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千明摇摇头道:“没有。他死的时候才二十五岁,由于经年征战,未曾娶妻,起码,连我这个他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她曾有子嗣,所以,我见到张尉才觉得格外奇怪。若说没有血缘,着来两个人怎会如此相像?如今你又说他爹曾在沈牧的军中,我猜”

石千明没有说下去,唐谧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石大夫,我还有一时想请教。请问玲珑夫人是不是和沈将军有什么私人恩怨?”

石千明的神色微变:“那孩子已经见过玲珑夫人了?”

“是,今天早晨见到的。”

石千明叹了口气,扶手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权衡良久才说:“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总该知道很多事情并非如你们所听到的那样。玲珑夫人的事便是如此。”

“她原是牧歌中被人四处传唱的绝世美女,后来,沈牧将军率军路过她的部族,曾经有远见过她一面。回大梁后,先王问他玲珑夫人的形貌究竟如何,他说:‘其人玲珑如玉,满是生光,美到极处,目不敢睨。’因沈牧擅丹青,先王便名他画像一张。谁知见了此画之后,先王便生出抢夺之心,派使臣求之。但玲珑夫人那时已经嫁给其部落首领,人家自然是断然拒绝。于是,先王便命沈牧一十万大军攻其部,早顽抗,遂尽灭其族而得之。”

讲到此处,石千明略略沉吟道:“如果那孩子真是我的故友之子,他的养父隐瞒一些事,大约一是不想让他背负其父的耻辱;二是想帮他避过一些仇敌。你们知道的,所谓常胜将军,是站在无数人尸骨上的荣耀。”

唐谧听了,略作思索问:“如果真是如此蜀山应该有不少人认得沈将军,为何从未听人说起,有谁觉得张尉和沈牧长得相似?”

“我不是蜀山之人,不清楚张尉在蜀山究竟如何,是否可算默默无闻。况且,如果不是我这样一个总把沈牧记在心里的朋友,时隔这么久,谁会留意一个不相干的孩童呢?”

唐谧和白芷薇听了,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是玲珑夫人的神情,心下都不免担忧,知道不管出于何种原因,玲珑夫人必定是又一个将沈牧的样貌死死记在心里的人!

唐谧和白芷薇从石府走出来,心情不是很好。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白芷薇才说:“你说,这事是不是该告诉大头才对?玲珑夫人一定会再来问他的身世,他可绝不能如实相告,否则,他自己有危险不说,他和恒澜又该如何相处呢?”

唐谧也在思考这件事情:“其实,大头和恒澜如果明理的话,这是应该不会影响到他们。沈将军 所做的完全是遵从了恒澜父王的命令。至于玲珑夫人,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这就不是我们好品评的了。”

说到这里,唐谧又想起对母亲极其恭敬的样子,心中一阵犹豫:“只告诉大头一个人吧,让他有所防备就好,免得再次被玲珑夫人问到是瞎说话,至于恒澜,还是先不要让他知道了。”

白芷薇也觉得还是这样妥当:“恩,也好。说起来,现在大约也能猜到君南芙他爹想要骗大头什么了,我想那一定是沈将军留下的遗物。”

“是啊。沉荻大概也是遗物之一,这么说来,沉荻坏了还真是可惜。”唐谧正说着,抬眼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店门口站着一个西域舞姬,正随着悠扬的笛声扭动腰肢,翩翩起舞。

