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种短促而强劲的力道与持剑者自身内力所形成的延绵不绝决然不同,桓澜一定是使用了剑魂的力量!

慕容斐在确认了这一点的时候;仍然有一点不敢相信——原本,蜀山弟子平常比武切磋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不可以使用剑魂之力,只因一旦使用了剑魂之力,那么输剑一方的剑魂之力便会减弱,而赢剑一方的剑魂之力则会相应增强。所以,如果使用剑魂之力,便意味着这是一场正式的、誓决输赢的对决。这也是一场慕容斐一直期盼的对决!

他扭头对唐谧和白芷薇说了一声:“你们两个照看好自己,我要和桓澜单独决胜负!”说罢,纵身向前,脱离了阵型。

桓澜因为觉得慕容斐的剑风凛冽异常,没敢贸然正面与他两剑相抵,试探过几招之后,瞅准一个机会,灌力于剑,与“雪殇”之力合在一处,攻出一招。

这一剑,刺得极为安静,没有剑气,没有风声,好像猎豹在草丛中潜行,明明蕴满了力量,却无声无息。可是慕容斐却觉得心中莫名一颤,似乎感觉到哪里不对,来不及多做准备,横剑接了这一招。

两剑相交,慕容斐被震得退了半步,他心中惊诧于桓澜的实力,知道自己如果不调动全部的剑魂之力,便无法取胜,随即把手伸向一串绑在剑柄尾端的红珊瑚珠链上。

在手指触到那串红珊瑚珠链的瞬间,慕容斐心中掠过一丝犹豫。

这珠串是他自己在术宗搞出来的印封,用来封住自己的一半剑魂力量,如若将力量全部释放,他却并无十足把握能够驾驭得了。但他到底是少年心性,求胜心切,这犹豫只在他心中滞留了一刹,指端便微微用力,拽下了封印。

桓澜注意到慕容斐的这个微小动作,略有不解却没多想,但是当慕容斐再次挥剑攻来的时候,敏锐如他,立即发觉对手一定发生了什么极大的变化。 剑未到,剑风至! 强悍而霸道的风犹如天河倾泻,奔流而来,桓澜举剑相迎,两剑一触的刹那,他便被慕容斐剑上进发的巨大力量震得连退数步,不由心中大骇地自问:“这才是慕容斐的真正实力么?”

慕容斐看到桓澜掩饰不住的讶异,知道胜机已现,丝毫不给对手仔细思考的时间,挺剑再刺,招招气势逼人,三五回合之后已经将桓澜迫出了阵位。

两阵本呈胶着之势,转瞬间,由于桓澜的节节败退,加之君南芙和张尉又不敌唐谧和白芷薇,阵位的缺口便被豁然撕开。唐谧他们这一方的其他人也不是平庸之辈,立时合力将阵型向失守的阵位挤压。

没多久,桓澜这一方败迹初显,作为阵型的核心,四面八方的压力都向他一人倾轧而来,而慕容斐的剑更是步步紧逼,招招千钧。偏偏如此关头,桓澜却只觉三力似已用到尽处,手上的剑越来越重,那曾亲密如自己身体一部分的神兵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

从未尝过败绩的少年心中雪亮,自己人生的第一次失败即将来临!

然而,还有最后一击的力量。

于是,迎向看似不可逆转的败落和渺茫未现的胜利,最后的一剑破空而出

慕容斐看见桓澜这一剑刺出的时候,心中有一掠而过的赞叹——精确、犀利、几近完美但是他却并不觉得紧迫,这才真正明白原来力量的悬殊差异终究是无法弥补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完美也不过只是一戳即破的纸灯笼。

他长剑横推而出,以霸道的剑气压制住对手,结结实实地挡了这一剑,金鸣回旋声中,一把长剑跌落在尘土飞扬的地上。

那剑叫“雪殇”,据说是因为大铸剑师公冶子受了春雪的启发,希望铸出的剑明明有如雪的寒意,却是三月春雪,很快就消逝无踪。但春雪融化是去滋润万物的,而寒意消逝却是为了隐藏杀机,所以多年以前,当桓澜在剑室遇见“雪殇”的时候,几乎毫不犹豫地便将它拿起。

