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的手腕被捏得生疼,一看来人竟然有八分像小翠,而另一个则有九分像小红,只是两人都气度高华,又是蜀山打扮的男儿身,他也不敢开口就叫小翠小红,只好忍着疼问道:“你们是谁?”

“在下是魏王之弟桓澜,这位是慕容世家的公子慕容斐。”桓澜说完,松开了手,却趁着松手之际微微将孙成一送,推到了两尺开外。

桓澜比孙成的身量小得多,这一推看上去轻得好像分花拂柳,却又稳稳将他送出好远,仅这一下子,便让孙成知道他的身手了得。

孙成再看看二人,且不说魏王之弟,就算是慕容世家,那也是闻名天下的古老家族,势力不小。再瞧瞧周围不知何时已然聚起的众多围观百姓,正对着他们几人指指点点。他想了又想,分明觉得这几人像极了当日的一众舞姬,可权衡再三之下,还是说了软话:“抱歉,是在下认错人了。”

看着孙成灰溜溜地走掉,唐谧忍不住笑道:“不出今日,所有人就都知道我唐谧也身在这邯郸城了。”

78、意料之外

然而,几人在客栈内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也没有任何魔宫中人造访,倒是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史瑞。

史瑞怀里抱着行迟走进房间的时候,除了唐谧以外,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惊讶,特别是白芷薇。

她轻咬嘴唇,看向唐谧,心中涌起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白芷薇知道,以行迟送信的速度,再加上从史瑞所住的兴安县到邯郸的路程来推算,唐谧大约是在遇见李理后不久便放出行迟去送信了。所以那时候,唐谧大概已经有了一个全面的谋划,只不过在看到魔王的信件以后,这个计划变得更加完善而已。可是,在昨天以前,她却什么也没对自己说过,只是在最后才说:“你必须拉史瑞加入魔宫。”

念及此处,白芷薇忽然很想问唐谧:“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也许会拒绝么?”。然而转念一想,无论怎样,自己终究还是要依着她帮助她的,也许换句话说,便是纵容着她吧。

史瑞倒是一脸开心,甚至与根本不相熟的桓澜和慕容斐也热情地打过招呼,又转向张尉问道:“我一收到唐谧的信说你们要来赵国玩儿,便快马加鞭地赶来了。不过说实话,我虽然是赵国人,可也就是两年前跟着我爹来过一次邯郸,对这里好吃好玩儿的也不是知道很多。”

张尉的脸上现出毫不遮掩的怒气,他在御花园中出手帮唐谧,并非是因为赞同她,而是因为担心她。此外又确实觉得自己的话说得伤人,原想尽快找个时间再和唐谧谈谈,不想她却事事早有布置,原来不管几人是否支持,她都已经在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行了。

唐谧看了一眼张尉。见他僵着脸不理史瑞,正要打圆场,却听白芷薇先开口道:“你不熟也没事的,我们就是想人多热闹点儿,况且,这里的口音我听来好难懂,有你在总是方便一些。”

史瑞没想到白芷薇会主动先开口和自己说话,心头雀跃不已,也没留意到张尉的异样,转头对白芷薇道:“是啊,到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路回蜀山去,多好啊。”

白芷薇笑着答道:“是啊,多好啊。”手却藏在袍袖里,按住她身边张尉的手,微微用力示意他不要生事。

张尉在触到那只一向冰冷的手的时候,只觉心头一软。想起很久以前也是这只手在自己的掌心写过一个“否”字,那一次是为了叫自己不要承认学过魔罗舞还有不久前,自己在一片灯海中慌不择路的时候,如同救命草一样一直紧紧抓住的,也正是这只手

他咬咬牙,终于拼命按耐住怒意,避过史瑞的目光,敷衍地应了一声。

几人在各怀心事的情形下胡乱说笑了一阵,唐谧眼见着月亮一点点升上中天,心下暗自有些发急,她寻思无论如何,孙成可也算是个邯郸城的名人,这么个名人当街闹事已经算是新闻,再加上她出钱让慕容斐雇的那些人四处散布一下消息,怎么着这事也应该传到那些魔教中人耳中了吧,以他们的联想能力和对魔王转世的渴求,怎么到此刻还不找上门来呢?