那店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妖娆的舞蹈。

唐谧和白芷薇钻入人群,离近了细看,才发现那舞姬原来是一具人造的木偶。只是这木偶做的太过精妙,纤腰玉臂,金发碧眼,姿态妖娆。

“奇怪,来的时候怎么没见到。”唐谧自言自语地说。

“这铺子每天正午才放木偶跳舞。”身边的路人答道。

唐谧抬头看这家铺面,原来是玉面曾经提及的“异宝馆”。她原本便计划要来此一趟,心想择日不如撞日,便拉着白芷薇迈步往里走。

两人一推开异宝馆那扇紧闭的门,便仿佛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间宽敞而昏暗的店铺,所有的窗子都紧紧闭着,天定上一枝古旧的异域的枝型吊灯燃着黄橙橙的烛光,各处高高低低的架子上,杂乱地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唐谧粗粗看了看,只有一支架子上摆放了十来个灯台,有半跪的奴隶,有腾起的怪兽,造型各异,却大都覆盖着一层铜锈,看起来十分古旧。还有一只箱子半开着,里面金光闪闪,隐约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底部刻有鲤鱼的金盆。墙角处站着四五个高低不同,都做胡人打扮的木偶,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着唐谧和白芷薇,在摇曳的烛火下闪动着异光。

穿过这些堆放着异宝的搁架,两人来到一个长长的朱漆柜台前面。

只见一个高鼻深目,须发皆白胡人老者正在修理一条细长的金属链子。

他抬起眼帘看看了看连个小姑娘,问道:“你们两个小孩是来买东西的还是来看新鲜的?”

71、狭路相逢

唐谧看那胡人老板红红的鼻子配山蜷曲雪白胡须,像极了圣诞老人,觉得他一定很好说话,便笑着问:“老爷爷,我们想向你打听点事。”

不料那老板只是用灰蓝的眼珠子瞅了她一眼,就低下头继续修理手上的金属链子,编修便道:“看见招牌了么?这里是‘异宝馆’,汇聚天下古玩奇珍的地方,不管打听消息。”

“我们就是打听宝物的消息。”唐谧说。

“什么宝物?”老者也不看二人,继续着手上的活计。

“你可听过有一盏乌木做的小宫灯,点上蜡烛便有一个女子在里面起舞?”唐谧问。

那老板的手略停片刻,似乎是在回想,然后说:“没有,这等东西算是什么宝物,应该是什么人用高明的法术做出来器具而已。”

“也许算不得什么宝物,可也是百余年前的物件,怎么说也是古董,你就没听说过?”唐谧不甘心地问。

那老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百年之物算什么,没听说过。”

唐谧一见那老板一副送客的架势,也看出此人是个极精明的商人,不会再没有利益的事上耗费时间,心思一转道:“我们还想买点东西,你倒是说说,店里面有什么好宝贝值得本小姐瞧瞧的。”

老板抬头打量了一下两个小姑娘:“好东西店内多得是。你们是蜀山中的人吧。那边有衣服晶铁银丝护甲,穿上课刀枪不入,只卖十万金。这边的金鲤鱼盆,每天用它盛的水洗脸,可以令青春永驻,区区五十万金。还有”

“行了行了。”唐谧打断那老板,虽然她知道老板所说的“金”是铜的意思,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干脆直截了当地道:“我们就是想从你这里随便买一件东西,好向你打听消息,你说吧,这里什么是我们能买得起并且对我们有些用处的,开个价。”

那个老板精明的一笑,指着手上正在修理的链子说:“符合姑娘要求的也就剩下这个‘如意钩’了,一千金。”说完,他把那链子拿起来给唐谧一瞧,唐谧瞧清楚,这细细的链子原来大约有十尺长,两端各有一个钩子。

老板把链子一点点收入他的手臂的一个银色金属护腕内,然后抬手一按手腕上的机栝,链子的两端顿时弹射而出,两个钩子正钩上了她和白芷薇身后的架子上的一只檀木盒子,他在一按机括,细链收回,那檀木盒子就被拉了过来。

那老板解释道:“这‘如意钩’使用逐渐的晶鉄所制,既结实又锋利。如果你想抓过来不怕被钩坏的东西,就可以如我刚才这般。要是怕被钩坏了,弹射的时候按下这里,链子便会旋转着射出,遇到物件自然会缠住,然后两个钩头便会吸在一起死死将东西锁住了。”

白芷薇看了说:“这东西于我们有什么用?这应该是小偷才喜欢的吧。”