多么安静而冰冷的剑啊,他那时这样想。

如今他知道,原来,一直静卧于剑中的冷漠魂魄在失败的那一刻也会心有不甘。当胜败已定、长剑离手的瞬间,他感觉到剑魂的力量在被夺取时的轻微颤动,仿佛是在徒劳地阻止那力量离开自己

桓澜败于慕容斐这件事的影响远没有唐谧想象中的大,只因为这件事被一场普通的阵法演练所掩盖,故而大多数人并没有认为这两人当时曾经倾力而战,但唐谧却觉得,一切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她看到那一刻慕容斐的面色太过沉静,一点都不像是简单切磋并取得胜利后的愉悦,倒像是因为赢得的胜利太过巨大,为了在人前努力避免得意忘形才会有的隐忍。

还有,那时桓澜弯身拾剑的背影看上去那么萧索,还未完全成长的身体单薄得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唐谧想来想去,还是让行迟把慕容斐约了出来。

“那场比武你和桓澜是认真的吧?”她开门见山地问。

慕容斐已经猜到此时唐谧找他八成就是为了这事,笑着说:“果然还是你比较敏锐,那时我们两人都使用了剑魂之力。”

“为什么?”唐谧虽说估摸着就是这么回事,还是忍不住脱口质问,“即使不使用剑魂之力,你的剑魂那么强,也足以让你的剑法更加流畅,术法威力更加强大,何必要和他较真呢?”

“不是我和他较真,是他和我较真。”慕容斐答道,“说实话,若说比试,我还真希望找一个山清水秀、没人打扰的地方和他堂堂一战,而不是当时的情景。只是桓澜这小子忽然使用了剑魂之力,我根本猜不透他是怎么想的。你知道的,他一直就是一个古怪的人。”

唐谧打量着慕容斐。这少年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懈可击,有着超乎于年龄之外的成熟,这样的人,大约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是个让人操心的家伙。可是,她心中还是有些犯嘀咕:“帮助他隐瞒剑魂之力曾经增强的事情,到底好不好呢?”

“你觉得那力量你能控制么?”她问道。

“能。”慕容斐毫不犹豫地说,忽然发觉唐谧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的心中一暖,“别担心,我想得很明白的。以佟敖的武功输给当时的我们的确可疑,可是,以这么点力量就想诱惑到我,他也未免太小看我慕容斐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看你的。”唐谧说,然后假模假式地哀叹道,“不过真可惜啊,你这种人不走上邪路还真是浪费。”

慕容斐朗声大笑起来:“因为我这个人算计得很清楚,走邪路付出的代价太高,我觉得有点得不偿失啊。”

唐谧忽地又想起一个一直藏在心底没有问出口的问题:“我还有一事不明。听芷薇说,那时在地宫,你能脱口说出魔王的生日,是为什么呢?”

慕容斐一听,敛起笑容,看着唐谧,略略思索,觉得若是这事可以和谁讲,似乎也只有唐谧了,微一沉吟道:“咱们那时杀死赤峰四翼蛇所取得的宫灯,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

“那时咱们每晚练功之后,那灯不是交给我保存么,我没事的时候曾经拿出来把玩。有一天,我看见灯座下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写的是‘恭祝十六岁芳辰’,落款则是:‘壬寅年八月十五凛于蜀山亲制’所以,我推算回去,华璇的生辰应当是丁亥年八月十五。”

唐谧因为见识过山洞中落款为王凛和华瑛的壁画,此时听了王凛也曾给华璇亲手制作过庆贺生辰的礼物自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反而叹息了一声:“我就说么,两个这样风华绝世的人物,当年一定曾经交好过的,不会一见面就是仇敌。”

慕容斐也颇有感慨:“是啊,年纪小的时候,不过都是些意气之争,哪会有什么当真的。”

唐谧昕了,不由得想起桓澜来,总觉得更让人不放心的还是那个小P孩,便打定注意无论那个别扭家伙怎样给自己脸色,还是要再找机会和他好好谈谈。

60、暗夜红莲

在无量峰操练的日子远比在御剑堂紧张。除了诸位殿判负责每日例行的操练之外,包括掌门人萧无极和御剑堂殿监穆显在内的一众蜀山高手都会专门抽出时间过来亲自指点大家武功。所以唐谧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空闲去和桓澜深入谈谈。

