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张尉又觉得有些不明白,想了又想,才开口问道:“如今看来,每个人身上都可能流着魔血。也就是说,你身上可能有,我身上也可能有,这样其实和谁的身上都没有不是一样么?这两姐妹聪明至此,怎么倒是在紧要处糊涂了?”

唐谧听了,第一次觉得张大头同学原来根本不傻,竟然可以从这样的角度去看通这件事。而其他人看向张尉的目光也带着惊讶。

白芷薇笑问道:“那么大头,你要是知道自己是魔血的继承者,你会怎么做?”

“原来怎么做就还是怎么做呗,我又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去杀人放火。”张尉无所谓地说。

“那你呢?”唐谧问向白芷薇。

“自然也是原来怎样就怎样,这种或有或无的东西,谁管他呢。”白芷薇答道。

于是少年们都一起笑了起来,那笑声虽然被压得很低,但唐谧仍然觉得,它驱走了一直盘旋在房间里的黑暗阴影。

在黎明再次即将到来前,几人终于看完了华瑛的最后一封来信。在这封信中,华瑛告诉华璇,她在楚国境内发现了一颗很大的陨石,这陨石似乎有稳固术法的作用,但还不知道它是否也可以稳固住肉体,她已经把陨石运回地宫准备尝试看看,如果一旦发现有次作用,就会把它立刻送往华璇处。

“也许魔宫的守护幻象不灭,便同这陨石有关。”慕容斐道。

白芷薇看了一眼信上的日期,发觉离历史上那个著名的赵王宫被破的日子相隔没有几日,不由感叹道:“可惜,华璇终是没有等到啊!”

77、阴谋与决裂

最终,几人在看完所有信件之后,商议一下,觉得这些东西内容太过黑暗,留给后人不见得有何益处,若是被心术不正的人看到,甚至可能造成祸端,便干脆将所有信件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才溜出赵宫。

回到客栈,众人分头去补眠。

这时,唐谧在房里睡得正香,忽听敲门声响,打开一看,只见花二娘正愁眉苦脸地站在门口。

她闪身进得门来,连声道:“我说唐姑娘啊,我可是挡不住了,你行行好,告诉我谁是小红姑娘行不行啊?”

唐谧睡得脑袋发昏,愣了半晌都没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听花二娘絮絮叨叨地说完,才醒觉原来那日被他们放倒的男子名叫孙成,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对慕容斐改扮的小红姑娘念念不忘,几次三番地到宝香楼来找人。花二娘开头还能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不料那孙成也是个倔驴子,一根筋拧上了,居然每日都来讨人,花二娘无奈之下只好来找唐谧搬救兵。

唐谧听得直乐,笑问道:“那孙成可是什么大官么?”

花二娘道:“官儿么不大也不小,是负责护卫京城的京畿卫都尉,可是县官不如现管对不对,在这京城中,谁不让他三分。”

唐谧一直谋划着一个计策,听到此处,心中不禁一动:“花二娘你放心,这事交给我来办。你只和那位孙大人说,我们是客席的舞姬,日前在和你吵过一架之后便生气地离开了,不过我们欠着你的钱,你已经派人去找我们,一有我们的消息就会告诉他的。”

花二娘离开之后,唐谧叫来同伴,兴冲冲道:“我们如此查下去实在太过被动,应当主动出击才对!最近,我一直在盘算一个计划,现下看过魔王的书信,我觉得这件事便更有把握了。”

说到此处,她环视众人,问道:“你们还记得么。那些忠于魔王的臣子曾经不断上书要求魔王加紧修建陵寝,以保证死后灵魂不灭,转世投生。还有,魔宫的人因为我拿着未霜就以为我也许是魔王转世,可见,那些追随他的人是多么地盼望魔王可以轮回重生。”

“嗯,其实如今看来倒真有些讽刺。华璇这个不相信转世之人,她的追随者却都在盼望她转世。”慕容斐点头应道。

“我想,既然如此,而我们又觉得魔宫之人和穆殿监之死可能有干系,那不如我干脆声称自己正是魔王转世,一举打入他们的内部。这么做,一来是因为,如若蜀山真有他们的奸细,这是将之挖出的最快方法;二来,如若魔宫和此事无关,那么,以我们的力量想要对付那个幕后主谋可能很难,不如动用魔宫力量以敌制敌。要知道,万一我们断定那人是蜀山的高位之人,可是又没有确定可以指正他的凭据,那么凭我们几个根本无法处置他,不如借刀杀人!”

