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定力不足,原先你是依靠着这阵法的力量才能安守阵位,现在,小和尚们定是受了这些异兽的影响,大约只有自保之力,无暇顾及我们。你闭上眼睛别去管这阵法的力量,放心依靠我吧,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桓澜说罢解下衣带,将自己和唐谧背对背拦腰绑在一起,“这样的话,只要我不失去位置,你便也不会失去位置。”

唐谧依言闭上眼睛,却发觉耳中有一些奇异的声音在回响。

原本她一进入这阵中,便觉得耳朵里似乎嗡嗡有声,可是究竟是什么却听不真切,此时闭了眼,耳朵里那些小小的声音便清楚了一些,隐隐约约似乎是有人低吟:“南么三曼多伐折罗南罕。”更加奇怪的是,不光是耳朵,眼睛一闭上,她的其他感官似乎顿时敏锐了许多,那些原本迷惑在眼前的异兽竟然化作一团一团虚无缥缈的风,每当劲风袭来,她不用去管那是利爪还是血口,凭着感觉挥剑而出便可抵挡住袭击。如若是遇上多面夹攻,桓澜便会象身后长了眼睛一样,身子一带将唐谧和他调换一个位置,帮她防住攻击。

这样厮杀了一阵,唐谧发觉连那一团团风也不见了踪影,只觉身后好似有一座不倒的山峦,而一片漆黑的眼前分明就是整个世界。它延伸向何处或者以何种姿态展现在她的眼前似乎都不重要,一切皆为虚妄,唯有她自己站在时间和空间的基点,无所不能又无所可为,身不动意不动,身动意动则挥剑处必斩妖孽。

不知何时,耳边的不知所言的低吟消失无踪,唐谧觉得心头一滞,忍不住开口问道:“桓澜,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死了一个,跑了四个。”背后的声音说。

“啊?”唐谧吃惊地睁开眼睛,看着脚边的尸体,问“谁杀的?我么?”

“算是吧,你和我一起。”桓澜答道,随手解去了束缚二人的腰带。

承具此时冲上来,以毫不掩饰的崇拜口吻对桓澜道:“你是蜀山剑宗的弟子吧?都说天下剑法无出蜀山,果然名不虚传,刚才那剑法简直是,简直是??????”承具一时找不到词语,磕巴半晌,才说:“简直是金刚附体。”

唐谧看着这个小和尚眼里激动的光芒,有些遗憾的瞧了瞧桓澜,暗想刚才要是睁着眼睛就好了,金刚附体一样的剑法,纵使万千妖魔也无法阻挡,那该是何等模样呢?

桓澜正在系衣带,见唐谧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顿时红了脸,沉下面孔做出生气的模样:“瞎看什么,净看些不该看的。”

唐谧别过脸,嘀咕道:“切,看看怎么了,是谁在女孩子家面前宽衣解带来着。”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不知桓澜是否听到了,只是小小的一根衣带,那少年竟是结了半天才结好。

几个小和尚经此一战对桓澜和唐谧都颇有好感,但对这个“人生就是一悲剧”阵却不愿多讲。待到殿监穆显得了消息带领巡夜的蜀山弟子和殿判们赶到,为首的承仁简单讲了经过就带领众弟子匆匆去找掉队的二人了。

穆显细细查看了死者的古怪文身和佩刀,却无法确定他们的来历,只是一切都肯定了桓澜的猜测——这些人的文身和符咒之术有些相似。

“如果按照那些小和尚所讲的细节推算,这几人的确是追踪我们而来的,不过他们究竟是怎么办到的,竟然能躲过我们蜀山好手的耳目一路追踪而来?”穆显说道。

“会不会是他们并没有跟着我们,而是我们之中有什么人是他们的内应,一直在报告我们的消息?”随队而来的李冽道。

“会不会有内应用魂兽通报消息?”唐谧在一边也插了一句。

“不会,我们为了防备这事,已经做了安排,任何魂兽离开这里都会被发现。”穆显答道。

李冽忽然脸色一变,似有所悟:“穆殿监,请随我来。”