只见月亮渐渐偏西,唐谧索性叫众人散去,自己和衣躺在榻上,渐渐进入梦乡。她如今身负武功,就是在睡着的时候也自然保持着三分警觉。

一片蒙胧中,她恍惚觉得有什么不对,翻身想要起身,然而麻穴上已经被人伸指一点,顿时瘫软在一个带有异香的怀抱里。

那人扛起她,轻巧地从窗子跃出去,在黑夜里一路疾行,鬼魅般穿街过市。

唐谧猜测此人十有八九是魔宫之人,心中兀自懊恼,自己还是没能猜对魔宫中人的行事习惯。她原想,既然魔宫中人推测她可能是魔王转世,那么一定会比较彬彬有礼地上门求见,不曾想他们却又像上次一样,犹如对待大包一般扛着她就走,难道他们就不想想,要是真地魔王转世在此,不会一怒之下宰了他们么?

想到这里,唐谧又觉得此次和上次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一来,这一回负责扛大包的人可比上次的释鬼武功强上太多。以她如今的功夫,再加上还紧邻着桓澜、慕容斐这样的蜀山年轻一辈天才,竟然可以让他如此轻易地摸入房中带走自己,想必他的武功高出自己和其他人恐怕不是一星半点。难不成,迎接自己的规格已经提升了?

二来,这回也没有蒙上她的眼睛。这可能有两个解释,要么是魔宫之人觉得为了表示对她的尊重,决定不蒙眼睛,要么是他们这次恐怕不打算让她活着回来,所以蒙不蒙眼睛都无所谓了。这个念头划过脑际,唐谧突然觉得从心底泛出凉意,身不自禁地轻轻抖了一下。

但也只是轻轻的一抖而已,在胆怯涌起的刹那,她的心头忽升横勇之意,只觉得这一步既已迈出,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坚持走下去的!

当初唐谧设想这个计划的时候,并非没考虑到“死”这件事,甚至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不知自己竟能有这么决绝的一面。如果是在两年前,唐谧猜测自己可能,不,应该是肯定不会如此的,但是现在,她承认,在某些方面已经改变了许多。

这样的改变是好还是不好,她也说不清楚。也许,变得更勇敢算是一件好事,但有一点她在心里知道张尉是对的,自己的确也曾经决绝地想过,到最后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用!所以张尉在她看来,仿佛是一道刺眼的阳光。随时在提醒着自己,她心底深处的黑暗面。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那人来到一个宅院门口,轻叩了几声,门吱呀开了一道缝。他闪身入了院子走到中堂,将唐谧往椅子上一放道:“行了,都别再吵了,我把人给带来了。”

这人一说话,唐谧才知道她是个女子,坐定了望过去,竟然是一个发色金棕、高鼻深目的胡人美女。这女子的相貌极其美艳,身材也比一般女子丰满高挑,虽然穿着黑色的夜行衣,仍然难掩玲珑有致的线条。

唐谧再向她说话的对象看去。

只见有三个男子正一同望向自己。其中一个认识,正是赤玉宫护法佟敖,而另外两人,一个看年纪大约四十上下,身形瘦小,面色焦黄,眼小无神,仿佛久病的痨病鬼。另一个人却让人猜不出年纪。他虽然相貌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可唐谧却觉得他缺少一种真正年轻人才有的青春的气息。倒不是说他生的不好,相反,这男人相貌阴柔精致,极为好看。但见他长发未束,随意披着,身上的紫色锦衣虽然华美,却衣带凌乱,穿得潦草,放荡不羁之中透出颠倒众生的魅惑。

唐谧知道,这世上的男子只有小孩和疯子是不束发的,见到这人的样子,她不禁心想:此人如果不是刚睡醒被人从床上揪起来,就是喜欢拗造型,绝对可以算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古代的时尚人士。而直觉告诉她,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点。

“古代时尚人士”此刻正半眯着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唐谧一番,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这孩子?”