说着,她看向白芷薇,道:“就连史瑞我也谋划进去了。到时候,我和你就说我俩都是魔宫的,也要拉他入伙,看他如何反应,这样最不济也能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喜欢你。”

另外四个少年听到此处,都眼露异色地看着唐谧,根本无法接话,除去被这个计策的胆大包天惊到之外,还有那隐隐藏于计谋背后的邪气,以及一份对人对事的算计

虽然这些带给少年们的感觉根本说不清道不明,可是大家都忽然觉得,唐谧的心思远比自己深沉,看着眼前的她,居然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然而唐谧却只以为他们是被自己的计划吓到,继续解释道:“你们听我说,这个计策我已经想了好久,并不是很危险。

“第一,从当初魔宫之人抓我的那件事来看,他们的确是在寻找魔王的转世,而且显然一直没有找到,现在,我是他们最大的怀疑对象,远比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更容易让他们相信。

“第二,我自然不会自己跑上去敲门说:‘我就是魔王转世,你们都来拥立我吧。’我会想个法子,让他们死乞白赖地跑来非认定我是魔王。到时候,就算发现我其实不是,他们也不能怪我,对不对?

“第三,我假装成为魔王转世很有可能便能得悉魔宫的弱点,到时候也许不但他们伤不了我,我反而能将他们一举铲除。

“第四,现下我了解的魔王辛秘可能比魔宫中人还要多,不会那么容易露馅。

“第五,魔宫的人大概都希望魔王的转世拥有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我目前虽然没有,却可以假装成还未完全觉醒,如此,也许便能乘机偷学到魔宫武功,到时反戈一击也变得更加容易。”

不想这番解释仍没能得到众人的赞同。

张尉第一个反对道:“我不同意!第一,你这都是按照常理来推断魔宫中人,可是,他们的行事作为明明不可按常理来推断,所以我觉得你根本就是去无谓冒险。

“第二,你这么做,利用了芷薇不说,还在没有任何凭据的情况下牵连到史瑞。我只问你,如果史瑞是清白的,你却利用他对白芷薇的心意,将他拉入魔道,事后你该如何面对他?”

“问题是,他根本不可能是清白的啊。”唐谧有些被激怒了,顿时嚷道。

这件事已经憋在张尉心中许久,话说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终是再也忍不住,横眉反问道:“你到底凭什么说他不是清白的!唐谧,你平静下来问问自己,你了解的史瑞难道是那样的人么?想要看清一个人,就一定要动用你那个无比聪明的脑袋么?你别忘了,当初判断出穆殿监有问题的,正是你这个比我们任何人都聪明的脑袋!”

这句话一出口,张尉顿时就后了悔。他怎会不知道这是唐谧一直以来隐忍不可碰的痛处,他慌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我、我担心你走上邪路”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张尉的脸上,唐谧银牙紧咬,拼命克制住怒意:“张尉,从今往后,你走你的正道,我走我的邪路!”说完,她看了其他人一眼,硬声道,“放心,我不会利用任何人,这是我的事,我自己来解决。”

说完,她转身奔出房门。

唐谧懵懵懂懂地乱走半晌,才发觉不知怎么竟已到了邯江边上。

江水滚滚东逝,看得她心上更是茫然一片,又想起张尉分明说过的,任何事情都会帮她担待,做错了事便替她顶罪然而这些话语,余音犹在耳边,两人却已到了如此地步。

唐谧越想心中越觉委屈难过,探身看着脚下的江水一阵失神。猛然间,她的腰带被人一拉,只听身后传来桓澜焦急的声音:“唐谧,你别想不开!”