穆显一看李冽的神色,忙驱散众人,跟着李冽向唐谧他们那辆车走去。唐谧和桓澜觉得纳罕不已,便也跟了过去。

王迩不知何时到了马车外面,正盖着一块兽皮舒舒服服地睡在火堆旁边,因是练武之人,一听见有响动,便飞身爬起。然而不等王迩站稳,李冽已抢步掠至他面前,骤然出剑,利刃抵在他的咽喉之上,沉声道:“王迩,把你的香囊拿出来!”

王迩垂眼看看颈下的一片寒光,便知挣扎已然无济于事,乖乖解下了腰间的香囊。穆显拿到手中,闻了闻,发觉那香囊竟是一点气味也没有,脸色一变,道:“是信香。”

62、小镇谋杀

马车上除了唐谧他们车的六人,还坐着穆显。

王迩已经被捆绑了手脚,一言不发地垂头看着车板。

穆显问道:“从未听说过赤玉宫的人会配制信香,据我所知,这种只会被追踪猎犬闻到的香气只有七星教的人才会配制。王迩,你解释一下吧。”

王迩抬起脸,平日里有点轻浮的面孔此时倒是镇静泰然:“不错,我就是七星教教主之子,自打出生便未曾学过我教的武功,专等年岁够了入蜀山偷师学艺,打探消息。”

穆显厉声道:“哼,学了又怎样!邪教的武功和本门根本不通,你以为在这里学得的可以回去传给你的那些教众么?”

王迩坦然应对道:“我知道不能,也根本未存那份心。我爹爹只是叫我多学本事而已,而我若是直承自己是七星教教主之子,你们蜀山肯收我么?至于打探消息,那也只是因为蜀山是武林至尊,这里发生的事难免牵动江湖,我就不信,蜀山除了我就没有其他门派的耳目。”

穆显不想在这件事上与他周旋,截口问道:“这次你们意欲何为?”

“你说的那文身黑衣人与我教无关。”王迩知道此时辩解也是没用,便道:“信香不过是为了方便教中人能随时找到我,毕竟我一人身在蜀山,我爹也不太放心,至于信与不信,悉听尊便,但我王某人可以指天为誓,我在蜀山这些年来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蜀山之事。”

穆显见再也盘问不出什么,转而问李冽:“你既然对他的异样早有察觉,可有什么发现?”

李冽答道:“回殿监,冽只是昨日偶然发现王迩的香囊全无味道,略觉意外。今日听殿监说起不知魔宫中人如何追踪我们的,才忽然想起江湖上有信香一说。要说平日他的言行如何,冽却未曾留意。”

“殿监,澜与王迩多有往来,这一路同车也可算形影不离,的确未发现他做过任何可疑之事。”桓澜也道。

穆显沉着脸说:“可疑之事也不会当着你们做,单只是这携带信香一事就已经足够可疑。先将王迩押到我的车上,等比武完以后再做处置。此事你们几人不要声张,王迩的位子先由张尉补上。”

这件事之后,蜀山的车队一直小心提防,一路上再没有发生任何情况,半月之后,终于抵达了华山脚下的小镇。

车队一进了小镇,唐谧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白芷薇道:“是檀香。”

不一会儿,他们总算知道了檀香的来源。

只见小镇客栈门前的街道上停着二十辆精致的马车,每辆马车都是用上好的紫檀做成,故而空气中才有暗香盈动。

“出家人喜欢檀香,果然不假,连车子也用紫檀来做。”张尉叹道。

白芷薇一戳他脑袋道:“你这人的脑袋就是古怪,怎么不感叹这车子多么贵,和用黄金做的差不多。”