佟傲对这样的语气很是不满,故意以郑重的口气答道:“对,这就是我和神兽都认为可能是魔王转世的那个孩子。”

两人说话间,“痨病鬼”已经闪身到了唐谧面前,低语一声:“得罪。”

他细瘦的手指点在唐谧身上,给她解开了穴道,随后探手抓住她的手腕,回头对那两人说:“她内力算不得顶好,但是以她这个年纪算是相当不错了。”

“古代时尚人士”听了,顿时仰天大笑起来,用不带半点掩饰地讽刺语调道:“好极了。原来我们大家就是在期盼一个比一般小孩儿武功稍好一些的魔王转世,这回总算盼到了。”

佟傲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双掌紧紧攥成拳头:“黄埔昂,没有人说过王上转世时力量就一定会马上觉醒的。”

“哦,是谁说的?王上还是第一代宫主?她们自己甚至都不相信有此一说,又到底是谁在一代代地为这种空穴来风不断添油加醋?”黄埔昂反问道,眼睛扫向佟傲,充满挑衅。

在场的另两个人一听此话,脸色都是一变,知道刚刚平息的争斗再一次爆发在即。

一切只因佟傲的家族世代侍奉在魔王身侧,魔王华璇死后,他们更是把等待她转世作为家族使命。黄埔昂这番话不但针对了佟傲,甚至把他的整个家族牵连其中,以佟傲的脾气怎能继续忍耐?

只见佟傲的额头上青筋立现,抬手一掌劈了过去。黄埔昂早有准备,侧身躲过佟傲的掌风,回手击向他的肋下。佟傲见状并不收掌,而是肘部外顶,架开黄埔昂这一击。两人各自再要出招,已经被“痨病鬼”和那胡人女子拦下。

只听那胡人女子叱道:“别打了!不是说好把人请来看看再说么?”

唐谧在一旁见此情形,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显然魔宫中人意见也并不统一,其中热切期盼并四处寻找魔王转世的代表人物大概就是佟敖了,而黄埔昂显然是属于不相信或者至少不相信目前魔王会转世的那一方。

这情形她事先倒是没想到。她原以为魔宫之人必定和蜀山门人将堕天转世当作一种信仰一样,坚信着魔王也有重生的一天,不曾想事实并非如此,若是这样的话,要想证明自己就是魔王转世,说服那些原本不信的人,难度可就大了!

唐谧原先的计划,完全是以佟傲当年的态度为参照所设的,心想到时候自己不需要去证明什么,魔宫的人便会先把她假定为魔王转世。而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如果自己不拿出些凭据来,恐怕小命都难保了。但是怎样才算能证明自己确实是华璇呢?

她唯一知道的被认可的轮回转世就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堕天转世,可是到底当时蜀山中人是怎么确定这个转世身份的,她可就完全不清楚了。为今之计,只有赶紧胡编些证据什么才好,她这样想着,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

究竟当时再蜀山,堕天的转世是凭什么被确认的呢?身上记号,手中的兵器,还是身形相貌?现如今,如果非要让我来证明自己就是魔王,又要拿出什么样的证据呢?

唐谧正在快速盘算,却见黄埔昂眼中冷光暗藏,一步步走近,她顿时只觉大脑几乎停滞,身体仿佛在这人的眼刀之下被一层层扒开,却是不得躲也不得抗,唯有凭着胸中意气生生扛下。

这世上还从来没有谁给过唐谧如此强大的压迫感,她完全无法猜测推究黄埔昂究竟是一个何样的人物,只觉得他身上的邪气自然流露,仿佛每个瞬间都在变幻不定,完全无法拿捏他的好恶喜乐。

“你知道请你来做什么吗?”他问,唇角勾着笑,声音温和,一反刚才的不屑。

“本来不知道,但现在看出来了,佟护法一定是又误会我和魔王有什么瓜葛了。”唐谧答道。这是她原先便设计好的台词,自己决不承认什么,而完全利用佟敖他们寻找魔王的急切心理,主动把她送上魔王的位置。

“这么说,你认为自己和魔王没有瓜葛了?”黄埔昂又问。

“如果我说没有,你们能放我走么?”