“怎么没用?你们想爬墙的时候就可以拿它当钩锁,想打人的时候可以成为暗器,平日里戴在手腕上也很漂亮,戴的腻了还可以改成要带的样式缠在腰间,而且,这可算是我这里最实惠点最便宜的宝物了。”

唐谧听那老板瞎掰,不觉好笑,可是想一想,似乎这个东西将来真的可能派上些用场,便道:“那好,就买这个,明日来付钱。”

那老板一听,立刻换了副面孔,笑着问:“好。那么两位打听的那盏古董灯可是也打算买么?如果是的话,我这就给两位打听去。不瞒两位,只要是这市面上出现过的古董奇珍,我都能挖出消息来。”

自然是要买的,有消息自知会我们就好。唐谧说玩又问,“还有一事,你这里也可以修理坏掉的宝物吗?”

“能,你们想修什么?”

“你听说过‘沉荻’么?我朋友的宝珠‘沉荻’被一只穷奇袭击过之后就坏掉了,能修么?”

那老板听了,摇摇头,比太置信地说:“不可能。‘沉荻’是世上最强有力的防御法宝之一,专门用来防御法术和妖兽,哪里会是一支穷奇就能搞坏的,除非那并不是真正的‘沉荻’。”

唐谧看那老板不是信口雌黄,心下也有些生疑,决定明日带着张尉和‘沉荻’,一同来这里瞧瞧。

两个人出了“异宝馆”,白芷薇才问唐谧:“你是觉得那盏灯能有什么线索可循么?”

唐谧点点头:“看穆殿监收走咱们灯时的样子,他应该是的确没有见过。可是之后,他从幻海的湖中出来,手里提着一盏一模一样的。后来我听慕容斐所说,知道咱们的灯是堕天送给魔王的生辰贺礼,那么,和魔王同一天生日的华瑛可能也受到过一盏,很有可能就是穆殿监手里提的那盏。两盏灯本身倒是没有什么,我只是在想,既然玉面也见过一个回魔罗舞得人,而假设魔罗舞这种武功只记载在这两盏灯中,那么这个人,一定也曾经见过这两盏灯中的某一盏。我有一种直觉,这个人,和我们正在调查的事情一定有关系!”

白芷薇想了半响道:“既然我们当日施出魔罗舞的时候能被掌门和清源寺的方丈认出来,那么这种武功一定也在江湖上出现过,而且,很有可能是魔宫中人曾经用过,恐怕还有什么卷记载过。”

唐谧也觉的这事有些头疼:“是啊,好些事都必须向魔宫的人打听才最好。比如,为何魔王的魂兽没有消失。搞不好,我们又要和魔宫中人打交道了。”

白芷薇这才想起一个更紧迫的问题:“唐谧,我们到哪里去筹买‘如意钩’的一千金呢?”

“怎么办,变卖家产呗。”

两人边走边商量,转眼已到了和张尉他们约好的饭庄,却瞧见饭庄里的人正你推我搡地往外跑。

两人随手拉过一个跑出来的路人问道:“里面出了什么事?”

“有人要打架!”

唐谧和白芷薇隔着窗子往里一看,只见张尉和恒澜正手按宝剑,怒视着一个锦衣少年,那少年唐谧只看见一个侧脸便能认得出来,正式险些将他打死的李冽!

张尉此时正压着怒火,对李冽沉声道:“李冽,你中了别人借刀杀人之计,我可以不怪你,但你怎么对唐谧下如此狠手!”

李冽一听这话,脸上徒然腾起厉色,常建锵的一声出鞘,指向张尉:“你胡说什么!谁中了借刀杀人之计,我查的清清楚楚,穆显就是我的杀父仇人!”

张尉看着面前明晃晃的长剑,却并未抽剑,心想:就算杀了这小子也很是无用的,唐谧的委屈一定要先说清楚。

他强自按下心头怒火:“好,退一步说,就算穆殿监是你的仇人,你是男人的话,就该当面与他决斗,打不过就再去苦修个十年卷土重来,为何要用如此阴险的计谋,还将唐谧的感情算计了进去。你也知道,唐谧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她本来就应该是要多多被大家疼爱的,可你却欺骗她的感情。枉费我和白芷薇那时知道有个人喜欢她,替她高兴万分!”