“见了慕容斐倒要问问,他们齐王用的什么马车,有没有这么奢侈。”唐谧也说。

桓澜经过此前的一役,似乎和唐谧已经冰释前嫌,此刻接口道:“齐王没钱时还要管清源寺借的,你说他能有那么奢侈么。”

正说着,马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一些小和尚,他们和蜀山弟子年龄相仿,也都是十多岁的样貌,虽然剃了光头穿了僧袍,可到底年纪还小,一个个眉眼灵动,透着一股活泼劲儿。

蜀山的少年们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小和尚,都扒着车窗好奇地往外瞧。众和尚自然也都知道蜀山的车队已经到了,但是没有号令,只敢偷偷瞟一眼这边,唯有一个和唐谧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和尚,扭过头来,笑眯眯地回望着蜀山的少年们。

唐谧见那和尚正是在紧要关头就会肚子疼的承玖,便冲他挥了挥手。承玖见了,笑着冲唐谧合掌一礼,这才离去。

桓澜坐在她对面道:“你倒是和谁都自来熟。”

唐谧笑笑回头看着桓澜:“要是没有他,我和你还不知何时才能和好呢。

“啊,你们算是和好了吗?桓澜不是还成天对咱们冷若冰霜,傲如寒梅吗?”一旁的白芷薇故作吃惊地问。桓澜扭过脸去不作声,坐在一边的张尉拍拍他的肩头道:“唐谧说和好了就是和好了,是吧?咱们男子汉,不和她计较那些七七八八的。”

“要是真和她计较,她这么个心无定数的家伙能活着出那个阵吗?”

唐谧听了,从车对面的坐塌上蹦过来,挤开张尉坐到桓澜身边说:“嗯,我记住了,原来保护一个人也可以站在那人的身后,不一定要挡在身前,以后我绝不挡着你了,成吧?”

“谁用得着你保护。”桓澜看了他一眼,本想再给他几分脸色看,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镇子不大,只有一间客栈住了清源寺的和尚便住不下蜀山众人,好在因为萧无极他们已经提前抵达,定下了所有客房,清源寺的和尚们虽然先到,却只好去镇外露宿。故而蜀山和清源寺的两队人马不可避免地在客栈门口相遇,一队进一队出,擦肩而过的刹那,彼此都瞧上对方一眼,其间意味不言而喻。

唐谧不知道在清源寺,和尚们是怎么谈论蜀山的,反正在蜀山,大家很少提到清源寺,只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其实蜀山的武功和术法根基出自清源寺。但如今毕竟是蜀山在声势上更胜一筹,所以,两方之间存在着极微妙的关系。

因为第二天就要入华山,再加上这个镇子萧无极他们已经先行有所布置,穆显总算同意已经憋了一路的少年们结伴去镇子上走走。

唐谧和同车的四人在小镇最热闹的街上闲逛,远远的,一股诱人的香气传来,引得人食指大动。唐谧拉着白芷薇去找那香气的源头,原来是一家不大的馄饨摊,摊主是一对十三四岁的小姐妹。

摊子已经坐满了人,其中不少是蜀山子弟。唐谧正愁没地方坐,跟上来的李冽冲一个术宗弟子招呼道:“林安,这么巧。”

林安一见是李冽,很是高兴:“李冽快来,我给你们腾地方。”说罢,他把旁边几个蜀山弟子挤了挤。一看地方还是不够李冽他们几个人坐的,便呵斥道:“你们几个让让。”

这几个大约是林安的小跟班,并没有任何异议,站起让了位置,林安顺手就拉了李冽坐在身边:“快尝尝,听说这里的馄饨出奇地好吃。我刚点了一碗鸡肉馄饨,你看看要点啥?”

唐谧向那个看上去年纪小一点的姑娘问道:“老板,有什么好吃的啊?”

那小姑娘笑着说:“汤头我们有鸡汤、肉汤、酸汤和清汤,馅料我们有三鲜、猪肉、羊肉、鸡肉和全素。另外你要是想要猪肉韭菜或者羊肉萝卜这样荤素搭配,我们也能现做。这位姑娘想要什么呢?”