唐谧回转身,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解释道:“我只是往下看看水的深浅罢了。放心,我才不会为了那个榆木脑袋的大头鬼跳江呢。”

说完,她索性坐在江沿儿上,看着江上往来的白帆出了一会儿神,这才对身边随她一起坐下的桓澜道:“我原来一直就想不通,王凛和华璇原本是一对如此交好的朋友,以他们的才智,什么样的误会会解释不清呢,怎么他俩最后会走到那步田地。可是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没办法去解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不同路的人,终究是不能同路。”

桓澜沉吟片刻道:“唐谧,其实穆殿监的那件事你不需要自责太深,那根本怪不得你的。”

唐谧听了,脊背一僵,默然不语。

这的确是一直沉沉压在她心头的重负,很多时候午夜梦回,她总觉得其实自己才是杀死穆殿监的凶手,每每想起当时情形,她的手心便会浮起一层薄汗,心也跳得虚快,身上一阵阵泛着难言的疼痛,仿佛有人正在身后用鞭子抽着她,催促她快快找出幕后的元凶。

谁知,今日张尉却拣起她的痛处一顿猛戳,如今听到桓澜提及,她一直努力克制的情绪骤然崩溃,猛地弯腰抱头,将脸深深埋入双腿之间,说话间也不由带了哭腔:“不对,一切都怪我!如果我足够聪明,能一眼看穿那个阴谋,或者足够强大,有着保护他的力量,事情都不会是如此。你根本不明白,我心里有多恨我自己!”

桓澜原本也不赞同唐谧的主意,追出来一则是担心她,二则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劝劝她,可此时见她前所未有的哀伤样子,那小小的身子如同受伤的幼兽般蜷成一团,轻轻地颤抖抽搐,便觉得疼惜不已,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这就是她想要做的事,那么就帮她好了,无论让我做什么,只要能让她高兴就好。

“别哭了,无论别人怎样,至少我一定永远站在你这边。”桓澜安抚道。

唐谧抬脸看他一眼,抽着鼻子问:“就算是杀人放火也站在我这一边?”

“嗯,杀人放火也站在你这一边。”

唐谧觉得这少年答得太过轻巧,假嗔道:“桓澜,你没有原则。”

“不,这就是我的原则。”

等两人回到客栈,慕容斐和白芷薇立即迎了出来,说自己也都愿意帮助唐谧。如此结果原本就在唐谧的意料之内,她自然明白自己在这群小P孩中一向处于主导地位,只是原以为这计谋一出定会万众呼应,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张尉来,把她气得哭了一场。然而现在,就算除去张尉大家都答应了帮忙,她心中也总是存了口气,暗想此计涉险之处,定要自己一力承担,决不能连累伙伴,定要让那个张大头无话可说。

几日之后,赵王宫中的内侍们在巡夜的时候,突然发现冬季百花凋零的御花园中有一株牡丹兀自绽放,颜色赤红,花开并蒂,烁烁放光。内侍们以为看错了,走近细瞧,果真是一株比寻常花朵大上数倍的并蒂牡丹,花蕊处形似六颗银珠,伸手去摸,花瓣厚重滑腻,指留余香。

可是第二天,内侍们欲将这件祥瑞报告给赵王之前,有小心谨慎之人先去御花园确认,竟发现那花儿居然不见了!众人害怕担待欺君之罪,便按下此事不表,但入夜之后,又有人禀告说看到了那朵并蒂牡丹。这样反复了几次,宫中之人都变得有些疑神疑鬼,不知从何人那里开始流传出谣言,说那正是代表先代赵王华璇的牡丹。

这事情原本只是宫中传闻,却不知怎地很快飞到了民间,没几日,街头巷尾便有人议论起魔王之花夜放,魔王已转世重生。那花朵被许多百姓描述得真真切切,仿佛是他们亲眼所见一般。

谣言流传开以后,唐谧和白芷薇、桓澜、慕容斐便每夜潜入御花园埋伏在暗处。

头两天没什么动静,到了第三日上白芷薇有些忍不住,问道:“你说,会不会魔宫之人已猜到这是有人制造的幻象,所以不来了?”