时间一晃便过去一个月,转眼已经到了要出发去华山的日子。

唐谧他们一行人下山的前一天,恰逢御剑堂的五殿大试全部结束。一大早,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收拾好行囊,跟在一众人的队尾正要下山,就看见一队御剑堂的剑童沿着青石阶跑了上来,为首一人正是圆眼睛圆鼻头的庄园。

庄园老远就看见了唐谧他们,率先挥手招呼着跑过来,拉住唐谧的手,高兴地说:“唐谧,我考过了。很厉害吧!我们特地来送送你们,你们三个可要争气啊,万一有机会参加比武,千万别丢了我们义金殿的脸面。” 唐谧一眼望去,竟然大半个义金殿的剑童们全都来了,笑盈盈地说:“那当然,我们一定不辜负庄姑娘的重托。”

张尉一眼看到了人群里的邓方,拉着他问道:“老邓,你怎么样啊?”

邓方嘿嘿一笑:“我不是说了么,今年一定考过。不过说起来真是运气好,我是在五殿大试的前一天才完全清醒的。”

“没醒之前每天问我十遍‘我赢了么,我赢了么’烦死人了。”邓方身后的王动揶揄道。

这时,白芷薇发现方秩离也在,便走过去问道:“你怎么样?”

方秩离洒脱地笑笑:“还是不行。让一个瞎子制作那么精密的机关,实在是太难了。” 此话一出,热闹欢愉的气氛顿时有刹那的凝滞,却听方秩离继续淡定地说:“可是我已经想开了,蜀山也不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学习到本领的地方,就像胡殿判说的,不是我资质不够,只是这里并不适合我。你们放心,胡殿判已经为我另找了一位高人为师,五年以后我们江湖再见,还不一定谁比谁强呢!”

白芷薇看着曾经好似绷紧弓弦一般的少年此刻已然松弛了下来,心里也不由觉得舒畅,应道:“是啊,这样吧,五年以后我们约定,再好好比试一场。”

“好。”方秩离朗声应道,“我们就定在富源镇的‘小洞天’吧,到时候大家都要来,我们煮酒论剑,一醉方休。”

众人昕了,想到五年以后自己该是十七八岁,如无意外,各自都已经从蜀山师满,再不是如今的小小剑童,到时候大家一起举酒高歌,怒马江湖,将是何等的快事,便都一一应和,定下了这五年之约。

唐谧三人告别了送行的众剑童,来到山下,看见山道上已经整齐地排了一溜儿一模一样的马车,有负责的殿监正在安排剑童们分组上车。

她走进马车,发现这些马车远看并不显眼。近看才发觉做工竟是格外考究——材质全部采用深山中才有的乌木,表面被打磨得光滑细致。再涂上一层柿漆,每一辆车都在明媚的秋日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微光。在车厢两侧备有一个阳文的“蜀”字徽记,因为与车体的颜色相同。又没有任何描金勾银,乍一看并不显眼,但是那徽记实则刻得极冀精美,随着观看角度的变化,每一道弧线转角都透出特有的韵味。一看便知是高手所雕。那车厢也远比一般的马车宽敞,脚踏在地板上,便觉出与一般的马车有些不一样。

白芷薇是识货的人,对她说:“这车板下定是有数层防震的垫板和机簧。这些车造价不菲。”

唐谧坐在垫着厚厚羊皮的坐榻上伸了个懒腰,道:“嗯,咱们蜀山就是这样。看上去没什么。其实用的都是最上乘的东西,不说别的,就咱们御剑堂正殿那几根用整棵乌木做的柱子,就不知道抵了多少人家一辈子的吃用。”

“可不是么?不过据说堕夭大人的确是节俭之人,生性又不拘小节,这些定然都不是他授意修建的,我看必定全是后人所为。”白芷薇道。

“嗯。都已经一百多年了啊,总会有很多像我这样的性奢之人给咱们蜀山添砖加瓦的。”唐谧懒洋洋地应道。

她发现舒服的马车果然是极好,单是坐在上面都会让人有昏昏欲睡的感觉。但等到与她同车的剑童全部上了车,她便不那么舒服了。

车子是按照殿监单人一辆,殿判两人一辆,其他人六人一辆来分配的,唐谧这一车的六人中除了张尉和白芷薇,还有李冽、王迩和桓澜。

桓澜是第一个挑帘子进来的。一对上唐谧,他的面色便冷了下来,不发一言地走到她们对面坐下,后面踉上来的王迩倒是熟络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这才坐到桓澜身旁。

