才行。

50、飞吧,飞吧

接下来的日子,唐谧前所未有地忙碌,除了正常上课和晚上练功,还要和李理准备报纸。最糟糕的是,术宗的机关更新工程已经正式启动了,唐谧不得不把更多的时间贡献给祝宁,跟着他和欧阳羽在术宗东敲西打,四处检查消息机关。

说起来,唐谧原来对机关之术也不算有兴趣,但是自从跟着祝宁开始检查修理这些老旧的机关以后,倒是慢慢觉得这门学问有趣起来。

她这才知道,机关一门所要涉及的学问很多,用她的话来说,要包括诸如材料学、化学、数学、以及五行八卦等各类知识,远不是她以前以为的那样,只是一些机械和杠杆的原理。而其中有些前辈们的设计,更是让她赞叹不已。

比如,有一处极长的甬道,如果以正常的步子走过去,就不会触动机关,而一旦用轻功走过,哪怕是飞掠过去,就算只是在内力不济的时候在这道上轻轻一踏,借上一点力,也会触动机关,射出如蝗的飞箭。

“除非会御剑飞行,否则,天下轻功再强之人,想要通过这么长的甬道,至少得落地一次,哪怕是如同羽毛一样的重量,也会引发布置在四周的飞蝗箭万箭齐发,那时,这人应该刚刚借了力,正在半空中,想要躲开几乎是不可能的。”祝宁一边打开那甬道尽头的一处石板,一边解释说。

“为什么呢?”唐谧问道,低头发现那石板下面,是一口深井。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祝宁说完,让欧阳羽和唐谧先用绳索把他坠下去。

祝宁为了活动方便,在那条坏腿上装了一根类似假肢的东西。这样虽然走路时有些笨拙。但是已经几乎能够独立行走,只是像下到井里这类工作,仍然需要帮助。

唐谧和欧阳羽跟着也下到井中,发现这井原来是通到甬道下面的,而整个甬道之下,是一条布满机械的隧道。

祝宁指着第一个机关道:“你看,如果有人在甬道上面用力一踩,这个机关就会受力闭合。那么,这里连动击发飞蝗箭地机关就会扣紧一点。那人走第二步,这第二个机关也同样闭合。飞蝗箭这边就被扣得更紧一点。如此,只要他一直好好走路,飞蝗箭就将被越扣越紧,根本不会发射出去。”

唐谧这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穆殿监一直教导我们,在三宗走路一定要沉稳,用轻功是一种不敬地行为。绝对不可以为之。原来,一用轻功就会被万箭穿心啊。”

祝宁又指着那机关上另一处机括说:“你看。这里完全是打开的,只是由这么一个比发丝还细的机括连着,受了一点力就会闭上,然后,引发飞蝗箭射出。可是。如果前边这个不让箭射出的机关先动了。这个机括就没有了作用。这就是为什么,每一步走得扎实,机关就不会射 出箭。而用了轻功反而会引发机关的道理,很了不起吧。”

“嗯,不但设计精巧,而且设计之人知道,只要是对我们蜀山尊敬之人,或者是蜀山弟子,断不会在此地使用轻功,而但凡会用轻功的,必定是心中有鬼的家伙,这设计真是妙得很。”欧阳羽也赞叹道。

唐谧不住点头,在这个狭小的、布满机械的隧道里弯着腰,借助着昏暗的油灯,仔细观察着这些奇巧地消息机关,不觉间也入了迷,开始真正喜欢上这些看上去没有血肉,实则充满智慧的机械。

她跟在祝宁身后,学习如何发现机关的的隐患,听着那些“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在隧道里回响,仔细分辨那些声响的细微差别;或者小心轻触那些敏感地机括,检验触发机关是否仍然完好

渐渐地,她完全进入了另一个迷人的世界。

祝宁的飞翼也到了最后的试验阶段。

唐谧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简直吓了一跳——那东西完全就是一个翻版的单人滑翔机。虽然她的空气动力学知识并不多,但也能猜出来只要借助风力,那东西一定是可以从高处滑翔而下的。于是,祝宁问她能不能试飞地时候,她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祝宁见她答应的爽快,倒犹豫了起来,斟酌良久方道:“唐谧,我叫你试是因为你的体重最轻。可是你要知道,这是有危险的,我的腿就是如此才废了一条。我只是问你愿不愿意,并不是师父吩咐徒弟,你可以拒绝的,一定要想清楚。”

“没关系,我也很想试一试的。师父,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总有一天,改变这世界的,将会是那些普通人也能掌握的力量。”唐谧答道,眼中满是热诚。

祝宁听了,表情有一瞬间的不对,道:“唐谧,这话万万不要出去乱讲,明白么?”