“不能。蜀山的人进了这里还想出去么?”他声音陡然转历,“御花园中的幻象布置得不错啊,也蛮会放消息的,可惜塞得钱不够,稍微威胁两下,那些小混混就什么都招了

。”

唐谧一听这话,脊背冒出一层冷汗,一时间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硬着头皮顶了一句:“请问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想假冒魔王转世,究竟有什么企图?”黄埔昂的声音更加凶狠。

唐谧差一点就认为自己的计划依然败露,可是转念一想,才觉得事情不对,要是真的败露了,证据确凿,魔宫的人还打个什么架?再者说,那雇人放消息的钱也不是自己给的

,这些事都是慕容斐完成的,而慕容斐为人谨慎,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暴露了身份。

退一步说,就算暴露了,魔宫之人也只可能追查到今日街头与孙成打架的事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的。至于御花园中的牡丹之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一传十,十传百,魔宫中

人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不可能这么快查出消息的源头。

想到这里,唐谧心中略定,神色坦然道:“对不起,大叔,请你搞清楚,是你们三番四次、死乞白赖地说我和魔王有关系。先前一次,非说我的未霜是魔王的剑,可是明明魔

王的佩剑叫做羲光,于是你们又说,那是因为未霜是对剑,认华瑛和华璇这对双胞姐妹为共主。好吧,这些我都能接受,可你们也该知道,剑主死去,剑就会新生,和过去再无关

系,就算我拿了未霜又如何?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魔王转世,更加不屑于假冒,所以你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实在不行,你把那个什么全招了的人叫来,我们当场对质。”

黄埔昂没想到这么个小孩在自己面前可以如此镇定,心中也暗自称奇,面上的狠历之色却不减:“哼,你以为这里是官府衙门么,还会给你当堂对质的机会?”

唐谧听到此处,突然想起张尉曾说,自己不该按常理来推断魔教中人的行事作为,没想到这话现下居然应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怎么还不如那个木头脑袋看事通透,还是因为

一直以来自己真的太过高高在上,过于自以为是?可是事到如今,除了嘴硬她再没有任何退路,只得说:“是,你们要杀要剐本来就全凭喜恶,那何必还要给我定个罪名。”

此时,一直被那“痨病鬼”和胡人女子拉着的佟敖总算已经平息了怒气,对两人道:“病无常、依娜,你放开我,我和黄埔昂好好说。”

病无常和依娜对看一眼。依娜对佟敖说:“铜狮子,你和黄埔昂好好说话,别让一个孩子看了我们四大护法的笑话。”

佟敖见病无常和依娜已经松了手,一抖肩膀,甩开两人,大步走到唐谧和黄埔昂面前,伸手拦在 两人之间:“黄埔昂,我只问你,你希不希望王上的转世出现,一举重振赤玉

宫?”

“如果真的有的话,我自然希望,不过我期待的是真正的王者,而不是这么一个小孩,别跟我说什么她可以觉醒之类的话,那会是什么时候,又要怎样觉醒?”黄埔昂一改刚

才和佟敖说话时的讥讽口气,严肃地问道。

佟敖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这孩子手持未霜,而且一来到邯郸,御花园中就出现异象。至于那牡丹是不是幻象,你我都没资格说,前去查看的是病无常和

依娜,对他们还不信任么?”

“手持未霜算不得什么凭据。至于病无常和依娜,我并非不信任他们,但是为什么御花园中白天就没有牡丹了呢,最直接的解释就是,有人趁黑躲在暗处制造幻象,而白天他

们不易藏身。你说呢?”黄埔昂反问道。

这话听得唐谧心中一阵阵涌上寒意,事到如今她才执法哦自己是多么地自作聪明,原来跟一群小孩混得久了,自我感觉越来越良好,竟然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会陷入自己的摆布

和算计之中。而其实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论是眼前的黄埔昂,还是杀死穆殿监的真凶都是极为聪明的人物,绝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对付的。

此时,她看见佟敖神色略有动摇,心中暗叫不好,急中生智,决定背水一战。

佟敖刚要答话,只听唐谧突然以一种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说:“怎么,御花园的牡丹花开了?瑛最喜欢那里的牡丹,我答应她,今年花开就接她回来。”

佟敖和黄埔昂惊惧地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唐谧,只见她一双大眼睛迷惘无神地瞪着前方,继续用毫无平仄的声音道:“瑛说给我准备了礼物,是以块陨石对吧,此刻在哪里呢?