李冽最后一个上来,白芷薇一见是他,便颇有深意地对张尉眨眨眼睛,说:“大头,你坐到对面去。”

张尉虽然没完全理解白芷薇的意思,还是浑浑噩噩地依言坐到对面。

李冽见了,大大方方地坐在唐谧右手边的空位上,微微点头,低声说:“真巧。”

“嗯,就是。”唐谧敷衍地应道,忍不住还是多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只见他悠闲地微微后仰倚在靠垫上,半闭着眼睛,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仿佛正在等待一程轻松的旅行。 唐谧忍不住就想: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如今算起来,在上山操练之前,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此人了。李理曾经说过。这人原先就时常从蜀山消失,仿佛得到了什么人的默许,故此唐谧倒并不在意。只是后来在操练时遇到,李冽也只是对她点头笑笑而已。

这是在故意疏远我么?如此一想,唐谧忽然又觉得有些心意难平,不知道那个篝火旁的温柔少年究竟去了哪里。

马车急急前行,车内却只有轻微的摇晃,在摇摆的韵律中,唐谧渐渐困倦起来,脑袋发沉,向一侧靠了过去。在她神志还算清醒的时候,清楚明白地告诉自己,如果要睡过去的话,只能倒向左边的白芷薇,绝对不可以倒向右边的那人。

可是结果醒来的时候,唐谧发觉头下枕的肩膀格外厚实,心中暗叫不好,估摸着一定是到了最后晚节不保,倒向了右边的李冽,于是也不敢睁眼,假装在睡梦中昵喃了一句,然后缓缓地把头倒向左边的白芷薇。

猛地,她觉得左边空虚一片,不待更多反应,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坐榻上。

“白芷薇替你取午饭去了。”对面传来桓澜冷冰冰的声音。

唐谧赶忙张开双眼,做出如梦初醒的模样,打了个哈欠道:“是么,我睡了一个上午啊。”她一边说一边揉着被摔疼的左肩,讪讪地对身边的李冽说:“不好意思,耽误你吃饭了。”

李冽客气地笑了笑,说:“没关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吃饭去了。”说完。起身就要下车。

唐谧一想:李冽一走便会把自己和桓澜单独留在这里了。这时候和他长谈的话时间肯定不够,简单说说又没有意义,不如为了避免尴尬也一同出去,随即伸手一拉李冽的胳膊,道:“你等等,我也去吃饭。”

“啊?”李冽低低地叫了一声,眼睛瞟向唐谧拽住自己的手,示意她松开。

唐谧恍然大悟,猜到李冽的胳膊一定是被自己枕得太久已经麻木,赶忙松开手,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两人向前走了几步,李冽突然开口问道:“桓澜是不是喜欢你啊?”

唐谧一愣,答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不讨厌我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但是,刚才他是故意留下来的,我看得出来。”

唐谧听了觉得好笑:“曾经有一个了解你的人告诉我你很多疑,看来真是不假。桓澜不出去只是因为他这个人不喜欢和别人挤在一起吃东西,每次在食堂他也一样很晚才会出现。” “看来你很了解他啊。” “还算可以。” 李冽毫无预兆地转过头看向唐谧,眼光迫人,像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我说,你是不是喜欢着什么人啊,所以眼睛里根本看不到其他人?”

唐谧被问得一时怅然无绪,怔怔望着李冽无言以对。

李冽许久等不到答案,只看见少女的眸子里映着一个琥珀色眼睛的少年,但他却分明知道,那少年并不在她的心里。

如此走了四五天,蜀山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第一座比较大的城镇。他们包下城中最大客栈的一整个院落。早早用过晚饭,众人便三两人一伙儿去城中闲逛。

大概是唐谧他们平日里闯祸太多,三人才要迈出客栈的门槛便被殿监穆显叫住:“唐谧,你们三个别瞎跑,和我一起在城中走走好了。”

三人对穆显都存着戒心,一听此话,互相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