唐谧知道祝宁的意思是,这种思想偏离了蜀山人信奉的理念,倒比较像MO王会说的话,却无所谓地摇摇头:“明白,我只是和师父说说而已。师父,我们可以先在一个缓和的草坡上试飞,然后再去比较高的山崖。在缓坡上,我可以带好飞翼跑着冲下,等多练几次飞得熟练 了再去高处,应该没有问题的。”

祝宁一听,脸上顿时神色一振:“唐谧,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个主意不错!”

试飞那天,祝宁和欧阳羽也赶制好了唐谧所说的飞行护具,包括皮盔和皮护膝,并在里面都垫上了防震用的软木,还有一个水晶磨制的防风镜,周围再包上柔软的小羊皮,戴在脸上很舒服。

三人来到事先寻好的一处缓和草坡,一切准备停当后,欧阳羽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祝宁的残腿,又看了看唐谧:“要不,咱们请顾宗主来保护一下唐谧吧。他能够御剑飞行,万一唐谧在空中有个闪失,他能及时救人。”

祝宁想了想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如此做,但宗主虽然一直知道我们在做飞翼的事。却并不支持。当然。他已经比其他人好上很多了,换做是掌门或者已故的剑宗宗主,恐怕要直接让咱们停手了,但即使如此,叫他来帮忙还是不妥。”

唐谧摆摆手,否决道:“没那个必要,说了也不过是为难宗主而已,放心,这里坡缓草厚,又有护具。没有问题的。”

唐谧手扶在飞翼的拉杆上,开始向山下快速地助跑,一时间,她只觉得有风从腋下吹起,托着背上巨大的飞翼开始向上升去,她顺势双脚离地,将腿放入后面的一个悬挂带内。身子保持与地面平行,那飞翼果然腾空而起。乘着风,将她稳稳地带向天空。

需要一瞬的反应,唐谧才能确定自己这次真的在飞了!那是与乘坐魂兽或者飞剑完全不同的感觉。之前,她在空中总觉得有一些不真实。什么都无法控制。而这一次,则好像回到了从前自己,以平凡的血肉之躯翱翔于天际。手握的控制杆可以调整飞翼的角度,改变飞翔的方向,身体则需要敏锐地去感知气流地变化,借助风力飞向更高的天空。

御风,这就是在驾驭风吧!她这样想着,低头看向苍翠的大地上,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突然,地面上一个靛蓝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虽然看不清面孔,但是只要瞧见那凝立在风中的萧萧之姿,她便知道必定是顾青城。她明白,这里并非蜀山人常来的地方,忽然就想:他,该不会是放心不下我吧。

这念头一掠过心头,唐谧便想努力地看清地上之人的神情,奈何实在离得太远,就连他是否正在看着自己,也无从确定,心中不免有些黯然。

然而此后几天,唐谧他们每次在平缓地草坡上练习时,她总能在天空中看到顾青城的的身影出现在地上某处。次数多了,她心中便更为笃定起来,明白那人至少是在担心飞翼再出什么意外。可这样一想,却又按耐不住地想知道,那人如此关心飞翼,是不是至少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在飞翼上的那个人是自己呢。

十来天后,唐谧不论是驾着飞翼起飞还是落地都已相当熟练,对风力的借助也更加得心应手,祝宁才决定去高崖上试飞。

这天的天气晴好,风力适中,祝宁选择的山崖也极为适合飞行,峭壁上几乎没有横生的树木、荆棘,完全不用担心会在飞下的时候被刮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