唐谧没想到如此一个小地方竟然能有花色这般纷繁的馄饨,心中不由暗自称奇:“那就鸡汤三鲜馄饨吧。”

时间不长,几个人的馄饨一并端了上来,李冽点了一碗酸汤馄饨,凑近一闻,皱着眉头说:“怎么醋味儿这么大?”

年纪稍长点儿的小姑娘颇不以为然地说:“不放醋怎么能叫酸汤,点这个的自然都是好这口。”

李冽摇摇头。把碗推给林安:“林安,我和你换换。”林安二话没说,接过那碗馄饨,便把自己的推给了李冽。

这馄饨果然好吃,唐谧吃完了一碗又要了一碗,恨不得把所有的风味都品尝一遍,直到肚子撑得实在装不下了,这才打道回府。

几个人走了没多久,随行的林安忽然捂住肚子惨叫道:“哎呀,我的肚子好疼!”

众人原以为他吃多了,却见他脸色乌青,居然是一副中毒的样子!李冽忙叫道:“不好,桓澜,你赶快去叫莫殿判来,张尉,你快回去扣住那两个卖馄饨的。”

不想那毒发作起来霸道无比,待到莫七伤赶来,林安已经七窍流血,无药可救。而随后赶来的张尉则告诉他们,两个卖馄饨的小姑娘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莫七伤担心这事在小镇上很快传扬开,速速叫了马车,把几个少年连同林安的尸体送回客栈。穆显已经得报此事,唐谧他们一回来,便被叫到他的房间询问情况。李冽把事情详细复述一遍,而唐谧则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当场。

穆显听后,皱着眉头沉吟半晌,问道:“李冽,第一次遇到蒙面人,他第一剑刺向了谁?”

李冽想了想,答道:“是我,但是被我躲了过去。难不成殿监怀疑,魔宫的目标是要杀我?”

穆显道:“看来正是这样,这一次意图就更明显了。唐谧他们那次截击的刀客且不说,和你同车的王迩也先放一边,单说这次,如果不是你嫌弃那馄饨的味道,他们就该得手了。而且,掌门和宗主他们来到这镇上已经勘察过,这两个买混沌的小姑娘定是早早就埋伏在镇上,如若是新来之人,必定逃不过掌门他们的查探。”

李冽神色微变:“殿监是说,这是预谋已久的事情?”

穆显点点头:“是。而且我担心想杀你的人还另有安排,一旦这两个小姑娘不能得手,还会有其他杀手。”话落,他转而对剩下的几人说:“你们几个下去吧,我有话和李冽单独说。”

待到几人走出穆显的房间,白芷薇向唐谧问道:“你怎么看?”

唐谧摇摇头说:“我说不好,事情看上去的确是这样,可是我觉得有些地方想不明白,或许是李冽这个人本身就有点让人想不明白吧。”

“但是,无论如何,咱们要一同上华山了。”张尉忽然这样跟了一句。

即使发生了弟子惨死的事情,比武仍然不会被推迟。第二日,蜀山和清源寺的人马分赴华山。之所以将比武之地选在这里,第一是因为华山得山势险峻,第二是因为这是一座少有的孤峰,被两方合力围住之后,便成为了外人难进的赛场。

负责防守的二十人上山一个时辰以后,唐谧这组攻山的队伍就要准备出发了。

穆显来到李冽身边,关切地说:“李冽,如果有情况一定要拉断玲珑丝。”

李冽神色泰然地笑了笑道:“请殿监放心。”

穆显走后,唐谧好奇地问:“玲珑丝是什么东西?”

李冽一摇手腕,只见上面缠着一道由三色金丝凝成的链子:“就是这东西,穆殿监手上也系着一条,如果我遇到危险,只要扯断这玲珑丝,他就能立时知道我的位置,飞剑赶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