李冽冷哼一声:“何来你替她多管闲事?她对我不过是逢场作戏,那里曾真正敞开过心扉,若非那次他受伤意志薄弱,我根本没法看见她心底的秘密。”

“胡说,但凡这世上有人对唐谧头一分好,她都想着十分地还给人家。你可知道,她当时给你那铃铛,是因为担心你有危险。后来我们攻下上山的主路,她因为未见到你,便立刻带人去接应你。你扪心自问,她当真只是在逢场作戏么?”

李冽的面色刹那阴晴不定,可口气却依然冷酷:“这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张尉见李冽如此漠然,愤愤骂道:“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愚蠢,宁愿信窥魂术,也不相信自己的心!”

张尉的话让李冽和恒澜的脸的都沉了下来。

恒澜只是听唐谧讲过事情的大概,却不清楚她合李冽之间还有如此的纠葛,忽然之间便觉得心中莫名地有些酸涩。说不清为什么,他觉得唐谧就算对张尉或是慕容斐再怎样亲近,自己也不会生出这样心绪,而想到李冽曾假意喜欢她,与她这样地亲近过,便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好像心口拧结了个,闷得有些发慌。

李冽则是咬紧牙关,克制了半响,才低声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张尉刚想如实回答,恒澜却冷冷地接口道:“她已经死了。”

李冽听了,持剑的手不觉地缓缓落下,表情有些木然:“不可能,我拿一掌没有,我,她她应该还有一线生机的”忽然,他的眼中凶光暴涨,长剑一抬,剑锋指向恒澜,“你想骗我!我打探过了,除了穆显,这次比武蜀山并没有其他人身亡。”

“不错,唐谧当时是没死,可惜她的伤势太重,莫殿监也只能让她拖延些时日罢了。事后我送她来魏国找石千明救治,可是也无济于事,她已经于半月之前亡故了”恒澜说完,神色瞬时间冷冽如万年寒冰,继续道,“还有,我从来不允许别人拿剑指着我!”

话落,少年手中白芒一闪,犹如三月阳雪的长剑已经无声无息地握在了手中。

唐谧躲在窗外,眼见着两方大战一触即发,心中犹豫到底该不该出去。若说出去,那一定有要扯到前尘往事,要是能从李冽那里问出究竟谁安排的的计策,当然是最省力不过,可是,这有可能么?但若是不出去,让李冽一直这么误会下去,到底好么?

就在她心思摇摆的瞬间,恒澜和李冽已经动手!

李冽身形高大修长,手中剑也比一般人长出三四寸,剑身中央有一道青黑色的痕迹,舞动起来,像极了上下翻舞的青蛇。

饭庄的空间不大,他和恒澜没过两招,便觉得施展不开,双双跳到桌子上,在十来张方桌上腾跃周旋。

由于李冽的剑长而柔软,虽然用的是蜀山的剑法,但又夹带着一点鞭法的架势,使将出来大开大合,气势不凡。而恒澜则是以剑法的精奇果决见长,每一招都出的极快,招招相连,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两人相斗,一旦李冽将恒澜逼远一些,便能占得上风,可一旦恒澜找机会切到李冽近身处,也能将他逼得住襟见肘,疲于招架。但是这样来回拉锯时间长了,李冽的优势便渐渐明显了起来。

唐谧知道,虽说恒澜被赞誉为蜀山百年不遇的良才,可是李冽的年纪较长,无论是在身体还是经验上都要略高一筹。她和李冽相处的这一年,已经是他在蜀山的最后一年。

按照蜀山的规矩,剑童从御剑堂出来,在宗门修习满三年,便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蜀山修行,还是离开蜀山,行走江湖。所以,李冽可以说是修习过蜀山的绝大部分最重要的武功,加之他本身一直被默认为武功最高的人,还有实战经验这些原本不明显的长处全都一点点地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