唐谧摇摇头:“不会的。魔宫之人急于找到魔王转世,这种事他们宁可信其有也不会信其无,无论怎样都会派人来一探究竟。”

这话才说了没多久,几人就看见有两道黑影自御花园的墙上跃下,一看那身手,便知是高手到了。

唐谧一见来了两个人,心中就有点没谱。她原本想着,因为穆显一死,封住她和张尉、白芷薇剑魂之力的结界就消失了,这样再加上桓澜与慕容斐,他们五剑齐出,相互呼应,一定可以造出比当年桃花障更强大的幻象,就算来了一个魔宫高手,恐怕也很难被他看破,可如今张尉不在,对方又是两个高手,到底能不能成功她便没了把握。而一旦被这两人看穿,后面的戏也就都没办法再唱下去。

白芷薇看出她的犹豫,轻轻一拉她的手,指指不远的一处草丛。唐谧顺着看去,竟然见张尉正趴在那里,冲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唐谧见了,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手一挥,已发出制造幻象的信号。

五人手中所持的,是五柄自从铸就便能天然相互呼应的宝剑,它们自从出炉以来,就再没有五剑齐出的机会,今日五个剑主同时唤醒剑魂,五个剑魂似乎也感应到同伴的存在,变得兴奋异常。

刹那间,一株红色的并蒂牡丹悠然绽放于庭院中央,月光之下,但见金蕊霞英,千瓣舒卷,妖艳异常。

待那两个前来探查的高手摸到御花园的中央,果然看到传说中只有在夜晚才能得见的魔王牡丹。两人看了又看,再伸手去碰,又调动心力尝试查探是否存在可以突破的幻象,却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其中一人低声问道:“怎么会白天就看不见呢?”

不等他们两人细细思量,由慕容斐和桓澜假扮的内侍已经冲了出来,高声叫道:“什么人,竟敢夜闯王宫!”

那两人一看被人发现,再不及多想,几个腾跃便蹿出御花园,消失不见了。

只是,这叫声自然也惊动了真正的护卫和内侍,可此时五人已经不知在这王宫中来来回回地走了多少遭,对那些人迹罕至的犄角旮旯儿恐怕比护卫们还要熟悉,等到一行人提着灯笼赶来时,五人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中午,唐谧和白芷薇正在邯郸城最大的饭馆吃饭,却见孙成带着一小队兵士赶来。

他看了看两人,眼中露出几丝疑惑,最终还是客气地开口问道:“请问莺儿姑娘,小红姑娘可在么?”

唐谧迷茫地看了看孙成,不解地问:“请问这位大人,你是在和我说话么?”

“正是,姑娘难道不是宝香楼的莺儿姑娘?”

唐谧指了指红色袍服上的金色刺绣:“我叫唐谧,是蜀山剑童,这位大人恐怕是认错人了吧。”

孙成摇头道:“不可能的,认错一个也就罢了,怎么会一下认错两个,你明明是莺儿,她就是燕儿。”

白芷薇秀眉一蹙,脸若寒冰道:“你混说些什么,我母亲是楚国的公主殿下,我怎容你如此出言不逊!”

孙成也是个横人,此时脾气上来,加之多日的相思成灾正苦于无处排解,当即伸手抓向唐谧:“不管如何,你先跟我走!”

唐谧自然不肯,双方随即动手,顿时在馆子里打了起来。

其实,唐谧和白芷薇两人若想逃走原非难事,但二人故意和孙成一行纠缠不清,一会儿就打到了大街上,引来更多的围观百姓。

待到围观者多了,桓澜和慕容斐这才赶到。

桓澜纵身过去,一把捏住孙成的手腕,喝道:“不得放肆,这两位姑娘是我们的同伴,快向唐姑娘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